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十三弟那边的太医回来怎么说?”恪宁见他微微不安,不免问起。
“只说是旧疾复发,也没说不好。”胤禛蹙了蹙眉,看了看恪宁。“他该不是在瞒着朕吧?”
恪宁垂了头,她心里早觉得胤祥这一次十分奇怪,似乎有意躲着胤禛。可是,会不会……
“我想还是我们亲自去探望一下吧,他这病未免也拖得太久了,就算不是大病,拖下去也拖的不好了!皇上很该让那些太医好生诊治再回禀详情才是啊!”
胤禛点点头:“这个老十三,何时学的这么婆婆妈妈,神鬼莫测的。我明日便去见他,若他无碍顺便把他接到园子里也就罢了!”
翌日,皇帝一早就起驾往怡亲王府了。恪宁照常用了午膳想在院子里读书,却不想忽来了一阵疾风骤雨,让人避无可避,这雨势甚猛,竟将她院子里种的几株兰花打的七零八落。恪宁见满地落英,正自怜惜感怀,想春风春雨竟也如此迅疾,摧折的这春意凋零败落。
“皇后主子,主子!不好,出事了!”忽然的一个人猛地从垂花门闯进来,是一个素日伺候皇帝的太监名叫福顺的。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撞了进来,唬的永寿宫众人急忙围拢过来,这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身后又有十几名小太监冲过来,如天塌了一般嚷嚷:“主子娘娘!万岁爷……”
这些人乱作一团,竟说不清出了什么事。到底是那福顺还机灵,喘匀了气趴在恪宁面前道:“万岁爷一早上去了怡亲王府,不想还没进得府中,怡亲王……”
“怡亲王怎么了?”恪宁见他们如此,其实心里已明白了!她一时急懵住了,竟仿佛听不到他们说话了。她摁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知道果然是天塌了,没了胤祥,胤禛的天,不就塌了一半了么?
她摇摇晃晃,险些站不稳。却又听到他们说,连皇帝也昏死过去了。她哆嗦着胡乱抓着身边的茉儿,嚷着快备车马!
暴雨越来越急,打的车顶上的油布“噼里啪啦”如爆竹在半空中炸裂一般,轰得人几乎要耳鸣了!
恪宁被狂奔的马车颠的自己也像是疯癫了一样!她有种预感,晚一步,她也许连胤禛也要见不到了!
怡亲王府已然吊起了白幡!府门外禁止一切过往行人。想必惊闻此消息奔赴而至的朝廷重臣们的车马都无法靠近,因为皇帝御驾正在此处。唯有恪宁一路通畅,到了府门外,也顾不得传,直直往里奔。
兆佳氏大概在里边听到了消息,只迎到二门处,见到恪宁进来,她只上前来未说的出一句话便身子瘫下去了半边。恪宁一把搂住她,她也依然昏了过去。恪宁先让众人把她扶下去,再往前,只见弘晓带着兄弟几个已经举起哀来。一见恪宁来了,许多人避之不及,纷纷匍匐在她脚下,边磕头边哀哭不止。
恪宁只觉得一片浑沌,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一种颜色,昏惨惨的白,死寂僵硬的白!
慌乱中一个人扶住了她,搀着她的一条胳膊领着她往前去,一直往前走,一直,一直。
雨落下来,好像也没有人顾得上为她撑伞遮蔽,她只觉得满头满脸不知是汗水泪水还是雨水!终于到了,身旁的人轻轻停下脚步,在她耳边道:“娘娘千万不可乱了心神!此时没有娘娘,万岁爷定然觉醒不了!娘娘为了江山社稷,先要保重!”
恪宁看着一扇冰冷的雕花漆门,此时才略微平静。她回头,原来身旁是已经换了素服的张廷玉。
“皇上在里边,微臣不能擅入。大清江山,正在皇后娘娘您的手中。”张廷玉此时分外冷静。他知道恪宁会来,恪宁不来,谁也劝不了皇帝。
恪宁只知道自己要来,一定要来。可是,让她面对胤祥的死,让她面对此时的胤禛。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怎么办?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要怎么办?
她一把抓住张廷玉,她看到了他,好像每一个最难捱的时刻,他都会在。他永远冷静,永远清醒,永远知道要怎么办。
可是张廷玉摇了摇头,脱开她的手,帮她推开了那道门。
那不过是一间寝室,但是却如此幽深寒冷。恪宁愣怔着进去,觉得自己好像走了很久,才看到了趴在床榻边上的胤禛。
胤禛埋着头,抱着胤祥的一只手轻轻的摩挲,轻轻的呵气。
恪宁几乎被这个场景骇住了。他不是悲恸,他已然是疯了。他把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胤祥身上,喃喃的问:“老十三,你还冷么?”
“你还冷么?”他又探身摸摸胤祥的额头,呆呆的望着,眼睛一眨不眨。
胤祥的面容很安详,似乎还带着笑意。此时还能看得出他年轻时的样子。调皮,喜欢和野姑娘逗趣,总是缠着他四哥的那个少年,竟然有一天会躺在那里,一点点变得冰冷。
“十三弟就是这样,喜欢骗我,喜欢捉弄我!这回又来吓唬我!”胤禛呆呆的说,“养蜂夹道那里太冷了,我给他送棉衣去。那些混账竟然不让我进!他们竟敢对老十三无礼!我狠狠抽了他们鞭子!”
“冬天实在太冷,我求了皇阿玛好几次,才让他到家里过冬。”
“他常喊腿疼,但都是背着我……”
“这一次也是……宁儿,你听见了么?”胤禛忽然抬头,死死盯住了恪宁,那目光活像一头狼!被逼到了悬崖峭壁上的狼。
“他在叫你小仙女呢!他小时候最喜欢你。他和我说,因为你和他一样,其实不爱听大人们说的那些话。他说你坏,说你心思多。还说,要讨了你去……”
“他竟然骗我,他说他的病养几天就会好……我为什么,我为什么没觉得?我以为他会永远陪着我,他会永远叫我四哥……”胤禛似乎在强忍着把眼泪往回憋,他扭过头去,看着胤祥,突然轻轻的拍了他一巴掌!
“你睁开眼……你叫我,叫我一声四哥吧!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老十三!你是要疼死四哥么!”他猛地扑上去抱着胤祥的身体。
恪宁再也听不下去,上前拉住他苦苦道:“你放开他吧!快放开!你牵扯着他,他不能托生啊!你为他求求吧,求求老天爷,让他去个好人家,或者去做个神仙!你快放开,你这样,他会疼的!”
胤禛冷冷的看着恪宁,发狠道:“他去哪?他要去哪?他不能走!他得留下来,继续做他的怡亲王!做朕的左膀右臂!他只能是胤祥!是我的十三弟!”
“胤禛!”恪宁“呼啦”一下站起身,挥手给了胤禛一耳光!
胤禛彻底被她打懵了。恪宁见机推开他,把胤祥的身体放平,为他盖上被子。这才转身对胤禛说:“你哭吧,你就大声的哭!你能把他哭回来么?”
“你不让他走?也许他就在这里看着你呢!他看着你哭,你发狂!他会怎么想!他是不想让你见他最后一面,你不明白么!他怕你心痛,他更怕他自己心痛!”
“你要是舍得,让他就这么飘飘散散的看着你心痛。你大可以哭!闹吧!你不要这个江山了,你只要你的十三弟!外面有多少人等着这一天呢!等着你把祖宗留下的江山基业拱手让人!”
恪宁不知道自己说了有多久,直到胤禛站起身走到一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背对着胤祥不再看,也不再嚎哭,恪宁才停下来。她上前去,留着泪给胤祥抚平刚才被胤禛揉皱的衣角。见胤禛一直不动,她才到门口,让人们进来为胤祥换上装殓衣裳。
灵堂早已设下,国丧开始。
爱情故事
皇帝亲临丧所致奠怡亲王,回宫的路上几乎一直昏睡着。恪宁一路上抱着胤禛。她隐在马车的帷幔之后,不让外面的廷臣侍卫们看到她。
辍朝三日,并没有如人们猜测的那样为胤祥逾了规矩。可是,恪宁不知道三日后,胤禛能不能真的站起来,重拾一颗帝王的心。
端午前后北京城最热的天,胤禛蒙着头睡了一天,身下的褥子都被汗湿了。熹妃和裕嫔皆在外面请恪宁劝劝皇帝保重,恪宁却只守着他没说什么。
如果能让他在这三天里只做一个普通任性的男人,恪宁宁愿独自挡下所有人对她的怀疑和误解。说她是趁机霸着皇帝,那就让他们说去吧!这一次,她是真的只想霸占他!他只能属于她一个了。
傍晚胤禛终于醒来,指着桌上的茶杯。恪宁给他倒了水来,他只看着不动。恪宁只好坐到他身边,扶着他一点点的喂。他只喝了几口就呛咳起来,摇摇头不喝了。过了一会儿说:“我不想呆在这里,你陪我去承乾宫吧,就住一宿也好。”
“好,听你的。”恪宁虽不愿意他这样挪来挪去,可看他神情涣散冷漠的样子,也就不忍心违了他的心意。
承乾宫中完全如当年孝懿皇后在世时装饰摆设。胤禛多年来珍藏的养母的遗物全都被完好的保存在这里。除了他自己,从来没人敢进来。
胤禛一进来便倒在床上,两眼盯着床帐子看。那帐子用上等白纻丝描着水月云烟,像是雾气氤氲着的一个梦。
“这不是皇额娘的那顶帐子,这是我命人仿照着做的。我怕把她的用旧了。”胤禛喃喃说。
“宫里没一个女人敢用这样的帐子,可是额娘敢。他们都说她是个好女人,贤淑温慧,是当得起皇后之尊的女人。”
“我却只喜欢她这顶帐子,又静又美。我现在才觉得她,真是个出类拔萃的女人。她不在乎做不做皇后,她懂得在乎自己。”
恪宁默默听着他一言一语,像看个固执别扭的小男孩。
“你来,坐在那里看不到!”胤禛冲她伸手,就像是要拥抱她一样。恪宁一愣,慢慢的坐到他身边。
“我小时候就坐在这里,盯着这些漂亮的床帐,听皇额娘说故事。没有那些故事,我就会睡不着觉。她讲起故事来很认真,时而难过,时而欣喜。”
胤禛转过身子,靠在恪宁肩头上停顿了一下说:“她和我说过一句最惊世骇俗的话。”
“什么?”恪宁不解的扭过头来,正对上他清净的眼眸。他眼光闪烁,仿佛回到少年时。
“她说,她是真的,很爱很爱我的皇阿玛!”胤禛轻轻道。“所以我明白了,她为什么难过。因为,一个皇帝并不需要那么专注的爱,他只需要女人的忠诚和血统。”
恪宁突然有点惶惑了,她觉得自己正又一次沉沦在他说话的表情和语气里。她觉得他们两个好像也陷入了这迷雾之中,雾里看花,她身边的人,这么远,又这么近。
“你爱我么?”他忽然问。
……
恪宁没有说出口。此一时,她觉得自己并不懂,什么是爱。
“你好像从来不曾真的嫉妒,你好像从不想铲除我身边的女人,就算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你好像根本不恨我?”胤禛的目光在她眉眼间打转,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这么迫切这么焦虑。
“我……”恪宁张张嘴,却好像失去了一切勇气。
他缓缓坐直身子,一只手从她背后抚上来,渐渐禁锢住她的臂膀。他的唇印上来,潮水一样覆盖住了她的犹疑。
“我要你爱我!爱我爱到要死!只要我一个,为了我疯狂!永远都不离开我!”他在她耳边呢喃,将她整个卷入自己怀里。
“我要你,只想要你……”
温凉的吻又一次袭来,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这样的平静让人感到隐隐不安。相隔久了,连柔情似水也觉得虚假,像是一点即破的幻梦。
他的手覆上她柔软无力的身体,她不抗拒,但也不知道怎么迎合。
他只是在她耳边不断的说:“我要你,爱我。”
他似乎太贪婪,如果她不给他答案,就不停的探问。他似乎太迷乱,只顾着霸道的扯开她身上的束缚,让月光透过那层薄雾倾泻在她失去遮挡的身体上。
她已经衰老嬴弱,但在他眼里却如此美艳不可方物。他品尝着这美好的悸动,诱惑着她最后的清醒。
她的胸口好像停留了一只小鸟,不停扇动着翅膀,要带着她飞翔。在沉沦中,她最后一次试图恢复理智,她推着他坚实的臂膀说:“不要,你不要疯。”
“我没疯……”他捉住了她的手,让她看着自己,他要她知道,要她深切的感受到。
那就是爱。
他融入她的身体,带给她一层层涌动的波澜。她在潮汐中沉没,无望的挣扎都是徒劳,只能任火热的疯狂把她拉入无尽的深渊。
月上中天,宁静的黑暗中,只有夜来香的气味肆意的蔓延。
胤禛伏在恪宁身边微微的喘息。恪宁察觉了身体的疲惫,像是漂浮在海面上渺小的一片落叶,随时会覆灭,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再度贴近她,抓起她散乱的头发,一缕缕紧紧的攥在手里。
“胤禛!”她睁大了眼睛,只是低声的叫他。
“胤禛……胤禛。”她叫了无数次那个名字,他就无数次的回应她。
她终于可以如此任性的喊他的名字,好像这个名字,将从此只属于她一个人。
拂晓前,他又一次在她身体里癫狂。肆虐的入侵,抵死的缠绵。
“我爱你……”她的声音微不可闻,被阵阵情潮所湮没。
“大点声……告诉我。”他埋入她的颈窝中,咬噬着她的肌肤。
“我爱你——”恪宁搂住了他,迫使他紧紧贴住自己的胸膛。她要让他听到,从她心里传出的呼喊。那声音震慑着他,让他彻底臣服于她的爱。
世上的人一无所有的出生,在人世间能够拥有的,不过是相爱的彼此。
入夏之后,胤禛病倒了。在一个个生命消失之后,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脆弱。病很严重,使得他不得不为身后事作出安排。在圆明园,他召见了张廷玉,庄亲王允禄和果亲王允礼。
与皇帝讨论完政务,张廷玉退出来的时候,遇到了许久未见的恪宁。
“张大人为皇上操劳国事,我该替皇上谢谢张大人。”恪宁想起张廷玉多次相助,心里着实感激。
张廷玉清淡的一笑,望了望恪宁掩不住的愁容说:“皇后娘娘也不必太过忧虑,皇上是得大造化的人,一时时气所感,其实不会有大碍的。我倒是……担心您。”
“我?我还算是不错。比以前硬朗多了。”恪宁自我解忧道。
张廷玉点点头,却还想再说点什么:“娘娘大可不必……硬撑着。”
恪宁点头,像是在听老朋友劝告。
“还有件事,我一直不能释然。觉得应该让您自己来决定。”他继续说下去。
恪宁偏偏头,听不懂他话中深意。
仲夏的一天,恪宁顶着炎炎烈日套了一辆马车来张廷玉府上,这是一次秘密的出行。不过,她却不是来探望张府众人的。
张府西院后巷深处有另一处小院落,是张廷玉许多年前买下的。恪宁下了马车,和张廷玉步行到了这一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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