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老鼠,林娇其实也不算很怕。但这么多老鼠在脚边挤来挤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对着杨敬轩大叫救命。杨敬轩弯腰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林娇立刻紧紧搂住他脖子不放。
☆、第 26 章
地鼠越来越多;从门口蜂拥而至,在狭小的土地庙里交叠着相互挤压踩踏。
“快出去,我不要待这里!”
林娇吊在杨敬轩身上惊恐大叫。杨敬轩踢开了爬上他腿的几只,踩着吱吱惨叫的地鼠飞奔至庙口;林娇看一眼;更是头皮发麻。见月光下露出水面的小土坡上;密密麻麻竟也到处是地鼠;更多的地鼠还在从水里不停地涌上来;一层层交叠扭滚;这景象;简直可怖至极。
杨敬轩低头对着林娇苦笑道:“外面也都满了。”回头看了下供案;驱开鼠团到了近前;一把扫掉上面的供物和已经爬上去的老鼠,对着土地说了声“土地公见谅则个”,纵身便跃了上去,操起一柄空烛台,驱赶着仍不住往上爬的地鼠。
林娇看着他左右挥动烛台驱赶往上爬的地鼠,一只只在吱吱声中被甩出去,又快又准,绝无一只漏网之鼠靠近自己,看了片刻,恐惧之感慢慢消去,赶紧也握了一柄烛台与他一道驱赶,渐渐地,大约是不再有新的数量加入,鼠群终于有些安静下来,往供桌上爬的也少了。
“交给我吧,你一定累了。要是睡得着,睡一觉就是,天亮就好。”
杨敬轩对着林娇说道。
林娇叹了口气:“我是很累,却不想睡。咱们说下话吧,这样天也亮得快。”
杨敬轩看着她微微一笑。
这个男人笑起来真的挺好看的,比沉着张脸时顺眼许多。林娇受了鼓舞,立刻兴致勃勃地开始了八卦之旅:“我听说你以前去打仗,跟我说说你打仗的事儿吧。”
林娇刚问完话就后悔了。他脸上的笑转眼就不见了,说:“不说这个好吗?”
林娇本是想让他从往事说起,然后再慢慢把话题转到他现在干的事儿,尽量打听些消息。现在见他不愿提及往事的模样,立刻笑道:“行。那还是换你来起个头吧。”
杨敬轩看她一眼,见她上了供桌后,虽然没再吊着自己脖子,只一直都是紧紧靠着他坐的。这样的情境之下,他不觉得不妥,反而心中很是熨帖,更不想推开她保持距离。听她改口,想了下便问道:“我听说是你婆婆托梦,你才去通知大家的?”
林娇一怔,迅速看他一眼,见他盯着自己,目光里带了种奇怪的意味,立刻笑道:“是啊。要不然呢?你这样看我什么意思,难道你不信鬼神?”
杨敬轩笑了下,说:“鬼神之道,敬而远之便是。你既然这样说,想必便是真的了。”
现在轮到林娇不愿说这个话题了,赶紧扯开道:“春杏怎么办?你回去了悄悄放她走行不行?”
杨敬轩注视着她,不置可否,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回去救她?”
林娇说:“我跟她关系好啊。以前同村,现在也同村,还同是没了男人的,就冲着这个,你说我怎么忍心看她就这样被活活淹死?”
杨敬轩见她神情恳切,微微动容,凝视她片刻,终于叹道:“你有这样的心肠,我很敬重。只是这样的举动,终究太过莽撞。幸而……”
他脑后仿佛长了眼,头也没回,扫去一只爬上来的地鼠,闭口不再说话。
林娇见他果然信了自己,瞧着还很感动的模样,压下心里的罪过感,反问道:“那你呢?你怎么会来救我们的?”
杨敬轩一怔。
他在外逢了这样的暴雨,中途折回城中之后,想起桃花村地势低洼,不放心便连夜赶了过来。到时却见半月坡上满是躲难的村人,而下面的村子已经成了泽国。问了几句晓得是林娇放出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人七嘴八舌说她只身往村里去,离开前还骂了杨太公儿子媳妇几句,瞧着是要去找因了通奸被关在祠堂的春杏,心便立刻吊了起来,遍寻船只之时,听到一住在村口的村人说自家有只舢板,农闲时抬了放到河里捕鱼摸虾,平日怕被人偷,覆在屋后用麻绳吊在牛棚顶上,说不定还在,立刻便下水凭记忆找了过去,果然在附近见到那舢板被卡在两棵树之间,翻过来捞了根随处可见的竹竿驾着往祠堂而去。
他很庆幸自己来得还算及时,接了眼前这女人,此刻还能与她一道相靠坐在这土地庙中,要是再迟一些……
“为什么来救我啊?咱们可没什么大交情,我虽然叫你一声叔,可也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叔……”
林娇见他不答,偏要催着问,就是想看他窘迫的样子。果然见他躲着自己的目光,含含糊糊不愿开口。心中大快,嘴上却还不饶。正逼问着,眼前忽然一黑,香烛头燃尽,塌陷了下去。下面的地鼠再次骚动起,林娇听到桌脚边又一阵窸窸窣窣,仿佛又有老鼠要爬上来。黑灯瞎火的她可没本事赶,吓得又朝杨敬轩挤了过去。
杨敬轩感觉到身边这女人似乎恨不得整个人钻到自己怀里的样子,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心里忽然涌出一阵细小的甜蜜,并没躲开她的依偎,反而柔声安慰道:“别怕,现在看不见,但我能听。不会让它们上来的。”
他确实没说大话。爬了上来的地鼠没一只能靠近林娇,全部被扫了下去。片刻过后,地鼠群终于再次安静了下来。
林娇长长吁了口气,转了下头,嘴唇却擦过了什么,微微刺痛,还有些麻痒。一愣,已经明白了过来,应该是不小心擦过他脸颊了。刚才那刺痛麻痒的感觉,应该是被他脸上冒出的胡茬刮擦所致。
黑暗之中,林娇觉察到身畔这男人的呼吸变得粗重不匀起来,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赶紧往边上挪开了些。
土地庙里再没人开口说话,只剩两人的呼吸之声和地鼠因了相互践踏偶尔发出的撕咬声。
林娇偷偷侧头看去,模模糊糊地看到身侧这男人的轮廓,现在一动不动如同塑像,和后面的那尊土地公有得一拼。
她忽然想起件事,现在这样的机会不说,以后真就开不了口了,便轻声说:“有个事我想跟你说下。就上次我跟你借钱那会儿,你在坡上不是看到我跟石青山了吗?你别误会,我跟他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儿。我就把他当兄弟看的……”
林娇说完了,感觉到他还是纹丝不动,忽然生出了一丝被挫败的沮丧,叹了口气说:“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跟他没事,就这样。”片刻后,忽然身上一暖,肩上已经被披上了一件衣服,感觉到他似乎背过了身去,说:“我衣服干了,你换□上的湿衣服穿我的。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你躺下睡一会儿吧。不用怕地鼠上来,我帮你守着。”
林娇摸了下肩上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衣服,默默换下自己外衣,摸索着弓了身子,慢慢躺在了狭长的供桌之上,居然真就睡了过去,等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庙顶那被烟火熏得漆黑的顶,茫然了片刻,忽然想起来昨夜发生的事,爬了起来看地上,昨夜那挤堆的地鼠已经不见,杨敬轩也不见了,身边只剩土地公看着自己慈眉善目地在笑,急忙喊了一声,立刻就听见男人的声音:“我在看附近有没经过的船!”
林娇哦了一声,低头见供桌一角叠着自己昨晚脱下的衣服,摸着已经干了,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赶紧脱了换回来,又朝外面叫道:“我衣服换好了!”
杨敬轩很快赤着上身出现。乡下男人天热在田间劳作时,打赤膊是常事,本也不算什么。林娇见他却似乎有些不自然,飞快穿回了衣服,说了声“你在这里等着,有老鼠再叫我”便出去了。
林娇的腿不能走路,且伤处看起来比昨夜肿了不少,自然不会逞强走路。无聊地透过庙门看向外面,见土坡上老鼠还在窜来窜去,庙里却不大见。大约是地鼠也不喜里头的经年烟火缭烧味,天亮了便纷纷出去。就这样一直等到将近中午,忽然听见杨敬轩长啸出声:“船家——”
林娇精神一振,赶紧坐起来翘首等待,果然没一会儿,就见他大步进来,抱了自己便往外去。
水边停了一艘小船,里面坐着七八个狼狈不堪的人,船夫竟是县衙里的刘大同。
林娇在船上之人的注目中被杨敬轩抱上了船放下坐定,听他和刘大同说话,才晓得昨夜这一场大水淹了清河县下雁来陂附近的十几个村庄。桃花村和附近几个村落因地势最低,受灾最重,余下地方水淹得深浅不一。即将收成的夏麦泡汤已是可见,比起收成更坏的消息就是人畜伤亡。
“杨大人,咱们兄弟一大早都被李大人派了过来调船救人。我一路过来时,碰见另个兄弟,说除了你们村还好,有几个地儿……时不时就撞见浮尸……”
刘大同面有不忍之色,同船的几个获救者中,有人已经伏地痛哭不已。
林娇见杨敬轩脸色沉重,看了下四周,也是暗暗叹了口气。
船一路过去,沿途又救了几个人后,终于顺流靠在了黄塘村的一个高地上。林娇见杨敬轩对着刘大同低声叮嘱了几句,刘大同看向自己连连点头便上岸离去,没一会儿竟赶来了辆牛车,杨敬轩俯身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车上,说:“刘大哥送你进城去看郎中,你就住我妹子家里。我得空了就去瞧你。”说完转身便走。
林娇哎了一声,急忙说:“阿武!你看见阿武跟他说下,我怕他担心!还有你自己要小心!”
杨敬轩停住脚步回头,见她睁大了眼望着自己,目光微微下移,一下落在她还微张的唇上,立刻想起昨夜她为避鼠躲于自己怀中时,就是这唇瓣无意刷过了自己的脸,到现在仿佛还能感觉到那种奇异而陌生的温软。压下胸腔中慢慢鼓胀起来的潮涌,用力捏了下拳,朝她点头。
☆、第 27 章
林娇坐牛车被刘大同送进县城;见路上经过的村庄也有水淹,却没坡那边淹得厉害,到县城时,水也就没过脚脖;深的不过到大腿处。看了个专治跌打的郎中;伤腿重新被处理一番;开了几服药;说休养个十来天就会痊愈。刘大同照着杨敬轩的话又将林娇送到了杨氏那里。她家也进了水;正在收拾着院子;听明来意;急忙将林娇接了进去;没一会儿便安顿好了。
林娇在杨氏家里住下来;被伺候得无微不至,两个小娃娃有事没事便来找她玩。杨氏的男人名叫孙平杰,她也见过一回,精明里透出了丝书卷气,人也很好。以前是跟了当私塾先生的爹念书的,后来考了几次没中,他也不是一味酸腐的人,便歇了心思干脆带着杨氏搬到了县城里做生意,把山中收来的货贩给经过的马帮骡队,几年下来,家道渐渐殷实,一直至今。
县城里的水两三天后便退尽了。这样白吃白喝还要人伺候,林娇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而且记挂家里,过了几天能慢慢走路了,便说要告辞离去,杨氏挽留道:“我哥哥昨天来过,说村里水刚退去,还乱得很。再说你腿还没全好,再多住几天。”
林娇一怔。她落脚到杨氏这里的第二天,便听大毛说舅舅来了,只很快便又走了,二人自然没碰面。没想到昨天他又来过,只不过若非杨氏这样提了一句,自己还是压根也不知道。
林娇经不住杨氏挽留又多住了两天,到大水后的第七天,因她的坚持,杨氏只好叫自家男人在挽了车送她回去。到了半月坡看下去,满目的破败疮痍景象。不少房屋塌墙断壁,村道上堆满沉积的黄泥,到处是大水冲刷过后留下的痕迹。田地里的水已褪去,路面也基本干了,原本正当熟的麦子却因了连日泡水烂根,大片瘫伏在地掉穗烂叶,农人躬身在田地里收拾残局,只希望还能尽量挽回些收成。
孙平杰将林娇送到,水也没喝一口就匆匆离去。能武正坐在院子里的石磨上默默编着个鸡笼,边上两只小母鸡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地儿。听到外面响动和林娇的声音,惊喜抬头,一下便冲到了林娇面前:“嫂子,真的是你回来了?你没事吧?”
林娇怕他摔倒,急忙扶住。见他一张小脸上满是兴奋和关切,心里涌过一阵暖意,应了声是,扶着能武进了院。见鸡窝没了,墙头上留着一道高过她顶的水线痕迹,地上却干干净净不见黄泥,一面院墙明显是新筑的,便问了一句。
能武说:“我前几日都住在石家婶子那里的,青山哥也回来住了一天,就被婶子催着回了书院。我刚昨天回家。咱家的院墙塌了,是敬轩叔帮着修好的,咱家的粮被水冲没了,也是敬轩叔拿了袋粮过来,和嫂子你的钱罐子放一处,就在屋里。”
林娇哦了一声,想了下,问道:“他还在村里吗?”
能武点头说:“在。县衙里前几天就派了郎中下来,在敬轩叔家的院里熬药,怕传瘟病,叫大家每天早晚必须都要过去喝一碗。说是李大人的意思,谁不去就要打板子。”
大水过后须防瘟疫,古代医书中早有记载,只是官府少有真正上心去做而已。林娇没想到这里竟早有准备了。看来那位姓李的县官倒确实是个有见识的人物,传言说他从前做过朝中大官什么的,可能并非虚言,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给秃撸到这地方来当个七品县令了。
“阿武,到喝药的时候,扶我一块去!”
林娇慢悠悠地说。
***
到了傍晚;林娇拿了自家的一个碗,被能武扶着朝村北熬药的杨敬轩家慢慢走去。路上碰见一些村人,大概也是要去喝药的。看见林娇的时候,林娇明显感觉到他们的态度和以前迥然不同,有几个女人甚至还跟她打了招呼。路过杨太公宅子前时,见大门紧闭挂着挽幛,原来的两个石狮子只剩一个,被水冲得歪在地上也没人去扶正,边上冷冷清清的,路过的人不是斜眼就是狠狠吐一口吐沫,林娇不解,问了声能武,才知道原来杨太公在前几年收管公田粮仓的时候,每亩暗中抽了三成偷偷归己,年年如此。如今他家粮仓被一场大水夷为平地,公仓检点存粮的时候,事情又被捅了出来,连丧事也不敢开了大门办。
快到村北那座大房子前,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冲天的药味儿,走得近了些,见原来的大门没了,边上被水冲垮的一段院墙彻底被铲平供进出,阔大的院子中间架着两口大锅,几个人正忙着烧火熬药。林娇四处张望了下,见杨敬轩被七八个村人围住,不知道在说什么事情,远远望去神色有些凝重。他并未注意到林娇,林娇却盯了他好几眼。大约这些天一直疲于奔命,人瞧着仿似黑瘦了些。
来了的村人很快便依次排队到大铁锅前领药汁喝,轮到林娇和能武时,后头石寡妇发现了她,立刻扒开人群挤了过来大声嚷道:“阿娇,你什么时候回来了?说你腿伤了?那还自己跑来干什么?跟我说一声我帮你送去就是!”
石寡妇嗓门很大,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很快有个平日和石寡妇关系不错的女人接道:“别说阿娇了,就是嫂子你也不用来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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