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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姆巡官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他大吼一声:「唐纳修!」
「这就是失踪的爱尔兰佬吗?」鲍林着急地问。
哲瑞·雷恩先生轻轻地关上房门。他走到床前,弯腰看着老爱尔兰佬。那双眼睛忽然充满痛苦之色,头慢慢转过来。眼睛呆呆地接触雷恩的注视,又转移到巡官的脸上,随即闪耀出认人的亮光。他舔舔嘴唇,低声说:「巡官。」
「你好,」萨姆诚心地说,走到床前,「你这爱发牢骚的老家伙,害我们天南地北地兜圈子打转。你到哪儿去了?出了什么事呢?」
唐纳修憔悴的脸庞泛起一丝红晕,咳了一声才找到声音说话。「唉,说来话长,」他努力装出笑容,「他们这里用烂管子喂我吃东西。我宁愿拿一条胳膊换一块血淋淋的牛排。你,你怎么找到我的?老大。」
「唐纳修,从你开溜后,我们就在找你。你有力气说话吗?」
「当然了,这是我的荣幸。」唐纳修摸摸满是胡碴儿的脸颊,然后以渐渐恢复力气的声音说出精彩的故事——就在印第安纳州的教师团访问不列颠博物馆的下午,他发现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瘦高个子戴着一顶奇特的蓝帽子,偷偷溜出博物馆,腋下夹着东西——看起来像一本书。一向对小偷特别警觉的唐纳修没有时间发出警报,就冲出去追赶那人。他的猎物跳进一辆计程车,唐纳修也跳上车跟踪。这场追逐换了各种交通工具,离开城市来到一间破烂的木造房子,就在泰里镇和俄文敦之间主要公路旁一英里的地方。当一个身穿黑衣的老人离开屋子后,他就跑到阳台上。门铃下有个名牌写着艾尔斯博士。他按了门铃,那个人自己来应门。尽管他摘下帽子和灰色的假八字胡子,唐纳修还是认出他来。原来八字胡子是乔装用的!唐纳修进退两难,因为他没有证据证明那人是个小偷,可能这都是他幻想出来的。然而不见了八字胡子是千真万确的……他没有逮捕的权利,反而接受殷勤的邀请走进屋内。他被带到满是书籍的书房。唐纳修壮起胆子,指控主人从博物馆偷走一本书。
「他胆大包天。」唐纳修眼睛发亮,「承认罪名!然后他说他会全力补偿损失,说他会付钱之类的废话。我拿出烟斗开始抽烟,想我不妨跟他耗下去,等有机会打电话,把他送到最近的警察局。可是我太紧张,把烟斗丢到地上。所以他请我出门,容易得很。我走在巷子,拼命想,忽然脑袋被重重敲了一记,过了好久好久,这就是我所知道的。」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漆黑的房间里,嘴巴也塞着布。他当时以为艾尔斯博士跟踪他,攻击他;他认定这个理论,一直到今天为止。他逃出来后,才发现关他的监牢不是艾尔斯博士的房子,而是一处他从没见过的地方。
巡官插嘴问:「你确定吗?当然确定了。艾尔斯博士的房子飞了。继续说吧!唐纳修。」
「我不知道我到底像死猪一样被关了多久。」爱尔兰人神色恢复,看起来舒服多了,「今天礼拜几?喔,都一样。每天有个拿枪的蒙面人来喂我一次。」
「是艾尔斯博士吗?」佩辛斯大声问。
「小姐,不知道,说不准。光线一直很不好,他的声音有些像——说话像英国佬,对了,他就是。我知道那口音,从前在老家见过听过很多这样的人。可恶的家伙,他每次都威胁要折磨我,该死!」
「折磨?」佩辛斯花容失色。
「小姐,都一样,光说不练,从来没动手。他要我告诉他『文件在哪里』。」唐纳修咯咯地笑,「所以我说:『你疯啦?』他又多威胁我一些。我不知道他说的文件是什么,你们懂吗?」
「奇怪。」罗威说。
「有几天,他根本没有喂我。」唐纳修抱怨说,「该死,要补一只羊腿才行!」他舔舔嘴巴,继续说这则奇怪的故事。有一次——很久以前,他说,虽然他不知道正确日期或时间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无法计算时间了——他听到房子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阵喧闹。他听到一个很重的身体被拖在地上的声音,显然被丢在附近房间里,然后听到一个人痛苦地呻吟。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门砰地关上。他想用讯号和他的邻居沟通,相信对方也同是落难人,可是他被绑着,嘴巴又被塞住,一切努力沦为枉然。过去三天唐纳修没有进食,也没有看见俘虏他的蒙面人。今天早上,经过几天痛苦的挣扎,他终于挣脱捆绑,使尽全力把门撞开,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漆黑肮脏臭气冲天的走廊上。他注意听,可是屋子好像被弃置了。他想要寻找落难的同伴,可是门都上了锁,他敲敲打打都没有回音。自己非常虚弱,又怕俘虏他的人回来,就溜出房子,自己逃生了。
萨姆巡官气呼呼地问:「你想你还找得到那个烂地方吗?唐纳修。」
「当然,忘也忘不了的。」
「等一等。」门口一位白衣年轻人抗议说,「这个人还很虚弱。我强烈反对他移动。」
「谁要你批准!」唐纳修大吼,想要重新坐起来,结果唉的一声,又跌回床上,「我不像从前那么勇健了。大夫,再给我几口汤,我就可以替救援队伍带路了。巡官,这又像从前了。」
唐纳修坐上雷恩的车在前头领路,鲍林和一群人坐在另一辆车内,一行人来到他稍早被交通警察发现的地方。萨姆扶着他走出轿车,勇敢的老爱尔兰人站在公路上眨眼观看。
「这边。」他终于决定了,两个人坐回车内。德罗米欧慢慢地开,不到三百英尺的地方,唐纳修吆喝着什么,德罗米欧把车转入一条狭窄的车道。这条小路离艾尔斯的房子不到一英里。
两辆车谨慎地前进。三间房舍在窗外消失,远离道路后,唐纳修忽然大叫:「到了!」
这是一栋老旧的小房子,和棚舍差不多,落寞倾塌宛如考古展示常四处没有生命的迹象,整个地方都用木板封起来,看起来几年都没有人住过。
鲍林的手下很快就解决了软弱的阻碍。一根老木头当做撞槌,前门像烂核桃壳似的很快被撞开。他们涌进屋子,拔出手枪。屋子里空荡荡,肮脏,除了唐纳修被囚禁的房间,其余都没有布置。他们撞开一扇又一扇的门,最后来到一间乌黑酸臭的小房间,里面有一张铁床,一个脸盆,一张椅子。床上绑着一个人。
他昏迷不醒。
鲍林的手下把他抬到阳光下。他们都瞪着这人扭曲发黄的脸。同样的问题映在每个人眼中。这个污秽挨饿的受害人到底是汉涅还是威廉·赛得拉?唯一确定的,就是一定为二者之一。
唐纳修的工作完毕,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接着倒在巡官怀里。一辆尾随他们的救护车赶紧驶过来,唐纳修被抬上车去。一个实习医生弯腰检查昏迷的英国人软弱的手脚。
「他刚刚才昏倒。绑得太紧,缺乏食物,空气恶劣——普通的虚弱现象。照顾一下就会好了。」
刚被解救的人瘦削的脸颊布满细柔的金色胡碴儿。年轻的大夫给他打了营养针,这人的眼睛欣然打开。但眼神茫然得很,对巡官大吼大叫的问题,他回之以呆滞的眼光,然后又闭上双眼。
「好。」鲍林嘟囔说,「把两人送去医院。我们明天再问这家伙话。」
救护车刚走,一辆车驶过来,一个没戴帽子的年轻人跳下车。结果发现是位记者,他被新闻界喜爱的神秘谣言引来现常鲍林和萨姆被问得目瞪口呆,有问必答,尽管雷恩拼命使眼色做手势。报纸仍将刊载所有关于艾尔斯博士的事,「法国警察的逃犯」,唐纳修惊险万分的故事,赛得拉孪生兄弟混淆的身份……年轻人带着胜利的笑容匆匆离开。
雷恩冷冷地说:「巡官,那真是判断错误。」
萨姆满脸通红。这时一个人走到鲍林旁边,报告说尽管搜查彻底,房子里没有一丝可以指认掳人嫌犯的线索。
他报告说:「我也打电话给泰里镇,找到房子的主人。他根本不知道有人住在这里。他说房子已经『空了』三年。」
两队人马各自沉默地爬上自己的座车。整整过了十分钟之后,高登·罗威才疲倦地说,「谈谈猜谜题吧!」
第廿七章 三百年前的罪行
萨姆巡官沉着脸说,「我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他是谁?」
他们第二天早上都聚集在泰里镇医院英国人的病床周围。主治大夫一通电话打来,说病人可以说话了,小心的照顾、镇静剂和一夜好服,在此人身上制造了奇迹。他已经刮过胡子,呆滞的脸上也有一丝光彩,眼神遥远聪慧。他们走进房间时,看见这人已经坐在床上,棉被上摆满晨间报纸,亲切地和隔壁床的唐纳修说话。
美国人挑挑淡黄色的眉毛:「这有疑问吗?我不懂你的意思。」他精明地一个一个打量他们,好像用什么秘密磅秤衡量他们的轻重。他的声音很弱,但却是很熟悉的音质。
「我是汉涅·赛得拉博士。」
「啊!」雷恩说,「这对乔特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乔特?喔,对了,乔特博士!他一定担心了。唐纳修认为我是他追踪的蓝帽人。哈,哈!外表相似得……惊人。」他镇静一下,「你们知道的,他是我的孪生兄弟。」
「那么你知道他死了?」佩辛斯叫说。雷恩再次看了一眼巡官,巡官满脸通红。
「我整个早上被记者包围。然后是这些报纸告诉我所有的事。从法医形容尸体的报道,那一定是我弟弟威廉。你们知道,他写作时向来都用假名艾尔斯博士的。」
萨姆说:「嗯,赛得拉博士。看来这件案子终于解决了。但是答案是什么,我知道才怪。我们都知道——这我们告诉过你了——你有些事情令人疑惑。现在讲讲关于你弟弟,我们要知道实情。既然你弟弟已经死了,就没有必要三缄其口。」
赛得拉博士叹了口气:「我想也是!好吧,我就把事情都说给你们听。」他闭上眼睛,声音非常微弱。「你们和报纸上说的对我没有诚实说出抵达纽约的事情大做文章。其实我秘密先来是为了纠正一件丢脸的行为,我弟弟威廉的行为。」他停了下来,没有人说话。他睁开眼睛,「这里人太多。」他忽然说。
罗威忍不住:「喔,得了吧,博士。这事情我们都有份儿,至于唐纳修嘛……」「我又聋又哑又瞎。」爱尔兰人笑着说。
故事说得很勉强。几年以前,威廉·赛得拉在英国积极参与藏书活动,他和著名的英国藏书家汉弗莱爵士交情匪浅。山缪·萨森收购汉弗莱爵士的1599年的贾格《热情的朝圣客》这笔交易,威廉出力甚多。威廉进出汉弗莱爵士藏书惊人的图书馆一向非常容易。几个月后,威廉发现一份旧手稿——本身没什么价值,藏书图里也毫无所闻——上面说一份莎士比亚签名书写的私人信件,记载了一个奇特的秘密,这个秘密到1758年时还存在,也就是威廉发现的这份手稿的年份。手稿说这封莎士比亚的信,因为其中骇人听闻的秘密,一直被藏在某本1599年的贾格版的《热情的朝圣客》背后的书皮里。威廉对这个发现感到非常兴奋,他确定汉弗莱爵士从来没有看过这份手稿,他出自收藏家的贪心,怂恿汉弗莱把手稿买下来,并且没有告诉爵士其中的内容。他把手稿拿给当时金斯顿博物馆的馆长汉涅看,相信他不会说出去。汉涅斥责他的无稽之谈。但是威廉着迷于手稿里提到遗失久远的文件,其历史、文学、金钱方面都具有极高的价值,便开始到处搜寻——尽管他知道第一版贾格的《热情的朝圣客》大部分都消逝在三百年的历史里,只有三本传世。经过三年的查访,他发现两本——第二本属于法国收藏家布雷所有。没有传言中的亲笔文件,他很满意。因为丑闻缠身,他不得不逃离法国,狼狈万分地登船往美国来,同时野蛮地计划要检视第三本、也就是最后一本贾格。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年是他居中穿针引线,书才转到山缪·萨森的手里。他离开波多前,暗地给哥哥汉涅写了一封信。
「他写信告诉我殴打葛黑维的事。」赛得拉博士无力地说,「我才知道为了追寻文件,他已经走火火魔了。天助我也,我就答应维斯先生的提议,不久前来到美国。我想如果有机会找寻威廉,就可以阻止另一项罪行。结果我早搭一班船来纽约,在报上私人通讯栏上登广告。威廉很快就和我联络,到我用假名暂住的便宜旅馆来看我。他告诉我,他在威彻斯特用旧的假名字艾尔斯博士租了一间房子。他已经找到萨森的书,可是运气不好,因为萨森的遗嘱交代,要把这本书转交给不列颠博物馆,他一直没办法拿到。他还告诉我,他雇用了一个名叫伟拉的小偷闯进萨森公馆去偷书。可是伟拉搞糊涂了,偷了一本毫无价值的赝品书,威廉后来匿名把书寄回去。他不耐烦极了,他告诉我博物馆闭馆整修,贾格和其他书都捐给博物馆了,他一定得潜入博物馆。我看他贪心得快发疯,想办法要他打消念头。情况越发不可收拾,我自己快要变成博物馆的馆长。但是威廉固执依旧,我们谈话没有任何结果,他就离开了。」
雷恩缓缓地说:「我猜,有天晚上,你暗自拜访你弟弟家——就是你弟弟的管家所说,蒙着头的那位?」
「对,可是没有用。我很担心,恐惧得头脑发昏。我的处境很难堪,你知道的。」英国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贾格被偷时,我立刻知道威廉一定是那个戴蓝帽的人。可是显然我什么都不能说。当天晚上威廉暗地和我联络,高兴地告诉我,出乎意料的,他真的在萨森的书皮里发现那份文件,现在书没有用处了,他会把书送回去。毕竟他不是什么小偷,他把自己1606年的贾格——我做梦都没想到有这本书存在,天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留在失窃的贾格位置上,当作良心的补偿,还有——我猜因为这样可以延缓盗窃的事被发现。这本和1599年的封皮类似。」
萨姆咕哝着说:「那被俘虏又是怎么回事?这事情怎么惹起来的?」
赛得拉博士咬咬嘴唇:「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做得这么过火。他趁我不注意时,把我抓起来。这就是我的亲生弟弟!上礼拜五,我在新尼卡旅馆收到一张寄来的信,约我到泰里镇附近秘密会面,不在他自己的房子。他神秘兮兮的,我也不怀疑他,因为——」他打住话,眼睛模糊起来,「反正礼拜六早上,我在博物馆向乔特博士道别后,就去见他。这,这真有些不好受,各位。」
「他攻击你?」鲍林厉声问。
「是。」这人的嘴唇发抖,「真的绑架我的,正是自己的兄弟!他把我的嘴塞起来,五花大绑,丢到肮脏的臭洞里……其余的,你们都知道了。」
「可是为了什么?」萨姆问,「我搞不懂。」
赛得拉耸耸瘦削的肩膀:「我想他怕我会告发他。我气急败坏的时候,曾经威胁要找警察抓他。我想在他带着文件离开这个国家之前,他不要我挡路坏他的事。」
「你的单眼镜片在艾尔斯家被发现,我现在知道他是被谋杀的。」萨姆冷硬地说,「把那件事解释清楚。」
「我的单眼镜片?哦,对了。」他摇摇疲惫的手,「报纸对这件事也有话可说。我可以解释。是威廉从我这儿抢走的,当时……他说他要回去屋里拿文件,他把文件藏在那里;然后他想溜走。但是我猜他和凶手对上了,单眼镜片大概从他的口袋滑出来,挣扎时打烂了。毫无疑问,他是因为拥有文件被杀的。」
「那么文件就在杀你兄弟凶手的手里了?」
「还有别人吗?」
过后有一阵短暂的沉默。唐纳修真的老实地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