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在车上于子青达成协议,进城后务必回家去,不许撒赖去莲院,否则,今后就不理他了。
子青连连点头,笑得贼兮兮的:“知道,知道,来日方长嘛,娘娘都说过啦,不急在一时,楚楚儿有一辈子的时间住我们家,陪我呢。”
楚楚脸红低声道:“义兄现在可是童生了,身份不同,要谨言慎行才是,到了外面不准瞎说啊。”
子青又是点头不迭:“嗯嗯,我省得。”
天擦黑,马车到了莲院,楚楚与子青告别下车:“我下去了,义兄不用下车了,乖乖回家去,改天我去府上与义兄辞行。”
子青这回没闹腾,点头答应,楚楚下车之时,子青忽然叫一声:“楚楚儿。”子青声音柔柔的带着颤音,楚楚闻声回头,不妨子青乘机在楚楚额上一吻,旋即躲回车上去了。
楚楚一愣,慢慢放下帘子,笑一笑,对小山挥挥手:“去吧。”
乘着小山未回,楚楚抓紧时间回了绣楼审小青,果然,没等楚楚召唤,小青已经飘然而出,就那么摇着折扇悄然而立,眼睛里光彩夺目,楚楚等时气恼交加,脸庞羞红犹如彩霞:“你,刚刚那个是你,是不是,你无耻!”
小青摇着扇子不气不恼,笑意更深,眼里的情愫让楚楚惊心莫名,说了一句让她自己恨不得咬断舌头的话:“我,我已经许了子青了,你别捣鬼。”说完就悔恨不已,恨不得自己没说过。
小青却只是笑。
楚楚不好意思了,自己说岔了话,也不好在指责小青,忽然想起这一项小青一只隐身不见之事来,因问道:“你去哪里,怎么每次找你都不在。”
小青忽然收了扇子,沉默了。
不一刻,忽然走近楚楚,将楚楚搂进怀里,紧紧抱着。楚楚有一刻的恍惚,因为小青自清实在太像了,但是立时就清醒了,大力挣扎:“放,放开,我已经说了,许了子青了。”
小青死不撒手,闷闷的说:“知道啦,不过抱抱,我又不跟他争。”
楚楚一楞,忽然有些害怕:“你可别害他,他够可怜的,几十岁了才慢慢请白些。你可别想着就占雀巢。”
小青忽然就笑起来,指着楚楚恨恨的道:“你,你真是,我还比不上他吗,我干嘛要害他,我又没病。”
楚楚放了心,又想起一事来:“你姐姐有下落吗?”
小青定定的看了楚楚一刻,眼神如泣如诉,楚楚忙避开眼睛:“又来这套,都说了。”
小青忽然拉了楚楚的手:“我以为上天不公,谁知冥冥中自有定数,是我可笑,耽搁了他也耽搁了自己,好在上天眷顾,没出大错,我对不起姐姐。”
楚楚迅速夺回自己手来:“我是楚楚,不是你姐姐,这话对你姐姐说去。”
小青怡然一笑,也不争辩,只是目光粘在楚楚身上。楚楚只觉得小青忽然转了性子,成了老好人了。
小青的存在让楚楚感觉有压力,于是无话找话:“你还走不走呢,身上的伤好完全没有?这几年法海找没找你?你这样躲来躲去也不是办法,总要像个长久之策才好。”
小青笑了,再次抱了楚楚:“你这是关心我嘛,我很开心,放心吧,我自有我的归处,法海再不会为难我了。”
楚楚心里漏了一拍,抬头问道:“你要去那里呢?我们再不能见面了是不是?我还没报答你的恩情呢!”
小青哑然失笑:“恩情吗?我们两个谁欠谁如何算得清呢?你若想见我就能见到,你忘了我的承诺么,你一召唤我就来了,我总是在你身边。”
楚楚一会儿觉得庆幸,一会儿又无端端觉得心情沉重。
小青放开楚楚道:“我该走了!”
楚楚追问道:“还来吗?”
小青却不回答,只是笑。
楚楚一直想问,他的归处是不是子青,却既怕他承认,又怕他否认,终究没敢问。楚楚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希望他回答‘是’或是‘不是’。
沉思的楚楚忽然觉得额上柔柔的一热,小青飘然而去之时亲了楚楚。
“举人不算什么,状元也不是问题,你放心吧,我包你外公满意,包你心想事成!”
这话让楚楚亦惊亦喜,一夜辗转难眠。
隔天,马家派车来接,竟是子文押车,楚楚好久没见他了,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子文见楚楚愣神,黯然一笑:“婶婶没派我来,我是碰巧顺路,你之前有叫我三哥的,不会生分成这样吧,顺路碰上也不愿意?”
楚楚心知他胡扯,却没揭破,笑道:“怎会,还要谢谢三哥呢,小侄女儿还好吧,我送的衣衫鞋袜三嫂还满意吗?”
子文笑得勉强:“还好,谢谢妹子了。”
这次马家并没有宴请外人,只有本家大伯母一家,王家舅母一家,王家与大伯母因为子文纳妾,连翘逃婚反目成仇,两家互不待见,差点没打起来。
子文估计于心有愧,极力劝慰父母,对王家舅母也十分恭顺,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王家舅母后来经马太太劝说,息了怒,却哭了一场,马太太楚楚陪她去了马太太套间重新匀脸。
原本是要一家人欢聚,谁料闹了这出,两边都是至亲,马太太也不好埋怨,只是将王家舅母请入内宅用餐,自己于楚楚作陪,而大伯母父婆媳就留在外面厅上与马家男人们同席。
子青十分不满意,开席未几就退席到了马太太房里来闲坐,充当劳役为母亲舅母楚楚服役。
马太太乐得合不拢嘴,舅母看子青于楚楚的脸色却十分复杂。
楚楚微笑面对王家舅母,十分坦然宁静,想那子文纳妾与她无关,连翘嫁不成子文逃婚而去,更不管楚楚鸟事。
楚楚不过鼓励子青上进而已,又没打压过连翘,王家舅母若要迁怒,也只好由她了,实在怪不得自己。
楚楚安坐如山,当王家舅母在此偷瞄楚楚之时,楚楚微笑发问:“舅母一看再看外甥女儿,敢是外甥女儿脸上不干净吗?”
王家舅母脸色一红,忽又强装正经道:“外甥女儿多心了,舅母不过目光偶然而至。”
楚楚一笑:“!原是我会错意了!”低头吃饭放过她去。
心里冷笑,偶然而至,偶然十余次也是少见了!
马太太不高兴了,替王舅母布菜的筷子直直的戳到了碗底才收回去,回头替楚楚连连布菜,再不看王舅母一眼。
王舅母很快告辞,马太太也不十分挽留,就让菊香代送出门去了。
马太太要去前面陪客,吩咐子青陪伴楚楚,楚楚随即起身告辞,马太太一笑,吩咐子青护送楚楚回府。
楚楚就怕与子青单独相处,连忙推辞:“我自己回去就是了,又不远。义兄还是去前厅陪大伯舅舅们饮一杯去。这一去要好几个月呢。”
马太太却偏不放过:“没事,你义兄明天就走了,你同他说说话,鼓励鼓励他,他也好胆气足些。”回头吩咐车夫:“你送了小姐到家,少爷不许下车,直接拉回来。”又叮嘱子青:“你随车去随车回,明天早起要赶路,今晚不能睡太晚了。”
楚楚无法,只得携同子青一起上车。
子青上车便握着楚楚的手不放,楚楚方要嘱咐他几句,他却忽然将下巴搁在楚楚肩上,眼睛定定的瞅着楚楚,眼里的眷眷之情浓得化不开去。
楚楚待要偏离,子青忽然出手搂住楚楚的肩膀,鼻尖轻刷楚楚耳廓:“楚楚儿别动,我就搂搂。”热热的气息吹拂在楚楚光滑的颈项里,楚楚顿时浑身酥麻麻,气息有些不平稳。
楚楚顿时浑身僵住,不知该回应他还是推开他好。
子青声音颤颤的叫:“楚楚儿。”
楚楚也是气息不稳:“嗯?”
子青再叫:“楚楚儿!”
楚楚还道他有话说:“义兄有事么?”
子青轻笑:“没事,就想叫叫楚楚儿,明天就叫不成了。”接着子青一声声叫着楚楚儿,楚楚半天答应一声,他就叽叽直笑。
楚楚觉得这一路似乎走在云端里不切实际。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车子一个小小颠簸,楚楚便醒了神,天眼看时,莲院就在眼前。
楚楚将要起身,子青大力一抱,轻声道:“楚楚儿,再坐一刻好不好嘛!”楚楚不敢调脸看子青,也不舍得违拗子青,轻轻点头:“嗯!”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楚楚听到车外脚步声响,知道有人来接自己了,忙要下车,子青又道:“嘘,楚楚儿别动,一刻没到呢。”
楚楚再也忍不住,噗哧一笑,想着不能再跟他磨叽了,美得让人笑话,大力回头,一手捏上子青鼻子:“鬼扯呢,一刻没到,都三刻四刻了。”掀开帘子跳下车去,回头一笑:“义兄马到成功!”
车把式估计怕子青反悔下车,迅速调转车头,子青探出半个身子笑道:“这是一定的。”
凤求凰
当夜回家,楚楚横竖睡不着,干脆起身,把自己做给子青的衣帽鞋袜、荷包、香囊、丝巾子,上等的湖笔徽墨一对,一一打点起来。
行礼打点停当,楚楚犹自晃来晃去,想起马家世代商贾,未必知道科考的门道,心里只是不放心,害怕马太太他们没经验,不知道准备干粮路菜。
楚楚是个急性子,想起风就是雨,忙叨叨找出家里储备牛肉干,腊猪肉,连夜为子青做了五香牛肉干,干煸猪肉吵豆鼓,油炸花生、腰果,兰花豆,黑芝麻红枣糯米混合茶面子,东西全部装好,楚楚又想起核桃鸡蛋极为补脑,忙叨叨又卤了十几个鸡蛋添上,核桃家里没有,连夜叫来家琪,让他把店里的核桃送了一包来,楚楚与小茶叮叮咚咚砸起核桃来,直至丑时公鸡打了头遍鸣,小茶一催再催,楚楚也累了,看看核桃也砸了有两升了,主仆两个方才睡了。
翌日,楚楚天过五更就起身,奶娘小茶帮着楚楚把包裹,食盒又细细检查一遍,楚楚犹不放心,四处转悠,翻翻捡捡的生恐有所遗漏。
小茶一旁直撇嘴:“小姐啊,已经清点三遍了,当真不缺什么了,再要缺什么,那就缺把小姐捎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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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被她挤兑,气得直要拧小茶的嘴,主仆这才出门往城外长亭去。
许家马车到了大约一刻,马家送行的人群就到了。
马老板,子青的武学师傅云翳,双双陪同子青去武昌赶考。子青瞧见了楚楚,老远下车,飞奔过来:“楚楚儿,我生怕你不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楚楚忙挣出手来,把自己准备的东西交给子青的随同小厮,并做了仔细交代,什么东西是带进考场吃的,茶面子如何吃法,又告诉他们要经心些,鸡蛋要先吃,最多只能保留三天,三天吃不完就丢掉,以免吃坏肚子。
楚楚忙着交代小厮,子青便跟着楚楚转来转去。
马太太笑眯眯的瞅着楚楚直乐:“还是我们楚楚心细,我都没想到,只想着路上有客栈,饿不着,没想到考场内的吃食,亏得楚楚有心,只是太麻烦你了,连夜准备这些东,你昨夜没怎么睡吧。”
楚楚笑道:“还好呢,我给许禄准备几次考试,有经验了,再说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准备起来也便宜。”
楚楚与马太太一起陪着他们走了很远,马太太絮絮叨叨说个不完,子青啄米鸡似的连连点头,最后还是马老板发话说:“好了,你们娘儿俩就在这里告别吧,再送就到武昌城了。”
子青一听忙着跟门进,一手拉了马太太,一手拉了楚楚,央求道:“娘娘,楚楚儿,一起去好不好嘛。”
马老板见不得子青的腻歪劲儿,脸色赫然撇过脸去,两个小厮‘扑哧’一声,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楚楚红了脸,忙盈盈一福身:“祝干爹义兄,一路顺风!”
马太太虽然舍不得,也不得不催着子青上车,子青趁人不备,溜下车跑到楚楚跟前:“楚楚儿放心,我一定好好去考。”
楚楚点头:“知道了,义兄勿需强求,尽力而为就是了。”
子青还要啰嗦,被他师傅强行捞上了车去了。
子青的声音传回了一路:“娘娘,楚楚儿,等我啊,我一定考得上!”
楚楚挥手,忽然发觉小青优哉游哉坐在子青车顶之上,笑盈盈跟自己挥手:“放心了,状元也没问题。”
楚连忙回看马太太,马太太只是瞧着远方,不时抬手抹泪,浑然不觉。
楚楚这才知道,只自己看得见小青。
送走了子青,楚楚得空,又仔细询问杭州情形,小山却说那何氏夫人看着很是面善,在当地口碑很好。不过有些少言寡语,似乎不大喜欢与人交谈。
楚楚想着这倒不怪她,想她孤孤单单一辈子,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一辈子大约没出过二门,纵有满腹的话儿也没个人说,心里对她的同情又多了一份。
不过人与人合不合得来也是个缘分,一切还得见了本人才有定论。
此后是漫长的等候,无论是对许老爹,还是对子青,楚楚都新华这一份忐忑。马太太心中更为焦急,时不时来探楚楚,娘儿两个一起坐坐说说,话题总不离子青,科举。
经过漫长的熬煎,春花谢尽,丹桂飘香,九月姗姗迟来,楚楚掰着指头算着日子,武举应该与文举时间差不离,这会儿应该出成绩了。
子青的消息没回来,许老爹带着何氏回来了。
因为夫子街房舍当年许老爹回来时就没洗刷过,这次再不粉饰一番说不过去,楚楚着人正在办理,不想许老爹提前归来,那边还没归置好,许老爹只得带着何氏暂住莲院。
许老爹给楚楚介绍说:“这是你何氏大娘。”
楚楚一愣之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何氏却道:“叫二姑罢,大姐曾经收了我做义妹。”楚楚不好善专,便不称呼,只是您来您去的叫着。
安排住宿时,何氏忽然发话说:“大姑娘这里有客房没有,握住客房就好了。”
楚楚一愣看着许老爹,许老爹有些尴尬,点头道:“就依你大娘。”楚楚沉默片刻,吩咐人把何氏的东西拿去银凤先前的桂院暂住。并一再告知何氏夫人:“二姑住在这里别客气,就跟自己家里一样,要什么吩咐直接告诉我,或是让小雀儿去跟奶娘忠伯说一声。”
何氏面色沉静微微点头:“谢谢大姑娘了。”
楚楚因为何氏住家里,虽然不用晨昏定省,每日却必须打交道,何氏这人一言一行都规规矩矩,客客气气,一般不主动开口讲话,楚楚若与她说什么,她会定定的瞧着楚楚,目光深邃,若有所思,只偶尔‘嗯,’几声,让楚楚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有些无所适从。
马太太在家也是心神不宁,索性过来陪楚楚说话解闷。知道楚楚面对何氏不大自在,便上门拜访何氏,不想她们两个竟然搭上关系,相处十分融洽。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马太太的介入,让楚楚轻松许多,何氏脸上笑模样多了。
楚楚本来对着何氏紧张,未料马太太却私下告诉楚楚,何氏不说话是因为害怕楚楚不接受她,因他从许老爹话里话外听出来了,楚楚在这个家里的超然存在,所以不敢夺说多动,生怕得罪楚楚,她娘家没人了,只有几房远房亲戚,唯一依带她亲厚的许大姐又死了,她眼下只能依靠许老爹,可是她们虽是夫妻,却几十年不在一起,她害怕许老爹嫌弃她,也害怕被再次被遗弃,她害怕再次孤苦无依。
马太太一番话,差点让楚楚落泪,原以为何氏冷僻孤拐,却原来是因为内心脆弱,强装镇静所致。
楚楚想对她亲切些,无奈,她实实在在只是个陌生人,楚楚此后暗暗做着努力,尽量对她和颜悦色,笑颜以对,因她眼下也没与许老爹圆房,今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