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祖传打造金银工艺,何积微在皇宫中见多识广,人又聪明,触类旁通打造出各种式样精巧的金饰。他主理工艺制造,我易容改扮为男装打理金铺。我们做生意诚信无欺,在武昌城内也渐渐有了些名气,还请了几个小伙计帮忙。
门前一阵浓郁的香风吹过,我从沉思中惊醒,看见东街“媚香楼”的老鸨崔妈妈打扮得花枝招展,摇着香扇袅袅婷婷向我走来。
她和“媚香楼”的姑娘们都是金铺的好主顾,出手一向大方,是我们的大客户。我对她露出一个热情无比的笑脸,说道:“崔妈妈光临,敝店真是荣幸,老板昨天刚出了批新货,件件精巧,要不要拿给您看看?”
崔妈妈扭着水蛇腰款款走到近前,双手支在柜台上,呢声说道:“凌公子不妨拿来看看。”
她身上香粉味太重,我赶忙退后道:“崔妈妈稍候,我这就去取来您看。”
崔妈妈纤手拨弄着那些首饰,一双桃花妙目盯着我看了半天,让我浑身不自在。我易容后的模样又黄又瘦,带着病容,身材又不高大,实在不算美男。我不知道她看些什么,却只能带着笑容问:“您看我这半天了,难道我脸上有虫子吗?”
崔妈妈瞟了我一眼,笑道:“凌公子和何老板真是这条街上男人中的异数,一直都没到我们媚香楼光顾过。我原以为是嫌弃我家女儿们模样难看,前日我听她们那几家也说,你们竟从未登门呢!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们年纪轻轻,又无妻室,为何不常去走走?”
我明白了她的来意。
我和何积微不去青楼楚馆,实在是各有理由,却没有想到这些人反而因此觉得我们不正常。我轻咳了一声道:“听说崔妈妈家的诸位姑娘都是天姿国色,前往捧场的名门公子络绎不绝,我哪里敢嫌弃姐姐们?只是眼下未曾考虑这娶妻纳宠之事,请妈妈容量!”
她见我夸她的姑娘美貌、生意兴隆,早已笑逐颜开,说道:“既然如此就罢了。你若是去了别人家,我知道可不依你们的!”
我赶忙道:“当然当然!”
她挑了几件首饰,也不还价,满意而去。
崔妈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来了四个歪眉斜眼,身着绸缎衫裤,酒气熏熏的男人。
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何记金铺的生意依赖多人维持,日见红火,古代商人打压同行的伎俩丝毫不比现代差,多半是来砸场子的。
我心中已有准备,上前和和气气问道:“各位爷难得光临,想看珠钗还是手镯?本店都有现货备选。”
一人将柜台案一拍,瞪眼说道:“还罗嗦什么!都给爷拿来!还怕爷付不起钱?”
我将镀金的样品拿了几件出来,笑道:“请您先看样品,看中了您就取出来,我再给你包现货。”
另一人伸手就将那样品的托盘上的红布揭起,卷入怀中,将那托盘怒道:“什么样品?分明是看不起爷们!给我砸!”
他们说动手就动手,何积微在后面隔得远了,他并不会武功,即使来了也无济于事,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打砸我们辛苦积累的心血。心中一怒,暗器随即出手,我已经逐渐悟出了唐门武功的精髓,不必射发银针,小石子也可以当暗器使用,对付这些小喽罗地痞绰绰有余。
柜台上定窑瓷盆供养着数枝郁郁葱葱的文竹,信手拈来一大把盆内白色的碎石子,利用唐门“漫天花雨”的手法发出,霎时间一阵白影笼罩了店堂,那几个无赖自然逃不过,早已着了我的道。多余的小碎石撞击在地面上,丁丁当当落地之声不绝于耳。
四人疼得龇牙咧嘴,见势不妙,仓皇而逃。为首之人捂着伤处,仍气势汹汹说道:“小子你够狠,爷改日再来讨教!”
我收势退回柜台之后,冷冷说道:“我乐意奉陪!”拾起一把大笤帚,开始打扫整理店面和那些四散落地的碎石。
幸亏唐蕊还有几分工夫,否则今天不但店面要被砸,恐怕还要受人欺负。
店堂中的声响传到了后院,何积微闻声赶至,那些人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他惊疑未定,望着我说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继续扫地,轻描淡写说道:“不过是几个小无赖泼皮,想来找碴,我已经打发他们走了。”
何积微伸手抚着颌下粘贴的假须,沉吟道:“他们既然敢来闹场,背后定有指使之人,只怕未必肯就此善罢甘休。商道以和为贵,但如今有人欺上门来,无非是眼红我们的生意,以后更要多加小心。”
我们与别人素无仇怨,除了有人故意打击排除竞争对手,我实在想不出别的被砸理由。城内的金铺不下数十家,其中几家都是赫赫有名的富商所开,我只知道规模最大、势力最雄厚的一家是“祺瑞坊”,“祺瑞坊”在北平也有一家分店,他们的总店却设在武昌。
一名青色布衣的少女端着一盘粉红蟠桃走进店堂,说道:“何大哥,凌大哥,我家刚摘了鲜桃,我娘让我送来给你们尝尝鲜。”
她是隔壁茶馆老板姚三娘的女儿翠仙,年约十六七岁,相貌虽然并不出众,却温柔善良、质朴大方。我们平时经常帮她们做些杂活,翠仙的弟弟正在金铺中跟着何积微学手艺,邻里相处和睦,十分融洽。
翠仙将桃盘轻轻放置于矮几之上,拿过另一把笤帚帮我扫地,一面说道:“刚才我娘听见这边喧嚷得厉害,悄悄张望了一下,正好看见凌大哥将他们都赶走了。那些人我都认识,他们是东街许二爷的手下。”
1 玉树临风(3)
东街许振龙,人称许二爷,是城内出名的的地头蛇和流氓恶霸。
我“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他的手下,难怪那么凶横。不过他们今天也没讨到什么便宜。”忽然想起一事,问她道:“你可知道城内哪家金铺老板与他私交相厚吗?”
翠仙想了一想,答道:“我听来茶馆喝茶的客人提起过,许二爷同祺瑞坊的叶二公子是拜把的兄弟,时常有来往。”
“祺瑞坊”的老板姓叶名仲英已经去世多年,如今“祺瑞坊”的生意都已经交给了两个儿子,难道这砸店之事确实是叶二公子指使许某所为?
天气渐渐炎热,晚上我回到房间开箱收拾随身衣物,准备将冬衣收起换上夏装,打开衣箱时,一个精致镶嵌琉璃的小方盒突地跃入眼帘,里面装的正是燕王送我的那朵钻石花。
经历过失去顾翌凡的痛苦,和燕王决绝分手的伤痛根本算不上刻骨铭心,却难免还是有些淡淡的惆怅。想到他对我的误解和冷漠,午夜梦回之时,也曾发觉泪水滴落在枕间。但是在W城,我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市井小民,每天却生活得充实而快乐。
这朵花却在猝不及防之时跃入我的眼帘,又勾起我心头的痛。
我合上衣箱,双手枕着头和衣躺在床上。想起以前和顾翌凡在一起的开心日子,又想起燕王对我的呵护关怀,渐渐意识朦胧,沉入梦乡。
一股扑面而来烟火气息呛得我咳嗽不止,人也迅速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只见冲天的火光环绕着房间前后,我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铺失火了!
何积微住在旁边的房间,我迅速将一块棉布浸湿,捂住口鼻冲出门外,在他的房间门口,敲门大叫道:“何大哥,何大哥,不好了,失火了!”
房间内却无人应答,我这才想起何积微今晚应友人之约出去,此刻还未归来,偌大的店铺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金铺四周都已经被火包围,空气中的氧气逐渐稀少,我感觉到了呼吸困难,来不及再多想,赶紧回房间取出我的包袱,包袱中有我珍藏的唐门秘籍和一些瓶瓶罐罐及随身之物,这些东西对我都很重要。
刚奔出房门,忽然想起遗忘了那个锦盒,赶紧折回房间再去取那朵钻石花,待我再冲出来时,火苗已经窜上了我的衣服。
我奋力纵身快速越过院墙,稳稳落地于数丈之外,才停住了脚步。
街面上人声鼎沸,乱哄哄闹成一片,早已有人用沙哑的嗓子大声地嚷嚷起来:“何记金铺走水了!大家快来……救人呀……救火呀……”
姚三娘一边拢着鬓发,一边匆匆开门出来,我来到姚三娘的茶馆门前,将手中包裹递与她说道:“劳驾大娘帮忙照看片刻,我去去就来!”
不久,外面的火势虽已得到控制,里面却仍在燃烧不止。
何积微闻讯赶来时,我们已将大火扑灭了。
刚才的情形确实惊险,如果我不会唐门轻功,根本出不了院门,被火势围困后多半要葬身火海之中。店铺中木制家具大半烧毁,好在金银不怕火炼,依然完整无缺,损失并不太大,我们一起将残余的财物收拾整理好,却无处可投身,只得暂时寄居在客栈里。
安顿好之后,我气得直跺脚,说道:“果然不出大哥所料,他们竟然如此狠毒,想一把火烧死我们,我一定要将他们找出来!”
何积微说道:“你别急,所幸人都安然无恙,我们并未损失太多钱财。即使是有人图谋暗算,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也斗不过他们。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他眼见自己心血被毁坏,何尝不痛惜?但是如今不得不低头,三十六计走为上,惹不起就只能躲避。
我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懑道:“这些地痞恶霸就这么无法无天吗?难道衙门的官员都管不了他们?”
何积微摇头叹息道:“天高皇帝远,知府与地方多半都有牵连,收受过他们的好处,谁愿意轻易得罪他们?况且,我们并无真凭实据,衙门又怎会受理?”
我心中有主意,说道:“世情如此,以我一人之力没有办法惩治那些贪官污吏,却可以让他们再吃点苦头!”
何积微再三劝止,道是以和为贵,凡是多隐忍为上策。我强忍着心头的愤怒,准备和他离开W城去附近别的城镇。
次日天明,我们雇好了马车,临走之前又回到了金铺前,我想再看一眼这生活了半年的地方。六月的天气逐渐炎热,蓝天白云晴空万里,暖风拂面无限芳菲,看着那烧成焦黑的一片废墟,我的心情却无比失落。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问道:“请问二位可是何老板和凌公子?是不是有人曾经为难过你们?”
此人嗓音极低沉浑厚,带着非常重的阳刚味道。我转过头,远处的槐花树下站立着一位仪表脱俗、正气凛然的男子,身着淡蓝色锦衣。那棱角分明的五官、深邃似海的眼眸、细薄紧抿的嘴唇,以及那刚毅坚挺的下巴,都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二十一世纪似乎曾经见过与他面貌相似的明星,但我实在回忆不起那明星的名字。
听他的口气应该对我们有所了解,我盯了他一眼,说:“正是,阁下有何指教?”
他黑眸中光芒闪动,说道:“在下叶临风,祺瑞坊是在下祖传基业。”
我一听见“祺瑞坊”,料他定是叶家二公子,心道我正要找你,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叶家的人,你来得正好!”扬手就向他射出一蓬绣花钢针,钢针并未淬毒,但去势凌厉,他纵然身手再好也难以躲避。
1 玉树临风(4)
叶临风惊呼了一声,声音带着颤抖道:“小兄弟为何出手伤人?”
那些钢针尽数钉在他左臂之上,深入肌肤,他淡蓝色的衣袖早已渗出点点血痕。
我全然不料他竟然不会武功,虽然我并不是恃强凌弱之人,却极其鄙视他砸店纵火的卑劣行径,并不觉得对他歉疚,说道:“我出手伤你并非毫无缘故,你指使别人砸店在先、纵火于后,既然要置我们于死地,何必还假惺惺来问我们?”
叶临风低头看了看自己伤处,伸手将那些钢针一根根拔掉,抬头对我说道:“小兄弟恐怕是有所误会,砸店纵火之事另有内情,我今天正为此事而来。”
他望向何积微道:“我家二弟与许振龙是结拜兄弟,因见祺瑞坊近来生意冷清,一时鲁莽出此下策,望何老板见谅。纵火之事却与他无关,系许振龙主使。我昨日自北平归来得知此事,已将二弟申饬了一番,改日定让他向何老板赔罪。我会将贵号铺面重新修缮好,何老板的损失,我愿意双倍赔偿。”
原来我错怪了他,叶临风是叶家的长子,并非叶二公子。
何积微客气道:“我们兄弟已经打算离开此地,不必麻烦叶大公子了。”
我瞪着叶临风说道:“我大哥说得不错,不必你如此好心。有时间多管教一下令弟,生意是做来的,不是抢来的!”
我跟在何积微身边,已经准备上马车而去。
叶临风闪身来到马车之前,伸手拦截道:“二位如果还是不肯原谅我们,我愿意向二位赔罪。”
他轻掀锦袍,竟然在我们面前单膝跪地:“何老板可能接受我诚心道歉?”
男儿膝下有黄金,叶临风的突然之举,让我们吓了一跳。
何积微急忙伸手扶起他道:“叶大公子请起,我们接受道歉便是。”
叶临风并不抬头,问道:“何老板一定要离开此地吗?”
我没好气地说:“不离开这里,我们住哪里?房子都被烧了。”
叶临风看了我一眼,诚恳说道:“我家有处别苑,诚心邀请二位到舍下小住,若是二位不嫌弃,待店铺修缮好之后再行搬迁,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何积微和我对视一眼,我们本来都舍不得离开这里,叶临风真心诚意道歉和挽留,我们就不再过于推辞,同意了他的安排。
叶家的别苑恰好正在东湖之畔,时值盛夏,武昌城东的东湖一片山明水秀,鸟语花香,叶家的“听涛别苑”中,参天古木青翠欲滴,浓密的树荫遮阳蔽日,明镜一般的湖水中种植着数亩荷花,含苞吐艳,一望无垠,亭台楼阁皆依山傍水与天际相连,“登高峰而望清涟,踏白浪以览群山”,这里的确是清幽怡人之雅境。
我们来到别苑中,叶临风与另一名年纪比他略小的少年早已在听涛阁中相候,那少年一看面相便知是心浮气躁之人,与叶临风的谦和大气相比判若云泥。叶临风注视了他一眼,他才极为勉强站起来,对我们拱了拱手说道:“我是叶惊雷。日前多有得罪二位,大哥已经教训过我了,请二位多多包涵。”
叶惊雷脸上微带着几分不服气的神情,叶临风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虽有不悦之色,却并没有再教训他。
宴中叶临风举杯说道:“金铺已经开始修缮,何兄与凌兄弟一月内便可乔迁,不至于耽误贵号生意太久。以后若有疑问前去打扰何兄,望何兄不吝赐教!”何积微谦辞了几句将酒饮尽。
叶临风又对我笑道:“我也敬凌兄弟一杯,希望凌兄弟也能教我几招暗器手法。”我想到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用钢针打伤了他,觉得不好意思,脸上发烧,二话没说端起酒杯。
叶临风见我喝下杯中酒,微微一笑。
叶惊雷站起身,走近我和何积微道:“我行事卤莽,思虑欠周,如今悉心聆听大哥教诲,望二位不要再责怪我。”
碍于叶临风的面子,我们也不想再为此事过多纠缠,何积微说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二公子不必过于自责。”
我们就这样在听涛别苑中暂时住下了。
何积微咸早有打算去附近的长沙城看一看,了解金铺市场行情。因路途遥远没有带我同去,独自启程去了长沙。
改:我们在听涛别苑中闲住了数日,何积微早有打算去附近的长沙城看一看,了解金铺市场行情,正好趁空前往。因为武昌距离长沙路途遥远,他没有带上我,独自启程去了长沙。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