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氏将信将疑:“现下当务之急是接你外婆出来治病,就是你外公不满意,却也顾他不得了。只是我和你父亲十年来都没有办法,你怎么能办得到?”
寒栎自信地笑:“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娘既然拿定了主意,就别管我怎么做,还得拨几个人给我使,我自然让你们母女团聚。”
16,外公?()
不想寒栎没有染上风寒,倒是黎氏惊吓了一番,又心内郁结母亲的病,午间就发起热来。孙府上上下下又是一番请医熬药地忙碌。
原来黎家的王氏自打怀上了第二胎,就见天只会鼻孔朝天走路了。别说做家务,还天天叫嚷着头痛脚痒的,将婆婆和丈夫指使的团团转,专伺候她还不够。
黎老太太本来就要带着宝儿,如今还要做一家子的饭,还要打扫、洗衣,年纪毕竟不饶人,几个月下来就熬得病了。
黎璋只得忍痛从牙婆子手里买了个价钱低的婆子回来做活。挑选的时候,只见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要价只要二两银子。倒是穿的干干净净的一身青布衣裳,利利落落的。眉眼也十分传情。黎璋一眼就相中了,当下就付了钱讨了契纸,将人领回了家。
这个唤作蕊娘的妇人到了黎家后,先收拾出一桌素菜来(倒不是她手艺不行,而是黎家的厨房里只有这些葫芦青菜)。虽是素菜,味道倒是十分爽口,让一家人赞不绝口。又里里外外地将家里收拾干净,手脚十分利落。将黎家老小都服伺得舒舒服服的。
黎璋对自己挑的这个人十分满意,竟然破天荒地赏了蕊娘十个大钱作赏。蕊娘几天下来,就摸清了黎家的家底,知道黎老爷子的手里是有一笔钱的,黎传儒倒不顶事。当下就好好的收拾了一番,夜里就摸上了黎老爷的床。
原来这蕊娘原是秦淮河上的一个花娘,少年时艳帜高张,很是风光了一阵子。渐渐年华老去后不免生意惨淡,只好嫁了一个商人为妾。不想这家的大娘十分厉害,整日里将她折磨的死去活来。不得已逃了出来,又无谋生的手段,只得自卖自身,将自己卖到了黎家为奴。
待看到黎家的钱权全是捏在黎璋手中,就是有个大娘,又是个病病歪歪不管事的,就使尽全身手段,将黎老爷紧紧地抓在手中。
这蕊娘阅人无数,床上功夫可是多年苦练就的。黎璋一生自诩清正,这一辈子从未踏足过青楼楚馆一步。所娶的一妻一妾也都是良家女子,哪里见过这些烟花手段。当下被迷得不分东西南北,不由把蕊娘当做心头肉,眼中珠一般。
禁不住蕊娘向他讨要头面、衣裳,就到夫人房中,对黎夫人道:“你反正是要在家养病的,又不出门,就把首饰借给蕊娘带带罢了,待你好了以后,我再给你打新的。”
黎夫人的病本就是劳累出的,请了医生看了一遭,道是要好好将养。黎璋哪里舍得买些人参、燕窝的,给碗糖水就是到顶的了。只不过是躺在床上喘气罢了,如今又一气,不免病又重了起来。
黎夫人的这些首饰,原都是黎海珠偷偷给的,又被王氏摸去不少,剩下的几件都是好不容易留下的上好的,王氏早已望得眼中出火。这下见到自己给黎家生了两个儿子,又做张做致的半天都没到手的东西,竟然轻易被那个贱货拿到了手,不禁气歪了嘴。于是到孙府上添油加醋的卖弄一番。书?阅屋
寒栎当下就遣了孙府的大管家来旺拿了孙张仰的帖子,去请扬州名医叶名方到黎家给黎老夫人看病。
到了黎家后,黎璋只一听是名医,思虑用药必是不便宜的。当下连让叶名方进门都没有,任凭来旺在门外苦苦哀求,就是把门紧锁,不让进来。听得是寒栎少爷使得人来,不免怨恨孙家多管闲事,让人知道他不给老妻治病,很是丢了他的面子。等到王氏哭哭啼啼带着孙子回家,又听得宝贝孙子被寒栎打了,当下就两股怒火一并烧了起来。也不问问前因后果,就冲到孙府,叫孙张仰和黎海珠出来算账。
寒栎这边早将父亲打发到大明寺给母亲祈福,自己优哉游哉地等在二门外的花厅里。听到家人禀报说黎老爷子到了,就使了个眼色,秋丰连忙会意地跑出后门去叫人。
寒栎慢吞吞地迎到大门外,只见一个面容清癯,身形挺拔的老者满面怒色地站在门口。寒栎疾步抢上前去,一个响头就磕了下去:“外祖父大人在上,外孙寒栎在这里有礼了。”心下暗自腹诽:这老头儿的卖相倒是不差,只是人品当真不怎么的。
黎璋恚怒地避过寒栎的大礼:“不敢当,我与你素不相识,当不得你的大礼。再说我只有一子,并没有女儿,更哪里来的外孙!”
寒栎并不动怒,当下从善如流地改口:“那敢问这位老先生,找我爹娘可有什么事情吗?我爹爹出门去了,我娘有病不能出来。有事弟子服其劳,您有什么事情交代小子我也是一样的。”一边恭敬的请黎璋进门。
黎璋听得寒栎改口叫他“老先生”,只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抖着手指着寒栎“你,你,你”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也不进门,就在大门外怒诉寒栎:“原来我想一个几岁的孩子能有多顽劣,看来是小看你了!既然你父母不在,我就替他们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说着,举起手中的手杖,就要劈头劈脸的打下来。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怒喝:“住手!”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急步从街上冲过来,气喘吁吁地抓住黎璋的手杖:“你是何人,大年下的,为什么到这里撒野?”
黎璋气得发昏:“我是这小子的长辈,难道还教训不得他了?!”
寒栎扶住那老头:“叔公公,您怎么赶来了?您的腿可好些了没有?我上次让人送去的虎骨酒您老用着可还好?若是有用等下我再使人送去些。”
那老头抚着寒栎的头,连连道:“好!好!都好!好孩子,这个人为什么要打你?你不要怕,说出来叔公给你做主!”
寒栎委屈地道:“叔公公,这是寒栎的外公,但是刚才我给外公行礼,外公却不许我叫他外公,我不敢逆忤尊长之意,只好称呼他老先生了,外公就要打我。”心里阴阴地笑:老东西,我爹娘拘于孝道被你拿得死死的,今儿我请出叔公来,辈分比你高、年纪比你大,我看你还怎么横!
17,争斗()
那老头儿乃是现在的孙家一族的族长孙玄沛,自然是知道黎璋的大名的,别人怕黎璋,他可不怕。
他倚老卖老地对黎璋说:“黎先生,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小孩子能知礼守礼,给你叩头请安,你却为什么不受?你既然不认这个女儿和外孙,又干嘛抬出不孝的大帽子来压人?你凭什么说寒儿不孝?他这么小,能干出什么不孝的事儿来?再说了,我这个重侄孙别的不敢说,若说是孝顺,再没有比的过他的了!”
他顿了顿拐杖,对黎璋凉凉地道:“黎先生,你说说寒栎犯了什么错,值得你这么打上门来?若是他真的有错,自有他爹娘教训他,再不济,还有我族的族规在,老儿我忝为族长,我自会管教他,就不敢劳你这个外人教导了!”
黎璋听了,一口血几乎没吐出来,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不过是个商贾小贩之流,你知道什么是礼仪!也只有你们这样的不识礼仪、沾沾自喜的家长,才教出这个杀兄逆祖的畜生来!”
孙玄沛一顿拐杖骂道:“你才是个为老不尊的假道学、伪君子!
两个老头儿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地撕吵起来,还大有越吵精神越健旺之意。寒栎和家人劝了这个劝那个,明面上是劝和,暗地里再火上浇油挑唆几下,两个老头儿直吵得脸红脖子粗,各自挽袖出拳,你揪住我的胡子,我扯住你的脸皮,乒乒乓乓动起手来。
寒栎见火候差不多,忙使人将两只老斗鸡扯开,两人兀自隔着拉架的家人绷着高儿的叫骂。
这边正撕扯的热闹,那边早有看热闹的街坊报了官。差役过来一看都乐了,只见斗殴的是两个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岁的两个白胡子老头儿,本就不多的头发胡子又揪下几缕,剩下的稀稀拉拉、凄凄惨惨的挂在青一块、乌一块的老脸上,一个鼻孔“呼哧呼哧”地冒着白汽,一个胸膛拉风箱般不住换着气。
寒栎见到差役来了,连忙塞给两个差役一人一锭银子。差役见打架的是两个老头儿,又都是有身份的,也就没太难为。只是见两人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只好将一干人等都带上了扬州府衙。
走到一半的时候,听得消息的孙张仰快马从大明寺赶回来,没奈何只得跟着上了大堂。
这一任的扬州知府尊名唤作龚洌,年前才刚刚到任还没有几天。尚没来得及领会扬州的繁华景致。这一日因新年放假还没到开衙的时候,午间多贪了几杯,小睡刚起,就闻听得说有两个老学究打架闹上了公堂,很是诧异不已。都说扬州地埠繁华,人物风流,却不知民风如此剽悍。
待到上得堂来,却是黎璋充了原告,告的是商人孙张仰家教不严,致使孙府少爷孙寒栎不忠不孝,做下了逆祖伤兄大逆之事。孙家族长不敬师长,包庇族中子弟为恶。
龚洌听得孙张仰的名字,心下一惊。‘
原来这龚洌的岳父乃是现下的吏部尚书尚平圻。龚洌的老家乃是山西大同的。此次恰好翰林院的翰林顾广益外放了大同的知府,这顾广益乃是扬州人氏,也是出自尚平圻门下。顾龚两人就着意结交起来,不过是为了互为照料桑梓之意。其中顾广益拜托了龚洌特别照顾的就有孙张仰一家。
龚洌不动声色,传了孙张仰父子上堂。
孙张仰因是举人身份,上堂来只是对龚洌行了个揖礼;寒栎却伶俐地趴在地上先磕了个头。
龚洌只见孙张仰人物温文俊秀,不像个纵子行凶的;再看到寒栎,不由得笑了。
只见那孙寒栎头上扎了个朝天的小辫儿,束着两只金铃铛,一动就是一阵脆响;身上穿着一身大红织金缎的棉袄裤,两只眼睛乌黑灵动,如两粒黑葡萄一般。冲着龚洌甜甜的一笑,露出两只圆圆的笑窝儿和一嘴细细的白米牙。
龚洌哭笑不得,就寒栎这年岁,不过是四五岁,又能干出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出来。就温言对寒栎道:“你可知道你外祖为何要将你告上公堂?”
寒栎跪在地上,不惊不怵,仰头答道:“禀告大老爷:小的外祖父告小的逆祖伤兄两事。是因我外祖父新娶了一个小妾,将我外祖母的首饰都拿给了这个小外祖母;本来这是外祖家的家事,我们做儿孙的也不好插言。只是我外祖母病在床上,家母心忧外祖母的病情,小子就使人请了名医叶大先生给外祖母问诊。我外祖父认为小的多事,不让医生进门。又因为我舅家的表兄昨天因想要入赘我家,嫌我活着碍事儿,故将我推进荷花池,小的被捞起来后气愤不过,顺手推了他一把。昨天舅母带他回去的时候他还活蹦乱跳的,倒是小的昨天喝了一天的发汗药。这些都是实情,既然父母大人询问,小人也不敢为尊长讳,故此从实禀告。”
龚洌见寒栎小小年纪却朗朗而言,更兼言语老练,诙谐有趣。不由得更是喜爱他几分。
又问孙玄沛:“你既是孙家的族长,当有为人尊长的矜持,岂能不重身份,如贩夫走卒一般,当街博以老拳,却置斯文于何地?”
孙玄沛叩头叫屈:“启禀大老爷:不是小老儿不顾斯文,实是那黎璋老儿要将寒栎当街打死,小老儿上前劝说不住,只得拉扯住他,不想那黎璋老儿连我都打。小老儿不还手,还能被他打死不成?这黎璋老儿这种人,平常时小老儿见了他躲都来不及,如不是为了救寒栎,我怎肯自跌身价,去与这种人拉扯?如何是我不敬师长?这老儿哪里配为人师长!再说小老儿今年七十有八,怎么也比他大上几岁年纪,他难道不该敬重我一些,怎的连我也打?”
黎璋气得青筋直跳,当下也顾不得是在公堂上,一把揪住孙玄沛:“我打死你这个信口雌黄的老货!你不过是被那小畜生的虎骨酒给收买了,在这里颠倒黑白的污蔑于我!”
18,对比()
龚洌脸一沉,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大胆!本官问案,尚未问到你,岂由得你咆哮公堂起来!快去一旁站好了,再有僭越,重责不饶!”
两旁的衙役上前,将黎孙二人分开。黎璋只得气哼哼的站在一旁。
孙玄沛整了整衣襟,不屑地对黎璋道:“那虎骨酒是寒栎孝敬我的不假。但那是我重侄孙看我被风湿所苦,特意从东北辛苦购得上好的虎骨,用秘方所制的。若不是我的好侄孙,我连床都起不得,又怎能和你这老儿打架!我这重孙可是最为孝顺的,偏偏你这个无耻的老匹夫才看他不顺眼。”
龚洌一听,对那虎骨酒大感兴趣,因他岳丈就是被风湿所苦,每每发作起来,痛苦不堪,连朝都不能上。当下从公案上伸头出来问道:“这虎骨酒真的这般有效?你用了多长时间?如何用法?”
旁边的师爷见他公然跑题,忙掩着脸重重地咳了一声。龚洌发觉,忙讪讪地缩回头去。
寒栎见他这般,知道他多半是用的上这虎骨酒的。就使个眼色给堂外的来旺,又悄悄比了个手势,来旺会意,急忙赶回孙府取了两瓶虎骨酒,又马不停蹄地送到府衙后堂。
龚洌正津津有味地听着孙玄沛道孙黎两家的往事,就见后堂出来一个家人,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龚洌看着寒栎,心中更是欢喜他如此识趣。就唤人拿个垫子给他道:“你小小年纪,又孝顺知礼,休要在这石板地上跪坏了。本官准你坐在垫子上回话。”
寒栎感激不尽,连忙叩首道:“谢父母大人体恤!不过公堂之上乃一府之重地,连叔祖、外公尚无座位,小子如何敢坐?父母大人许小的站着就是天大的恩典了。”
龚洌点头不已,这边越看寒栎越顺眼,那边瞅黎璋越觉得可厌。
当下冷眼看着黎璋,问道:“黎璋,你还有何话说?”
黎璋面上的胡须乱颤:“大人,你休得听着一干小人胡说!”
寒栎连连叩首:“大人!我外祖如何行事我们俱管不着,可怜我外祖母一生操劳,现下病中却不得医治。求老爷发发慈悲,请许我外祖母到我家养病,好全了我母亲的思亲之情。”
黎璋怒道:“小畜生休要满口的混叫,那个是你的外祖父、外祖母!我家的人如何要到你家去!谁说我不给老妻治病的?当初请一个医生上门,可花了两吊钱呢!”
孙玄沛呲之以鼻:“谁不知道你为了小妾,把老妻逼得病卧在床,还不给医治!”
对龚洌道:“大人,不信您可以传黎家所在的里正来回话,看看老儿是不是说谎!”
龚洌当即就派差役去传里正。
那里正姓黄,恰巧平时对黎璋的做派早就看不过眼。如今听得要传他上堂,当即跑得飞快地来到府衙。
上得堂来,请过安即把黎璋家里的事俱都一一道来。不仅黎璋,就连孙张仰父子都听得满面羞惭。堂上的龚洌和一众师爷、衙役,堂下听审的百姓们都恨得牙痒痒的。对黎璋的骂声响成一片。
黄里正道:“今日亏得老爷传我上堂,就是今天不上堂,过几日我也要来告黎璋宠妾灭妻的。不是小老儿多事,实是黎璋所作所为早令街坊们不齿了,老爷若是不信,现传他的妻妾一齐上堂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