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故事(短篇集) 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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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故事(短篇集) 乙一-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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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扶下救护车。“你得检查一下才行。”救护人员说着就拉了我一把。他们也给我预备了一副担架,不过我精神状态已经恢复,不用人扶也可以走动。
  我挣脱开好几个人的手跑出去。
  我往医院无人的地方跑去。这是一座战争的古老医院,可能是不断在扩建吧,路一直往里钻,看不见尽头。通道两旁尽是一排排的病房,天花板布满裸露出来的水管。
  我往后看。确认没有人追上来。拐过角,就到尽头了。天花板的日光灯坏了,沙发背人抛弃在这里,背上积了厚厚的灰尘,大概很久没人来过了,亦没人打扫了,蜘蛛网纵横交错。我坐在沙发上,心情总算平静下来,脑里却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透过过去可以改变现在吗?
  倘若真也没救我,也许他就不会死。
  我想起大脑手机,没错,还一直在与一小时前的他连通着。事发之前我看过表,那时是12:30,现在是13:05,电话那头是落后一小时的12:05,离事故发生还有30分钟。
  我原以为是轻伤的右手在流血,嘀嗒嘀嗒往下淌,我痛得浑身麻痹。这角落寂静阴暗,由刚才起,我的身体便不停地颤抖。我蜷缩在沙发上,开始对着那个想象出来的白色通讯一起讲话。
  “……喂喂,是真也吗?”
  “这30分钟你没联络我啊,是怎么回事呀?你能不能好好见我一面?”
  落后一小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会死,也许还在飞机座位上看着窗外的云儿。我觉得心中像插进了一块沉重又冰冷的大铁块,真也温柔的声线让我觉得更悲伤。
  “飞机还有多久才着陆?”
  “还有20分钟左右,我做得好累了。凉子,你怎么了,声音和往常不同……”
  他疑惑不解,一本正经地问:“听起来很不高兴嘛,发生什么事了?”
  我狠狠地骂自己,喝止自己流露感情。此刻,再悲伤与爱情的哀鸣中,我整颗心都要撕裂了。
  “真也,拜托你,飞机一到,不要出机场,即刻买回程票回家吧!”
  顿时,他一言不发。
  “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我说我讨厌你!不想见到你!我想删除30分钟前看到你的记忆!”
  在医院的沙发里,我蜷缩着身体,忍受着寒冷与疼痛的折磨。心要滴血了。这样也好。我咬紧颤抖的嘴唇以免自己哭出来。
  他不救我,就会活着回去。或许她会厌恶我突然改变态度。不过之后被车撞到的就会是我,最后也许会死掉。不过这样也好。
  “你真的这么想?”
  “……嗯。”
  双方沉默,时间像禁止了一样。不晓得这局面持续了多久,我只是紧闭双眼,身体如石头般僵硬。
  这里阴冷黑暗,宛如深海一样的医院角落里,远方隐约传来人们的笑声。
  “你再说谎。”不一会,真也打破沉默。“我不知道为什么,可你是不向我靠近巴士站。”
  “为什么你这么想?”
  “在我下飞机时,你就用大脑电话联络我,不过那时最后一次,之后的30分钟内你都没说过一句话,尽管我呼叫你好几次,可是你都没回应,好像把手机扔到什么地方一样。那次联络之后,下了车的你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让你这样对我?”
  “不是的!”
  “听着,你不跟我见面,是想把已经发生过的事当作没发生过。但是时间不可倒流,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论我怎么做,对你而言,最后都是一种经历。我要去车站接你,你阻止不了。”
  真也的话让我想哭,想像孩子一样大声痛哭。我束手无策,难道只能接受他死亡这个事实?
  “……飞机就要着陆了,扣紧安全带的指示灯亮了。”
  我一看表,下午13:10。我们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我脑海里浮现出看到他遗体的那一幕。只要我不在,他就不会死,一想到这里,我就发狂地咒骂自己。
  “不行的,你不能来……”我向大脑的手机传达了我的话,“真也,来了会死的……”
  我只觉得自己为了挽救他,正作出最后的挣扎。
  “死?”
  他在那头倒抽了一口凉气。如果那时他怕得逃跑就好了。我在心里期盼着。
  “我刚下巴士,那辆小车就闯进了人行道。小车直直地朝我冲过来,我来不及躲避。有人从旁边扑了出去,那就是真也你啊,你替我送了命……”
  一阵郁闷的沉默。
  “你下车时是12:38吧?”
  我要去巴士站,他说。
  悲伤与欢喜同时袭来,感觉要窒息了。
  “那样真的无所谓嘛?”
  “只要知道你不是讨厌我就放心了。凉子,我要去救你,只是我还没见过你,你告诉我你穿什么衣服吧。”
  我撒了最后一个谎。
  “那着大包包的,穿淡紫色外套的就是我了……”
  飞机在他的时间12:12着陆了。12:30,真也已站在入境大堂里。
  期间,我们像被什么追赶着一样滔滔不绝,我们回味以往谈过的话题,为昔日的欢欣对话而开心大笑。这本是高兴的事,但泪水却如决堤的河,流个不停。我们超越时间和空间。依靠大脑手机替我们传情达意,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珍贵。
  不久,彼此的话少了,我们明白,时间已经迫近。
  多想时间可以停顿下来。想说的话本来很多很多,却说不出来。我们之间荡着淡淡的沉默。我抱紧双肩,强忍颤抖。
  “距离车祸只剩8分钟了,我要往车站去。”
  真也像下定决心地说,我点了点头。
  我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出现他丢开行李大步往前走的画面,就好像自己在一旁观眼目睹。
  “真也,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他没听进去,赶着步出机场。机场的人多得混乱不堪,他推开人群往外走。
  “我现在向人打听车站的位置,想到你可能会说谎,让我去不了。”
  从入境大堂到巴士站有一段距离,距离车祸又少了5分钟,我们只剩下3分钟。
  “一直以来都很感谢你。”
  我脱口而出,那一直是我想说的。我满心谢意,心酸极了。
  他对我说过,和我聊天很愉快,我每次想起,都觉得内心很甜。我要真也活下去!我委实这么想。
  “我出机场了,外面真冷啊,比我家那儿低很多啊!”
  看时间,是13:37。在电话那头落后1小时的时空里,巴士马上就到了。
  我静静地呼吸,医院里冷飕飕的空气被吸了进来,我无法控制手脚在瑟缩发抖。
  如果他坚信巴士上坐我旁边的女孩就是我,那该多好啊!只要他的注意力在她,他就不会遭遇车祸而死。他不知道我的装扮,即使要救我,也不可能从那么多的乘客中将我分辨出来。
  “车站就在前面30米左右,现在正好有一辆巴士停下,吐出白色的滚滚废气。你坐在上面吗?”
  是真也的声音。
  在寂静的医院一角,我向上天祈祷。
  电话那头,要是被撞死的人是我,在那一瞬间,现在这里的我会是怎样的呢?过去的我死了,现在的我,也应该死亡吧!
  我无法想象那一瞬间自己的身体会变成怎样,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与真也的死别。
  “我靠近了车旁等你下来。车门开了,人们开始下来,先下来的是一个束着领带的男人,不可能是你吧。”
  真也说。这种时候他还在开玩笑。
  乘客们逐个而下,剩在车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我忍受着不断袭来的绝望感,过不了多久,这个蜷缩在医院角落里的躯体会因为一个小时前的车祸,被撞至重伤倒下。
  “……现在穿紫色外套的女孩子下来了……”
  我很希望他相信那就是我,我想起坐在旁边的她,我亦曾希望变成她那模样。
  车祸发生,知道有个女孩子死了,他这才意识到那就是我。真也,对不起,我欺骗了你,对不起。
  但我只能这样做。一想起他。死亡的恐惧消失了,只有无限的暖意在我冰冷的身体内扩散。
  “对不起,谢谢。”
  我痛哭流涕。
  “……不是!”
  “什么?”
  “那不是你!”
  我没弄懂她那一刻说了什么。
  大脑电话本来就只能传递声音,但是我觉得自己看到电话那头的他迈出了脚步。
  “现在真正的你才下来站在人行道上。”
  有一个最后才下车,不胜凛冽寒风的女孩,正抬头仰望飞机在天上翱翔,思量着要见面的男孩是否已经到来。
  他很坚决走向那个女孩。
  “有车……”
  是真也的声音。
  车辆直迫近女孩,让人绝望的速度令人难逃一死。他从她身边冲了出去……
  爆炸声响彻云霄,还夹杂着玻璃散落声,明明不可能听得到,却感觉刻骨铭心。
  我在心里呼喊着他的名字,手表的指针正指着车祸发生后刚好1小时。发生了的事已无法改变,他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在被人遗忘的医院角落里,只有我的呜咽声在回荡着。
  “为什么……为什么?”
  我呼叫大脑手机。
  “你犯了一个错误……”声音很痛苦,“……包包上不挂着龙猫钥匙扣的话,还可以把我骗倒,可惜……”
  他的话渐渐虚弱起来,好像去了无法接收到电波的远方。
  “……嗯,我现在是仰面躺着,还能看见被我撞到的你站起来……”
  “嗯……”
  “你一脸茫然。被我撞倒后有没有受伤?”
  “没你伤得严重……”
  “你看着我走过来,摇摇晃晃的,随时都会倒下的步伐……”
  “然后你跪在我的旁边……”
  “我伸手……”
  闭上眼睛时,他指尖的余温还残留在我的脸颊上。
  “……你的暗疮没那么糟糕……”
  通话中断了,只听见那空虚的电流声。
  嘟——嘟——

5

  在医院里被护士发现时,我已经冷得快不行了,右手流淌的血已经凝固。
  听说这个车祸的肇事者,也就是车辆的司机当场就送命了,我没兴趣问事故的起因,接下来我却还要一口气跟警方和父母亲交待情况。我疲惫不堪,如一团烂泥。
  我没跟任何人说起大脑手机的事。
  参加完真也的葬礼后,我就去了他常提起的那个垃圾站。
  那是个下雪的日子,我迷路了,不过最后,我还是找到了。
  垃圾站里有很多大件的垃圾被丢弃,任凭风吹雨打。
  我找到了一个柜子,是一个随处可见,放打扫用具的柜子,上面口上了一个3位数字的密码锁,445,我转到了他说的数字,开了锁。
  柜子已锈迹斑斑,还走了形,柜门却还能开关自如,里面放着一个轻巧的录音机。原来他一直都记得我们曾几何时的约定。
  在细雪风飞的垃圾站,我抱紧录音机站了很久。
  “说什么我和你只有数日的时差,原来是撒谎!”
  我问由美是不是这样,她没有否认。
  在真也死去的前一天,我给由美打过电话,想起那时她嘱咐我要加油,仿佛早已知道意外发生。
  “一直以来很感谢你,我常常想:要能成为你那样的人该多好啊。”
  在大脑电话那头,她点点头。我真的成为了她那样的人。
  “你要加油啊!”
  那是我最后一次给他的电话。
  几年过去了,我经历了很多,也结交了朋友,进入大学后,我就买了真的手机。
  那是一段一个人也能活得很潇洒的日子。当我两手沾满泡泡在洗餐具时,不经意间,尘封了好几年的大脑电话奏响了久违的来电旋律,是电影《巴格达咖啡屋》的主题曲‘calling you ’。
  来了!我闭上眼睛,在大脑里接听那灰尘厚积的手机。
  “喂喂。”
  “请问……”
  电话那头是迫切的女声,交织着焦急和不安。
  我百感交集,眼眶发热。
  “不,没关系,反正闲着……”
  然后,我报上了假名字。
  电话那头的女孩说话软弱无力,她还没意识到自己拨的这个电话号码就是自己未来的电话号码。
  我从心里想对她说。
  现在的你也许为很多事情而受伤,感到孤单寂寞。也许没有可以借来肩膀依靠的朋友,还要独立走在搅人悲伤落泪的冷风之中。
  不过,没关系,不用担心。即使再痛苦,也还有那部录音机永远在身旁给我们勇气。


伤 KIZ…KIDS

1

  我读的小学有一个特殊的班级,那里聚集了很多有问题的学生。先天性智力低下、失语数年、身体障碍……这些无法进入普通班级的孩子,都集中在这个特殊的班级上课。
  这个特殊班的教室安静地坐落在学校不起眼的角落里,好象是为了躲开其他孩子的视线。问题班的学生由专门的老师接管,实施特殊教育。老师看着这些连纽扣和糖果都分不
  清的孩子,一弄错就扯着喉咙大喊大叫。
  无关年龄,一旦被判断为无法适应普通班级,就会成为那里的学生。
  一天上游泳课,我在更衣室脱下上衣,赤裸着上半身。这时,一个同学说:
  “那里的痔是让你老爸弄出来的吧?”
  那家伙指着我背,想吸引在场同学的注意。
  我的背上有一颗父亲“赐”给我的痔。他在喝醉的时候将熨斗砸到了我身上。那个部位现在已变成红黑色,十分醒目。我讨厌那里被别人看到,平时都特意隐藏起来。
  “喂,你说话啊!是老爸做的吧!我说你,太奇怪了吧!”
  那家伙指着痔嚷嚷起来。在场的同班男生都转过来看我的背,偷偷笑起来。
  更衣室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刷水池的刷子,长柄的一头装着绿色的刷头。我一把抄起刷子,咬了咬牙,向那指着我背的家伙打去。一直把他打得鼻子出血,不停哭着求饶,我也没有停下来。
  第二天,周围的大人们调查了我的家庭环境,认为我存在精神欠缺的倾向,并将我送到了特殊班。
  特殊班的老师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大婶。她每天陪着孩子们一起用剪刀剪折纸,做出了一条混合着各种颜色的漂亮长链,将它贴在墙上,无意义地装饰着特殊班教室的天井和墙壁。
  “我班上现在已经有一大堆孩子了。而且,我也没有信心接管那样的孩子……”
  一开始,她跑到校长那里抗议。大概是听说了我的暴力行为,怕我给特殊班的其他孩子带来麻烦吧。但最终校长没有理会她的抗议。
  在我成为特殊班学生的第一个星期,她一直紧张兮兮地看着我,好像害怕我这座“火山”什么时候会爆发。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自我成为特殊班学生以来,完全没有使用过暴力。甚至当那些小孩子把我的饭掸下桌子我都没有发火。
  “你不生气吗?”
  老师问我。
  “一开始也生气。东西才吃了一半呢。但是那孩子才一年级。他也没有恶意的,没办法啊。”
  老师很吃惊地看着我。
  “你好像和报告上说的有点不一样。”
  我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班级。在那里,没有人会对你心存敌意,也没有人会捉弄你。在这个特殊的班级里,没有一个人让我感到讨厌。
  有一半的孩子无法单独上厕所。有的孩子说不出话,也有的孩子总是心存恐惧。虽然如此,大家都非常努力。没有人有时间捉弄别人,大家都拼命做到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好。
  在那个教室里有的只是在其他地方连生活都有困难的孩子们的笑脸,以及普通孩子一旦成长就马上失去的那份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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