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黑脖间的铃铛叮叮作响,路被快速分开,人流夹杂着马车缓缓流淌。
马车空间很大,足以放的下两个人的坐垫和一张棋盘。
只见棋盘上的棋子完全呈现出一面倒的画面,白子势如破竹,黑子被杀的七零八落。及至最后,已经看不出执白子的精湛技艺,执黑子的臭棋篓子之名却是远播。
见道妄言兴致犹在,正想再下一子,墨铮不由放下手中的白子,无奈提醒道:“师尊还不认输吗?”
“我输了?”道妄言挑眉,有些不信,“我不是还有棋?”
“”墨铮突然有些后悔提出下棋来打发时间。
道妄言眼珠一转,耍赖道:“不下到最后一子,焉知谁胜谁负?”
墨铮已经开始收拾棋盘,闻言无奈叹道:“那师尊可知,做事留一面,今后好相见?”
“做我的徒弟,那还有什么日后相见,我教你修的是魔,又不是那劳什子仙!”道妄言支起下颌打了个哈欠,看着他动作也未阻止,还将手中的黑子瞄准棋罐扔去。
“求大人救我们母子二人一命!”
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厚重的珠帘传了进来。
马车一顿,大黑撅蹄子踢了踢车辕。
墨铮拾棋的手停在原地,眼中暗色流过。
道妄言抬眼望了他一眼,摁住那只顿住的手,拾起棋盘上剩下的棋子塞入他手里,沉声道:“这世间有这么多人求救,你又救得了谁?”
“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你是筑基,而非化仙。”
墨铮抽回那只手,将手中的棋子放入棋罐,轻声道:“师尊多虑了,本以为您能看透人心,只是如今却是错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是思考了一下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然后眉眼一垂,淡道:“您也不过是被表象迷惑的俗人。om”
他们坐的马车可没什么华丽的地方,拉车的还是一只羊,不是一匹马,哪有资本引得来人求救?
道妄言被他这一挤兑也不生气,反而手一摊,道:“人心,这东西实为世间最不可知之事,谁能看透?”
然后向前探身,敲了敲墨铮那边的棋盘,盯着他笑道:“就像你,我不也以为你会像那些修仙的傻子不顾一起冲上去救人吧。只是你现在的不作为却让我对你愈发喜欢了。”
墨铮摇摇头,盖上棋罐,起身撩开了珠帘,指着抱着嚎啕大哭的孩子跪在车前的女子,冷道:“师尊难道以为这两人真是在求救?”
“不,他们只是想杀你――”
话刚落音,那女子便抬起头,露出一双毫无生机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大,趁的她的脸愈发小起来,皮肤微黑,说不得好看,却有种奇异的魅力引得人不由看了一遍又一遍。
精神秘术!
墨铮眉眼不由一肃,这次刺杀不寻常!
精神秘术这种东西可不是什么地方都有的。正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团混着哭声的东西猛地迎面朝他飞来。
是那个孩子!
然后他对上了那双比夜更黑更阴暗的双眼,杀意!
身体比大脑更快感受到危机,迅速向后退了一步,侧过身体露出可供一人通行的路,小腹往里一收。背后传来一股巨力将他拖得往后移了一步!
眼睛的主人直直飞向身后,错身的那一瞬,混着衣帛撕裂的声音,腹间一凉,那是刀刃的温度。只差一厘那刃便要撕裂皮肉,自他腹部划出血口。他来不及看清他眼中的怨毒,余光便印入银色。
他双手持匕!
墨铮心下咯噔一下,他的目标是阿玄!
然而在他发现真相的一瞬,还不曾生出忧色,耳畔便清晰地传来恐惧的嘶吼和骨头碎裂的脆响,而不是布帛撕裂和匕首刺入血肉的声音。
他知道,那刺客完了。
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天地灵气刹那间沉重如山,以马车为中心十米之地的空间仿佛塌陷,一把晶莹剔透的水剑凭空凝聚,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灵力。
嗡的震颤一声,那柄水剑便开始加速,剑身愈细,剑尖愈利,刺破刚飘散开的血腥味,刺破车顶上落下的雨滴,直射墨铮的眉心!
耳畔同时传来一声巨响,整个车壁碎成无数块混着棋盘上被震飞朝四周飞射而去,尘土飞扬!有风声划过尘土刺向他身后!
而墨铮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他眼前只剩下那柄剑,目不转睛地它逐渐放大,剑身每一处花纹和锋刃的回转都纤毫必现。
然后,停住。
一只手捏住了剑刃。
那只手肤色白皙,指节纤长,指甲泛着淡淡的光,干净的不像一双刚杀过人的手。
“那么她会利用你杀我这件事,你料到了吗?”
下一刻只听得“咔嚓”一声,耳畔一阵热气撩过,墨铮一怔,蓦地笑道:“我和你站的这般近,若不拿利用我,那便是她的失职了。”
按住墨铮的肩膀让他坐下,他沉声道:“下次不要挡在我面前,你如今修为低微,身体脆弱,怕被人一剑就能戳死,更何况你师尊还没弱到要徒弟挡刀的地步!”
墨铮:“师尊多虑。”
他不过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料到刺杀的人会这么果断。
道妄言嗤笑一声,摆明了不信,小徒弟这别扭性子他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是懒得拆穿罢了。手一松,抛开另一只手上拎着的尸体,指尖一用力,手中的剑刃便寸寸裂开,碎了一地。
不带半分烟火气,仿佛随意摁死了一只蚂蚁。道妄言掸开袖上落得灰,施施然往车下走,木屐敲在沾了血的木头上发出嘎吱声,破坏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带来的寂静。
方才第一个刺客行刺还未结束之际,第二个刺客先是将剑射向墨铮,意图引道妄言相救,自身另辟蹊径,破坏车壁,想趁他空不出手之际,行刺杀之事。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这个世间连名字都不敢提的人。
视线在周围看热闹的行人脸上落了一圈,眯起眼莞尔一笑,道:“本尊倒是不知殷商的待客之道已经沦落到如此境地,居然舍得下一个生死境的死侍和一件真宝级的法器。”
“莫不是想试试本尊是否被雷劈坏了脑子?”
本来围着的一圈人立刻向后退去,面露惊惶之色。他们虽喜欢看热闹,却不代表他们喜欢招麻烦上身。而天下能自称本尊的人屈指可数,都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大人物。
肩铠雕成虎形,下半张脸笼罩在面盔的黑甲青年迅速分开人群,行至道妄言面前,白着脸行了一礼,道:“卑职乃城门校尉林魏,让阁下受惊,实属卑职失职,还望多多海涵。”
打量了眼来人,道妄言视线落在他的肩铠上,道:“林溪月那小子是你什么人?”
林溪月这名字太过柔和,它的主人也的确如这名字所取,拥有秀美如月下溪景的面容,只可惜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更是殷商的破虏大将军,与大他几十岁的虎威大将军并称殷商双雄。
青年一愣,虽有疑惑却不敢怠慢,垂首道:“正是家父。”
“那小子的性格倒还不错,这次便不再追究于你。”道妄言嘴角的笑意染上几分古怪,望着青年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怜悯,“只是,你可要记得不要将什么人都放进商丘,谁知道那些人能干出些什么事?”
说到此地,他顿了下,嘴角的笑意更深,轻声道:“毕竟人心,可不是那么容易看透的。这次要杀的是我,下次要杀的就不知道是谁了,可不是谁都像我这般好脾气的”
也不管青年听没听懂,他径直走上没了车壁的马车,墨铮端坐于还没被毁的小垫上望着已然裂成两半,勉强拼和在一起的棋盘。
道妄言扫了一圈,又望向墨铮身下坐着的物什,那是唯一一个完好的垫了。摇了摇头,眉间染上几分无奈却也没多说什么,弯腰用宽大的袍袖在地上一扫,盘腿坐下,道:“这棋盘又有什么好看的?”
“只是有些可惜罢了。”墨铮抬眼望他,神色如常。
“有什么好可惜的?一个棋盘罢了,你若喜欢,我便予你全天下的棋盘。”道妄言意有所指。
墨铮摇头,自洒落的所剩无几的棋罐中掏出一枚棋子,落在天元位,道:“棋盘还是小的下的有意思,若是大了,输的代价也大了,下起来自然束手束脚。”
道妄言顿时没了兴趣,撑着额角,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道:“棋盘小下得,棋盘大那就更下得了。你若有话要说便直说,你师尊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俗人,听不来那些咬文嚼字的东西。”
“此刻殷商比起这棋盘也不遑多让,师尊莫不是又要搅动一番风云?”墨铮从善如流,径直道,毫不顾及还立在一旁竖起耳朵听着的林魏。
道妄言垂眸,拈棋一笑,道:“不是你说要做事留一面吗?怎的,到了你身上这便成了一纸空谈?”
说罢也不管林魏愈发苍白的脸,于空气中虚弹一指,车轱辘上落得雨便凝成一颗水珠直射车前的大黑。水珠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炸开在它的右臀上,湿了那一片白毛。
他笑骂道:“热闹看够了,你这惫懒货也该跑起来了!”
大黑立刻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蹄子一撅,小步跑了起来。
墨铮眉目清疏,棋风却堪称狠厉,这下更是毫不留情地封了道妄言所有退路。他蓦地勾唇,锋芒毕现,那双覆着鲛纱的眼亮的仿若夜里的那一点刀光。
然后缓缓道:“不过是,徒弟我也要搅动这番风云罢了。”
“轰”,一道惊雷自积云中发出闷响,曲折的雷光让阴沉的天亮了一瞬,而后便是更深沉的黑。
两三根雨丝落在道妄言的指尖,混着他这个好徒儿的话,他低声笑道:“看来商丘这次的雨季会比以往长些。”
14。风云()
“三郎还未醒?”黑暗中苍老的声音染上忧色。om
另一人迟疑半晌,带着几分疑惑道:“三少爷还在床上躺着,似是陷入梦魇中。身体上那点伤倒是没有任何问题。”
一点昏黄的烛火驱散了黑暗。
这是一间书房,四壁满满当当摆着书,隔书三步的正中间一张红木桌点起蜡烛。
坐在桌前做儒生打扮的老者深深叹了口气,阖上了眼,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即使身着布衣,依旧掩不去他如渊如海的气势,这就是殷商大名鼎鼎的虎威将军薛平宁,半生戎马,征战无数,从无一败,让敌人闻风丧胆。
但此刻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为孙子不知原因的昏迷而佝偻直了一辈子脊背的老人。
留着三缕黑胡的中年男子退至门前,却是停住道:“将军,你觉得这次的事会不会是那群人做的?”
那些人进来的动作越来越大,迫不及待地往各个地方插入他们的人。
刘回春在将军府中已经呆了二十余年,也算是看着府中的少爷一个个长大。然后在那一夜一个个战死,最后偌大的将军府就只剩下将军和三郎。
薛平宁缓缓摇头,眉间刻痕更重,道:“那群草包还没那么大的胆子,他们不敢冒着彻底得罪我的后果破釜沉舟。毕竟他们知道这样后,那个位置坐的不会太稳。”
他揉了揉郁结的眉心,沉声道:“这段时间为着那个名额,这商丘中来了不少牛鬼马神,水混的很。这次三郎出事,恐怕祸首就在其中了。”
“而且那个人今天也进城了,身旁带着一个少年,恐怕也是冲着那个名额来的”
刘回春瞳孔一缩,不敢置信道:“他也来了!”
薛平宁沉默,他深知那个人对这天下的影响有多大。
一百年,两百年他一日不飞升,笼罩在众人头上的阴云就不会散去!
而今天听闻他遇刺的事,他是庆幸的,至少还有人能无视那阴影,悍然出手,即使这般出手只是进一步证明了那人的强大。
“那么您觉得三郎这件事会不会是他”刘回春猜测道。
薛平宁摇头,十分肯定道:“不可能,他以往行事虽称不上光明磊落,但也不至如此下作,他也有他的骄傲。”
“三郎这次出的是什么任务?”他忽然道。
刘回春皱眉,道:“据说是诛杀一个生死境一重的魔道,然而三郎已经半只脚踏入二重,不应该出事。”
这个魔字又将问题回到了原地,不得不让人想到那个人。
“谁胜谁负岂能以修为论道,谁没有几手底牌?”薛平宁叹了口气,眉宇间的疲惫更甚,眸光却愈发深邃起来,仿佛再望一眼就会堕入无边深渊。
他沉声道:“去查,查三郎回来这一路上遇到了谁。”
清晨,第一缕阳光还未散落。
巷角裹着一身破烂道袍,袖脚还浸着未洗净的油污的年轻人正抿着唇往缺了半条桌子腿上垫着砖块。
一道阴影忽的落在他的头顶,他下意识仰起头向后一望,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身体残存的意识立刻让他惊地向后一坐,成了平沙落雁式!
看着那人脸上变得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急忙起身,换上来一副谄媚面孔,“不知您光临寒舍有何吩咐,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张眉眼板正,老实的让人心生好感的脸,立刻变得奸猾,让人忍不住手痒。
“你这可连寒舍都算不上了。”道妄言摇了摇不知从何地顺来的木扇子,调侃道,“我所见过的历代天机阁传人中就你混的最惨。”
闻言,年轻人立刻皱成了苦瓜,眼中盈泪,他长长叹了口气,十分凄凉。
“别人不知道为什么,您还能不知道吗?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付出代价。”
“付的这么多的也就你一个了。”
道妄言莞尔一笑,对墨铮介绍道:“这是天机阁这一代的传人,正如他们不靠谱的名字一样,他们通晓各种消息,有时也能勉强窥几分天机。”
“历代传人都混的十分不错,最次的也混上了国师,然而这家伙算是刷新了天机阁的新纪录。”
说到这他停了一下,嘴角的笑意也变得古怪起来,“他年少时曾发誓,决定无私奉献,绝不以这门本事来谋取钱财利益,然后就混成了这幅鬼样子。”
说罢,他摸了摸墨铮的脑袋,一本正经地教育道:“你可千万别学他!”
虽然这高度着实有些难受。
被当做反面教程的年轻人面色愈苦,何止那么简单,他曾为皇宫贵族算卦,一卦只收千两黄金,回来一路,乌金丝制成的储物袋都能破个口,黄金早不知道落到哪去,还陪上了个储物袋,说多了都是泪!
“我来找你是为了他。”道妄言直截了当地挑明来意。
天机子打量了一下墨铮,“书院?”
墨铮向后一退,将自己的脑袋解救出来,闻言道:“我这般年纪的来此哪个不是为了书院?”
“非也,非也”,天机子端起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高深莫测道:“你之言,可对可不对。”
下意识想捋胡子,手中一空,他才记起他的胡子已经被隔壁的杀猪佬剃了个精光。想到他此刻的模样有多么怪异,他不由气的面红耳赤,这下真是面子里子掉了个全!
他立马肩一耸,哭丧着脸道:“书院今年放出的不只是几个下院弟子的名额,还有一个内院的。有部分人便是冲着内院来的。至于为什么只有那一部分人知道”
卖个关子,正想引人来求,却发现两人没有半点反应,天机子只得打了个哈哈,继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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