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别急着掏钱,没有空房啦,你去别家碰碰运气好了。要是去晚了,估计就真的没有了。”
掌柜的拨拉着算盘,一边说话,山羊胡一边跟着一翘一翘,看上去煞是好笑。
少女一惊,猛地抬头,见他不像在开玩笑,一脸惊诧地问道:“大叔,清丰县的生意这么好做?我来的路上,发现好多人往这里来,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掌柜的笑了笑,摸了摸胡子,低头一看,原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上连把剑都没有。
“小姑娘,你不知道吗?县太爷的儿子三天后娶亲,这是太后娘娘指下来的一门亲事,县太爷可是皇后的侄子呢。要不然,在我们这个小县城里,除了每年广宣书院入学的时候,平时还真没这么热闹过。”
听他这么一说,少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要娶新娘子呀,怪不得这么热闹。大叔,没有空房也不怕,能不能让我在厨房或者仓库里睡一宿?我急着赶路,明早就走。而且,你看,这天看起来怕是要下雨呢。”
少女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外面。
掌柜的随着她的手向外一瞧,可不是,早上还阳光晴朗,这会儿居然有些变天了,虽然一时片刻倒也不会下起雨来,但是这么一个小姑娘孤孤单单地露宿在外,倒也可怜。
他捋捋胡须,沉吟片刻,从台子后面走出来,把少女拉到一旁。
“这样吧,小姑娘,你今晚就和客栈的几个大婶在后院的屋子里对付一宿,也不用给钱了,一会儿晚饭的时候,客人多,你帮着在后院添添火,刷刷碗,等忙完了和她们一起吃饭,怎么样?”
有吃有住,还有了落脚的地方,少女立即面露喜色。
“谢谢大叔,我这就过去!”
少女把小包袱往身上一背,径直朝后院走去。
掌柜的笑着摇摇头,重新站回去,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没一会儿,又有客人走进来。
掌柜的没抬头,刚要说一句“小店客满”,忽然,来人将一个东西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边。
是一枚小小的令牌,很小,只有小孩子的巴掌那么大,通体血红。
掌柜的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手一伸,将那令牌收入掌中,握了一会儿,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又过了片刻,他的脸上呈现出笑意,殷勤地问道:“二位是要打尖儿还是要住店?”
为首的白衣男子微微颔首,轻声答道:“先吃饭,再休息,两间上房。”
掌柜的连声说好,急忙招呼过来一个口齿伶俐、腿脚麻溜的店小二,让他将眼前这两位贵客迎到里面去。
看着他们二人在靠里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掌柜的这才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摊开手掌,之前抓在手心里的那枚令牌已经彻底地融化,成为了一滩红色的水,然后完全蒸发不见了。
“暗河”的人遍布整个大陆,各个国家都有,而且从事着不同的行业。这种令牌则是平日里他们确定彼此身份所用,一旦使用完毕,立即消失,连仿造都无法仿造。
二人坐下来,店小二先上了一壶热茶,然后问他们吃什么。
有师父逍遥子在,熊琱自然无需操心太多,所以他一声不吭,只是给二人面前的茶杯倒满了,拿起茶杯,一边喝着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逍遥子接过店小二递来的菜单,点了几样小菜,又点了两碗面。
“麻烦小哥儿快一点上,我们赶路累了,想早点儿休息。”
他一边递回去,一边在手心里夹了一串铜板当做赏钱。
店小二一并接过,自然连声说好。
等他走了,熊琱这才压低声音,小声对逍遥子说道:“师父,很奇怪,这里只是个小县城而已,却不知为何,几天之间涌进来这么多人。而且,这其中很多人还都是有功夫在身的,看起来不像是善类,只是……我看不出他们的来历。”
逍遥子端起茶杯吹了吹,笑而不答。
熊琱见他不开口,便也不多问。
和逍遥子在九华山上共同生活了大半年的时间,他也多少摸清楚了师父的脾性和癖好,知道他不是个多话的人,更不会多管闲事。此次师父肯让自己下山,是因为他说,他接了一个任务,要带着自己一起来历练一番。
熊琱自然是一百个愿意,每日在山顶苦练,他也想要见识见识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子,再确定一下自己的剑法,究竟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所以,师徒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离开了九华山,一路到了此地。
没多久,店小二将他们点的吃食端了上来。
赶了一天的路,两人都饿了,全都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不过,吃饭的时候,逍遥子一直留意着身后那桌人在说什么。
从他一进门来,逍遥子就听见,客栈里有不少食客正在高谈阔论,说的自然是县太爷家的公子,即将迎娶郡太守女儿的事情,这也是本地如今最大的一个消息。
“听说了没有?太后娘娘从宫里特地运了一批宝贝,由锦衣卫亲自护送,要在成亲那日送到县太爷的家里……”
一个络腮胡大汉仰头干了一壶酒,打了个酒嗝,大声说道。
“丁老三,你平时吹牛也就罢了,如今还在满嘴胡说。锦衣卫那是什么人?杀人不见血,居然能跑去押镖?吹吧你!”
眼见着被人质疑,丁老三大为不爽,猛地把酒壶用力砸在桌上,发出“嘭”一声响。
“你懂个屁!说我胡咧咧,你可知道如今锦衣卫的头儿是许家人?人家自家人为自家人做事,用得着找外人?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我呸!”
丁老三骂完,又叫店小二继续上酒。
周围的人这才不再说他撒谎,一个个都缠着他,让他说得仔细些。
哪知道丁老三见众人好奇,反而不愿意再说,哼哼唧唧的一个劲儿地绕圈子。
正吃面的逍遥子放下了手里的碗,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一旁的熊琱正擦着嘴,见他正在笑,不禁小声问道:“师父……”
难不成,师父这一次的任务,就是同那个县太爷有关,或者说,和太后派人押送的这批宝物有关?熊琱暗自思忖着,却又不敢肯定。
一见他的神色,逍遥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夹了一片肉放进嘴里轻轻咀嚼着,等咽下去了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不求财,我只杀人。”
熊琱一愣,杀人,杀谁?
正想着,一道身影从客栈后厨的帘子后闪现出来,那人手里端着一大碗汤,边走边喊:“让一让,让一让,上好的鲫鱼汤!”
是逍遥子刚才点的,他喜欢喝鱼汤,尤其是新鲜的鲫鱼熬制的鱼汤,味道鲜美极了。
只是,这次来上菜的却不是之前的店小二,看身形模样儿,应该是个少女。她的脸上沾着不少灶灰,脸上东一块黑,西一块黑,估计是干活的时候流了汗,顺手一擦,把手上的灰和土都蹭到了脸上。
少女把鱼汤放下,咧嘴一笑:“客官慢用。”
说完,她转身,像条泥鳅似的又消失在了门帘后面。
熊琱拿起一只空碗,帮逍遥子盛了一碗鱼汤,放在他面前,“师父,趁热喝。”
一抬头,他看见逍遥子一脸若有所思,似乎在想着什么,竟然微微出神。
“师父?”
熊琱又喊了一声,逍遥子这才回神,拿起碗来,慢慢地喝着鱼汤。
第139章 静静等待
师徒二人迅速地吃完了桌上的几道菜,和各自的一碗面,但是不知道为何,逍遥子没有急着离开大堂,而是继续坐着,还让店小二上了一壶清茶。
熊琱环顾四周,发现不只是这一家客栈呈现出客人爆满的迹象,这一条街上都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广宣郡虽然因为广宣书院而大有名气,但是并不是每一天的清丰县都是如此的热闹,所以足可见,县太爷儿子的婚事,在当地确实是一件隆重的大事。
“师父,我们也要去凑热闹嘛?”
直觉里,熊琱觉得,逍遥子这一次下山,和这件事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看我可像是爱凑热闹的人?”
逍遥子把玩着茶杯,茶杯在他的指间转来转去,然而满满的一杯茶却是滴水不漏。有邻桌的客人瞧见这一幕,便知道他也是江湖中人,而且功力不弱,于是快速收回视线,低头吃饭。
熊琱露出为难的表情,他当然知道,逍遥子不仅不爱凑热闹,而且还很反感人多事多,如果有可能,他宁可在深山老林里过活。
但是不可能,因为他是个杀手,杀手一旦接到任务,就要去杀人,而不能去计较这个人在哪里。
“我们不是去凑热闹的,我们是去送礼的。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去给银子,然后上楼睡觉。”
逍遥子一口气把杯里的茶水喝掉,然后起身上楼,脚步轻盈。
熊琱无奈,只好招来店小二,把饭钱付了,赶紧也快步追上师父,和他一起上了二楼的客房。
他们两个人的房间挨着,都是正房,推开窗就是外面那条街,虽然白天的时候会有些吵,但视野不错。
逍遥子进了房间,环视一圈,然后就叫人打来热水,洗脸洗手,换了件衣服,坐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熊琱只好依样也照做,不过他实在没有逍遥子的那份淡定,于是换了身衣服,下楼在街边转悠着。
他慢慢走着,沿途经过一家看上去十分雅致的胭脂水粉店,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进去。
“这位公子,随便看看,这里有上好的货色,送人绝对大方得当。”
他身形挺拔,面如冠玉,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下山之后,逍遥子请人帮他量体裁剪的,十分合身。所以,此刻的熊琱看上去也好似一个世族公子一样,令人不敢小觑。
绝对没有人想得到,如今,他的身份是一个杀手,一个还没有完全出师的杀手。
果然,店老板热情地招呼着,还把几样新到的胭脂拿出来,一一摆在熊琱的面前。
他不是很懂这些女子用的东西,最后,熊琱选了两样贵的,叫老板用油纸包起来,然后默默地付了银子,拿起纸包,小心地塞进了怀里。
还记得,自己唯一送过上官岚的礼物,就是一盒胭脂,他偷偷买下,想要给她个惊喜,只是犹豫了很久,不知道怎么拿出手,最后还是两个人在雪地里打打闹闹的时候,他壮着胆子掏出来送给了她。
然后,他还吻了她。
往事历历在目,刺得熊琱眼睛微痛。
正想着,身旁不远处,一个摊位传来大声喧哗的声音,熊琱一惊,全身绷紧,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
原来,是一个买东西的人正在和一个小贩起了争执。
“黑心商人,卖这种破烂货骗人!什么狗屁乐器,根本连个调子都吹不出来,呸!”
“这位客官,我可没有骗人呐!这是埙,能吹的,能吹!”
小贩手里抓着个东西,一脸着急地解释着。
偏偏,围观的人之中也不认识这是个什么东西,全都在看热闹,指指点点。
熊琱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拨开众人。
“怎么卖?”
他问着小贩,小贩无奈至极,爱答不理地回道:“卖什么卖!又要说我骗人!你要是能吹出来,大不了我送你!”
熊琱微微一笑,弯腰在他的摊位前挑了一个朱红色的,和之前他买下的那个有八成相似。
他托在掌中,掂了几下,然后便凑到唇边,轻轻运气。
此处人多眼杂,熊琱知道自己不宜过于醒目,所以他故意没有吹曲子,而只是吹了几个调子,宫商角徵羽,依次吹过去。
“看看,我说我没有骗人吧!能响,能吹!这位公子,多亏了你!送你,送你!”
小贩激动得脸都红了,搓着手高声说道。
熊琱握着那支埙,没说话,只是顺手将手心里的一小块碎银扔进了他的钱盒子里,然后便走出了人群。
众人望着他,自然都对这个陌生的少年啧啧称奇。
逍遥子坐在客房的窗前,依靠着窗户,一边品茶,一边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埙,乃是楚国的国宝级乐器,非贵族不能演奏,普通百姓更是连碰都不能随意触碰。而这个熊琱把它拿在手里,很轻松地就吹奏出来,说明了什么?
自己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倒在了山脚下,昏迷不醒,浑身是伤,似乎正在被人追杀。
那他到底是谁,追杀他的人,又是谁?
这些未解之谜是否和他的身世有关?若他真的是人中龙凤,他消失了这么久,为何江湖之中没有听见任何寻找他的传闻?还是说,自己真的想得太多,这一切不过是巧合而已,没有任何过多的意义……
逍遥子想了想,伸手取过茶壶,将面前的茶杯缓缓注满。
——
少女倒掉最后一盆污水,将厨房里的空碗全都摞在一起,又用抹布把灶台附近都擦拭得干干净净,这才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挂在一边。
她伸了个懒腰,这才发觉,干了几个时辰的粗活,整个人四肢酸痛无比。
一边往外走,少女一边用力地伸手踢腿,活动着身体。
掌柜的确实没有骗她,客栈里果然都已经住满了人,而且,从她走进后厨帮忙的那一刻起,整个客栈的人都忙个不停,最后万不得已,连她都得亲自去前面上菜。
少女走到井边,打了一桶水,就在一边洗了洗脸和手。
她的脸颊上沾了好几块灶边的灰,把原本清丽的一张小脸弄得脏兮兮的,加上她胡乱地把头发变成了一条辫子,又围着后厨大婶的一条花布围巾,乍一看上去,还真的像是客栈打杂的小丫头。
哪有女孩儿不爱美,但她不在乎,要不然,客栈里的客人来来往往,难保不会遇到个把登徒浪子,万一有人动手动脚,她不保证自己真的能忍住。
此刻,天已经黑了,许多客人都已经睡下,她终于能放心大胆地把自己洗干净,露出本来的面目。
人皮面具虽然轻薄透气,但是却要精心保养,不能沾到太多的污渍,所以她认真地把脸洗干净,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水珠擦干。
做完这些以后,她抱着随身的小包袱,走到后厨大婶们睡觉的那个屋子里,在旁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靠着墙,闭上眼。
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但是,最多只要等上两、三天,就能有结果。
因为,县太爷的儿子要娶亲,那个人一定会来,他绝对不会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十年前,有人出高价,雇佣逍遥子杀一个人。
他接下了这个任务,也杀了那个人。但是,直到十天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杀的只是那个人的替身而已。
这是一次成功的失败。
因为这次失败,他甚至失去了自己的一个朋友。不,不是朋友,只能说是搭档。杀手是不会有朋友的。
从那以后,逍遥子的性情大变。虽然,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人,但也从不是目中无人,张狂自大的性格,可是没多久,他就变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从头到脚都透着古怪。
也因此,云雅亲自下令,不许逍遥子再杀人,无论是组织内的任务,还是他自己的私人恩怨。
这还是数百年来,“暗河”的首领第一次下令,不许自己的手下去杀人。
一个杀手组织的头儿,禁止自己手下的杀手杀人。
真是可笑。
少女靠着有些凉的墙壁,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
但是她没有。
她在想着这些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