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都是整整齐齐的列在街边,好像有什么人刻意为之的。
——这些旧物仍在,好像城里的人正常的过日子却忽然全部凭空消失了一样。
两个人都会轻功,脚步踏在空城的街道上,轻如蝉翼,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忽然,一声冗长的号角声划破夜空。
孤月似乎颤了颤。
步天音的灵力探查到有大量的陌生气息向这边聚拢,她拉着云中躲到一处屋檐下,两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然后,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前方的城门被手持长枪的卫兵打开,没错,就是卫兵。接着,不知从何处涌出来的密密麻麻的人涌上长街,大家各自收拾摊位,互相打着招呼。一座废弃的空城,街上瞬间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弄得热闹起来。
步天音心下一颤,同时,她感觉到身边的云中似乎也紧张了起来。
这不怪他们,这一幕实在是太诡异了!
“是大祭司!”
不知是谁嚷了一声,街上浩浩荡荡的上百人,一齐朝着一个方向跪了下去,步天音拉着云中后退,将身影彻底埋没在夜色里。
那百人所跪的方向,正是城门。夜空一轮孤月发出阴冷月光,此刻城门大开,呜呜低沉的号角声自城外响起,划破夜空。
百姓努力使自己的脖颈低垂,额头贴地,屏气凝神,虔诚地在等待祭司大人的到来。
一个虚渺的暗色影子缓缓出现在薄薄的夜雾中,她左手托着一盏花灯,右手持着莲花法杖,足踏腾蛇,身姿优美。纵使在朗朗月色下,也难掩她的绝美。在她身后,跟着十几位赤足的女子,莲步轻盈,步伐整齐。
开道的女侍走上前去,音色洪亮道:“星辰重启,生命不息。天斗不畏,缥缈璇玑。”
众人严肃的屏息着静候祭司的圣驾过去,跪在祭司面前的一个女子的身子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向女祭司飞去,众目睽睽之下砸向那位颇受百姓拥护的尊者!
“祭司大人救我!救我!”
她张大的嘴巴,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祭司脚下墨绿色的腾蛇生出翅膀,腾空而起,弓着身子做出攻击的状态,就差一口吞掉少女!
所有人都在为她冒犯祭司大人而愠怒,恨不得那神蛇能将她咬断,了此孽障!
蛇口大张,露出森冷的毒牙,女祭司脸色微变,念了句咒,那腾蛇顿时落地,乖顺的像宠物一样,伏在她身侧。
持鞭的少女狼狈地跪倒在她脚下,声音带着哭腔:“祭司大人,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身体不受控制了……请您无论如何一定要宽恕我!”
女祭司了然道:“这不怪你。”
她的眼睛,迅速在人群中搜寻,在长街上停留片刻,又望向步天音和云中藏身的方向。
步天音与云中可称高手,如今隐匿在黑暗中,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他们。
可面前的这位女祭司,并不是一般的人。
她看得到她。
步天音淡淡勾起唇,嫣然一笑,惹得她身边的腾蛇警惕的弓起身子。
步天音望着那警惕十足的腾蛇,忽然笑了,对云中道:“是阵法。”
云中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位女祭司,回问步天音:“小姐想如何破阵?”
“打。”步天音缓缓吐出一个字,人已经站在了冷月之下,她的长发被晚风扬起,暗紫色的广袖轻舞飞扬,她半面脸上的黑色胎记狰狞如鬼魅,另外一半绝世容颜倾城如仙子。
女祭司盯着她半晌,忽然开口说了两个字:“飞羽。”
一记缥缈的影子在半空中出现,一袭的白衣的女子稳稳的落到了地上。
地上的人群依然姿态虔诚的匍匐着,云中似乎感到有几道怨毒的目光落到了他们这里,步天音小声道:“不要理,是幻觉。”
她已攻破南华心法第七重,加之自身的灵力,五感都比寻常习武之人要高上很多倍。云中心中诧异,但还是点了头。
飞羽对女祭司道:“你若想知道她是不是,试试不就知道了?”
飞羽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恭敬,女祭司轻轻一笑,新手一拂,面前的陈年旧摊、虔诚人群,包括她身边的腾蛇,通通消失不见。城中再度恢复空旷,满地狼藉,冷风瑟瑟。
“雪笙,你去对付他!”飞羽说着,人如闪电般朝步天音袭来,步天音向后掠起,退出几丈,淡然笑道:“原来女祭司叫雪笙。”
一旁的雪笙已经缠上了云中,步天音眨眼间与飞羽也过了几招,这城中无水,她的灵力无法发挥到极致,她没有佩剑,便顺手折了根树枝作剑。
她每次一用剑的时候,脑海中那个模糊的人影便会像指引一般教她下一步该如何出招或收招。这一次,这个人影再度出现,步天音早已将她的招数记得滚瓜烂熟,是以极轻松的便用出了几招。
飞羽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最后她竟然只守不攻,雪笙似乎不是云中的对手,她结的阵法或许一般人无法破解,但她的武功套路,却是极易被人破开的。
就在步天音一剑刺向飞羽时,她忽然弃了兵器,同时重重给步天音跪下,低头郑重道:“参见主人!”
另一边的雪笙也飞身过来,在云中的诧异中给步天音跪下,拱手道:“参见主人!”
步天音眼中露出讶色,身形却是向前掠起,一把扣住了飞羽的喉咙。飞羽皱紧了眉头,下巴被迫的翘起,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主……人……”
云中踱步到步天音身边,戒备四周的环境。
步天音一手制住飞羽,转而看向雪笙,笑道:“雪笙大祭司,还有这位飞羽姑娘,我可不记得,我有你们这二位手下。”
飞羽说不出话来,步天音暗自加重了手下的力道,雪笙急道:“是夫人……我们是夫人的手下!”
步天音手上的力道并没有松懈,她感觉到飞羽似乎完全没有打算反抗的意思。她略作思忖,冷冷问雪笙道:“什么夫人?你若是再做搪塞,我便要了她的命!”
雪笙一听反而整个人都镇静下来,对步天音道:“小姐若是要了飞羽的命,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主人随我们来,见到夫人留下的东西,主人自然会明白一切。”雪笙道。
她的语气一直在恭维步天音,似乎真的不在乎同伴的死活。
步天音秀眉一挑,扣着飞羽的手忽然将她提了起来,她扣着她的喉咙将她拐到身前,对雪笙道:“带路。”
雪笙并不言语,步履轻盈的走在了前头。
步天音挟着飞羽在中间,云中断后。
不多时,进到了城中一座门前荒草杂生的宅院前,雪笙站在门前,双手如蝴蝶般翻动数次,透明的结界水一样的晕开,耳边叮咚水声,结界解除。
步天音颇为欣赏的瞧了眼雪笙,道:“你的阵法不错,结界也很厉害。”
雪笙道:“多亏夫人教导。”
步天音听她提起“夫人”时,面色并未有所波动,眼中也只有忠诚,仿佛那位“夫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极其重要,丝毫不像在做戏。
但是若刚刚还是敌人的人突然站在你面前说是你的手下,——你会信么?
步天音眼中的疑云并未退去,她淡淡笑道:“继续带路。”
雪笙一直往里走着,已经将近七月,这座荒城里却是寸草不生,当真看不到一丝的生机。
穿过死气沉沉的长廊,出了中庭,来到后院的一座铁门前。铁门也是结了届的,雪笙解开结界,推开门,眼神深深的看了眼步天音身后的云中,欲言又止。
步天音心下了然,她吩咐云中道:“你在外面等我。”
云中点头,雪笙这才对步天音恭敬道:“小姐请。”
步天音望了眼里面图书馆似的格局,对雪笙道:“你先。”
进了“图书馆”,步天音才发现,这真的是一座图书馆。
一层有一层的架子上放满了书,雪笙向里走着,忽然停了下来,步天音警惕的盯着她,她在旁边的架子上翻了翻,将一只卷轴和一本札记呈给步天音。
步天音也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说道:“打开。”
她说着后退了一步,雪笙知道她在提防什么,听她吩咐将卷轴打开,这是一幅画,画上是一位美人。
这是……她娘亲韩洛樱?
步天音一眼便认了出来,这独一无二的画工,这举世无双的画帛,跟她在父亲书房里见到的画同出一辙,均出自一个人的手笔——她爹步名书。
放开对飞羽的桎梏,步天音接过札记,翻开来看。
破阵曲 第八十七章 她的势力
札记上大致记述了天斗一族的辉煌与覆灭。天斗一族源于大漠,复姓缥缈,是个古老的种族,族内男子多余女子,女子大多容貌美丽。后因此被其他种族围猎追杀,直至逃到关外。
步名书年轻时失意,曾于冬日一骑人马深入雪原,后被缥缈洛樱之母救起。她将一表人才的他带回家中好生救治,就在这期间,步名书认识了有倾城之色的缥缈洛樱。
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两个人自然而然便相爱了。
然而此时的缥缈洛樱却是早已有婚约在身的。缥缈一族从不与外族通婚,缥缈洛樱的未婚夫正是老族长的独子——缥缈子羽。
看到这里,步天音的眼神微微一变,似乎万千凌乱拧结在一起的头绪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她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她在翻阅札记的时候,飞羽和雪笙都退到很远,两个人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在等她有什么问题发问,她们随时回答一样,然而步天音并没有开口,她稍作调整,便又低头继续看起来。
札记上面记载,后来缥缈洛樱为了爱情抛弃未婚夫和自己的母亲,不顾一切跟步名书私奔。两个人来到中原,她这才知道他竟是中原大家——步世家的嫡子。缥缈洛樱改名为韩洛樱,嫁给了风华正茂的步名书。步名书天生便有经商的头脑,短短几年便将步家庞大的财产又扩大了数倍,坐实了天下首富的地位。
没多久,韩洛樱便有身孕,恰逢此时,缥缈子羽孤身从关外赶来,带回缥缈一族全族被灭的噩耗。
十个月后,韩洛樱生下一女,取名步天音。
缥缈子羽更名张子羽,以张子羽义弟的名义,与步家人生活在一起。
韩洛樱与张子羽两个人像是不知道天斗一族缥缈氏全族被灭的消息,依然每天与步名书阖家团圆,有说有笑的过着寻常的日子。韩洛樱天性聪颖,她若是想装,便是连枕边人步名书都当真看不出一丝端倪。就这样平安过了两年,步名书心中的不安宁已经在渐渐消退,可就在这时,韩洛樱的身体开始孱弱,一日不如一日。
步名书深爱韩洛樱,此生发誓不会再娶别的女人,可庞大的步家却不能没有嫡系的男丁。于是他们商议,放出韩洛樱又有身孕的消息,暗地里却在筹谋从外面抱一个男丁回来。
这个男丁便是步天风。
那也是一个风雪夜。步天风被发现在巷口的石阶上,晚归的步名书便将他抱了回去,等到韩洛樱待产时,再将他充数。
札记记述到这里,便换了另一个人的字迹,似乎是前面的人无法再进行叙述,转而换了另一个人。步天音的神色有些木然,步天风竟然不是她的亲弟弟?联想到张子羽第一次跟她发怒时,似乎口不择言的说了句:“你可知你是你爹唯一的……”他当时便矢口否认,说是指望不上天风。
原来真相竟然是,天风是捡来的。
步天音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但有一点她还是十分肯定的,那就是她对步天风有感情。不管他是不是步家亲生的,她都会把他当作亲弟弟。永远都会。
新字迹记述了韩洛樱死之前,将只有两岁的步天音叫到了身前,屋内只有她们母女两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就在这一夜之后,韩洛樱香消玉殒之后,本是被大家认为聪明的小天音,竟然变得痴痴傻傻,除了学剑快,其他学什么都学不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废柴的名声就此传开。同时祸不单行,她本水灵的脸上,也长出了诡异的胎记,狰狞丑陋。
这个人的字迹有些眼熟,还写明了飞羽、雪笙是韩洛樱的近侍,跟随她多年,值得信赖,若有朝一日天音找到了这里,凡事可尽数向她们二人询问。
步天音再向下看去,发现此人竟然写了落款:步名书。
是父亲?步天音合上札记,神色之中惊讶又欣喜。
惊的是母亲未完成的札记竟然是由父亲继续写的,喜的是,听她爹这语气,她娘似乎还给她留下了什么东西?
她黑眸张开,眸光深沉幽暗,看向飞羽雪笙二人,问道:“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看向飞羽,淡淡道:“你来回答。”
飞羽沉默了半晌,俯首咬唇道:“是东皇。”
“原因?”
“步家财倾朝野,夫人秀外慧中,美名大盛,东皇自然不准步家一直顺风顺水下去。”
“死因?”
飞羽想起往事,平静的脸色上起了一层不平之意,声音微怒道:“是慢性毒药,东皇每日派人下在夫人的花茶中,下毒之初夫人便是知道的,她瞒着到死才给老爷知道的。”
雪笙捏紧了拳头,忿忿道:“夫人去世以后,老爷便将我们二人遣回关外守着荒城,遣散了夫人的旧部,他竟然从未想过要替夫人报仇!”
步天音眉头一挑,语气平平纠正她道:“我爹并非不想为娘报仇,只是他心怀仁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知道东皇虽然冷厉狠辣,这天下在他的统治下却是太平祥和的。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毁了天下百姓的安康。”
雪笙没有说什么,只是拳头捏的咯咯响。
步天音见状笑道:“不过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东皇若是明君,这仇等他死后将尸体挫骨扬灰也好。东皇若不再是明君,人若犯我,我何必还要隐忍?”
飞羽和雪笙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二人齐齐跪地,扬声道:“誓死效忠主人!”
步天音上前扶起她们,笑道:“喊我小姐便好了。”
她环视四周,问道:“这本札记你们可有看过?”
飞羽摇头,“当年老爷给了我们这本札记和画像,便让我们带着回了关外。这些年我们都守在这里,从来不曾动过任何东西,也从来没有出去过。”
步天音的眼中露出些许怜意。飞羽与雪笙也算是对旧主尽忠尽职,守着这座荒城这么多年,毫无怨言,还一心想着为娘亲报仇雪恨。
步天音想到了一个问题,问道:“我四叔……缥缈子羽,他留在步家的原因是因为我娘?”
飞羽道:“公子是当年缥缈氏唯一的活口,他背负血海深仇,跑死了八匹马,从关外来到中原找到夫人。那时候夫人已怀有身孕……”飞羽的声音低了下去,“公子说他不恨夫人跟老爷,他本就比夫人岁数小,便自愿认了老爷做大哥,更把夫人当作自己的亲嫂子看待。夫人去世后,他尊重老爷的一切决定。他不止一次的说,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这件事……”
步天音轻声一叹,眼中波光流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的感觉原来一直都是对的,张子羽对她娘的感情特殊,所以才会格外的重视她,格外的重视父亲,也格外的重视步家。
没有想到,她一直苦苦追寻着的真相,就这么呈现在自己面前。兜兜转转,故事开始又结束,张子羽竟然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一个男人,要有多大的心胸,才能容纳下自己的深爱着的女人的背叛?而在这之后,他亦深爱着她,更爱着她爱着的一切。
步天音摇摇头,原来她从未真正看懂过张子羽。
跟他撒过娇,吵过架,也怀疑过他的动机,更因为他想杀南织灭口而跟他冷战。从前的他,在她眼中就是说好不杀的人背地里还是要动手,答应过的事情从来没保障。
如今,她知道真相了,却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他。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她今日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现实含义。
——因为原来真的有人的心像大海一样宽广。
张子羽,张子羽,这个人呀,让她以后如何怀着一颗愧疚的心去面对?
步天音扶额,不停的叹着气。
接下来的几天,步天音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