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的男女,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了一丝轻微响动,而那燃得正旺的红烛,摇摇晃晃了几下。
“娘子……”
“娘子……”
阴冷的声音遥遥传来,一遍一遍。
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眼的步莲华,听见了那声音,却是哑然失笑——
这芈闲鹤,真是好黏人,她都在他身下,还一遍遍喊什么,怕她跑了不成?!
只是,片刻后——
不对!
芈闲鹤正压在自己身上,用力地舔舐着她的肌肤,双唇根本没离开过,不可能发出声音!
难道有人进来了?
是……
她吓得剧烈一抖,伏在她胸前的男人也感受到了,抬起燃着熊熊欲火的眸子,哑声道:“怎么了,受不住了?”
步莲华答不出,只是大睁着眼,不停地四下打量着婚房之内各个角落。
察觉出她的异样,芈闲鹤撑起身子,转过她的肩膀,焦急道:“怎么了,娘子?”
一声闷哼乍响。
这一次,芈闲鹤也听见了!
黑眸眯起,他暗自运气,护住一旁的小女人,拖过一床大红锦被,飞快地包裹住半裸的她。
一个浑身透着冰冷的身影,从暗处缓缓踱出来。
“就凭你,也敢叫她‘娘子’?”
来人脸上净是寒意,声音夹杂着隐隐怒火。
俊秀的面,笼着薄冰一般,如火的眸,死盯着床上的一双缠绵的男女。
他的目光愈发暗沉,径直走向床铺。
步莲华怔怔地看着他,迎着那复杂多变,隐忍伤痛的目光。
掐着芈闲鹤的手,隐隐用了几分力气,似乎唯有那样,才能压下心头的悸动!
是他,是他!
芈闲鹤略扬起下颌,不愧是皇子,这样紧迫的情势下,他竟没有丝毫的慌乱,眼神中只有凛冽。
“原来是你。”
一抬手,抓过红色的袍子,罩在自己身上,并未束紧腰带,任由那蜜色的结实胸膛裸露着,他冲步莲华露出个安抚的微笑,下床站直,与来人平视起来。
“你不在道观里炼丹修道,跑到我这来做什么,难不成云翳道长也动了凡心,要到这红尘里翻滚一番不成?!”
不怒自威,芈闲鹤周身同样散发着危险。
两个人,谁也不退缩,互相怒视着,不退却分毫。
云翳冷笑,目光含着浓郁的寒气。
“小王爷,当日小仙女为了救你,差点被那妖人害死。不管你之前如何对她有恩,这份情,她早就报答完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还是安心做你的王爷吧。”
依旧风雅脱尘的男子,说话间,负手立着,长身如玉。
明亮的烛火,似乎也感知了男人间可怕的暗涌,兀自跳了几下,摇摇欲灭。
“呵,桥归桥,路归路?”
故意重复着云翳的话,芈闲鹤嘴角一勾,笑得狂妄。
“你是瞎了还是聋了,竟看不到我们今日成亲么?如今,我才是她堂堂正正的男人!”
月色如水,红烛烈烈。
一瞬间的安静,似乎在酝酿等待着可怕的风暴。
果然,电光石火间,芈闲鹤和云翳动起手来!
芈闲鹤幼年起,便拜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疯丐”为师,疯子师父倾其一身武艺,毫无保留,又将一生研习的各种武功路数传授于爱徒,加之芈闲鹤武功天赋极高,故而他虽身在皇城,然而武功却不在话下,若是实打实地在武林大会上比试,定要摘取前十不可。
而云翳,因为身为西域教主之子,可怕的遗传令他在出生之时,体内便有不凡的真气,竟比寻常人二十年修为还要高出一截,如今他已彻底认祖归宗,这似邪非邪的功力,与自身原本的武艺融会贯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竟使他到达了可怕的高度。
这是真正的,高手对决。
眨眼之间,原本隔着几步远的两个人,已经拆过十余招。
快得根本叫人看不清,而且,是在两人都没有佩剑的情况下。
“你们!”
坐在床上的步莲华万分着急,可是……
芈闲鹤下床之前,快速地出手,点了她的穴道——此刻,她再焦急,也动弹不得。
也许,他是怕她令自己分心;也许,他是怕她偏袒云翳。
他,还是不自信——遇上这样的女人,怕是任何男人,也自信不起来。
浓重的杀气,从他和他的身上,同时传来。
一句“小心”还来不及喊出,只见两人的掌风所到之处,红烛俱灭!
霎时,触眼所及都是喜庆红色的房间,陷入可怕的静谧的黑暗。
因为怕有人来打搅,玉笙烟早就将山庄的人都一一叮嘱过,今晚谁也不许接近婚房,巡夜的家丁更是包括在内。
谁知,这样一来,即使是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响彻别院,也没有人听见。
突然,云翳的眸色一深,退开一步,手抚上自己腰间。
像是有一条金色的蛇飞舞出来,原来,是一条布满倒刺的金鞭!
云翳用鞭?
步莲华惊讶,她怎么不知道——他先前并未常用武器,顶多是一柄普通的精钢长剑。
像是一条吐着毒芯子的蛇,那鞭,飞快地舞动起来。
气势如鸿,幻影凌波。
男人用鞭,似乎有些蹊跷少见,然而,云翳甩动鞭尾,配上那森然的面孔,就彷佛是从地狱里攀爬出的魔——招招致命!
从道堕入魔,也不过是一息之念罢了。
深夜,悄悄起了雾。
金光如点点碎屑,在那样迫人的攻击之下,饶是芈闲鹤武功高强,在黑暗中,也只能勉强躲开,不住后退。
“还不认输么?”
云翳唇边勾勒出淡淡的弧度,却没有半分笑意。
鞭子一扫,墙壁上原本挂着一柄长剑,那是之前宋规致求高人为芈闲鹤打造的一柄佩剑。
扬起那剑身,直直投入芈闲鹤的怀中。
“接着,你手无寸铁,免得你输了,说我胜之不武!”
芈闲鹤接过剑,步莲华眼前跟着一花,铿锵之声已在耳边响起,声声刺耳。
银光和金光交错,那是芈闲鹤的剑,和云翳的金鞭缠在一处,胶着不分。
“你带不走她的!”
“呵,你错了,我今夜一定带得走!”
两个人步步紧逼,手中兵器相抵,互不相让。
脸色,是同样的凝重和阴沉;嗓音,是相似的沙哑和决绝。
心里好痛,步莲华流下两行清泪——
她真的不要再看下去了!
原来,看见自己关心的人在互相残杀,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
视线渐渐模糊,她好像就在这一刻死去,永不超生,永堕黑暗!
身下忽然有“轧轧”的声音响起,低低的,像是机杼声响。
睁开眼,泪眼婆娑的步莲华以为自己听错了,侧耳细听。
很快,那声音,再次响起来,而且更清晰了,像是索道滑动的声音。
第223章 螳螂捕蝉黄雀后
她害怕,想下床,可是被定住了穴道。
原本四平八稳的床,像是风中的一叶扁舟,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忽然,床板一动,登时露出个不大不小,刚好容一人通过的四四方方的黑洞来!
一个人跃出来,只伸出上半身,看见惊愕的步莲华,苦笑一声。
她失声尖叫起来!
“我就说,这办法实在是笨得可以,可惜郁骐执拗,只好如此了,莲儿,郁骁来得晚了!”
话音刚落,他伸手去搂向步莲华。
听见她的声音,纠缠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同时回头!
“郁骁!”
“什么人?!”
顾不得一争高下,眼看着郁骁要把无法动弹的步莲华抱住,芈闲鹤和云翳连忙飞身而至。
“轧轧”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是在密道底下的郁骐,操纵起机杼,准备让郁骁和步莲华下来。
此刻,形势陡然紧张起来。
芈闲鹤和云翳飞快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一致。
先不管怎样,决不能叫郁家的两个男人带走步莲华!
眨眼间,他们同时向在密道入口边缘的郁骁发动攻击。
郁骁武功还要高于二人,然而,一手抱住步莲华,牵制了大半身体,加上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间落了下风。
“郁骁!我要落下铁闸了,你小心,带莲儿下来!”
郁骐的声音,从下面清晰地传上来。
话音刚落,只见郁骁虚晃一招,逮住芈闲鹤和云翳配合间的一个漏洞,闪身再次跃入密道!
眼看着那黑色的铁门再次紧闭,顾不得其他,芈闲鹤和云翳也跟着,跃入黑暗之中。
身子像是不是自己的,轻飘飘,飞快地下落。
眼前是全然的黑,伸手不见五指,连模糊的轮廓都看不见。
若不是耳边传来郁骁有力的心跳,还有芈闲鹤和云翳焦急的呼喊,步莲华几乎以为,她已经死了,这是通往地狱。
“怕么?”
轻柔的声音响起,那是郁骁好听的声音。
摇摇头,忽然意识到他根本看不见,步莲华低声补了一句,“不怕。”
其实,她不怕死。
很快,脚下触到实物,原来,这幽长的通道,也是有尽头的。
耳边也传来落脚的声音,看来那两个男人,也无大碍。
松了一口气,眼前却忽然亮起来,忽然而至的光亮,令她微微眨了眨眼,看清周遭。
周围都是粗糙的石壁,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点起火把的人,是郁骐。
只见他用火把照亮眼前,见步莲华安然无恙,这才看向另外两个不速之客。
“怎么,还要在这里动手么?现在是二对二,若是不想死在这里,你们大可以试一试。”
郁骐高举火把,凝目冷冷望着芈闲鹤和云翳。
他们二人只是忧心步莲华,双双欲上前。
步莲华叹了一声,这究竟是什么冤孽!
“我没事。”
被拥在郁骁怀里,她没办法走向他们,只得用语言先安抚他们。
果然,两个人都似乎松了口气儿,不复之前的焦躁。
“当下,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芈闲鹤拧着眉,率先出声。
云翳看看步莲华,也跟着点点头,算是达成了共识。
郁骐哼了一声,转身在前面带路。
诚如郁骁所说,这其实本是个省时省力的妙招儿,然而他们进来的时候,在这密道的其中一个分岔口走错了路,耽搁了一盏茶的功夫。
就这短短的时间里,哪知道就发生了那么多事。
看时间,这密道应该是早在山庄修建之时就已建造了,只是年头久远,恐怕连吕家人都不知道,却被这几天在这里不断勘察地形的郁骁和郁骐发现了。
因他二人自小便不断探索弃命山庄的构造,想来,各大山庄的建筑,都有些许雷同吧。
五个人一路无声,默默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只见前方不远处,有隐隐的光亮。
“那是哪儿啊?”
一直未出声的步莲华,忽然开口。
顿了一下,抱着她的郁骁淡淡开口:“是广宋山的后山脚下。”
心里揪起来,她就这么离奇古怪地消失了,不知道娘亲和爹爹会有多着急。
而且,连同芈闲鹤也跟着“消失”,若是老皇帝怪罪下来,不知道会不会给山庄带来麻烦。
她好怕,她不怕死,可是,担忧双亲。
“怎么,莲儿,你不想离开?”
看出她的不舍和犹豫,郁骁脸上没有怒气,反而在唇边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无妨,哪日有空,我便陪你再来。”
说完,疼惜地擦了擦她泛起湿意的眼窝儿。
再来,那又是何年何月呢,他不知,一别就是永诀这道理么?
又是一阵沉默,彻底的沉默。
男人们都不再开口,只是比之前更加急迫地奔向那光明所在。
大口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漫长的密道里,无尽的污浊和黑暗,险些令她窒息晕眩。
她身上还裹着大红的锦被,有些可笑,在无边的黑夜中格外刺眼,可是暖和,她还是拥紧了那厚实的棉被,缩在郁骁的怀里。
周围的气氛,在大家鱼贯而出后,再次陡然变化。
很明显,四个人泾渭分明——郁骁和郁骐,云翳和芈闲鹤。
态势重新有些剑拔弩张。
步莲华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已经深深嵌进了掌心。
若是这一场争斗真的不能免除,那她甘愿选择去死,也不愿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有事。
“呵,出来了就要打么?也好,我好久没舒展筋骨了。”
郁骐丢掉手中半灭的火把,声音突显凌厉之色。
郁骁退后一步,抱进怀中女子,他感受到了她的颤抖。
“也好,小道士,我们先联手,然后再解决我们的恩怨。”
芈闲鹤志在必得地露出笑容,冲云翳一扭头。
只见云翳不反对,亦不附和,只是也随之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来。
步莲华正对上他的笑,眼前的云翳,好陌生,可是,直觉里,她觉得事情不简单。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尚未来得及验证自己的猜想,白色的衣角忽然动起来!
是云翳,他不仅没有同芈闲鹤一起联手对付郁骁和郁骐,反而双足一点,身子轻摆,迅速地向后退了一丈开外!
“你……”
她的话,被怒吼而来的北风,吞咽掉了。
头顶有呼呼的风刮过,惊人的呼啸声,此起彼伏。
三个男人同时反应过来,暗叫不好,闪身欲躲,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一张巨大的,似乎没有边际的网,从上而下,兜头罩了下来!
郁骁、郁骐、芈闲鹤、步莲华,无一幸免,全被罩入网中。
那网,像是有生命一般,一触到人身上,便不住缩小,直到完全将他们包裹住。
“云翳,你这是做什么?”
步莲华连连抽气,眼看着四个人越来越聚往中央,连芈闲鹤手上的剑,也无法劈开那网。
“别徒劳了,比这锋利一万倍的刀剑,也砍不断我西域的‘困龙鼎’!”
云翳缓缓踱步而来,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手一挥,从暗处忽然窜出数十个黑衣人,均是黑衣黑裤,面覆黑罩。
有些眼熟,步莲华眨眨眼,“啊呀”一声,这些人,装束不就是和上次来刺杀的人,一模一样。
她忽然有些想通了。
郁骁和郁骐,并未开口,似乎在盘算着什么,芈闲鹤收回剑,冷冷地冲着云翳:“呵,看来本王,是找错帮手了。”
站在网外的男人轻笑,有些嗤之以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小王爷,失礼了,还有弃命山庄的两位少爷,如若不嫌弃,还是走一遭吧。”
顿了顿,他看向面色万分惨白的女子,深邃的目光凝望她许久,终于有些和缓。
“小仙女,你怎么能不守信用,成了别人的娘子呢?”
低沉的男声,说不出的悲痛欲绝。
——
感怀,感怀,思君十二辰,参商各一垠。
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云翳和他忠心耿耿的教徒们,在敦煌古城做了短暂的休整后,雇佣了当地的引路人,而且携带了足够的干粮和净水。
一路上,芈闲鹤和郁家两兄弟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在照料步莲华这件事上存在巨大分歧。
大概是水土不服,一过阳关,步莲华便有些虚脱,每天只能吃下一小块干粮,除此之外便只是喝些水,浑身无力。
“莲儿自小由我们兄弟二人照料,还是不劳小王爷了,您太尊贵了,我们倒是怕您压根不会照顾人!”
郁骁眨着狐狸眼,似笑非笑,夹紧马腹,喝令胯下的马原地踏步,不动声色地拦在步莲华的马车前。
一拂袖子,芈闲鹤扬起下颌毫不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