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佳慧婉言沟通了几天,张正中终于同意她先行前往。佳慧说她有两个舅舅都在加拿大,不愁没亲人照应。她可以一个人带着儿子先去适应环境,并在优美的环境中生下孩子。“孩子越小,越容易适应。你妈年纪大了,一直放在她那里,也不是办法,何况她还有别的孙子……还有,孩子从小待在乡下,玩都玩野了……”
她罗列的理由多得连她自己都记不清。
还是让她先走吧。张正中比贺佳慧的估算早点头。贺佳慧心想,必是他想在台湾他还有那一位看护妇。老婆不在,自可正大光明。
她的成功还要靠社会治安混乱之赐。张正中医院里接二连三有医生发生事情,大则儿子被绑票,小则家中遭窃贼侵入,连他家隔壁的法官家里都遭小偷,使张正中感到终究“非走不可”。怀孕是假的。贺佳慧带到杨选家的皮箱里,装的是她这些年存下来的珠宝和她的收藏品及宝贝,一些重要的单据、存款簿和有价证券,还有她最喜欢的衣物。她本想把她的总财产存在保险箱里,银行却没有这么大的保险箱。为了让张正中永远无法查出它们,她还是决定把她的东西寄放在杨选这里。他是个律师,她想他会保守秘密的。
“离家出走?”贺佳慧看出杨选眼中有“惊惧之色”。这个胆小鬼!
“我只是把东西借放在你这里,别紧张,我不会害你妨害家庭。”
佳慧很少如此和人逞口舌。
“你现在的样子,和我以前看到的不一样,说话的口气,也完全不是我印象中的你……”
“人都会变的,不是吗?有些人,因为环境不变,太无聊,于是就自己追求改变;有些人比较迟钝,因为环境变了,不得已才改变。我妹妹是前者,我是后者。”
“除了帮你保管东西之外,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也许以后。”她微笑。
十二点,菊若请快递送的便当准时送到,贺佳慧还在,而李燕珊出去了,于是杨选自作主张,把其中一个请了贺佳慧。
“是女孩子为你做的吧?”佳慧问。
“对啊,一个普通的女朋友,你不要误会。”
“放心,我不会告诉佳勤!”
“说也没关系,”杨选耸耸肩,“真的是很普通的朋友……她闲着没事……”
“女人不会闲着没事来照顾你的胃,是未婚的女人,对吧?她们开始关心男人的胃的时候,表示她喜欢你,决心要照顾你。”
“你怎么知道的?”
“凭女人的直觉知道的。”贺佳慧自信满满地说。
“可是我……”杨选有点困惑。他在等贺佳勤心回意转,不是吗?林菊若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不是吗?忽然间,在他的脑海里,这两个意念变成了变形虫,蠕动着,变形着,不再那么清晰。
“可是我也做了蛋糕回馈她呀。”杨选辩道,“我就……未必……有什么意思……”
“男人为一个女人做菜,可能是想展现一下自己的才能,女人为男人专程做菜,透露出她对他有意思。总之,不一样。”
杨选真的越来越搞不清楚了。仔细一想,菊若为什么要退婚呢?难道是赵鹏远对不起她?如果不是,又是为了什么?可是他和菊若没怎样啊?
在没有几根路灯之外的地方,林菊若在租来的顶楼小套房中,面对有阳光的那扇窗,一边听着随身听,一边吃着自己做的豉汁排骨饭。举目望去,她可以看见杨选和李燕珊住的那栋公寓的楼顶。吃完饭,她以幸福的表情品尝他为她做的黑森林蛋糕。他的发粉还是放得多了些,有点苦。她配着过甜的三合一咖啡,还是把它吃了个精光,然后摊开她最喜欢的一本小说,吉本芭娜娜的《我爱厨房》。小说里有个勇敢的女孩,不远千里,就是要为情人送一个便当。每次读到那一段,她总忍不住让泪湿了脸。
3。美丽的诺言
人生中的某些旅行,你终究得一个人上路。
——贺佳勤
两人都忙,想要凑出可以度假的时间并不容易。贺佳勤和老板拗了好久,才拗出一个“假私济公”的假期,想要度假,得“顺便”到旧金山拜访几个工作室,算是自费替公司做
点事。如此一来,七天假期没剩几天。
出行前的那个晚上,她的眼皮直跳,晚上竟然梦见她坐在驾驶舱开飞机,一起飞,拉开起降杆就遇到高楼,险些飞不上去,好不容易飞过高楼后,又有一个满是树林的险坡……
半夜吓醒,滋味不好受。
“别想太多了。”贺佳勤对自己说。她想打电话给孙祈伟,拿起话筒时瞥了一眼时钟:三点多,晚睡的他也该睡了。不该因自己的梦魇无端打扰他,想想便作罢了。
晚上才和他通过一次电话,他再三保证,会来接她到机场,一起走。
她对他并不放心,因为他爽约过。
班机是第二天晚上七时半,她还得上班。四点,他还没来接她,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到了四点半,不见他的人影,又打不通电话,她心急如焚,一边诅咒着他的不守信用,一边企图用各种方式找他。
她打电话到他公司,张庆华说,孙祈伟这天根本没来上班。“他不是要跟你去美国吗?昨晚片子杀青,我们公司同仁一起去吃夜宵,他还对大家宣布呢!”
“真是的!”
五点,五点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贺佳勤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全扭在一起。他对她到底有没有心呢?这种失约实在难以原谅。她间接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行踪成谜的男人在一起?
贺佳勤首次向自己坦诚,他是她无法掌握的人。他常像寄居在房子里的壁虎,高兴在什么时候消失就消失,没有人找得到他。
她觉得好累。
时针悄悄挪移到六点时,她的心仿佛掉进死海里头。眼看她苦心空出来的假期要泡汤了。
该等下去吗?她挣扎着。
还是自己走吧。孤独的感觉再一次袭击了她。她似乎太习惯于一个人离开了。贺佳勤咬紧牙根,叫了一辆计程车,拎着简单的行李独赴机场。他的机票还紧紧握在她的手上。
在赶赴机场途中,她直盯着自己的移动电话,希望他会打电话来,但没有。
忽然下起了大雷雨,视线不清加上巅峰时间的拥挤,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堵成一团。司机问明她的班机时间后,二话不说,违规驶上路肩,东钻西钻。
“再打一次电话试试看……”倾盆大雨带来冷意,把贺佳勤的心冻得结了冰。
她再次打到了孙祈伟的公司。应当是下班时间,没人接。“你是……贺姐吗?孙导……孙导不在,他……”钱小萍接的电话,欲言又止。
“今天你看到过他吗?”
“看到……只有一下子,他只来了公司一下子……就跟人走了……”
“跟谁走?我认识吗?”
“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只能告诉你,是个女的,其他……对不起我不敢乱说……”
贺佳勤皱起了眉头:他,果真还有别人吗?有时他不愿交代行踪,就因为有了别人?
“他快赶不上飞机了,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找到他……”
听钱小萍的口气,贺佳勤觉得她和那个女的并非不相识。
“这……好吧,我……我给你电话,他……可能在她那里,不过……你不要告诉孙导演说是我把电话给你的,好吗?”小萍说。
“一言为定。”贺佳勤说,“你所说的那个女的是谁?”
“是……是导演以前认识的……”
“他的前女友?”
“可以这么说吧。”小萍战战兢兢。
贺佳勤觉得她对孙祈伟信任是对自己的讽刺。她知道人都有过去,所以不愿追问他的过去,是将心比心,也不希望他翻她的旧账。可是她没想到,过去是可以影响现在的,不是每个人都跟她一样,为了现在和未来要把过去理干净。她不喜欢藕断丝连,而他竟然可以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还那么殷切地对她,想来他对她说的、做的一切都是美丽的谎言!
她决心打了那个电话,在看到机场的道路指示标志时。是一个女人接的。
“孙,孙祈伟在那里吗?”
“他——你等一下。”
好长的沉默,电话那头的寂静像个黑洞一般,吸光了这些日子她的所有浪漫感受和美好回忆。
“我……对不起,”那头的女人声音很小,很客气,“我叫不醒他,他睡着了……你是谁?要不要留电话,请他打给你?……”
沙沙的。移动电话忽然断了。
“小姐,到了。”司机的叫唤提醒了她。
贺佳勤咬了咬牙,径自走向航空公司柜台,成了最后一位来得及登机的旅客。
她发誓,再也不给他任何机会迟到。他爽约,竟是因为在另一个女人家中一睡不醒!
贺佳勤情绪的成分中愤怒多于伤心。
一上飞机,她就吃了两颗安眠药,希望自己一睡就睡到目的地,不去想他。
4。曾经爱过
孙祈伟醒了,当贺佳勤沉睡的身体正飞越太平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被风吹起的叶子,经过很长很长的飞行后,缓缓飘落在湖面上。
“好渴!”他说,喉咙好像被放在烤肉架上烤过一样。
纤纤玉手为他捧来一杯果汁,他一饮而尽。“还要吗?”
他猛然跳下床来。
孙祈伟恍惚了。“怎么是你?”手中拿着空杯子的是钱小莉。
他这是……应该在飞机上吧。“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吃午饭吃了几口,就说困了,一睡不醒。”钱小莉说。
“不对不对!”孙祈伟看看表,完了,已经是午夜,“我错过飞机了!怎么会这样!我从来不会睡成这样……”
“几个小时前有个小姐急着找你,我摇你,怎样也摇不醒。你不要怪我,我真的叫了你——”
钱小莉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如果我知道,你要……要赶飞机的话……我一定会……会叫你……我没……没有……说谎!”
“我没说你说谎!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给我吃了安眠药?”对了,就是吃完安眠药醒来的感觉。不记得自己做过梦,好像只睡了几小时,其实,时针已卖力越过了数倍的数字。“我……不会做这种事的,你……你相信我……我改了……我没有那么……坏,能留住你……我很高兴。”小莉一直流泪,“今天……小萍说……你自己要来陪我们……吃午饭……我……就已经……很很很……高兴了,因为你……没有怕我……没有认为我……是坏人……”她死命抓住他的衣角,解释着。
“小莉,”他反而担心她旧疾复发,“你别激动,我没怪你。你说什么?我自己要来陪你吃午饭?”
“小萍……十一点多才告诉我……你要来,我匆匆忙忙……出去买菜……头上……有个发卷忘了拿下来……还被人家笑……”
这就有蹊跷了。小萍十一点忽然打电话给他,说小莉希望他来吃午饭,央求他给她一个面子。孙祈伟想想中午没事才去的,本来只打算看看小莉的状况,一待竟超过了十二个小时。好像……吃几口饭之后就不对了。
菜里加了安眠药吗?看小莉的样子,分明像个受了诬赖的小孩。那么……和他们一起进餐的,只有小萍了。他是因为小萍在,才敢答应小莉邀请的。他不会主动制造和她在一起的机会,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小莉,你睡了午觉吗?”现在,他压低声音,用哄小孩的口吻和她说话。
“吃完饭,觉得有点困,我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下……一下,天就黑了……我是给那位小姐……的电话……吵醒的。醒的时候……头好重!”小莉一五一十地形容。
“小萍呢?”
“不知什么时候……她走了。大概是在我睡觉的时候走的。我不知道。”
孙祈伟一直到这一瞬间,才想起从过去到现在,贺佳勤接获的骚扰是怎么回事。还有,小莉出院时,那一盆署名“孙祈伟贺佳勤”一起送的花,是怎么回事!
一直是她!表面看来永远在为他想,总是用一张亲切脸庞面对人的小萍!
她是什么居心?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
他没赶上飞机,却想通了这个道理。孙祈伟是个急性子的人,一个拳头重重地捶在墙面上!
“飞机误点……很严重吗?赶……赶得及吗?”小莉结结巴巴地问。
“赶不及了。”
“你是……跟那位小姐一起去的吗?”
孙祈伟无奈地点点头。反正今天是来不及了。
“那她……怎么办?她一个人……要到那么远……你还是……想想办法吧。她……是贺小姐吧?”
他又点了点头。
“你爱她……对不对?”
他仍然点头。
小莉的双颊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
“对不起,小莉,我不想对你说谎。我必须说真话。我——”
“我……老早知道!你……不再爱我了,”小莉美丽晶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好像在看着某个放在远方的东西,“我……想通了……不再骗自己……我才……慢慢好的。你说真话,没关系。我就是……有了听真话的……准备……才……才出院的。我……只要你……曾经有一点爱过我,就……就可以了。曾经,有一点吧?”她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答。
“小莉,我曾经爱你,真的,可是……”
“可是我把一切搞砸了……我是巫婆……”
“不,小莉,你很好,”孙祈伟轻抚着她的头发,“只是我们不适合,你需要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会照顾你,把你捧在手掌心,让你觉得很安心,像一根柱子,你懂吗?”
小莉的身子靠过来,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好像要把他的气息全吸进肺腑里。孙祈伟本能地闪开了些。
“别走,”她镇定地说,“现在我感觉,你是一根柱子了……哈……”她忽然笑出声来,“其实,你只是一只有翅膀的大象!”
他和她相视而笑。他苦笑,却发觉此时的小莉微笑得像个天使。
“你不适合我。”她说,“我也不适合你。而你……竟然曾经爱过我。爱没有眼睛,看不出我不适合你。”
他相信他不会再怕她了。从爱变成了怕,情人就从天堂掉到了地狱。如今,他好歹回到了凡间。
“对不起,对不起。”钱小莉虔诚地说。
“不,我也学到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