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又一阵眩晕!再醒来时,看到锦儿的脸都发绿了,被我吓得不轻。我挤出一点笑容,问她:“胤禟呢?他怎么样?”——原来我心里始终是放他不下啊!何况,现在已经确定我有了他的骨肉,真是一辈子也纠缠不开了。
“应该不妨事吧。我跟着姐姐入府,一步没敢离开。太医开了方子后,佟主儿的丫头翠缕就出去拿药了。回来后说,九爷已经醒了,只是神情呆滞,躺在床上有出气没进气的。太医也是给了方子的,六公公亲自煎的药,可就是灌不到嘴里去。后来八爷把人都撵了出去,不知在里面怎么开导九爷的。九福晋和一大群女眷都巴巴儿的在院子里等信儿呢。唉,真想不到,皇家竟也会出这样的痴情种……”
眼前一片模糊,泪水将枕头打湿了一大片。
“呀!思诺姐,你别……九爷生就带着皇家的贵气,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太医可是特别嘱咐了,你现在有身孕,万不可劳心伤神,要静养才好。”锦儿见我又哭了,一时有点儿慌乱。
我点点头,不可劳心伤神啊——劳心伤神又有何用呢?我已经后悔打听他的消息了,徒增我的忧伤与无奈而已。轻叹一声,强撑着坐了起来。让锦儿帮我倒了一杯水,将口中的苦味冲淡,又洗了脸,心神才略微稳了些。想起春来好象也在佟玉儿这儿,就问道:“春来也应该在这院儿里吧?也不知那丫头怎么样了?”
“我才刚去看了一眼。春来睡了,瞧着倒没怎么烧着。右边的胳膊起几个燎泡,已经敷了药。倒是……”锦儿欲言又止。
“怎么了?怎么和我还吞吞吐吐的?”
“这事儿我也拿不准。只是看着,倒象是被打的伤更重些。因为惦念着姐姐,又不想吵醒春来,就先行回来了。”
被打?因为我和锦儿出走,春来就被打了?没理由啊,胤禟本就不打算留我了,怎么会为难春来?在我离开忆思苑的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难道春来又回到九福晋那里?可我已经离开了,她为什么还要为难春来?满腹的疑惑和担心,让锦儿带着我到丫头们住的配房,看到了正在上药的春来。
“主子!你可回来了!”春来悲喜交集,倒头便拜。我忙扶住了她,却看到春来疼得一咧嘴,又赶忙撒了手。将她的袖子挽起查看,只见一道道紫痕鼓起,不是鞭抽的痕迹,很象是那种用竹片做成的所谓“家法”的东西留下的。我心里一阵绞痛,哽咽难言:“春来,是我连累了你!”
“这话怎么说的呢!春来有幸结识主子和锦儿姐,待我如亲生姐妹一般,春来早就打算着要为主子尽绵帛之力,哪里就说上连累了呢?何况这事,本也和主子没有关系啊。”
“那你这是……”锦儿也抽泣起来。
“也没什么的。府里人多心杂,我又一向没个心眼儿,谁知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哪个小人。如今又看我的主子失了势,正等着要挑刺找毛病呢。”春来一脸的无所谓。
“真是难为你了。哦,以后不要叫什么主子了,和锦儿一样叫我思诺姐吧。”
“那怎么行呢?主子待我好我是知道的,只是这样岂不是太没规矩了?”
“可也是呢。”锦儿象是想起了什么,“以后还是叫主子吧。住回府里人多事多,还是守些规矩的好。”
“主子愿意回来了?”春来面露喜色。
“当然要回来了!思诺姐有喜了!等以后有了阿哥、格格,不愁九爷的心不转回来!”锦儿和春来都兴高采烈的。我却只是勉强地笑笑,她们哪里知道,胤禟的心已随着观星阁飞升而去了。他府里有多少女人都为他诞下子嗣,他可曾动心?我可怜的孩子啊,你还未出生就失去了父爱,就注定要在这似海的候门煎熬……
不!我不要接受这样的命运!那时我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现在我一样可以离开!既然他的父亲形同虚设,我在哪里养大他还不是一样?!那我就宁可带着他到民间去,用我的辛劳换来他的健康和快乐,岂不比在这里寄人篱下、如履薄冰的好上百倍?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却没言声。这一走,又要丢下春来一个人了——就是太对不起她了,可我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啊。
晚饭后,佟玉儿才回来。彼此问了好,看她一脸倦意,我就没再说什么,准备带着锦儿告辞。佟玉儿却又开了口:“听翠缕说,妹妹有喜了?那可真要恭喜妹妹了!如今府上为着咱们爷的事儿忙得不可开交,可能冷落了妹妹,你别往心里去。先在我这儿安心住着,缺什么都只管找我要。这事儿福晋也是知道的,待送走了爷,再好好给你安排。”
“送走?”我心一哆嗦。
“哦,忘了告诉你了。”佟玉儿笑了笑,“皇上要西巡,阿哥里面只留了四爷和八爷在京当值,其余的除了年龄极小的,都要随驾的。原想着咱们爷的状况,断不能去的了。谁知下午也不知八爷是怎么劝的,爷便铁了心似的要随皇上西巡。开始我们还担心他的身体,怕去了不合适。可爷的意思是非去不可的。后来福晋也想通了,不如让爷出去,西边天高地阔,这一去,说不定就解了心结了,那可就是全府人的造成化了!”
我听得木木的,原来他要走,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要去很久。他选择了逃避,他是打算忘记了吗?他能忘记吗?可他的身体,西部地处荒蛮,昼夜温差大,又长年风沙不断,他能挺过来吗……正兀自发呆,佟玉儿已命人为我们准备好了客房。锦儿看我魂不守舍的,就辞过佟玉儿,扶我回房休息。
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睡。起了身,披了件外衣走到院子里透气。听到外面依然人声嘈杂,就踱出了院门。随着来来往往的仆从们,不觉间走到了胤禟的书房。窗格上映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这样看去,他似乎是一切都已回复如常了。象被人推着一般,我走到了书房门口,猛地警觉过来,我不能进去的,我不该进去的!便挂了满脸泪珠转身就走,与人撞了个满怀!
“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没看着……啊!李主子!奴才失礼了。”小六子抱了一堆东西向我轻弯了下腰。我忙让到一边去,冲他点点头,准备离开。“李主子留步,您稍等一下。”小六子把怀里的东西交给另一个小太监,引我到一个略僻静的地方,打了个千儿说:“李主子,大概您是听说了,爷要随驾西巡。我肯定是要跟去的,爷那边不会有半点闪失。倒是您,如今有了身孕,还万望保重!爷只是一时迷失了心志,待明白过来,自然也不会薄待了您的。佟主儿为人最宽厚不过了,您先放心在她那儿住着,等爷回来,自有道理。时候也不早了,我这儿又忙,就不招呼您了,您也回去早点歇着吧。”说完做了个拱送的手势。我点点头,这也算仁致义尽了吧。
一夜难免。风声、雨声让人倍感凄凉。干脆披衣坐起,寻了笔墨,颤微微给佟玉儿留了一封书信,多谢她一直以来的关照,只是我实在无意在富贵荣华中披荆斩棘,为自己争抢那一点立锥之地。我更愿意到民间去,凭自己的双手来养活自己和孩子。向她道了别,并再三恳求,希望她能善待、保护春来——这是我现在最无奈的事情了。将书信折好,看看外面天已蒙蒙亮,轻轻推醒了锦儿,告诉她我的决定,便开始简单地洗漱、穿衣。锦儿原想劝我留下,可看我一脸决然,又素知我的脾性,也只好做罢。府里仍有下人在走动忙碌,我们就趁便从角门混了出去。
斜风细雨中,再一次,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无助
一路萧瑟。街上十分冷清,我和锦儿也没话说,只默默赶路。北风打着旋儿扑赶过来,我紧紧了外衣,碰触到一个硬东西。心中讶异了一下,旋即明白那是“手机”,我一直揣着竟没有放下。如今这东西还有什么用?本想拿出来随手扔了,可这又是春来从火舌中抢出来的,怎好又驳她的这份情?唉,连旁人都割舍不下我们这段情缘,偏当局的双方都冷了心肠要收场!
“呀!思诺姐!”
“啊?”正出神的我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已然到了温柔香。可是紧闭的大门上赫然贴着顺天府的封条!我和锦儿都懵了,我们才离开了一天啊!转到后面我们住的小院,也是大门紧闭,封条把关。这是怎么回事?温柔香自开业以来,除了生意太旺招人眼目外,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儿啊,而且也没听到什么讯息就被封了,难道平日里往各处衙门上的“供”都白废了?
心中疑窦重重,向后退了两步,看了看两边的店铺,还都没有开门,也没力气去叩门寻问。这一瞬间,只觉得天地之大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心灰意冷的,甚至想一死了之,那样就能回到现代也说不定……
“思诺姐,我们还是先回九爷府再做打算吧。”
我摇摇头,那地方再不想去了。
“可是,我们……我们出来得急,什么都没准备。我身上也只有几个小钱,姐姐如今又有了身子,马虎不得的。温柔香这边,只怕也上下打点一番,至少宋姐和姐妹们的下落要打听出来啊。我们不妨先回去,要不,去十三福晋或是思岩福晋那里暂住一时?”
我摆摆手,哪里也去不得。他们看着的都是那一个,而非我这一个。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我可怎么凭着这张脸再去讨人恩惠?再艰难也要自己撑下去!
扶着锦儿转身离去,看到胡同口站着一个冲我微微点头。那人瞧着很是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待到近前,那人深深一揖:“李姑娘好!可有些日子没见了。”见我疑疑惑惑地还了个万福,便又笑道:“敢是姑娘不认得奴才了?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奴才是十二爷身边的。”
“哦——”我一下子记起来了,那时我住在十二府上,只要他是办差回来的,身后必是跟着一个只会微笑却从不说话的长随,就是这人了。我一直以为他是哑巴呢,原来会说话啊。
“看来姑娘已经想起奴才了。奴才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姑娘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可否跟奴才走一趟?您离开忆思苑的这几天,我们爷惦念得紧。虽说是天子脚下,可一个弱女子只身在外,总是让人担心的。如今,”他抬头望了一眼我身的温柔香,改了话头:“您不如先跟奴才回去,暂且住下,有什么打算再从长计议。您不必为难,不是回府里,另有别院。”
我正要回绝,锦儿却一把攥住我,冲我直挤眼儿。胤祹的事我向他讲过一点,那时我们还给他评了一个“温柔体贴热心博爱最佳情人奖”。锦儿现在肯定是感觉肚子正饿就有人送馒头。我也是心里一暖,可也不过只暖了这一下而已——都是那一位的交情,我这不是拾人牙慧吗?想到这儿,客客气气地对那人说:“多谢十二爷费心了,也劳烦你跑了这一趟。可十二爷那里我还是不方便去了吧。我也并不是无处安身,天之锦就是我名下的产业么,我在铺子里暂住个一两天也不妨事的。去回你们爷吧,说我谢谢他了。”
那人一怔,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说,但很快就回复了常态。仍是微笑着向我欠了欠身:“随姑娘的意,爷吩咐了不可勉强的。不过姑娘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们爷,定当倾力相助。”
我和锦儿向天之锦的方向走去。我能感觉到那人还在默默地目送我们。心里本是感激的,可一想到这些都是那一位该得的,不禁又是一阵凄凉。自嘲地笑笑,加快了脚步,将那人留在了濛濛烟雨的远处。
“思诺姐,我怎么就忘了还有天之锦呢?那后面可是大着哪!巧娘和几个工人都住在那儿。现在生意又好,也不愁没钱办事了。”
锦儿是喜形于色,我却不这样想。天之锦是胤禟送的,虽说让我经营,可主要还是刘掌柜在打理。出事后我就再没去过那里,从那儿拿钱手不硬。且它又不象温柔香,是我一手打拼回来的,现在那儿的人认不认我这个主子还两可呢。
如此想着,脚步就慢了下来。待远远看到天之锦的招牌,索性停住,犹豫了一下,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哎?思诺姐,你要去哪儿?”
“去找个客栈吧,我走累了。”
“可是……”
“哦,你等等。”我在身上来回上下摸了摸,可恨平时不爱戴什么首饰,现在连个应急的东西也没有。又摸到了那个手机,捏了捏,终是没舍得,当是春来留给我的念相吧。想起脖子里还有根项链,这东西是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就解了下来递给锦儿:“去当了吧。好歹也是纯金的,够我们用上几日了。后面再想办法。”
“这……”锦儿站着不动,我正要催她,看到荣贵急匆匆地向我们走来。
“主子,可找到你们了!”荣贵打了个千儿,“您怎么不招呼一声就走了呢?让奴才们好找!佟主儿看了您留的信,就慌忙地派了我们几个出来。咱们爷说话儿就要走了,府里一片忙乱。您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也等忙完了爷这一档子事,再给您重新安排。如今您又是两个人了,万不可象以前那般任性。再说,春来在佟主儿那里也是哭得厉害,都盼着您回去呢!”
听着这一番又象劝慰又象训斥的话,我苦笑了一下,说道:“这是怎么说的呢?我本就不是你们府上的人了,怎么犯得上让你们如此费心呢?我是有了身孕,”我咬了咬牙,狠心说:“可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荣贵立时呆在了原地,连锦儿也张大了嘴巴。我拉起锦儿就走,是啊,这个年代,哪个女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毁自己的清誉呢?
“思诺!怎么说这样的混帐话!”艾十三从马上跳了下来,怒气冲冲地拿住了我的胳膊:“你就是心里再委屈也不该说这种话,这岂不是把你和我九哥都抹了黑吗?你现在身上又没钱又没物的,只带着锦儿,两个年轻女子可怎么过?要实在不想回九哥那里,到我那儿暂住一时也不妨事啊。我也要随驾西巡的,如月还刚好多了个伴儿呢。跟我走吧!”说着就要扶我上马,我连连后退靠到了墙上,眼里噙满了泪水一个劲儿地摇头。十三的话是暖人的,可是,可是……他是在心疼那一个啊,我只是个替身罢了。他们都在看着这个玩偶重复那一个的音容笑貌,继续那一个的故事,他们心疼她,关爱她,却都是因为这玩偶象极了那一个!
我的号啕大哭吓坏了艾十三,锦儿扶着我也是不住的落泪,荣贵在旁边手足无措。好一会儿,十三才无奈地说:“那这样,你先找个地方住下,不要住客栈,租个小院。这几张银票你收着,好生照顾自己。等心平气消了,让如月或是思岩嫂子去陪陪你。”
我拦住了准备接银票的锦儿,坚决地摇头。艾十三叹口气,想再说点什么,可又说不出来,只缓缓地说了声“保重”,就骑上马走了。荣贵也没办法,只得又打了个千儿,慢慢退了回去。
我们找了个生僻的小店住了下来。那条链子只当了十两银子。因为还要打听温柔香的事,可得省着点花。不得已,那个“手机”还是要拿出去的。至掌灯时分,锦儿从外面回来。买了些简单的吃食,并带回宋姐她们的消息。这次事件很蹊跷,往日和我们通着气的官员们都没有提前得着信儿,只听说上面有令要封,即刻就去封了,主要办事的人员好象是从刑部直接调去的,一点不留情面。温柔香的人并当时的客人都被集中关在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