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栩落毫不掩饰,先是错愕,继而是哈哈大笑,伸手指着宋规臻,笑得花枝乱颤,几乎说不出话来。
“就你还……还……如意郎君……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别逗我了……你浑身上下的银子,能买一匹马跟我回苏家吗……哈哈哈!”
倒不是她嫌贫爱富,而是宋规臻的语气,太令苏大小姐感到心头不爽了。
一旁的上官岚忽然插口道:“我觉得宋少爷还不错,可以考虑。”
她明明知道宋规臻的真实身份,但却故意不点破,反而好像很愿意他和苏栩落走得近一些似的。
“姐姐!”
苏栩落又羞又气,急得直跺脚。
没想到,熊琱也插进来,点点头道:“男才女貌,不错,不错!”
宋规臻先是被苏栩落奚落一番,又听见上官岚和熊琱这么一说,心口堵得厉害,气得一把从怀中掏出几张纸,往桌上一拍,怒道:“一匹马而已,做什么那么瞧不起人?”
他的力气有些大,那几张纸纷纷扬扬落下,有一张落在了苏栩落的脚边。
看清上面的图案,苏大小姐也难免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弯腰捡了起来,凑到眼前,左看右看,半晌才惊愕道:“这个……这个是……十万两银票?”
她吓得不轻,又去看另外几张纸,也都是十万的银票。
宋规臻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是五十万两啊!
“五十……万两……”
苏大小姐咽咽口水,满脸期许,喃喃道:“这得吃多少好东西才吃得完呐……”
不只是她,就连上官岚和熊琱也是相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带着吃惊不小的神色。
“好好看看,全国银号都能兑现的,别说我造假银票,这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宋规臻一拂手,板起脸来,冲着苏栩落说了一句。
苏栩落攥着银票,如梦初醒,连忙冲到他眼前,好奇地问道:“冷面讨厌鬼,你一出手就是这么多钱,你家是干什么的?你是哪里人?”
这些天,她把“冷面讨厌鬼”挂在嘴边,宋规臻最初是暴跳如雷,险些和她打一架,到后来听得也习惯了,虽然还是生气,不过也算是默认了。
“你想干什么?”
他本能地戒备起来,担心她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苏栩落笑得一脸谄媚,换了个方向,还是堵在他眼前,笑嘻嘻道:“那个,你不是我这次下山自己找的那个……那个如意郎君么!我总得知道一些你的事情啊,不然,我爷爷一问,咱们不是双双露馅儿了嘛……”
她猛掐了一把大腿,硬是忍着恶心,把“如意郎君”四个字给挤了出来。
五十万两啊,就算是再恶心肉麻一些的话,只要银票拿在手,苏大小姐也会强忍着寒毛倒立的感觉,逼着自己说的!
有了这笔钱,以后,要是她再离家出走就有盘缠了!
武林儿女,不拘小节,可是功夫再强,也得吃饭,没钱怎么走遍天下!
眼看着眼前这位一出手就是五十万,如此阔绰,再说也算是有了点儿交情,苏栩落脑子转得飞快,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个土财主啊!
宋规臻见到她服软,哼了哼,学着她刚刚的语气,报复似的回答道:“我叫宋规臻,是从一个不知名的山头蹦出来的无名小辈,苏家的大小姐不认识我,也很正常。”
苏栩落小心地赔着笑,但却把银票攥得死死的,且有偷偷往自己的怀里塞进去的趋势。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别斗嘴了。原本我想着,要是你们愿意留下,那就留下。不过现在看来,宋少爷倒是很想陪着苏小姐回趟家。回去也好,你出来也快一个月了,早些回去报个平安,别让家里人担心,我们日后总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上官岚站起来,一锤定音,终止了两人的斗嘴。
当晚,几个人又是吃了顿丰富的晚饭,只是一想到离别在即,众人止不住全都红了眼眶。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来,我们干掉这一杯。”
熊琱起身,大家重重地把手中的的酒杯碰撞到一起,仰头喝掉。
这样自在惬意的同桌饮酒,下一次,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
第二天中午,天气晴好,前两日停停下下的大雪,终于彻底停了,天空放晴,阳光也十分的灿烂。
上官岚和熊琱亲自送宋规臻和苏栩落二人下山,四人站在出尘谷的山脚下,依依惜别。
离愁别绪,霎时间袭上了彼此的心头。
“姐姐,等熊大哥去学医,你若一个人闲来无事,就来找我。”
苏栩落一边说着,一边借下自己右手边的一个铃铛,塞进上官岚的手中。
“只要你到了秦岭一带,找任何一处店家,给掌柜的拿出这个,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你上山。”
她吸吸鼻子,把苏家的信物留给上官岚,以备不时之需。
上官岚握紧铃铛,想了想,她着实没有什么可送人的东西,便从手腕上取下一枚玉镯,套上了苏栩落的手腕。
“我母亲留给我的,你且戴着吧。”
她一向性格清冷,能如此待人,已经是着实不易。
苏栩落“哇”的一声哭出来,又憋了回去,看了看熊琱,一脸委屈地扁嘴道:“熊大哥没有什么要送我的吗?”
熊琱有些尴尬,他身无长物,连这些天的衣服都是上官岚为他准备的,何来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
不过,他昨晚连夜赶制了件小礼物,只不过,有些拿不出手罢了。
“他有,我见他房中昨夜一直亮着光,想必是准备了一夜。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上官岚掩口轻笑,这么一来,熊琱就是不想拿出来也没有办法了。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小布包,包裹得严严实实,犹豫了一下,熊琱还是一层层打开来,众人好奇地望过来。
一个巴掌大的木偶人,年轻女子,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是由一整块原木雕刻而成,刀功极好。
“时间仓促,只来得及刻好,却苦于手边没有漆喷上。若下次再见,我一定帮你涂上层漆。你不要嫌弃,我实在是没有其他可送的……”
熊琱结结巴巴,脸上露出十分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不嫌弃!”
苏栩落一把夺了过去,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低下头细看,只见那木偶人的眉眼神韵,简直如活人一般,连细小的头发丝都清晰可见。
“好刀法。”
宋规臻凑近,看了几眼之后,也不由得脱口赞叹道。
上官岚的眉眼一动,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那木偶人身上,很快又收了回来。
这样的刀功,绝对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有的。
想到逍遥子说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熊琱原本的身份,她便也一直没有起疑。然而,此刻熊琱拿出这件小玩意儿,却让上官岚一直平静的心头,突兀地泛起了一丝涟漪。
难道,他是……
不可能,上官岚很快又否决了自己刚才的大胆猜测,那个人怎么会在这里,不切实际,自己真的是想得太多了。
“路上多多小心。趁着时辰尚早,你们现在走,天黑之前,还能找到落脚之处。”
她正想着,耳边响起了熊琱的谆谆叮嘱,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宋规臻和苏栩落二人已经收拾好了各自的东西,牵上马匹,准备即刻启程。
第34章 情动,埙声袅袅
两个人,两匹马,一路向南,即将远离这朔北之地。
苏栩落一个利落的翻身,轻巧坐上马背,然后正了正头上戴的皮帽,那是采蕙得知她要走,生怕她受不了寒,连夜赶制出来的。
“姐姐,熊大哥,再见!”
“后会有期!多多保重!”
宋规臻双手抱拳,向站在路边的二人道别,最后一句,他是看着上官岚的眼睛,轻轻道出。
上官岚脸上的薄纱轻舞,她微微点头,轻声道:“保重。”
虽然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过,这并不是她现在需要过于在意的事情。宁国与燮国,十几年前开始靠联姻等方式来获取短暂的和平,然而两国都清楚,这种和平只能是暂时的。
如今,宁国单方面悔婚,不愿意迎娶燮国长公主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一旦街知巷闻,那么战争一触即发,根本不可避免。
燮国尚武,武林人士众多,如此失颜面的事情,想必一定会把大家的仇恨勾起来。
所以,至今为止,燮国皇朝仍是将这个消息压了下来,尽可能不散播出去。
上官岚清楚,一定是因为宁国人也猜到了在不久的将来,两国有可能交战,所以,宋思危才将独子送来做细作,先打探一下燮国的消息。
如果燮国真的覆灭……她站在原地,望着宋规臻和苏栩落远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走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也回去吧。”
再往前走不远,便是山下的集市,熊琱原本有心下去逛一逛,但眼见着上官岚似乎兴致不高,于是他主动提议,两人一道回红芍别苑。
“是这个道理。我看你一直往集市那边看过去,恐怕也是想去买些东西,走吧。”
上官岚观察细致,看出了熊琱的心思。
他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举起手揉了下鼻尖儿,诚实道:“我只是想去凑凑热闹。”
其实,熊琱是有自己的想法,但他现在还不想告诉上官岚,而是想要给她个惊喜。
上官岚微笑着,整理好自己的面纱,率先朝集市的方向走去。
正好是除夕之后的第一次赶集,按理来说,正月里不该这么早有集市,只因为这两年燮国和宁国之间的局势紧张,就连这北方小镇都感受到了战争的威胁。所以,大家全都抱着早早出售货物,换取足够粮食和必备品的心理,趁着天晴赶往集市。
虽说是小地方,但是也算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熊琱小心地护着身边的上官岚,一只手微微拦在她的身前,以免她被一些扛着麻袋的莽夫撞到。
两人随着人潮走走停停,见到路边一些有趣的物件,都会驻足瞧上一会儿,看个稀罕。
熊琱暗暗地握紧袖子里的银两,小心地打量着上官岚的神色,每次看见她拿起一样东西,他都会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看看她可否喜欢。
昨晚,他特地去私下里找了宋规臻,向他借了些银两,虽然不多,但买几样小玩意儿算是够了。
和上官岚相识这么久,自己吃她的喝她的用她的,连身上从里到外穿的衣服裤子都是人家的侍女帮忙准备的,再不表表心意,熊琱觉得自己都该羞愧而死了。
虽然她衣食无忧,不一定看得上自己买的东西,可毕竟也是一番心意。
只可惜,上官岚虽然走走停停,不时地看看摊位上的东西,然而每次都是拿起来打量几眼,又很快放下,似乎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似的。
这也难怪,这种小镇集市上出售的胭脂水粉,头花首饰之类的东西,大多粗制滥造,普通人家的姑娘媳妇用用还可以,她能看得上反而才是稀奇事。
“你……可看到了什么喜欢的?”
终于,熊琱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上官岚微微一笑,澄净的双眼不带一丝波澜,假装不知道他的心意似的,淡淡道:“不是你要来逛逛的吗?我什么都不缺,你要是想买什么,就随意去看。”
熊琱讪讪,又不好意思明说,只得沉默着四下里看看。
上官岚也不点破,在一处摊位上流连了片刻,试了试几样还算胭脂,后又放下。
熊琱趁她转身之际,赶紧把碎银子递给小摊的摊主,顺手一抓,将那胭脂藏进袖子里,快步离开。
忽然,他注意到,在上官岚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小摊上,角落里摆着个似葫芦不是葫芦,似梨子又不是梨子形状的朱红色圆肚子形状的陶土制品,上面还有着几个孔洞。
眉眼一动,熊琱上前走过去,看了看摊主,伸手就指了指这奇怪的玩意儿。
“呦,公子,好眼力呀!”
摊主打量了一下熊琱,见他衣饰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子,于是言谈之间也颇为恭敬,语气中带着一丝讨好的味道。
“这个是……”
熊琱好奇地看了看,忍不住伸手拿了起来,凑到眼前细细把玩。
上官岚本想要阻止他,毕竟,这种地方的东西,大多是假货,摊主见他如此,势必要哄抬价格,趁机向他要个高价。
“公子,一见你气质出众,就知道你必定会识得此物。这是埙,上古就有名的乐器,其音典雅高贵,雍容不凡,就连圣人们都非常喜爱它。”
摊主连忙向熊琱讲述着此物的不凡,同时,忍不住在心头盘算,想着这次能卖出多少钱。
熊琱把玩着,忍不住皱眉。
“我要了,一两银子。”
他掏出一两银子,轻轻放在摊位上。
这价格已经比摊主原定的价格要高出不少,但他太贪心,还想提价。
“你若要再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我就把你的摊子掀了。”
熊琱压低声音,露出背后的一截剑鞘,同时,将那朱红色的埙揣进怀中。
摊主看了一眼他的剑,咽了咽口水,虽然不甘心,但却不敢招惹会武之人,只好嘟囔着挥了挥手。
上官岚跟着熊琱一同离开,走远了一些,她才低声道:“真没想到,你看了这么多东西,最后买了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她没见过此物,在宫中少不得经常见到宫廷乐师,琴瑟琵琶都是常见的,然而这个小东西,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没听摊主说嘛,它叫埙。”
熊琱笑了笑,也感慨着自己的一时兴起,他平时连曲子都没哼过,却脑子一热,买了这么个上古乐器。
“先拿出来试试,说不定,还真能吹响呢?”
上官岚不禁取笑起他,打死她也不信,这黑里透红的陶土烧的东西居然还能吹出来曲子。
两人双双走出集市,朝着来时的路走回去,很快,他们便沿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那条小路,重新上山。
小径极其安静,间或有几只归鸟飞过,发出一阵鸣叫。
熊琱从怀中掏出那只埙,细细转了一圈,试着用手指的指肚按住上面的小孔,两边嘴角轻轻收缩,用力一运气,居然还真的被他吹响了!
他试着一个个按住小孔,又一个个松开,很快,便弄清楚了几个音阶上的不同。
“你看,还真的没有浪费银子,起码能吹出声音来!”
熊琱难掩兴奋,一路上边走边试着练起来。
上官岚也颇为意外,她注意到过,这埙看似简单,但想要吹响却并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情。若是此前从未碰过,想来初次接触,大多数人都无从下口。
没想到,等到快要回到红芍别苑的时候,熊琱已经能够吹出简单的曲子来了。
“真奇怪,就好像是以前吹过似的,容我再想想……”
他站在原地,不解地自言自语,又低下头沉思片刻,上官岚也不打扰他,静静地站在一边。
片刻后,她朝着远方,张口唱了起来——
“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1'
山间响起女子空灵的歌声,一开始还是只有她的声音,但很快,便有一阵浑厚低沉的埙声相合起来。
上官岚的声音清脆甘洌,而埙声则是幽深哀婉,绵绵不绝,两者互相弥补,互相映衬,在这无人寂静的山间里飘忽流淌,宛若天籁。
“……万顷波中得自由。”
鱼儿有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