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怡香没有接他的话,她不能走,这样出去再要见他,没这么容易,她撂起芙蓉布直缀的袍角,慢慢跪下去,抬头道:“在下,有冤!”
楼凤骄暗自松了口气,就说这一位是打着苏正的旗号来见他的,心下淡定,冷哼一声道:“北京城有顺天府,你为何不去顺天府衙门,一定要来找本官?”
苏怡香跪在地心,欠身一礼道:“大人,小民家居金陵城内,家父经营苏家布庄多年,如今已小有规模,两月前,家父来北京,想要打通内务府关节,让苏家布庄的布料能进内务府,但,事出意外,家父莫名被人关入大牢,生死不知,在下日前从金陵到了北京,本应求告,只是这对方却是当朝柳太师之庶子柳月明,小民无力状告,听闻楼大人清明正洁,这才上门求助!大人!在下所说句句属实,另,说到这名为正的人,几年前,在下曾经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个种情形,不足细说,他曾说过,如有难处,定要到这四九城里找楼凤骄楼大人和赵阳赵大人,可惜,我打听了好久,也没找到这位赵阳……”
站在前厅外的赵子辰眼里含着一片温湿,他本在客厅里喝酒等着楼凤骄回来,又感觉一个人没滋没味,这才移步到前厅来,想要看看来见楼凤骄的人是哪一位,可眼前的人和他所说的话,让他心里震惊,她竟然和苏正有几面之缘,那她那时候才多大,赵子辰知道,那个时候,苏家还没有被抄家流放,苏正常跟着他回老家金陵,难道是在那个时候,他们怎么会……他的手抖个不停,慢慢握紧了收在袖里面,楼凤骄的呵斥声从厅里传来,苏怡香跪着的身影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
原来,她心里一直信任想要找的人是楼凤骄和赵阳。赵阳?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近在眼前却仿佛咫尺天涯。
苏怡香这是扯了个弥天大慌,她这一世里何曾见过自己的三哥?可是前一世里的记忆从来没有忘过,她的三哥苏正最要好的就是这两位,且也真正与她说过,如果他们遇到不测,唯一能靠得住,能找的人就是楼凤骄和赵阳!这一世里,除了苏家依然是被抄家流放,她重生而来,其他的事和人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这本就稀奇,如今她拿着三哥在前世里对她说的话在这一世里用,也没什么不可以。但好像楼凤骄对她所说的话有些动容,却没有相信!
“满嘴胡言,三年前的这位叫正的人,其时已经十八,而你只有十一二不过,怎么可能与他有交集,你小小年纪,红口白牙说起来的稚子之言,谁可信?来人,给我把她赶出府去!”
有人进来,就要夹起苏怡香,苏怡香低头,再抬起时,眼里有泪闪过:“大人!即便在下满口胡言,与大人攀这份情,可是,听闻大人身为御前红臣,在下以大周一普通百姓为自己父亲喊冤有何不可,难道楼大人是官官相护?只为自身利益,而不顾百姓死活?”
苏怡香心里难过,三哥的名头到底不如他前一世在的时候,什么叫人无茶凉,就看楼凤骄这样骄傲的人,又怎么会为她出头。她冷然去看楼凤骄,楼凤骄分明看到她眼里闪过的泪花,眉头更加皱起来,也算是十四五的少年郎,怎么会轻意流泪给别人看,这样软弱的少年,要为父亲咸冤,还不把自己赔进去。
楼凤骄单手落在桌边,握住桌上的茶杯道:“那么,你就说说,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楼凤骄分明是狐狸转世,这样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的手段,他分明用得得心应手。
“他说,他有三个好兄弟,其中一个叫楼凤骄,因为凤骄二字,他和另一个叫赵阳的一起常常拿他的名字笑话他,说他是金凤转错了胎,本譔是做后宫娘娘的命,却成了状元……
大周二十八年的冬天,赵阳和他一起在西北的雪地里差点冻死,是他不顾家人反对,一意孤行,千里迢迢赶到庄浪卫所,用带来的药救了他和赵阳……”
赵子辰站在前厅外定定望着里面跪着的人,大周二十八年的冬天,那一年还是大哥的圣上,派他和苏正去了西北,没想到很快被太子的人识破,两人被人追杀,差点死在庄浪卫的地盘上,楼凤骄就是在那时候,在他们快要死的时候,赶到了庄浪卫……
苏正他连这样机密的事都能说给她听,那他们的关系一定不同一般。赵子辰再望一眼前厅内,楼凤骄的神色已有些悸动,苏姑娘苏四不会看不出来的,想到此,他招了在外面站着的丫环,悄悄叮咛了几句,丫环悄悄点头,侧身进了前厅。
这一边,赵子辰转身离开了前厅。
楼凤骄心里不是一般的惊异,她到底是苏正的什么人?竟然连这样的事也说给她听!
苏怡香边想边说,仿佛三哥就在眼前,像是说了一段别人的故事,正满脸带着笑容看着他道:“傻丫头,楼凤骄和赵阳,不管是谁,没有我在,他们也会保全你!”
苏家被圣上抄家流放一年,她时常会接到从镇北候府外他们让人带过来的话,那些文珏在外面所做的事,就是他们一点点从外面传进她的手里,但再多的消息也没能让她阻止文珏与柳月茹的私~情,柳月茹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刺进她的骨头里。
楼凤骄僵着身子听着她如绢绢流水般的诉说,直到此时,楼凤骄似乎才发现,跪在地上的身影露出女子的纤弱,她眼里的亮光因着诉说的完结渐渐冷却暗淡下来。
恰在此时,丫环进门对着坐在前厅首座的楼凤骄道:“大爷,客厅里的赵大人说,他有事先走一步!”
楼凤骄忽然清醒过来,低头看去,他差点被她的故事引着自己露出自己的心声来,本来可以一推了事,现在,经她一说,他不能置身不管了,她是苏正托付于他们的人。
“你暂且起来,你的事,我要打听过后再说!”
苏怡香松了一口气,她都已经快要放弃了。
☆、失踪了
站在妙豆胡同,看着兰芝和贵子焦急的模样,苏怡香脸上露出笑容。
兰芝看到苏怡香脸上的表情,忽然如云开雾散般的露出欢喜的神色:“四爷,可是见到楼大人了?”
苏怡香往前走着,点头道:“见到了!”
赵子辰守在妙豆胡同口,等到对面一行三人走近自己面前,他对着一脸喜色的苏怡香道:“看我人气这般的差,居然可以让你心甘情愿去找楼凤骄,你是哪里来的胆子,可以横闯人家府宅的?”
正在往前走的苏怡香猛然刹住了前行的脚步,油黑的夜空里,一轮明月挂在天空,胡同口里如白昼般亮眼,赵子辰的声音悠然从对面传来。
苏怡香怔愣了下,仔细看去,他避过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她千行万苦想了法子不让他帮忙,可是他却有上赶着帮人的瘾,这么说,他是打她一出了门,就跟在自己的身后,这人到北京这四九城里来,就是来转悠着帮她的忙的?
她不信。他是知道了苏兴之遇到难的事儿,打定了主意乘火打劫,让他进赵府侍候他,苏怡香一根筋,想到了可能九匹马也拉不回,望着一步步近前的人转身对着贵子和兰芝道:“赵大人看这样是来见楼大人的,咱们不要耽搁赵大人的公事,赶快让开了道,让赵大人先过!”
兰芝心里欢喜他们姑娘能耐,竟真能找到和赵大人一样大的官,她眼里早已敬佩的不得了,扶着苏怡香慢慢往前走,对上赵子辰的眼还笑着道:“赵大人,我们家老爷有救了!”
苏怡香一听忙伸手去捂她的嘴,边捂边对着赵子辰道:“不好意思,赵大人,我这丫头有些醉酒,说胡话呢?赵大人你先请!“
赵子辰踱着步子不往前走,却堵在她们面前,他对她说道:“我在北京城里有两家别院,院儿不大,苏姑娘住着也不算小,离这儿不远,我让人打扫安置好了,现在咱们就过去!”
苏怡香捂着兰芝的手放下来,对上赵子辰的眼道:“我有住的地,不用麻烦你了!”
赵子辰道:“那地方不安全!”
苏怡香道:“苏家所有的地方都不能住了么?”
赵子辰不会随便说这样的话,连住的地方都给她找好了,为什么?苏家布庄所有的地儿都不能去了,苏怡香觉得受不住,这是要强抢民女不成?
胶月之下,一个婀娜婆娑的身姿立在他身前,黑夜里的眼睛仿佛踱上一层耀眼的光,扑扇着的睫羽,从他心底滑过,这样柔嫩的人,也能带着声情并貌的表情给楼凤骄诉说他们几个人血迹斑斑的往事,那样寒冷的日子,出在她的嘴里,是如此撩拨人的内心,她知道她怎么样才能让楼凤骄和自己一力相帮,苏正的名头让他们拒无可拒,他是苏正的人吗?可是心里某个地方有些隐隐的疼。
“你今天的举动,会让猪掌柜身后的人盯上你!”
赵子辰说的没错,她端了猪掌柜外室的窝,断了他的财,他要不狗急跳墙,她不会相信,前世今生,柳家与她有割不断的仇,这一世里虽生与商贾亦要与柳家不死不休,这一番缠绕,或者能将自己的命再次搭上,可她亦不悔。
“我做什么都不能逃过你的眼线,索性,我也不用避着你了,这北京城里不是浅潭,我要踏进去一步,就不能再回头,今儿我逼着猪掌柜让他引出身后的人,是我早就想好的,赵大人,虽然我们只是客户关系,但你这番心,我铭记五内,我要回苏家布庄,坐等他背后的人上门!”
这都是什么计谋,拿着自己的命不当会事,赵子辰克制着心中的怒气,将她圈进自己的臂腕,不容她多说,一路带到了胡同口车边上,抱起她,将她塞进了马车里!
这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让站在一边的兰芝和贵子怔在当地,看着苏怡香被他塞进了马车,兰芝和贵子才后知后觉一前一后跑到了马车边,兰芝对着赵子辰道:“你要将我们姑娘送到哪去?”
赵子辰眼不抬,转身上了马车,道:“去找赵俊!”
苏怡香被他塞进马车里,还没转过神来,抬头一个大大的黑影闪进马车里,坐在她的身边,苏怡香侧脸望着他道:“楼凤骄不会放过你的!”
赵子辰低着头不言语,马车动起来,纱帘隔着外面,有凉风袭来,苏怡香两手交握在一起,抿着唇,脸神十分严肃!
挨得近了,那抹似兰似茉的香味再次充盈到他的鼻尖,他想再挨得近些,和她提提这香料的事儿,可转眼又想,不是时候,余光看到他严肃的脸 ,转过眼去道:“你不管你自己怎么做,也不管那些刚刚收到身边的乞丐小子们?他们的命不值钱,合着你搭上自己不说,还要连累他们?”
苏怡香听他这么说,低下了头,咬着嘴唇半天才对他道:“赵大人,我想我爹,我想去看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死是活!有人说让我有难的时候,到北京城里找楼大人,以前自己家没什么大难,也就不想了,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苏家是天塌下来了,这事又出在北京城,本来想着到了北京城里,有苏家布庄做个后背,不至于让自己心里没底,可是猪掌柜这样子,可定是被人收买背了苏家,我这口气……我一路上思索了这么久,就是没想到苏家布庄里会出家贼!”
苏怡香喘了口气,心里憋了几天,不知怎么出,这时候,就对着他缓缓说了出来:“他将我家几年争得的银子落了一半在自己手里放在他外室花红儿的那里,既然他敢背主,我这个少东家又有什么不敢做的,端了她外室的窝,拿回我们苏家的东西,不为过吧!我现在手下没人,办事不得力,又一下子哪里去找,想来想去,就想到了那些乞丐,我不怕他们反水,能用一时是一时,但我想长久用他们,这一次,我不会像我爹一样买他们,我想用心对待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跟着我!……
赵大人,我要用心对待的人,就不会不管他们的死活!”
赵子辰转身看她,他怎么就不提赵阳呢?说了这么多,听了这么多,他终于知道她不是个莽撞的人。
苏怡香说完了,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他再问她什么话,不觉心里有些失望。
马车停在一个院门前,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身后还站着一个男子,苏怡香从马车上下来看清楚了,这是在金陵城里一直跟在赵子辰身后的叫赵良的随从。
赵子辰道:“跟我来!”
赵良在门内看到赵子辰带着苏怡香上台阶,不由抽了抽嘴角。他们主子这些日子做的事太过让人惊愕了,他在金陵城里做完了赵子辰交待的事,紧赶慢赶到了北京城,见到赵子辰的时候,就看到苏家四姑娘跟在身后。
两人一路转弯走过一个小花园,进了一间屋子里:“这里你先住着,有什么要用的跟管家说!先让人打水好好洗了睡一觉,我有事出去一趟,咱们回来再说!”
赵子辰转身出去交待了管家,管家连声应着,兰芝等到赵子辰出了门,旋身和贵子一起进来,兰芝细经打量苏怡香,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来道:“姑娘,他没把你怎么着吧?”
苏怡香抬眼看向兰芝,就知道她脑袋里没想好的:“你想让他把我怎么样?”
兰芝噎了噎看了眼贵子道:“姑娘,没怎么样就好,我是怕他动手动脚!”
苏怡香脸色忽然有些潮红,瞪着兰芝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这么着,我就打发你回金陵去!”
兰芝扁着嘴站在一边不吭声了,贵子也不好意思,这兰芝也太胆大了,就这么直愣愣和姑娘说这些,姑娘脸皮薄,怎么受得住!
苏怡香转身对着贵子道:“安烈他们你可安顿好了?”
贵子道:“安顿好了,安烈说明儿个京城里就会传出柳家欺行霸市,陷害商贾入狱的事来!”
苏怡香道:“这么着,你出去一趟,让人给安烈传话过去,让他们做完这件事,都去盯着柳太师家和镇北候府!”
贵子不明白,苏怡香也不想过多解释,到时候,他们自会知道。
赵子辰回到屋子里,却不见了苏怡香,他从屋里出来,看到兰芝还和贵子一起在院子里乘凉,他问兰芝,他们姑娘去哪了,兰芝手里正捏着一根狗尾马草,赵子辰看着眼熟,这院里他让人修剪过,从哪来来的草让兰芝捏在手心里玩。
兰芝却在听到说苏怡香不见了,手里的狗尾巴草就从手里松下去望着赵子辰声音抖着问他:“赵……赵大人!你说我们姑娘不见了?”
☆、他是谁“小修捉虫”
赵子辰看着她,打发了人去后院里找,别院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管家让人抬了洗澡水来,这屋里带着净室,苏怡香说要洗浴,兰芝就搬了凳子去外面一边凉快一边守着,贵子打外面回来,听兰芝说是姑娘在屋里,让他等一会再回话,就这么点时间,她就不见了?
兰芝哭起来,抹了把泪,不敢看赵子辰,可是转眼又用疑惑的眼光望赵子辰:“赵大人,莫不是你将我们家姑娘藏起来了?”
赵子辰仔细回想没有发现她什么时候存了偷溜的心思,打发出去的人回说没找到人,兰芝的一句话将他惹火:“将这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赶出别院去。见过蠢的,没见过这样蠢的,守着门,让人不见了,是吃干饭的不成!”
兰芝却转身进了门,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守在门前道:“赵大人,你就是剐了我我也不走,我要见到我家姑娘!”
这点子像极了苏怡香,没有主子,丫环还这么强硬,真是没天理了,她将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就不怕哪天给她招祸,转眼觉得人都不见了,还替她操这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