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父子却说是郭秀儿不守妇道,勾结奸夫。却没能拿着实据,郭家自是死活不认。两家在公堂上也不顾了斯文,互相打成了臭羊头一般。两家又都是有功名的,府台大人也不好偏帮哪一家。只好和稀泥判了和离,让黎家退回郭氏的嫁妆,郭家将郭秀儿领回。
黎家白赔了一笔聘礼,又上公堂出了回丑。这下满扬州的人都知道了黎家刻薄媳妇。黎家再使人给黎儒传说亲,人家一听说是黎家的,连口水都不给媒人喝就给撵了出来。后来只有后街上卖豆腐的王家,因女儿要帮着父母操持生意,还要带弟妹,拖到二十岁还没嫁人。倒没嫌弃黎家的名声,愿意将女儿许给黎儒传,只要二十贯的聘礼。黎老爷子没有法子,只好捏着鼻子给儿子成了亲。
不过王氏过门后,虽说大了几岁,因在娘家是操劳惯的,家务倒是不在话下。又兼肚皮争气,头年就添了个儿子。可把黎老爷子高兴坏了,整日里把孙子当宝一样,看媳妇也就顺眼了许多。王氏又是个精明的,看到黎家是黎老爷子掌着家财,就用一张巧嘴,把黎老爷子哄得团团转。因黎老爷子过日子俭省,从他手里掏钱不容易,就把主意打到了孙家身上。
王氏仗着生了儿子,在黎家就直起腰来。见黎儒传拿不住主意,就恨恨地骂:“你这个糊涂的东西!就知道抱着发霉的书本瞎看!连一点有用的主意都想不出来!若不是我往孙家跑得勤些,你拿什么吃穿嚼用!你还看不起孙家,你可知道孙家过得是什么日子!他家只随便拉出来个丫头,都比我穿的强些。青黛那丫头虽然是个哑子,我看姑爷和姑奶奶倒是疼得更着紧些。凭孙家的家私,给那丫头的嫁妆还会少了?只怕将半个孙家都陪送了来也未可知!要是能娶到那丫头,我们还不就发财了?只要有了钱,我们做什么不行?就是委屈了宝儿,到时候给他多纳上几个合意的妾就是!”
她在这里打着如意算盘,却不知早惹恼了个煞星,青黛如今正在盘算着怎么整治这一家子,好能出了这一口恶气。
这一天,天还没有透亮,青黛就掀开被子跳下了床。早有准备的大丫头秋宜和秋明急忙上前给她穿好一套撒腿窄袖的细棉布衣裤,又服伺她用青盐擦了牙,洗了脸。
青黛不用人伺候,独自来到后花园,先围着园子跑到通身出了汗,然后把前世父亲教给她的擒拿手、五禽戏练了一遍,觉得遍身舒爽才停下来。
回到屋里,自有小丫头打好了洗澡水,青黛洗完澡换了身玉色的偏领交衽绣粉莲花的罗衫,下面是一条小小的水粉色素练月华裙。让秋宜给梳好了头发。就吩咐摆饭。
青黛的早餐一向吃得很简单,但是有一条规矩,除了每天一盏羊奶雷打不动外,其他的饭食是十天半个月的不能重样儿的。隔的近了两天上同一样,她保准是不吃的。这可把厨房的福婶给难为坏了,见天的就是想着明天那小祖宗的早餐吃什么。
今天早上是金银馒头、一盏温温的羊奶、一盅烂烂的山药芡实粥,还有一只煎得嫩嫩的蛋。
青黛吃得很高兴,想着吃完后去给黎氏请安。
却见刘嬷嬷掀起帘子进来,对秋宜使了个眼色:“太太今天吩咐了,上房里今天要翻找东西,漫天灰尘的,叫二小姐不要过去了,你和秋明带着二小姐去后园子里看花儿吧。”
秋宜和秋明应了。青黛看她们神神秘秘的,就有些疑惑。故意磨磨蹭蹭的,一会指使她们换件衣裳,一会又要喝杯水。磨迹了半天,好容易出了院子,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上房的院子里传来沾衣撕心裂肺的哭喊。
青黛一下子变了脸色,扭头就往上房跑。
秋宜连忙一把拉住她:“二小姐,夫人今儿不让你过去!咱们还是去摘花儿吧。”
青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把把她推开,拔开腿跑得飞快。秋宜和秋明急得一边追一边喊:“二小姐、小祖宗!奴婢求求你了,你就别过去了!”
青黛一口气跑到上房的院门口,两个穿着紫花比甲的媳妇子正守在门口,见青黛满头大汗的跑过来,连忙拦住,带着笑说:“二小姐,您就别添乱了,太太吩咐过,今天让你去别处玩去。”
15,寒栎()
青黛听着院内沾衣的哭声已经不像人声了,急怒攻心,当下毫不客气地一脚将那个媳妇子踹到在地上。
那两个媳妇子没想到青黛才两岁多的孩子,能有那么大的力气。等反应过来,青黛已经进了门。
只见院中正是热闹。
一只被放了血的大花公鸡还在扑腾,沾衣的奶妈赵嬷嬷坐在院中一张太师椅中,将沾衣紧紧地按在怀里。面前的一只木盆中的半盆鸡血还腾腾的冒着热气。两个老婆子坐在下边的两只小木凳上,一手一只握住沾衣的两只脚,两人的身边各摆着一只簸箩,里头整整齐齐的放着一摞两指宽、三尺长,浆得硬刷刷的白绫条子。
两人手下飞快,沾衣的脚已经给掰折了,正用绫条子层层的裹上去,一边裹一边飞快地拿针缝得结结实实。
沾衣何曾吃过这般苦,哭的都已经嘶不出声音来,小脸雪白,汗湿的头发一缕缕粘在脸上。看上去只剩下抽抽的劲儿了。
青黛急怒攻心,正待扑上去撕扯那两个老婆子。一口气没上来,
白眼一翻,晕了。
青黛是被一阵啜泣声吵醒的。
就听得孙张仰的声音:“沾衣才多大,你这么着急给她裹脚做什么?”
黎氏哭着说:“沾衣已经六岁了,再等就难缠出不到三寸的脚了。顾家是官宦人家,沾衣若是不是样样拔尖的,嫁过去后怎能在顾家立足?”
孙张仰颓然叹息一声:“那你也要看好青黛嘛,怎能让她惊吓成这样?”
成亲这么多年来,孙张仰别说打骂,就是重话也没有对黎海珠说过。黎海珠此时却顾不上委屈,只管“呜呜”地哭:“老爷,你看黛儿怎么还不醒过来?她本来就不会说话,再惊吓出个好歹,我可怎么活啊!”
孙张仰烦躁的踱步:“沾衣怎么样了?”
黎氏道:“她哭累了,又给她喂了安神止痛的药,现下已经睡了。”
又发愁的说:“沾衣性子柔弱,裹脚还闹成这样。青黛这孩子性子从来暴烈,到时候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
孙张仰怒道:“她不愿意就不裹!难不成不是小脚就不活了不成?”
黎海珠幽幽地叹口气:“你以为我舍得女儿受这个苦?看到孩子这样,我的心都快碎了,可谁让她们是女孩子呢?若有一双大脚,你让她们长大怎么嫁人?她们怨就怨生成女子吧。”
青黛因为被裹脚这件事吓得拔凉拔凉的心,听得这段话忽然反应过来,当下翻身坐了起来:“爹、娘!我不做女孩子!我要当男孩!”
瞬间,满屋的人都石化了。
首先反应过来的黎海珠,她扑上来一把搂住青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儿啊,你可醒了!吓死娘了!啊,你,你,你会说话了?”
这下轮到黎氏两眼一翻,晕了。
过了两天,孙府的门前停了一串的马车,孙张仰带着青黛上了最前头的大车,黎氏哭得不可自抑地将他们送出门。
满扬州都知道了:孙府的哑巴二小姐又被吓掉了魂,孙家请来了大明寺的薄尘大师来做法事。大师算出二小姐命犯孤星,必得离家在深山古刹潜心修行,方能保住小命。孙老爷这就是送二小姐修行去了。
这一天又是腊月二十了,孙府的门前早早的贴上了桃符和门神,上上下下粉刷一新,一大早,门前的小厮就不住的从城门口来回穿梭报信:老爷传信回来,今天就要到家了。
自打去年四月里孙张仰送青黛去了杭州的**山霞飞庵修行后,又动了游兴。就写信回来,一是要巡视一下各地的产业,二是到天下名山大川游玩一番,散散心。
这一走,就是一年多快两年。把黎氏在家等的望眼欲穿。
十月里,孙张仰从福建写信回来,说是要在腊月里赶回来过年。并让黎氏准备些小男孩的用具。说是在苏州的时候遇见了以前相好过的一个姑娘,那女子生下一个男孩,因贫病交加,与孙张仰重逢后没多久就病逝了。如今孙张仰就将那孩子带了回来。
孙张仰的车到了大门口,管家们忙让小厮将门槛卸下,进了大门,停在了雕花青砖照壁后头的空地上。就见黎海珠带着沾衣,扶着丫头,早早的等在了二门口。
只见孙张仰穿了件淡青色福字出锋貂皮袍子,头戴一顶玄色皮帽,正从车里抱出一个男孩来。
那小男孩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生的瘦瘦小小,黑黑的皮肤,满面的风尘之色。只是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晶光闪烁。见了人也不怵,只是裂了嘴笑。
黎氏一见到这父子俩,眼泪就哗哗的流了下来。下人们见了都道是太太见了这个孩子,想起了独在庵里的二小姐了。
孙张仰抱起那孩子,对他说:“寒栎,这就是你娘,还有你的沾衣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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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争执()
正月初五,得了消息的王氏就急急带着黎宝儿和新生的小儿子借口拜年登上了孙府的大门。
待在黎海珠的正房内见到来给她叩头的寒栎,眼睛里就恨不得放出刀子来。胡乱掏出几个铜钱作见礼打发寒栎之出去之后,鄙夷地对黎氏道:“真是贱人生出来的贱种!这般畏畏缩缩的,还亏得姑爷把他堂堂正正带回家来,也不怕丢了孙家的脸面!”
不管黎海珠已是一脸寒霜,她还以为是黎氏也看寒栎不顺眼,更上前挑唆道:“姑奶奶,你可得拿定了主意!趁着年纪小,早早使个法子给弄没了。要不以后等他掌了家业,不是你亲生的,哪里还有你们娘仨的地步!”
又苦口婆心地劝道:“您要是想有个儿子还不容易!我们家如今有俩小子,让宝儿给你家入赘就是。毕竟是您自己嫡亲的侄儿,还不比外头野女人生的孩子贴心?”
黎氏怒上心头,还没等她发作,就听到外面传来黎宝的哭嚎声、丫头婆子的大呼小叫声,王氏也不顾小儿子了,提起裙子就冲出门外。黎氏也急忙扶着绛纱出来。
黎氏一出门,就见到王氏悲嚎着扑到躺在地上的黎宝儿身上。另一边孙寒栎一身上下**的站在地上,满脸怒气,耳朵上还挂着一根晃啊晃啊的水草。
沾衣随手从旁边的丫头春远手上抓过件披风给寒栎裹上,黎氏急忙让人多笼几个炭盆,再烧热水过来。寒栎身边的小丫头秋宜早飞奔着从厨房端来一碗热姜汤,当下给寒栎灌下,再让他好好地泡个热水澡不提。
一群人围着寒栎叽叽喳喳的忙个不了,却是没人正眼看王氏母子一眼。王氏急怒攻心,上前揪住黎氏的胳膊:“姑奶奶!你看看那个小野种把宝儿打成这样,你还不把他打死了给我们出气!”
扶着黎氏的绛纱的一双本来就斜斜挑起的丹凤眼几乎要立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将她的手拨拉开:“舅太太,这里是孙家,可不是你们黎家!你说话可要客气些!寒栎少爷可是我们家的正经主子,你以后少“野种”、“野种”地胡说!他的命可金贵的狠呢,就轻轻地摸了你们宝儿一下,又不伤筋动骨的。倒要将我们少爷打死?哼!你凭什么!”
秋宜气得眼眉倒竖:“明明是黎宝儿先将我们少爷推到池子里的!还说是少爷来了他就不能入赘到我们家了,妨了他当财主的命,要将少爷活活淹死!要不是秋花嫂子会水将少爷救了起来,这会子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岂不是如了意!”
王氏听了心里发虚:因这些话都是她私下里经常嘀咕的,不想她儿子虽然贪婪的本性随了她,却是个实诚的,这下却在众人面前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见孙家众人一个个气愤填膺地恨不得生撕了黎宝儿,当下色厉内荏地哭嚎了几下,骂孙家家人嫌贫爱富、欺辱他们母子。
见黎氏拂袖而去,王氏兀自抱着黎宝儿坐在地上撒泼:“难道你们家少爷的命金贵,我们家的孩子命就不是命了吗?你们把我儿子打成这样还将不是都推在他身上!当时还不是都是你们家人在场,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是由着你们混编!就这么把我们打发了可是不能!宝儿若是有个什么好歹,都得你们孙家担着!”
范嬷嬷气得倒笑了:“舅太太您还是顾一顾你们家的脸面吧,您再闹下去可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了!现下我们少爷不知道如何,您家少爷我看倒是中气十足,精神着呢。书?阅屋”她说着也不去禀报黎氏,将自己腰间系着的荷包打开,从里头摸出两个梅花形金锞子来,抖手甩给王氏,厌恶地道:“舅太太您收好了,这些够给宝哥儿买跌打药的了,顺便治治他的黑心肠!来人啊,快请舅太太起来,地上可凉着呢,冰着了舅太太还得咱家出医药费!套上车送舅太太回家!狼哭鬼嚎的,要是再惊着了少爷你们的皮都不够揭的!”
早有黎氏屋里的小丫头小满将王氏的小儿子抱了来往王氏怀里一塞,讥笑道:“舅太太您可看仔细了,小少爷可是一丝汗毛都没少的!还多了肚里的一大碗奶酪!可别说我们欺负了他!”
王氏见黎宝儿除了衣衫上沾了些灰土外其余的也无大碍,眼见到孙家人多势重,闹起来想必是自己占不着便宜的。只好忍气吞声地带着儿子上了车,一路恨得将孙家上上下下都咀咒到了,恨不能将孙家马上都灭了门才好。
寒栎此时正被黎氏拥在怀里,娘俩此时裹在厚厚的皮褥子里,黎氏正满脸怜爱地给寒栎浑身摩挲。沾衣拿着火钳将屋里的几个炭盆都拨得旺旺的,屋里的温度几乎都可以比得上夏天了。
寒栎,自然就是青黛了。当日当青黛突然开口说话后,孙张仰夫妻如获至宝,别说她要改扮成男孩子,就是她要上天去摘月亮,说不得孙张仰也要立即去架只长梯子来。
于是孙张仰夫妻细细地筹划了一夜,一番偷龙转凤,青黛就变成了寒栎。好在小孩子变化大,寒栎跟着孙张仰这两年多倒真的是满世界乱跑,晒得浑身黑黑的,更与玉雪可爱的青黛不同了。成功的瞒过了一干亲友。只有这次跟孙张仰出去的几个忠仆,以及内院的几个大丫头和老嬷嬷们知道罢了。
寒栎躺在母亲怀里,想着王氏此次来所说的事儿,再看到黎氏虽然强颜欢笑,却掩不住心里的悲伤。就轻轻搂着黎氏的脖子,劝慰道:“娘,你别发愁了,我想着外婆病了,在外公家也没人能好好照料,不如咱们想个法子,将她接到咱们家好不好?”
黎氏眼中的欢喜一闪而过,又黯淡了下去:“我何尝不想接母亲过来住?这些年来,每每想到自己在家锦衣玉食,却撇了母亲在那边日日劳作,我心里就如刀割一般。这十年间我日日都梦见你外婆,却连见一面也不能够。”
说着,黎海珠已是泪流满面:“以你外公的脾气,除非是他先你外婆不在了,我方能接你外婆出来。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沾衣拿了绢子给黎氏拭泪,想到母亲思念外婆的痛苦,不禁感同身受,也陪着母亲掉下泪来。
寒栎却是微微一笑:“娘,您别难过,这事儿交给我好了。不出十天,我保准接外婆过来。只不过不免要小小的得罪外公一下,您和父亲可不许扯我的后腿儿。”
黎氏将信将疑:“现下当务之急是接你外婆出来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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