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岚一把抓起娉珠的肩头,捏着她的下巴,直直盯着她。
娉珠哆嗦着,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刚要回答,忽然,不远处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上官岚狠狠皱眉,松开她,站直身体,向后看去。
这个时候,究竟是谁这么不长眼,居然跑到这里来!
这一看,她倒是有些吃惊,居然是熊琱!
只见他大概是刚练完功,沐浴过,头发还有些微湿,换了一身新的衣袍,正快步朝这里走来。
很快,熊琱也见到了站在上官夫人屋外的上官岚,还有她脚边的两个婢女。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上官岚先发制人,语气不善地问道。
熊琱明显还对居然在这里见到上官岚而心存疑惑,听她这么问自己,不禁也是一怔,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是来找上官谷主,有事想要求教,他身边的小厮告诉我,说是谷主今晚到夫人这里用餐。我便想着,在一边等着看看,能不能和谷主说两句话,说完我就走。”
见他这副样子,似乎不像是在撒谎,上官岚眉目稍缓,回头看了一眼窗户,又快速扭头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现在不合适。”
她原本想着,快一点儿把熊琱给打发走,以免横生枝节。
不料,就在此时,屋内忽然传出一声痛苦的尖叫。
听见这声音,熊琱本能地抬脚想要冲进去查看,但,上官岚抢先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摇头,郑重其事地警告道:“不要妄图去掺合别人家的私事,否则,别说我对你也会不客气。”
熊琱一愣,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杀气腾腾的上官岚,只觉得眼前的她,冷酷得几近陌生,让他几乎感到一丝怀疑,自己是不是都快要不认识她了。
两人正僵持着,门被人从房里推开,上官拓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他的胸前,有喷溅的血渍。
很明显,这血渍来源于上官夫人刘氏。
在上官岚来到这里之前,他特地取了一小瓶万骨穿肠散,此药服下之后,两个呼吸之间便会令人断气,死的时候会喷出一大口鲜血,但由于发作极快,所以服药的人其实并不会感受到太大的痛苦。
出尘谷的人,既救人,也杀人。
“她已经死了,你可以放过我们了吧……”
上官拓神情木然地走到上官岚的面前,形似痴呆一般,愣愣地说道。然后,他也不等她的回答,又直直朝着院落外走去。
虽然为心爱的女人报了仇,可毕竟杀死的是自己的妻子,此刻,上官拓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诉说的复杂情感。
尤其,还是受人所迫。
听他这么一说,熊琱不由分说地闯入了上官夫人的房间,果然,她已经断了气,躺在地中央,嘴角上都是血。
熊琱手足无措,探了一下呼吸,确定她已经离世,这才慌忙又走出房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刻,他无法压抑心头的惊愕和不解,口中大声质问着上官岚,第一次,在面对她的时候,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指责的味道。
第49章 真的生了气
熊琱的质问,并没有令上官岚感到一丝丝的恐惧。
她只是对他的这种语气十分不悦,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自己?
嫌恶之情已经挂在了脸上,上官岚扭头看向跪在脚边的两个婢女,她还没有问完话,此刻懒得去回答熊琱的问话。
“你不是那样的人!可你为什么要逼着上官谷主杀了他的夫人?难道,就因为她是正妻,你觉得这样就能够为母报仇了吗?”
这是此刻的熊琱唯一能够做出来的猜测,他根本还不知道上官岚和上官卿之间的私下交易,所以一心只觉得,上官岚做了这么多的目的,不过是在为生母报仇,出一口恶气罢了。
上官岚冷笑,她一向最厌恶自作聪明的人。
用脚尖踢了一下瑟瑟发抖的娉珠,她冷声问道:“上官夫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此刻没人能够保你,除非你肯和我说实话,或许我还会留你一命。”
一旁的娉婷不过才十四岁,刚才见到上官拓一身是血地走出来,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此刻又从上官岚的口中得知刘氏已死,她双眼一翻白,彻底晕死过去。
娉珠一把抱住妹妹,哆嗦着磕头如啄米。
“小姐,小姐行行好!不要杀我们姐妹二人!三年前,我们家乡闹了饥荒,爹娘把唯一一块饼子给了我们姊妹,我们这才活下来,最后逃到这里,又被人贩子抓住,卖到这里来做了婢女……”
娉珠不住地求饶,不停地磕头,不停地流泪。
“只要你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我不会为难做下人的。”
上官岚冷着一张俏颜,掷地有声地说道。
她虽然一向心狠,但是在宫中也是素来如此,赏罚分明,更不会无缘无故拿身边的人来撒气泄愤。
一听上官岚这么说,娉珠停了下来,咽了咽唾沫,抬起手来抹了把脸,抽噎着开口回答道:“是夫人听说了大少爷受伤,心里难受,连着两宿都没有睡好,亲自到大少爷床前照顾他……后来,她听说小姐和熊少侠又要进谷来,就叫我……叫我……”
她生怕上官岚责罚似的,吞吞吐吐不敢说下去。
倒是一旁的熊琱上前一步,惊愕道:“夫人叫你做什么?你说清楚!”
上官岚中毒一事,他并不知情,因此,此刻当他听到了娉珠所说的话,熊琱无比震动。
“她叫我去老爷专门存放各类毒药的房中,偷一种毒。我不识字,夫人便特地悄悄把毒药的名字绣在了一方丝帕上,让我藏在袖子里。我进去之后,就把丝帕掏出来,逐一和药瓶上贴着的字条上对比,最后把毒偷了出来。”
说完,娉珠不敢隐瞒,低下头,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了一条崭新的丝帕,亲手交到了上官岚的手上。
她接过来,一抖开,果真,在丝帕的一角,绣的是两株兰花,附近则有两个小字,正是“度厄”。
“呵,夫人还真是有心了!”
上官岚大怒,看来,刘氏为了要让她中毒,处心积虑,早有谋划。幸好自己没有一时心软,觉得她不过是个无知妇人,故而手下留情。
否则,以后还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枝节来。
若是上官卿坐不上谷主之位,自己一番心思,岂不是白费!
“这东西本该用完就一把火烧了,为何你一直还揣在身上,难道是早就想着,以后要对主子反咬一口不成?”
没想到,熊琱的脑子却转得十分快,他的双目炯炯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娉珠,想从她的话语和神态之中找到些许端倪。
他毕竟还是个传统的人,骨子里不能接受这种事。尤其,当他亲耳听见上官拓问上官岚,杀了刘氏,她可还满意之后,熊琱难免觉得上官岚实在太过冷血,那毕竟是她亲生父亲的结发妻子。
“不不不,小的不敢!只是……只是夫人她一贯精细,平日里对我们虽然也算是和颜悦色,可惜一年到头便只有过年时候的微薄赏赐。娉婷愈发长大了,我也想给她一条好些的丝帕,夫人让我烧掉,我见这料子难得,便偷偷藏了下来,想着等过了个把月,夫人忘记了,就暗自里把那绣花拆掉,重新绣上几朵花,送给娉婷……”
娉珠连声解释着,顷刻间,又是泪如雨下。
听见她哭,方才昏厥过去的娉婷幽幽地转醒,一时间,姐妹二人又惊又怕,再想想以后的去路,不禁抱头痛哭起来。
亲眼见着这一幕,熊琱还是稍显糊涂,他疑惑地看向上官岚,不禁再次发问道:“上官夫人为何要指派自己的婢女去偷毒药?她要向谁下毒?”
这愚蠢的问题简直就快要逗笑了上官岚,她冷冷一瞥,厉声答道:“除了此刻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冷血又无情的下贱女人,你猜还能有谁?”
熊琱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握住她的双手,一脸关切道:“你中毒了?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官岚不假思索地甩开了他的大掌,眉头蹙了一下,飞快地舒展开,口中轻描淡写道:“你不需要知道。”
他急急上前,再次伸手,但又扑了个空、
“我怎么不需要知道?你中毒这么大的事情,我竟然一无所知,而我又天天和你见面,却丝毫没有察觉。你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熊琱顿时从愤怒转为了深深的自责,他不知道上官岚居然被人下了毒,这些天来,她又从没有表现出来过,甚至还在一旁指点自己练武。
“没什么好说的,毒已经消散了,何必要说?难道还能换来谁的同情,谁的可怜不成?”
上官岚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就在刚刚,熊琱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愠怒,甚至还带了一丝怨恨似的。
或许是她脸上的笑容太明显,熊琱明显看得一滞,刹那间,他的口中讷讷,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上官岚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到了娉珠姐妹二人面前。
仔细看了看这两个小丫头,年纪都不太大,倒是蛮伶俐乖巧的样子,上官岚沉吟了片刻,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塞到了娉珠手中。
“你们两个收拾了东西,马上下山去。到了山脚下的集市里,先去富顺钱庄,把银票换成碎银,记得零碎着用,以免被人惦记上。”
听见上官岚这么一说,姐妹二人都是面面相觑。
她们原以为自己连命都要没了,没想到,还能拿着银票下山去。
“谢、谢谢小姐……”
娉珠和娉婷终于回过神来,不停叩谢,然后两人相互搀扶着,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即刻离开出尘谷。
上官岚依旧面无表情,亲自走进刘氏的房间,查看了一下她的尸身,确定她已经咽气,这才准备离开。
上官拓会将这件事处置妥当,一切无需她来操心。
“你……”
见她要走,熊琱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了上官岚的手臂。
“放手!”
她不由分说,轻轻一拂袖子,一股大力便立即缠上了熊琱的手,他整个人就跌了出去。
这一次,上官岚是真的动了气。
她直接回了自己的摘星阁,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气得唤人端来了一大坛的酒,拍开泥封,连下酒菜都不需要,上官岚一个人坐在桌边就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匆匆追来的熊琱担心她会生气,并不敢敲门进来,只是独自一人,愣愣地站在摘星阁楼前的院落空地中央。
他知道自己几乎酿成了大错,在尚且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情况下,便对她心生猜忌。
只不过,熊琱一直到现在都觉得,关于上官夫人之死,上官岚还是有些太过心狠了。
然而,他只是敢在心里想想,却不敢真的表现在脸面上。
上官岚并不知道熊琱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门外,她心里不畅快,便借酒浇愁,这已经成了多年来的习惯。
殊不知,酒入愁肠,愁更愁。
能够轻易排解的,便不是真的伤感。
此刻,她由人度己,只想着刚刚自己算是为了真正的上官岚报了杀母之仇,然而自己的大仇血海深仇,又有谁能够帮她来报?!
想到这里,再回想起方才熊琱看着自己的眼神,她一阵心酸不已。
杯中酒,眼中泪。
泪眼婆娑之间,好像能够忘掉伤痛一般,上官岚幽幽叹息,忍不住轻声唱起来。
还是那首曲子,她曾当着熊琱的面唱过的,《渔歌子》的旋律哀伤婉转,如泣如诉。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得自由,得自由……去他的自由!我不稀罕!我才不要自由!我要权力,我要名望,我要男人,我要富贵,我要武力,我就是不要自由!”
凝视着杯中的酒,上官岚打了个嗝,眼神模糊地又唱又叫。
摘星阁前的空地上,久久地伫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熊琱微微扬着头,他不敢贸然闯入,又担心上官岚会因为自己刚才的举动而伤心难过。一时间,他徘徊犹豫,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只能傻呆呆地站在她的门外。
第50章 酒醉
摘星阁前,月明星稀。
皎洁柔和的银白色月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地被拉长。
熊琱十分懊恼,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后悔药,那么他一定会买来,毫不犹豫地服下去,只求自己之前没有说出那样的话才好。
遥遥地,似乎传来了熟悉的歌声。
他蓦地一怔,连忙侧耳细听,辨认出那是上官岚的声音。
她一定是又在喝酒了,这样醉意缠绵的歌声,只适合在微醺之际轻声哼唱。熊琱暗自想到。
一股更加复杂莫名的情绪蔓延上了心头,他忍不住抬起略显僵硬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前迈步。
他想见到她,现在,向她道歉。
自己不该那么苛责她,毕竟,这里虽然是她名义上的家,可她却没有享受到一天家的温暖。
刚走了两步,熊琱发觉,那歌声突兀地止住了。
房间内,上官岚猛地一拂手,手边的几个空茶杯全都打碎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闻讯匆匆赶来的两个婢女面面相觑,眼看着一地狼藉,全都说不出话来。她们一向忌惮这个庶出的九小姐,觉得她虽然不算为难下人,却也冷漠得紧,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子。
“小、小姐……”
其中一个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问道,另一个则是慌忙蹲下来,捡拾着地上的茶杯碎片。
“没有我的准许,谁也别来打扰!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叫他给我滚出去!”
上官岚借着胸腔之中渐渐翻腾起来的酒意,大声呵斥着,说罢,她伸手一指房门的方向。
“是是是,奴婢们知道了。”
两个婢女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再不敢说一句话,急忙打扫干净了地面,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呵呵,我就这么吓人吗?你们谁都怕我,但是有几个人是打心眼儿里关心我尊敬我呢?不就是怕我杀了你们吗……哈哈哈哈……”
上官岚自言自语着,脸上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最后,她索性捧起那坛酒,不顾形象地往嘴里大口大口地灌了起来。
酒液滑落,混合着眼泪。
不知道多久,她的手一松,酒坛跌落在地,而她整个人则是晕眩不已,伏倒在了桌边。
而站在摘星阁外面的熊琱发觉歌声猛地停住,他的心也不觉间跟着狠狠地一揪,他再也忍不住,迈步走进去。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熊琱就被两个婢女拦住。
“小姐说了谁也不许进去,熊少侠不要难为我们做下人的。”
圆脸婢女一脸紧张地乞求道,另一个也是伸出手臂,不许熊琱再继续往里面走去。
熊琱虽然担忧上官岚,却也不敢乱闯,正在踌躇着想要说服眼前的两个婢女,耳听见房里传来一声脆响,他想也不想,连忙抬脚冲了进去。
原来,是上官岚喝醉了。
他四下里看了一圈,发现她在刚刚那么短的时间里,竟然一个人一口气喝下了一整坛上好的纯酿,不醉才怪。
猛地将伏在桌上的上官岚抱起,熊琱试图将她平放在床榻上。不料,她虽然醉了,却有本能的反应,伸手就打了过来。
毫无准备的熊琱眼眶上挨了一拳,霎时铁青了起来。
他强忍着疼痛,小心翼翼地帮她把鞋袜除掉,这期间,上官岚依旧是又踢又打,嘴里也嘟囔着熊琱听不太真切的话语。
“别碰我……赵岑你这个畜生……别碰我……唔……采薇,我要喝水……”
朦胧中,上官岚忘记了自己此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