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钱小萍果然回馈了他们一次。贺佳勤接到旅行社的电话,说她“抽”中了免费到夏威夷的两人自由行套餐。
“我是做什么事……抽中的?”
“你用的信用卡是××银行的,对吧?”对方说,“只要你有刷卡,我们就列入记录,用电脑抽出得奖者,得奖的概率只有百万分之一……”
贺佳勤拿到“免费”机票和住宿券,和孙祈伟度了一个完美的假期。当然,孙祈伟没有再迟到,准时上了飞机。
度完假,孙祈伟在公司接到信用卡的账单,赫然发现所有“免费”的机票和住宿的费用都在上头。
“又是你!”
他哭笑不得,对鬼头鬼脑的小萍大吼。
“小小伎俩,何足挂齿?”小萍说,“我这次做的是好事,不是吗?”
“你……你真是作奸犯科的天才……”
“别生气,喏,我还有礼物给你。”小萍把一个陶制的杯子推到孙祈伟面前,“昨天去看我姐,她烧的,说要送给你。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发现那个张老师……土土愣愣的那个陶艺家……”
“别乱批评我的朋友!”孙祈伟说。
“他对我姐可能很有意思哟!可是又不敢启齿,我该用什么方法,让两个人烧得炉火纯青……”
看样子,小萍恶作剧的对象又转移了……
5。无耐的婚礼
我不敢跟感情太轻易靠近。
我怕负担,还有身边的人们加给我的家庭价值或感情的意义,
我还怕负担一件事,那就是你“糊里糊涂”爱上了一个人生观不一样的人,
或“不知不觉”间让他把全身重量放在你身上。
奇怪的是大多数人不怕,只要爱人让眼睛专注地凝视他,他就忘了一切。
我也怕,大多数的男人找女人,只是在找第二个母亲,
但奇怪的是,很多女人都不怕,并因为被“爱”而觉得很兴奋。
——李燕珊
一直到菊若结婚的前一天中午,燕珊这个临时答应的伴娘才答应试礼服。
婚礼推延了两周,原先答应当伴娘的朋友没法来参加婚礼,李燕珊在菊若数次电话恳求下,答应拔刀相助。
李燕珊对当伴娘这件事并无意见,只是不太愿意穿上像“芭比娃娃”一样的礼服,不知道有几年没穿上裙子了。
“穿上裙子会损伤你的尊严吗?”菊若帮燕珊把礼服背后的拉链拉上,“我觉得很好看啊,你其实……很有女人味的!”
“我为什么要有女人味呀?”燕珊不以为然地说,“说到这三个字,我就想到那种巴不得把雌性荷尔蒙涂在身上以招蜂引蝶的母兽!”
“好了,好了,说不过你,求你乖乖地屈从一天。”菊若为燕珊挑了一件浅金黄色微微露背的晚礼服,式样简单,其实也很保守,燕珊却一脸别扭地想把胸前和背后的布拉高。
“你再拉,我就帮你借清宫格格装,让你从头到脚包得像粽子一样出现在众宾客面前,好不好?”
“我才不要,土不可耐。”李燕珊说,“难道伴娘不能穿她平常的衣服吗?我真搞不懂,为什
么大家要在婚礼上把自己搞得完全不像自己,美轮美奂假兮兮的样子?其实我看,真正的婚姻一点也不华丽,是柴米油盐加上夫妻偶尔在生活细节上彼此看不顺眼,为马桶盖该掀上来还是放下去而吵架,为牙膏从前面还是从后面挤而彼此记恨在心……为什么要在婚礼的时候把婚姻包装得那么华丽而虚伪?”
菊若听她这一阵抢白,哑口无言。
“我看有些女人根本就是爱上了这种华丽的虚伪,喜欢每个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的感觉,爱不爱那个男人无所谓……”
燕珊看菊若一眼。菊若本能地回避了她的眼神,她是在说自己吗?
昨天是她在心里给杨选的最后期限。她看他每天下班后到她楼下徘徊,手指几度对着对讲机,就要按下去了,却又不知为什么缩了回去,然后离开,真不知道他想要对她说什么话,那么
难说出口。菊若默默地等了好几天,告诉自己,昨天是最后期限,如果他没勇气说,她只好依照她原先预订的人生路走下去了。
他竟然没来。
她嘲笑自己的焦虑和一厢情愿的等待。“一切都只是无聊生活中的一个不切实际的狂想而已。”街灯亮起很久很久以后,她拉下所有的窗帘,好像要把所有的杂虑都挡在外头,只准她的结婚进行曲在耳朵里鸣响。
拉下窗帘,她忽然觉得房子变得很小很小,小得让她窒息,她跟全世界惟一的管道只有电话。她开始打电话给李燕珊,也不管她像头牛一样正在为截稿时间笔耕,要求燕珊当她的伴娘。燕珊勉强答应后,她打电话给自己的母亲和赵鹏远,报告这个好消息。“她答应当伴娘这件事好像比你自己要结婚来得让你高兴。”赵鹏远说。
她总需要一点动力,把她往前推,别让她一不小心就跌落在紧紧包围她的灰色地带里。她决定不要让毫无希望的幻想侵蚀她的现实。
胸口好闷,心脏好像要被迫从胸腔挤出去一般。当李燕珊说到“爱不爱那个男人无所谓”的时候。
“杨选呢?他会不会来?”菊若鼓起勇气问。
“他啊,”燕珊脸上有一抹诡异的表情,“应该会吧,如果他明天起得来的话。”
“什么意思?”
“昨天……下午……他和建筑商去跟人家交涉的时候,被一块空中丢来的砖头打昏了。”
“怎么不早说?”菊若闻言愕然。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你结婚前,我不想把他的倒霉事说给你听。反正,他又不会死!”燕珊很酷地说。
“他本来还不打算告诉我。昨天下午我要出去上班时,看见有个女生正用钥匙开他的门,我以为是小偷!原来她是他的助理,替他回家拿换洗衣物到医院去!天底下哪有这样衰的人,上班没几天就差点因公殉职!”
“他在哪里?”
“你别急,他不会怎样,只是后脑勺肿起一个包。医生怕他有脑震荡,说他还要住院观察看看……他人很清醒,只是不能起床……”
“怎么不告诉我?”菊若慌了。
“他说,不要告诉任何亲朋好友让大家担心。过几天他就会好,他还请我帮他包红包给你!”
“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菊若的语调升高了八度。燕珊吓了一跳。
她把医院名称告诉菊若之后,菊若根本没想到,燕珊身上还穿着伴娘礼服,自己就拎了皮包,冲了出去。
菊若悄悄地走进病房时,头上扎着纱布的杨选正拿着一张纸在和护士说:“你帮我订这样的蛋糕,好不好?给这个住址的林小姐,记住,一定要按照我画的设计图,这里是鲜奶油,框边要用巧克力,还有……”
“她生日?”护士问。
“不是不是,她要结婚了。”
“结婚蛋糕?哪有人送这么丑的四方形蛋糕啊!”护士直言不讳地说。
“你不懂啦!”
“我要忙完我的事才能去替你订哦。”护士说。
“没关系,记得今晚要送到她手里。”
“为什么?”
“你不要问那么多。”一阵头痛袭来,杨选闭起了眼睛。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总觉得是在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情。昨晚头痛得厉害时,心里一直挂记着,有些事要急着做完。但身体不听使唤,一直往柔软的床铺下沉,病床像流沙一样,他越挣扎越往下陷。
今天一醒来,精神好了点,他就在纸上画了这个蛋糕的设计图。
“我帮你订好了。”菊若轻声说,从护士手中抽走了那张纸。
她静静地坐到杨选床缘,打开那张纸。上头写着她的名字、住址,还有一个蛋糕的“建筑结构图”——一个方形的大蛋糕,十五英寸长,十英寸宽,鲜奶油素面,用巧克力框边,中间有两条平行的横线,连接右边边线,在往左三分之二的地方戛然中止。她马上看懂了,这是个E字。“爱”拼完了啊!他分明知道她在玩的游戏。
“谢谢你,我心领了。”
“不客气。”杨选不自觉地回答,猛然睁开眼睛,看见他正想看的人。
没病没痛时,没觉得她的微笑如此安定人心。
他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她的手。记忆中,这是两人有史以来最亲昵的举动。他看见她眼眶微红,呼吸有些急促,嘴巴抿成一线,好像在克制自己说出什么话。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杨选问。他指的是婚礼。
“准备好了。”菊若平静地回答,“准备好要取消了,因为你的蛋糕。”
如果自己从小的志愿是当新娘,菊若想,那也该当个货真价实的新娘,不是找个安安稳稳的避风港,而是找个她愿意爱的人做伴。
随后赶到医院的李燕珊目睹了这一幕。她叹了口气,虽然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隐约从菊若坚定的侧影明白,她正在做她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
她想不到菊若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她从小看来比菊若坚强,事实上,菊若的勇气胜过她许多。
李燕珊永远不会告诉林菊若那个秘密,很久很久以前她大学时绝无仅有的一次失恋,正是因为杨选,她以为她跟他谈得来,没想到他追的是她的室友。燕珊受的打击,一直藏在心里。第一次,没有跨出去,此后,她越来越难跨出一步走进爱情的疆域。随着年岁增加,她对他的情感,已经变得像哥儿们一般。她知道自己更怕伤害,宁愿保持着永不变质的关系,永远的友谊。
她的那口气不只是为自己叹的,也是为赵鹏远叹的。当两个爱人互相凝望时,天圆地满,很美,但常有“多余”的人会受伤,不是吗?
6。改变
我是从烘蛋糕的过程中慢慢了解了感情是怎么回事。
你可能花很长的时间,费很多力气,却制造出很坏的成品,连流浪狗都不愿意吃;
或者做出你觉得很不错,别人却很难过的成品。
六月六日。
贺佳勤主动约了杨选,在他们分手时去的咖啡厅。
她看见杨选从红砖道的另一头走来,以有点疑惑的眼睛搜寻路上的招牌。老样子!他总是没有办法确定哪家店的正确位置,不管他去过几次。他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西装、黑衬衫,打着一条灰色缎面领带。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是她过去帮他挑的。天气渐渐热了,他身上的衣服仍然没有换季。是不是因为她不在他身边,他就忘记该换季了?
杨选是故意的吗?上次跟他宣布分手时,他就是这样穿的。
看着全身上下仍是她势力范围的男人正在寻觅她,她难免有些伤感。贺佳勤咬了咬下唇,竟不忍心看窗外的匆匆行人。
发着呆的时候,杨选已经来到她的面前,拉开椅子坐下。他脸上有倦容,因为今天也有两个案子要他出庭。
“还好吗?好久不见。”贺佳勤不敢正眼看他。
侍者送上菜单,她问:“你吃什么?”
“还是你点好了。”杨选看也不看。
她还是点了生牛肉、海鲜冷盘和乌贼意大利面。
“啊,我……很好。”他慢了半拍回答她的问题,“刚从加拿大看佳慧回来?佳慧好不好?”
“听说我姐姐的离婚案是你接手的?”佳勤找了个话题开端。
“对啊。其实我很不愿意接离婚的案子。”结果是张正中怕坐牢,让出小孩监护权,并且不过问被贺佳慧以移民为由脱手的财产。“有点残忍,不是吗?我想不到佳慧那么狠,她先让他去结扎,再……哎呀我的妈,最毒妇人心!”
佳勤是到佳慧成功离婚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贺家大小全被蒙在鼓里。
“谁教他,种瓜得瓜!”佳勤自然是站在姐姐这边的。
杨选不敢再说下去,怕佳勤说他净为男人说话。“你……还好吗?怎么想到要约我?”
“你曾经写一封信给我,约在六月六日断肠时,对吗?”
是的,他还记得,可是……才半年光阴,当时写下那一封措词谦卑的信时痛心疾首的心情,如今……感觉已经唤不回来了。他真怀疑,当时怎么会有那么疯狂的悲情?现在,他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而且……
“记得你的信末尾写的话吗?如果你认为我还值得当一个朋友,什么答案我不会太在乎……
”贺佳勤从皮包里拿出他的信来朗诵……
“还我!”
杨选脸红心跳,伸手,抓了个空。
“这是我的,也许将来可以拿来和你交换,让你替我打一场免费官司……”
贺佳勤把信塞进皮包里,把另外一样东西拿出来:“我是想,你还值得当一个朋友,所以,今天一定要约你!”
喜帖闪动着红色的光芒,让杨选的眼睛一亮。“送给你的红色炸弹。本来觉得红色太俗气,可是,为了双方家长……婚姻是一种妥协,没办法太坚持自己的品位。”贺佳勤说。
杨选咕噜咕噜吸进了一长条意大利面。
他觉得她有点不一样了。
“本来不好意思拿出来的,怕你觉得没品位。”他付完账,才神秘兮兮地把另一张红色喜帖从公事包里拿出来:“以牙还牙,喔,不,投桃报李,这是我的喜帖。菊若说,希望你能来,包不包红包没关系。真的……”
杨选原本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看贺佳勤先有了行动,他才松了口气。
“真的?我看你心里想的是多多益善!”贺佳勤打开喜帖,赫然发现,他选的日子和她同一天,还品位相同地选了同一家饭店。
“这叫不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开他玩笑,和他挥了挥手说再见。当天也许还会再相见。变是爱情的常态。
到目前为止,我们也只知道,对于改变爱情,我们惟一能做的,是改变我们对爱情的态度。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