此时此刻,他站在假的李大善人的身边,垂手而立。
十几个同样身着黑袍的男人,跪在李大善人面前的空地上,分成四列。
“跑了就跑了吧。反正,就那两个老不死的,任他们两个连偷带抢,又能拿走多少金子?呵呵,不用担心,反正他们是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的,除非他们有把握,能够找到一下子就把我九道山庄彻底铲除的大人物,否则老东西舍不得让别人也来捡便宜!”
李大善人喘着粗气,虽说嘴里说着不生气的话,但白皙的脸还是瞬间就涨红了,搭在扶手上的手也重重地拍了两下,显示了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为首的一个黑袍人,拱着双手,唯唯诺诺地应着,额头上已经冒出来了一层冷汗。
“是是是,庄主教训的是……那两个老不死的,即便偷拿了金子,也不见得有命享福。若是出了山庄的地界,稍微露白,怕是也要被土匪强盗盯上,让他们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其他人全都不敢作声,低着头,沉默地跪在地上。
最后一排,同样跪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的黑袍也是从头遮到脚,因为低着头,所以无人能够看清他的面容,只觉得他的脸色灰蒙蒙的,如果再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是泥土的颜色——这便是杀了那个黑袍人,又伪装成他,混进九道山庄的熊琱,他担心被人认出,索性沾着那死人的血,又混了点儿泥,在脸上抹了几把。
此时此刻,听着李大善人和黑袍人小头目的对话,熊琱把事情摸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那算生死和白高兴是从九道山庄逃走的,临走之前,两个人发现了山庄地下金矿的秘密,并且趁机偷走了一些金条。
白高兴一直疯疯癫癫的,他说山庄里闹鬼,又声称自己见过吐着红舌头的白衣女鬼,说得绘声绘色,着实吓坏了不少人。从那以后,众人就把他当成个疯子,对他的话浑不在意。不料,算生死阅人无数,他竟然和白高兴暗中打成了一片,并且二人合力,还找到了金矿的一个出口。
山庄之内,有无数的金矿出口,主要是用来运金条的。
熊琱和上官岚走的那一个,只是规模最大的一个,却不是唯一的一个。其余的出口,规模都更小,位置也更为隐秘,输送出来的金条也都是以比较小块的居多,每次数量也相对较少。
李大善人是个很有算计的人,山庄脚下拥有一座天然金矿,每天都有无数的奴隶开采着大量的金砂,经过剔除杂质,熔炼,模具成型等一道道复杂的工序,最终成为货真价实的金条。而这些金条,按照李大善人的吩咐,都被做成大小不等,重量不同的一块块,那些小的金条,就从小的出口送出去,相应的,看守出口的人也少很多。
因此,算生死和白高兴秘密地联手,两人果然一击即中,一鼓作气,杀了四个出口守卫,成功地抢下了五十块小金条。
没有人知道,他们把那些小金条藏在了哪里。
大家唯一知道的是,李大善人得知这个消息以后,雷霆震怒,派了十数个黑袍人去击杀这两个叛徒。
但是,由此一来,山庄之内确有金矿的事情,也从侧面得到了证实——其实,早在白高兴之前,就有人私下里传着这个谣言。毕竟,能够在这里站住脚的人,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们一边享用着李大善人的善心善举,在此躲避着仇家的追杀,一边又忍不住内心蠢蠢欲动的渴望,想要继续烧杀抢掠,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所以,关于九道山庄里藏有金矿的秘密,其实并不是白高兴最先发现的。只不过,他和算生死是第一个敢鼓起勇气,打李大善人主意的人。
“少在那里放屁!十几个人出去,连个疯子连个老头都抓不回来!我是怕你们死的太难看,所以才叫人召你们回来!”
李大善人并没有因为那小头目的话而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宽慰,他声音更添一丝暴怒,大声喝道。
小头目吓得一颤,他原本还想汇报给李大善人,他的手下好像死了一个,因为当他带着几个人围剿白高兴的时候,余光中似乎看见,有个人忽然冒出来,把他的一个手下给砍倒了。不过,等到刚才清点人数的时候,他却并没有发觉少人。看来,是他眼花,一时看错了吧。
见李大善人发火,他更不敢提这件事,索性就把这件事咽回肚子里吧,继续装傻充愣,能活着就好。
“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老弱病残居然都对付不了了!滚下去!每个人罚俸半个月!都把嘴巴闭严实了!要是让我听见,山庄里传出什么我不乐意听的话,我就把你们丢进池子里喂鳄鱼!”
李大善人大声骂道,伸手一指后方,众人不禁战战兢兢,全都变了脸色。
后院新挖了一方池塘不久,只可惜里面没有鱼也没有虾,倒是有一对凶恶无比的鳄鱼。也不知道李大善人是从哪里搞回来的,弄回这两条鳄鱼之后,他便让赵瘸子和刘哑巴一起照看它们,每天按时三顿饭,喂活鱼活虾。
有的时候,山庄里有人犯了大错,李大善人便叫瘸子和哑巴把那犯错的人剥光了衣服,直接往池塘里一丢。人还在半空中,两条鳄鱼就早早地伸长了脖子,相互撕咬着,把活人撕咬成两半,铺天盖地的血雨,甚至能够染红池里的水。
小头目“有幸”曾亲眼目睹过一次这样的死刑,此刻,一听这话,他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
一听李大善人说滚,小头目立即带着手下人快步离开,一秒钟也不敢多做耽搁,生怕他忽然改了主意,要拿自己去喂鳄鱼。
眼见着一屋子的人,瞬间走了个干净,坐在椅子上的李大善人瞬间瘫软下来。
他脸上的红晕,一寸寸地褪下去,又恢复了平时的惨白。
见周围无人,李大善人喘着粗气,呼噜呼噜的,像是一条无力的老狗一样。他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开口问道:“药,药,给我药……我好困呐,我要吃药……”
见身边的那个黑袍人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眼睛里很快流露出一抹凶色,但马上,那抹凶色顿时又转化为一种哀怨的神色,他翕动着嘴唇,哀求道:“求你了,快给我吧,你看刚才我都是按照你说的那样,一个字不差地都说完了……”
身为傀儡,他又可笑,又可怜,又可恨,而且还被李步蟾下了药,只要八个时辰不服药,就会浑身无力,像是一只软脚虾似的,提不起一点点的力气。
就像现在,他还要求着他!
真正的李步蟾轻轻走过来,手腕向上一翻,原本空空如也的手心上,赫然多了一颗洁白芳香的药丸。
傀儡李步蟾立即恶狼一样扑过去,张着大嘴,用手抓着那药丸,吞入口中。
很快,他的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闭上眼睛,慢慢地,他从椅子上一点点地滑下来,靠在地上,好像已经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黑袍人瞥了他一眼,眼中显出明显的厌恶。
缓缓地抬起头,他看向门口的方向,自言自语道:“你看到没有?”
稀泥一样倒在地上的男人嘴角含笑,迷迷蒙蒙地接口道:“看到什么?”
“他回来了,跪在最后一排的那个,一直低着头,没抬起过,走的时候迈步也很快。呵呵,别人或许瞒得过,但是我……”
黑袍人转过来,面向着李大善人,微微抬起下颌,脸上的表情是倨傲的。
“但是我是瞒不过的。因为我有一双老鹰一样的眼睛。老鹰飞在天上,就算鱼躲在水里,也逃不过老鹰的眼睛和爪子,你懂吗?”
他得意地说道。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他低下头一看,发现那稀泥一般的男人,竟然已经睡着了。
黑袍人抿紧嘴唇,面罩冰霜,快步离开了房间。
他已经厌恶透了当一个影子人,偏偏,赵岚一直不许他以真面目示人,只能一直以守卫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熊琱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他真的还想报仇?!
独立外篇(一)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第166章 情人难过鬼门关
农历七月十五,是夜,鬼门大开。
夜已深,虽是夏夜,也渗出一丝丝寒意来。
泰岚大陆,楚国境内,夜来听雨阁。
月光清冷,透过一扇窄窄的半开的高窗洒下,地上的投影绰绰,勾勒出窗棂的轮廓,看上去犹如一幅泼上浓墨的百鬼夜行图,一眼看去,难免不会被那交错的线条吓到。
暗处里缓缓走来一个人,脚步极轻,提着一盏小小的白纸灯笼,烛火摇曳,灯纸忽闪。
说也奇怪,明明是封闭的回廊,那烛火却一跳一跳,半明半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股一股的风。
黑暗里看不清来人的脸色,依稀是个女子的模样。
走得近了,才看清,那女人穿着一身浅紫色纱衣,彷佛丝毫不畏惧深夜里的凉,兀自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腰肢,白花花扭得令人眼花缭乱。
她走得不疾不徐,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小巧的薄底绣鞋踏在光滑的地面上,软软的声音轻响。
拐角处,忽然扑啦啦一声巨动,角落里腾地扑棱起一只黑色的活物,用一双圆咕隆咚的小黑眼睛恶狠狠瞪着来人。
一见是她,它这才不耐烦地“嘎嘎”两声,缩回了头。
空空的走廊,霎时间回荡起来一阵凄切哀怨。
原来,是一只巨大的黑色鹧鸪。
美艳女子不为所动,她叫段媚娘,脸上笑得果然妩媚,只是,此时此刻,她脸上那双原本含笑的眼儿,立时瞪了起来。
“啐,死畜生!想吓死姑奶奶啊?!”
她恨声开口,随手从发鬓边摸了一根细细的金簪,狠狠向暗处一掷。
“嘎唔……”
紧接着便是一阵翅膀拍打声,终是慢慢静下去了。
而段媚娘手上的托盘仍是托得稳稳,上面却不过是几根长长的丝线,一把精致小巧的银镊子,还有一个封口的白玉瓷瓶。
径直走到一扇厚重的雕花门前,段媚娘站定,却不急着伸手推门。
腾出一只手,段媚娘抚了抚鬓边散落的几缕发丝,细长的眉眼弯了弯,娇艳欲滴的红唇抿成好看的形状,当真是媚色入骨。
她转过脸来,侧耳细听,果然,有低低的、断续的吟叫声传来,似痛苦似欢愉,遥遥地从屋里传出来。
这声音,在如此静谧的夜色里,好不撩人心弦。
段媚娘似乎早已料到这些,脸上不动声色地浮出一个了然的淡淡笑容,她用细长白净的手指无意识地拨拉几下盘里的物件儿,嘴边噙着一丝嘲讽。
雕花大门内,一室氤氲,长案上的铜香炉冒着缕缕白烟,将近燃尽,灰白色的香灰洒在案上,幽幽地散发着浓郁醇厚的香味儿。
若是仔细嗅嗅,空气中,还漂浮着一种独特的味道,那是男人和女人缠绵着的味道。
几步不远,宽大的床上丝帘半扯,两具肢体交缠。
动作之间,男人忽而抬起头,额上已见汗,眼中却是冷冽清明一片。
因为动情,女人的十根青葱玉指已经泛白,紧紧地抓着下身的黑色床单,涂着红色蔻丹的指甲几欲断掉。
看着那刺目的红,男人眼色一深,似有暗流涌动,沉沉一笑,腰间猛地一动,将她顺势推上云霄。
段媚娘站在门外静静等了一会儿,待那声音静止了,她这才轻轻推开门。
一刹间,刺鼻的血腥味道混合着浓郁的熏香充斥着鼻息。
她轻轻皱眉,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幕,脚步毫不迟疑,段媚娘轻车熟路地向床边走去。
揉皱了的丝质床单被扔在地上,皱巴巴破布般一团;薄纱衣服被撕扯成碎片,跌落在地上。一股鲜红的血液像蜿蜒的小河,嘀嘀嗒嗒从床边流下来,早已汇成了个小小的晕圈儿,不断扩大着外围。
不多时,地上已是一片血红。
浓稠鲜红的血漫过白色的绣鞋鞋帮,脚底一黏,段媚娘不禁脚步一滞,行走间似乎也不复轻盈。
“哎,这又是何苦……”
她轻叹一声,向床里探寻。
那个方才与女人纵情的男人,此刻缩成一团靠在床脚,他浑身颤抖,嘴唇不停哆嗦着,唇间泛着一抹诡异的淡蓝色,夜色中闪烁着盈盈的亮光。
他刚才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这一刻却变得神情呆滞,连段媚娘走近他,他亦没有反应。
男人的手边,是刚才还在吟叫的女子,在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迷情,只是此时早已没了生气儿。那大而无神的眼睛直直望着天,眼球突出,从眼眶周围汩汩地流出泛着蓝光的血来,脖子上一道深紫色的勒痕,指印清晰。
段媚娘再次叹了口气,不再看,而是拍了拍女子尚有余温的脸颊。
她下手毫不留情,啪啪两声,死人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现红痕。
确实是死了。
段媚娘用半悬的床幔擦了擦手,嗤笑道:“还以为爬上了主人的床?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完,她素手一伸,托盘上的丝线已经被她抓在手里,没等看清她的手指如何动作,那丝线已呈十字状勒紧女子裸着的前胸。
段媚娘手上暗暗使劲,那线好似活了一般,吱吱一声进入了肉,由于动作太快,竟是一点儿血也没流出来。
皱皱眉头,她指甲一弹,如同弹琴,柔软的丝线像是韧性极佳的琴弦,被她的内力一震,铮铮作响,更深地钻入肉里。
只片刻功夫,女尸胸前的肌肤已被割开,伤口的边缘齐整,四四方方。
一颗鲜红柔软的心脏,顿时暴露在眼前。
血腥气息又重了几分,角落里,男人无神的眼睛略略转了一瞬。好似被那股味道吸引,他不自觉地抽抽鼻子,妖艳的蓝色唇瓣也随之向上勾了勾。
丝线被段媚娘扔在一旁,她执起那镊子刚要上手,斜刺里一只苍白的手却快过她,掀起的掌风把她逼退几步。
她只好收了手,无奈地静立在侧。
此刻,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呆滞胆小的外衣,出手敏捷有力。
明明是夏夜,他的眉毛和发鬓却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雾,令他原本妖媚的五官平添了一抹煞气。
五指弯曲成掌,直向那心脏抓去,他出手快且准,没有带动其他内脏器官,连血,也仅仅是喷了一下,便止住了。
有些急迫,男子立即捏住了那一颗拳头大小的心脏,而它尚有余温在掌中。
段媚娘不禁有些急了,出声阻拦道:“主人……耽误不得啊……”
男子闻言神色一缓,默默点头,将东西置到她双手高举的托盘中。
由于牵动了内力,他的嘴唇更加发蓝,冰霜也重了几分。
段媚娘不敢多言,连忙扭开那白玉瓷瓶的软塞儿,半晌,一只小小的遍身黑亮的虫子一跳一跳钻了出来。
那虫子也似乎有些着急,直直奔向旁边的心脏,头上的一对触角晃来晃去。
待爬到上面,黑虫抖了抖身子,一扭身钻入心脏中,不见了。
寂静的房间中,只有“滋滋”的响声,那声音听得人身上阵阵发麻。即使是段媚娘,也不由得轻颤了两下。
只见那颗原本饱满的心脏渐渐收缩变小,不多时,就变成了一块干瘪抽巴的肉干儿。
一对尖尖的触角刚一露头,段媚娘手执镊子,手疾眼快一下卡住了它瞬间变大的身子。
黑虫不乐意地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抵抗。
段媚娘恭敬地举着镊子,向男子递去。
他微闭着眼睛,靠着床头,嘴一张,也不去接,就着段媚娘的手,将那虫子吞了进去,脸上明显现出一丝厌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