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屋,李嫂手里正拿着一条鹅黄色缎子裙仔细绣着,她神态焦急,好几次针脚都落偏了位置。
“李嫂,我来绣吧。”江沉烟上前几步,接过她手里的缎子裙,在一旁坐下。
李嫂面露难色,她慌忙想要拿回:“烟娘子身子还虚着,这些活做不得,你快去歇着,我来便是。”
江沉烟哪里肯给,只扬了一个温和明媚的笑容,轻声道:“在床上躺的久了,身子乏的很,我素日是爱刺绣的,这缎子裙好看,若是绣上几朵春杏,便更相得益彰了。”
想到就做,她下针利落,指尖像是翻花一样灵活好看。李嫂看的惊奇,不由得出声赞叹:“娘子好巧的手,这针线活做的真好。”
江沉烟微笑不语,只认真的一针针绣着,不多时一朵含苞欲放的春杏雏形便跃然其上。这缎子裙是鲜嫩的鹅黄色,定是做给闺中女子,所以这花朵她未选绽放的娇艳的时候,而是选了含苞待放,含羞带露的姿态。偏偏她那一双手又是技巧,那一朵尚未完成的春杏便已是栩栩如生,仿佛正在她指尖绽放。
李嫂看的眉开眼笑,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有了烟娘子的帮助,这衣裳明日定能交货,她也就不用为那双倍的银子犯愁了。
江沉烟这一绣便到了深夜,李嫂劝了好几次让她歇着,她不肯听,看了看天色,又加快了速度。夜半时分,那鹅黄色缎子裙上绘了兰草,绘了春杏,绘了雨露,绘了朝霞。
乍一看,便如同望见了真真的画面,甚美。
拨了拨灯芯,烛光跳跃后更加明亮,借着光影她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满意的露出了笑容。
从白日到半夜,她几乎没有片刻停顿,蓬松的发髻微微垂散,洒落了几缕碎发在白皙的面颊,额角鼻尖有些许细汗,被烛光照了发出盈盈光泽,更衬得她如玉人一般。
百杀不知何时已经醒转,看见了那碗小米粥便知晓她已经来过。撑着身子下床,他刚到大屋外边瞧见了她认真刺绣的模样。
从黄昏站到午夜,他就那么守在门外,没有离开,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清澈的眸子没有一点杂质,亦没有丝毫情感,不是冰冷,不是深邃,却是最干净最透彻的清泉。可是他虽不语,可是心中却悄然将此刻她的模样刻在心底,像是打上了烙印。
放下针线,江沉烟这才感觉到累极。她伸了懒腰,便涌起了铺天盖地的困意。小手捂唇打了个优雅的哈欠,她趴在桌上,不多时便呼吸均匀,沉沉的睡了过去。
天未大亮,村子里便响起了鸡鸣声,江沉烟从睡梦中惊醒,刚一偏头,便瞧见了身上盖着的棉布小毯,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思忖是谁给她盖上,便见李嫂送屋内走出。
“娘子怎么在这里睡了一夜,哎哟,罪过罪过,你这样让我如何安心得了啊。”李嫂一眼便看出江沉烟眼中的疲惫,又看到那已然完工的衣裳,语气有些焦急。
无谓一笑,江沉烟拾掇了鬓角碎发,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经有了一大片水天白,隐隐的又一圈金光围绕,今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李嫂,这衣裳要送到哪里?我一同去可好?”没来由的,想去皇城看看的想法在心底萌芽,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生长,她无法抗拒。天不样去。
李嫂一怔,有些为难:“咱们这里偏远,去皇城要步行两三个时辰,这还得脚力快才行。娘子身子弱,又劳累了一夜,不如便在家中休息,我自己去便是。”
“来了皇城这么久还未出去逛逛,我真想去看看,李嫂便别推辞了,带我一同去,路上有个伴不是正好。”说完,她带着笑,眼中坚决的光芒让人无法忽视。
无奈应下,李嫂将那衣裳用布仔细包了,又收拾了一阵,便领着江沉烟出了家门。
此刻天还未大亮,村子里许多人已经起床,见到江沉烟与李嫂,他们都笑着打招呼。感受着那浓浓的淳朴民风,江沉烟也不自觉抿了唇,扬起了好看的弧度。
李嫂没有说谎,从山村到皇城的路途果真遥远。她们二人从天色大亮走到日上三竿,这才瞧见了那巍峨的城门。
隐隐的,江沉烟心里涌起了些许不安。脚步也略微缓了些。
“娘子快些,就快到了,时候不早了。”李嫂忍不住催促,江沉烟应了一声,跟上了她的脚步。
还未到城门口,她们便见到了一大片人头攒动。不少人对着城门口窃窃私语,指手画脚,脸上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态。
“瞧见没,那便是宰相江维安啊,要说皇上可真狠。施以绞刑不说,还让他们的尸首悬挂城门,曝尸三日,啧啧,这江家的下场真残忍。”
“快看,还有三个女的,一个是宰相夫人,另外两个是宰相的女儿。听说其中一个是皇上的丽妃,一个是烟贵人,没想到皇上连他的妃子也一并绞死。”
“江家犯的是谋逆之罪,满门抄斩都不为过,更何况皇上还留了他们全尸,已经算仁慈了。”
听着那一阵阵的私语,李嫂眼中露出不忍,轻声道:“江家真可怜,举家曝尸城楼,哎,伴君如伴虎啊。”说完,她转头欲喊江沉烟离开,却见她呆呆的立在原地,望着那四具悬挂城楼衣衫褴褛几乎辨认不出样貌的尸体怔怔出神。
“娘子。。。你怎么了?”
江沉烟恍然未觉,她脸色煞白,袖中的双手紧紧攥着。
江维安蓬头垢面,破破烂烂的衣裳是他曾经最喜爱的西域绒缎,青黑的脸上双目圆睁,口中吐着舌头,那狰狞的模样分明死不瞑目。
薛玉莲与丽妃也同样浑身伤痕,睁的大大的眼中还藏着深深的惊恐和不甘。
最后一个,便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烟贵人。
看清她的容貌,江沉烟鼻头突然一酸,心头泛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她不是别人,正是出卖了她的云初。
为什么会是云初?出卖了她,她应当保全了自己才是。可是,怎么会被绞死挂于城楼?疑云笼罩心头,江沉烟心中的不安疯狂涌动。
她错了,事情还没有过去,一切只是开始。。。。只是开始。13607662
六更到,还有一更。话说我还没睡醒。。。。。。
第七十一章 你不许死!
更新时间:2012…12…20 23:10:54 本章字数:3900
不记得是怎么离开城楼,江沉烟只记得那最后的天旋地转,浑浑噩噩。
坐在房中,她脸色发白,脑海中萦绕的城楼上那四张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容颜。
他当真这么残忍,竟然用了这等惨无人道的刑罚!
交叠于膝上的双手不自觉的紧握,她一言不发,整个人如同丢了魂一样。看的李嫂心头发慌。
当百杀走进大屋时,李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百哥儿,你快瞧瞧,烟娘子这是怎么了?从去了皇城回来就像丢了魂,跟她说话也不应,快急死人了。”
眸光看向江沉烟,百杀轻轻蹙了眉:“她可是看到了什么?”
李嫂恍然大悟,自责道:“哎哟,都怪我,好端端的让娘子去什么皇城。百哥儿你是没瞧见,今儿个皇城城楼上挂着四具尸体,听说是那谋逆的江家之人,娘子当时看了就面色大变,想来定是被吓住了。”
眉头蹙的更紧,百杀双眸依旧清如明镜。
他安抚了李嫂,让她先行离开。便走到她的面前,用和当初一般无二的平淡语调:“不该去的。”
涣散的目光忽然凝聚,江沉烟抬眸望着百杀那双澄澈的眸,忽而就提高了语调:“你知道什么。你分明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用你管,不用你管。”
没有在意她的态度,百杀凝眸望着她,一字一句就如同在说着别人无关紧要的事:“我不愿管你,只是你要牢记,若是暴露了身份,这山村所有人,都留不得活口。”
猛的一怔,江沉烟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此刻的他,比初见那时还让她觉得陌生可怕:“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们,我们早就曝尸荒野。”
“你不是愿意死吗?”语调不改,百杀漠然转身,用一种让江沉烟呼吸一滞的态度:“要么维持现状,要么身份暴露,你自己选,但是后果,自己承担。”
语罢,他抬脚便往屋外走,江沉烟猛的站起身,咬着牙低吼:“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你是有血有肉的,可是你和皇宫内那些人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嗜杀,一样的残忍。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可以不顾他人,你一样的自私。”
百杀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而后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出了房门。
江沉烟紧紧攥着双手,眼角分明已经微湿。
当百杀不顾自己生命安危将她从宫中救出之时,她便对他有了一种莫名的信任和亲切感。一路逃亡至小山村,她几乎将他认定为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悉心照顾,朝夕相对,她以为他是不一样的。虽然面冷,但是他一定有一颗温暖的心。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她错了。为了不暴露身份和行踪,他可以舍弃全村人的姓名。他是一个不比洛擎苍温柔多少的杀手!
深深吸了几口气,她用力将自己摔进被窝,然后用被子遮住头,强迫自己不去想,强迫自己忘了看到听到的所有。
可是奈何,那些场景和话语就像是刺入骨髓,只要她一闭眼,便会铺天盖地的将她吞噬。
最终,她落泪了,是咬着唇含着泪,甚至连啜泣都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百杀没有离去,而后随手阖上门后,便疲惫的靠在上面,抬眸望着天边西斜的落日,耳畔传来她时而抽泣的声音,心,不知怎么的就慌了。
轻轻吐出口气,他澄澈的眸第一次多了别样的情绪。
是担心!
对,是担心!
眉头微蹙,他站直身子,背影中带着决然,踏着落日余晖,消失在平静的村落中。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哭到她疲累到了极点便悄然睡去。13607662
“烟娘子,你可醒了?该吃饭了。”李嫂的声音再门外响起,惊醒了江沉烟的浅眠。从被中出来,未关上的窗户中涌进沁凉的山风,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V5Yq。
推门而出,大屋中桌上已经摆了几道简单的菜式,全是素食,山里人家贫苦,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回肉。江沉烟倒不介怀,她根本没什么胃口。
看了屋内一眼,并没有见到百杀,她有些赌气的咬咬唇,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去管那个没心没肺的杀手。
“这山里天气说变就变,今晚这风刮的可猛,娘子可要多加点被子。对了百哥儿那边也给送去,他身子未好,要是再患了风寒可了不得。”
李嫂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添了碗筷。
江沉烟听见了屋外呼啸而过的山风,听见了落叶刮过地面的沙沙声。没来由的蹙了眉,有些不安道:“我去请哥哥来吃饭。”
说完,她推开大屋的门,凛冽的山风扑面而来,竟是出奇的寒。
双手环抱双臂,她走向了一旁的小屋。推开门,她见到的是早已熄灭的灯盏,还有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褥。
他不在!
眉头更蹙紧了几分,她忍不住跺了跺脚:“走了也好,省的面对这个自私的人。”
说完,她转身欲离开,可是刚迈出步子又忍不住停下,回眸看向那床榻,她分明还能看见他高烧不退面色苍白的躺在那里,那时候的他伤的极重,好几次在鬼门关徘徊。
才不过大半个月,身子还没好利索,他到处乱跑算什么!
咬咬牙,江沉烟心底气恼,可是脚步却已经焦急迈动,四处寻找着他的身影。今晚天气这样冷,他又有伤,要是在山里迷路了怎么办。
越想心头越急,她和李嫂还有村里人几乎把整个山村都翻了个遍,仍然未找到他的身影。
看着夜风中深邃如浓墨的山峰,江沉烟几乎就要一咬牙告诉自己不去管他,可是每每要做出这个决定,心里就会升起不忍。
就在这时,一个清早进皇城采办的村里人从村口走回,一听大家伙在找百杀,不由得一愣道:“找百哥儿啊,天色擦黑时我从皇城出来约莫走了一半路程便撞见了百哥儿,看他那样子,像是朝皇城去呢。”
皇城?
众人疑惑间,江沉烟面色大变,不由分说拔腿就往皇城方向跑。
他怎么那么傻,他分明警告她不可以暴露身份。可是自己却眼巴巴的往皇城送,他不要命了不成?他难道忘了自己身上的伤未痊愈?他这样。。。分明是送死。
蠢百杀,笨百杀,自私的百杀,冷血的百杀,此刻全部化作了让她心痛担忧的百杀。
她不知晓,他所说的不能暴露身份,指的从来都是她一个人。他警告她要杀掉全村人,不是为了保全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她。
她没有发觉,甚至根本没有去细想。
直到此刻直到他只身前往皇城,她才恍然醒悟,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翻江倒海,眼眶里的热泪不知怎么就落了下来。
百杀,你不可以有事!
脚步越来越急,好几次她看不清夜路摔倒又不顾疼痛的爬起,疯狂的朝皇城奔去。
这段路,出奇的长。等她隐隐约约可以瞧见那城楼之时,只瞧见了冲天的火光。
心头咯噔一下,她脸上血色褪尽,脚步踉跄着靠近。
城楼上那四具悬挂的尸体已经不见,地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守门的侍卫正在扑火。她呆愣愣的看着,眼中满是震惊还骇然。
突然,一只带着腥味的手捂住了她的嘴,肩上被重力一带,她便被拉入了幽深的草丛。
她下意识的挣扎,双手用力的掰着那只手,出乎她意料的事,那只手的力道却很轻,她只轻轻一推便推开了它。还未来得及惊呼,她便瞧见了那张沾了血迹多了几分凄美的面容。
百杀!
“你。。。。你受伤了?”江沉烟将惊呼生生咽下,上下打量着他。
这一看,让江沉烟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百杀仍旧是一身黑衣,唯一不同的是,他身上的鲜血已经将黑衣浸透,紧紧的贴合着他的肌肤,露出了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翻卷的皮肉,颜色暗沉,他的伤前所未有的严重。
“别说话。”那双清泉般澄澈的眸子仍然平淡,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打乱他的思绪。可是在江沉烟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心,却悄然加快了速度。
她是担心他,才会寻来的吗?
“快,仔细的搜,那刺客为了救下城楼上罪犯的尸首硬生生挨了兄弟们十几刀,他流血过多,绝对跑不远。”
盔甲铿锵声,还有大刀波动草丛的声音,越来越近,江沉烟的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百杀面不改色,拉着江沉烟的手,悄悄朝着草丛深处退去。他的手很凉,像是失了温度一样。江沉烟心头又是咯噔一下,下意识的看着他后背上斑驳的刀伤,呼吸忍不住一滞。
待得退的远了,他忽然将她揽入怀中,几个起跃便消失在夜色中。可是刚刚跑出没多远,他便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半空坠落,就在要触及地面时,腰身硬生生一转,硬是自己后背着地,将江沉烟护在了怀中。
“啊。。。。”低呼一声,她脑中几乎没了思考的能力。她分明看见了他眼中再次弥漫的死气,分明听见了他弱不可闻的呼吸。山是还在。
眼泪隐忍眼底,她慌乱的用袖子将他嘴角的鲜血擦去:“百杀。。。你醒醒。。。你不可以死。。。绝对不可以死。。。”
“你要我呆着愧疚痛苦一辈子的话你就尽管去死。”
“是我错怪你了,我不该那样说你,你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你也不冷血不嗜杀,你是一个温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