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谈说说,不觉月沉星希。寒栎毕竟年纪小,到最后实在撑不住,歪倒在詹继祖肩上睡了过去。詹继祖将他移到怀里,用大氅将他裹好,鼻端却嗅到寒栎身上传来一阵清幽的玫瑰香,宠溺地摇摇头:这小子,怎么还跟丫头似的,身上还带着香。看着他柔和的小脸,只觉得心里一片安宁。不觉也靠在乌云盖雪身上,沉沉睡了过去。
整个营地都沉寂下来,只两个人再睡不着。
一个是来贵,他见詹继祖人物俊逸,为人温和又出手大方,早就心生好感,待见他和寒栎言谈亲密,更是心花怒放。
来贵是寒栎的奶公,寒栎出外都是他跟着照看,是看着寒栎长大的。只是眼看寒栎年年长大,却依旧男儿打扮,终日山南海北到处奔走,为孙家不知挣了多少银子。唯独在男女之事上却不开窍。这一帮老仆就不禁心里着急。在孙家下人眼里,这个二小姐为人行事当是天人一般也不为过。能找个人品、家世都配得过,又能和寒栎脾性相投的人,委实太难。如今天上掉下个詹继祖来,怎能不让来贵激动。待他偷瞄到詹继祖抱着寒栎睡得一派自然。更是险些将嘴巴都咧开了花。
另一个醒着人是的詹大。他的心情和来贵可就不一样了。他一边暗暗警惕周遭的动静,一边偷偷瞄着詹继祖怀里的寒栎。暗暗咋舌:“爷自打遇见这个小子,行事可就与以往大不相同了。这个小子除了行事狠辣、精灵古怪外,也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啊。怎当得爷这般另眼相看。不说将太子妃娘娘赐的“鲛泪”给他,那可是太子妃娘娘说要给儿媳妇的。还有那块代表爷的身份的青螭佩,那可是老皇爷在爷出生的时候赐的。爷居然都给了那小子。那小子再机灵,不过是一介商贾,怎能当得起?爷居然还抱着他睡觉,跟了爷也有小二十年了,倒是从来没发现爷有断袖之癖啊。”
地平线刚刚开始出现一丝灰白的颜色,来贵就起来挨个儿将黎家众人踢了起来。寒栎揉了揉眼睛,赫然发现自己竟然睡在詹继祖怀里。
连忙一骨碌爬起来,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众人还没有注意到这边,松了一口气,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自己一贯自豪的警惕性跑哪里去了?怎么就这么对人不设防起来。
詹继祖可能是乏很了,还没醒。寒栎推了推他:“詹大哥,詹大哥。醒醒了,咱们要赶路了。”
众人一路猛赶,终于在傍晚赶到了水源。说是水源,也不过是因为有两眼细细的泉水,才衍生出的一片小小的绿洲。但在沙漠里跋涉了好几天的人来说,看到那一点点的绿色后都激动地欢呼起来。
寒栎一声呼哨,腾起一个高高的跟头从马背上翻下来,下来后又大叫着翻了一连串的跟头。接着伸个长长的懒腰,一边扭扭脖子伸伸腿,一边唱:“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咱们来做运动。”黎家众人中,除了来贵和几个老成些的不动外,其余的也都大呼小叫地跟在寒栎身后,一边跟着鬼哭狼嚎地唱,一边跟着伸胳膊扭腿。
詹继祖主仆看到这简直是群魔乱舞的一幕,先是下巴险些掉下来,越看越是忍不住,笑得身子乱抖。不知不觉,疲惫已不翼而飞。
众人正在喧闹,寒栎忽然神色一变。只见东边的沙梁上,影影绰绰的有许多影子在晃动。詹继祖主仆却是神色惊喜,詹大将手指塞在嘴里,打了个呼哨,那沙梁上顿时冲下来一彪人马,黑压压的不下二三百人。人马都披带重甲,马上骑士都是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杀意腾腾。
寒栎冷眼止住躁动的众人,看那领头的一骑滚鞍下马,小跑到詹继祖面前单膝下跪刚要张口,见詹继祖打了个眼色给他。就含糊了一下:“爷,末将因几日都联系不上爷的行踪,心下着急。就违令往西迎候。请爷责罚。这几天可把末将的脖子都盼长了,今天要是再等不到爷,澄海就要带人杀到张掖去了。”
詹继祖温言道:“你做得很好,若不是我们被这位黎兄弟相救,只怕就要全部埋骨在这巴丹吉林沙漠里了。”
寒栎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只怕这次可是招惹到马蜂窝了。只盼着能早些脚底抹油,离这漩涡越远越好。亏得这次手脚做得干净,没有留下什么破绽。唯一在雅各布盐场换盐的盐引,却是前些日子在草原上遇见一帮马匪,黑吃黑得来的。盐引上写的是山西的一家商队,不用说是遭了那帮马匪的毒手,那家倒霉的商队自是无法再开口说话了。寒栎仔细思量了一番,确信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方上前对詹继祖道:“詹大哥,既然你的人都到了,你的安全无虑。我们就此分手吧。”
詹继祖不想寒栎这么快就要走,待要挽留,自己又确实急着赶回京城处理此事的后手。看得寒栎的态度坚决,也就不再作挽留。
他回头吩咐了徐澄海几句,徐澄海答应着下去,不多时送来一叠东西。
詹继祖接过递给寒栎:“兄弟,前天毁了你的货物,实是让哥哥心里过意不去。只是我的手下也都是出门在外,身上没带太多的银钱。本想你能跟我去武威,到了卫所让他们补银子给你。你既然这就要走,我就让大家凑了凑,大概不到两万两。兄弟你先收下,余下的等你到京城再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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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栎看那一叠有整有零的银票,不禁有些感动,正色道:“既然大哥叫我一声兄弟,还和我撕扯这么清楚做什么?别说是几万两银子的货物,就是几十万、上百万两银子,又怎及得与大哥相识一场?何况大哥不是已经赔给我“蛟泪”了吗?我怎能再贪得无厌,还收大哥的银子?再说了,我若是让大哥的手下都剥得干干净净的,把银票搜给我,大伙儿这一路连喝个花酒什么的都没了钱,还不是会埋怨大哥不是?”她调皮地一笑,将银票又塞回詹继祖手中
詹继祖无奈:“那蛟泪是哥哥我谢兄弟的救命之恩的,并不是赔偿所失。”他沉吟了一下,将乌云盖雪牵了过来:“兄弟,这匹马儿脚力还算强健,就送给兄弟吧。”
寒栎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心说:我隐形匿迹还来不及,这匹“花卷儿”就是个活招牌,有它在,走到哪儿还不是会被你逮得死死的。
推脱半天,见詹继祖实是要给,当下笑着答应:“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她笑眯眯地接过乌云盖雪的缰绳,对着马儿道:“大花卷儿,这下你可落到我手里啦!从今往后,你就改名叫“花卷儿”!”
乌云盖雪气不过,扬首又打了个响鼻,想故技重施,喷寒栎一脸吐沫。谁知寒栎上了一次当,早有防备,一伸手揪过詹继祖挡在面前。
乌云盖雪的吐沫一滴都没浪费,全喷在了詹继祖的脸上。
徐澄海大喝一声:“大胆!”
詹继祖挥挥手止住他,无可奈何地伸袖子抹去口水,将在他身后揪住他衣衫笑得打跌的寒栎拽出来,抬手给她个蹦豆儿:“顽皮!”
寒栎对乌云盖雪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又笑着对詹继祖说:“大哥,这马可是我的了,怎么处置是不是就由我做主了?”
詹继祖笑道:“那是当然。”
“既然大哥这么说,我就决定了,兄弟这匹马可是千里良驹,哥哥送我蛟泪,兄弟我无以回报,就把这匹马送给哥哥吧。”她把缰绳又塞给詹继祖:“只不过呢,这匹马从今就叫‘花卷儿’了。哥哥需得每天叫它三遍才好。”
清脆的笑声中她跳上骆驼,冲詹继祖挥手:“大哥保重!兄弟告辞了!”带着孙家众人扬长而去。
詹继祖目送着一行人渐渐远去,只听得打头的黎寒在骆驼上远远的在唱歌:“打起手鼓唱起歌,我骑着马儿翻山坡”
歌声渐渐远去,一行人影也渐渐消失在地平线。詹大看到詹继祖依然不动,心知是牵挂寒栎。劝道:“殿下,您可是不放心那位小爷?”
瞄一眼詹继祖并没生气的意思,方忍笑道:“依小的看来,那小爷可是个混世的魔王,闹事的祖宗。看来倒是他欺负别人的时候多,是吃不了亏的。殿下您就放心吧。”
詹继祖不禁失笑:“你这句评语确实是不错,倒是我关心则乱了。”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些舍不得他,有他在身边这两天,我倒是从来没这么乐过。”
詹大犹豫道:“既然是殿下舍不得他,就把他留下便是。”
詹继祖摇摇头:“不必了,你吩咐个人,以后照看着他些。”
詹大答应下来,牵过乌云盖雪,道:“殿下,请上马吧。”
詹继祖看到乌云盖雪又笑:“花卷儿?”他拍拍马颈:“好吧,你以后就叫花卷儿啦!”翻身上马,挥挥手:“回京!”
这詹继祖是谁?答案自然是呼之欲出了。这几年来,哈密卫的忠顺王脱脱久有暴虐不法之事风传,然朝廷数次遣使来查都没查出什么来。这次朱瞻基微服亲自前来,自然是行踪隐秘至极,但是居然被人泄漏了形迹,并且遭到了哈密卫和凉州卫一明一暗的两路追杀,若不是遇到了寒栎,只怕皇太孙的千金之躯就要葬送到了这茫茫沙漠之中了,历史便又要改写了。不过身在其中的寒栎虽不明白所有的来龙去脉,但是警觉的他却本能地选择了抹去一切痕迹远远遁去。
等到数月后,随着哈密上报忠顺王暴毙,皇上下旨赐脱脱叔父之子兔力帖木儿为忠义王。这王朝最西部的边境算是又安稳了下来。刀光剑影、你死我活完全隐没在了历史的沙尘中。至于凉州卫的人,在圣旨上根本就没提,在亿万人之上的圣上眼里,这些区区蝼蚁一般的人根本就不会让他费一点心,就湮灭在茫茫沙漠里了。
朱瞻基忙完手中的事,终于可以松了口气。见到手中的简报,不由得想起拿些日子中的刀光剑影,突然想起一事,吩咐人传他的侍卫队长孙大衍来。不一会儿,孙大衍求见,原来这人就是那日的詹大。孙大衍给朱瞻基行了礼后,朱瞻基示意他不用多礼,问他道:“我让你留意的事,可有消息了?”
孙大衍闻言顿时苦了脸:“自打您吩咐后,奴才就让人去找了,只是那黎家的商队就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露了个面儿又钻回地底下去了。竟然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奴才觉得奇怪,让徐澄海亲自又跑了一趟沙漠,”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破烂不堪的纸片来:“他顺着那日我们的来路追查过去,终于在雅各布问到了符合黎家商队的痕迹。他们在雅各布盐场曾经换了两引盐。”
说着他将那张盐引呈上朱瞻基手里,朱瞻基低头仔细看那张盐引,只见上面左上角用笔写着“发与山西大同祥发商行”。
祥发商行?那日黎涵就是说他们来自山西的,这不是就对上号了。他皱眉看向孙大衍,问:“为何不继续查下去?出了什么事?”
孙大衍嗫嚅了一下,有些不忍心说出来:“徐澄海去大同了,也找到了这家祥发商行。只是——只是,”他闭了闭眼,狠狠心说了出来:“祥发商行的那只商队在沙漠里遭遇了劫匪,已经。。。。。全都死在沙漠里了。。。。。。”
71;来信()
自他开口,从他支支吾吾的神色里朱瞻基就觉着不好,然而听到这句话,他一直挺立如松的身形还是晃动了一下。
他拿着那张盐引,半晌都没有说一句话。孙大衍低头侍立在一边,心中将徐澄海骂个半死:这个混蛋查来查去竟然查出这个结果来,让主子心中难过。
朱瞻基沉默了好长时间,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挥挥手,让孙大衍下去了。只是不两日徐澄海就奉命剿匪,剿得却是远在千万里的巴丹吉林沙漠里的沙匪。临行前,皇太孙轻飘飘的一句话:“所有的沙匪,有一人还活着,你就不用回来了。”让徐澄海登时双泪长流。这是后话。
不说寒栎这边想法子隐匿形迹回家,只说在扬州的孙府这日来了一拨客人。
孙张仰正在书房里对着案上的一株榭荷素细细画着一幅兰花图。这时管家匆匆进来,递上一张拜贴,禀道:“老爷,京城淇国公府来人,请见夫人和大小姐。”
“淇国公?”孙张仰奇怪的道:“我们家和淇国公府一向并没有往来,如何会有拜会内眷之说?”
虽说疑惑,但是人来了,总不能不见不是?且来的的女客,孙张仰不好出面,只好让黎海珠带着沾衣出来见客。
淇国公府来的并不是府中的女眷,而是几个老嬷嬷和几个仆妇,虽是下人,却俱都是满身珠翠,遍体绫罗,一个个两眼向上、面带傲慢之色。因黎海珠和沾衣见惯了肃国公府的派头,所以听到同是国公府的下人来,也都没放多少心在上面,母女只是平常装扮了出来见客。受寒栎的影响,母女俩也不喜欢市面上一贯流行的大红大緑的颜色和王氏婆媳那般的浓妆,黎海珠只是身淡淡的玫瑰灰的半旧褙子,穿一条丁香色湘裙,发间用了一根金簪挽发,通身也就只簪头上的一颗指头肚大的明珠值钱些。
沾衣更是简单些,身穿一袭白底红花的西洋棉布的褙子,一条白色的挑线裙,极简单的装束,穿在沾衣身上却愈发地显出少女的柔美靓丽来。
那几个嬷嬷见到了黎海珠母女都猛地惊艳了一下,待打量了母女俩的穿着后又不为人知地悄悄撇了撇嘴,神态也逾加地瞧不起了。
几个嬷嬷勉强略弯弯身子给黎海珠母女福了福,就算是行过礼了。当先的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嬷嬷面相凌厉,浑身金光闪闪,打扮得和王氏有得一拼,此刻论了主客,斜坐在客位,先不忙开口,接过孙家丫头上的香茶抿了一口,想在心里先鄙夷一番这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好茶的,一口尝下却发现是今年上好的碧螺春,噎了一下,没有可吐槽的地方,也只好悻悻放下茶盏,抽出袖中的织金帕子沾了沾嘴角,方才开金口,道:“老奴是淇国公府嫡小姐的奶妈妈,夫人唤我刘家的就可。我们小姐闺名明珠,乃是我们国公唯一的掌上明珠。说起来我们小姐,在京城中可是大大的有名呢,人称四大才女之一,”说道这儿,她傲慢地扫了一眼沾衣,心道:若不是小姐有所求,你这乡下丫头怎配知道我们小姐的名号。
她的不屑几乎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连纯良如沾衣,都觉察到了她的敌意。黎海珠淡淡皱眉,忍耐道:“公府小姐自是尊贵,不知邱小姐让刘嬷嬷不远千里来扬州所为何事?”
黎海珠的意思是:你既然不远千里来扬州,自然是有事。我家和你们国公府又没有交情,你就别磨叽了,早些说完了早些走人省事。别说寒栎这些年的潜移默化还是有些作用的,连黎海珠这么温柔的人遇见可恶的人都会开门见山了。
那刘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笑道:“我们小姐在京城久闻沾衣小姐的大名,心中倾慕已久,我们小姐自小没有姐妹,听说沾衣小姐温柔敦厚,心心念念便是能和小姐做对姐妹才好。”她用帕子点了点嘴角,掩下了嘴角那抹不明的笑意,继续道:“我们小姐让老奴给沾衣小姐带了些礼物。”
她轻轻击掌,后面跟着的邱府家人抬上来一只描金箱子,打开看时,俱都是五光十色的绫罗绸缎、时新精巧的宫花钗钿之类。
刘嬷嬷得意地道:“沾衣小姐,您请看,这些都是今年京城中最最流行的花色图案呢!这些东西在如今京城的世家小姐们中间可是抢手的很呢。你看,这匹霞光映彩是从西域那边供上来的,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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