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远虑不仅节节高升,最近还回了京城。”惟雅笑道。
恪宁一震,抬眼盯住了惟雅。
“不知道他此番回来,有没有为了他自家妹子,给你暗地里使绊子?”
恪宁莞尔一笑道:“惟雅,有时候一个人太过聪明了反而不好。难得糊涂啊!”
惟雅摇摇头:“聪明人的糊涂那都是装出来的。明人不说暗话。当着你的面儿,我就有话直说。我所知道的这件事,保证能让你牵制住你的远虑。他现在树大招风,本就容易让四哥对他心生疑虑。如果这个时候,你把此件事捅出去哪怕一丁点的风声,都会有事半功倍的成效!”
“你就快说是什么事!不然在这里呆久了,张夫人面前不好看!”恪宁道。
惟雅沉了口气:“这话说起来,可都有二十多年了。那可要从你府中的那位宋格格怀的头胎女儿说起!”她说到这里并未接着往下,而是偏着头瞅着恪宁。
恪宁猛然听她提起这件事,不由抽了一口冷气,僵在原地。
“那孩子,来的不明白,去的也算是不清不楚。我没说错吧?”她又问。
恪宁屏住呼吸,几乎不敢回应。
“想来宋格格从来没有和你说起过,她和当年的年府二公子也曾有过一段渊源。”
恪宁一把攥住惟雅的手,低声道:“别再说了!”
惟雅优雅的一笑,语气清幽的说:“宋韶华虽说是府中内眷,不可能和那人一次都没照过面。那人也不可能不知道宋格格是谁。你看看,他们两个,将这件事瞒了个滴水不漏。只有你和四哥好心,替他们担待了这么多年!”
“你有何凭据说这是真的?”
“这样的事情无论真假,只要当事者不肯承认,我们又能把他们如何呢?只不过,无风不起浪,我敢和你说出来,就有一定的凭据,或是人证。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从中翻云覆雨。打他个措手不及!”
恪宁深深叹了一口气,将惟雅的手攥的紧紧地。
“你要保证,不能把此事透露给你我之外的人知道!”
惟雅点头:“我不会冒这个风险,我想求的可是平安!”
恪宁满意的点点头,拍拍惟雅的手道:“这世间唯一能保你平安的人,是十三叔。而唯一能劝十三叔保你平安的人,我已经找到了!”
惟雅反握住恪宁的手:“能在十三叔面前帮我说话的人?”
恪宁一笑:“只有她,有这样的本事。”
惟雅微低了头,思索半天。猛然抬起头:“难道她没死?”
“皇阿玛又怎么舍得让她死呢!”恪宁苦笑。
运筹帷幄
京城的盛夏。偏僻的街角也会冒出几株野蔷薇来。这几天热的十分爽朗,出了汗,只要被那南风一吹,就全干透了。
过了晌午,恪宁离开张府回家,一路上吹着小风,倒也不觉得多么炎热,只是她心里翻搅的太过难受。这几个月以来,她默默等着胤禛对自己的爆发,可是想象中的狂风暴雨一直没有降临。到底是她自己疑神疑鬼,还是这平静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夕呢?他的静默让她更加的惴惴不安。
她心里暗忖:年羹尧若用此等下三滥的手段应对自己,未免太傻,又太过容易暴露自己。而年羽裳,除了偶尔行为古怪之外,倒也不像是善于争宠暗藏心机的人。那么宝珠一个小小奴婢,若真是她的所为,必然是有人指使的。可要什么样的利益诱惑,才能驱使她如此胆大包天呢!
若不是年家主仆?那就是她自己房里的人。身边潜藏这种祸害,才是最让她担心的!她下决心给东书房换换血。
玉景年纪不小,为了避免当年在阿奇身上的失策。恪宁为她终身有靠,遂拣选了一个早年间在胤禛身边的侍卫傅鼐。此人已有妻室,但只要胤禛开口,要他将玉景收房做侧室是不难的。况且,玉景在此人身边,依然可以为恪宁所用,又拉拢了胤禛手里头得力的人。还算一举两得。
剩下的人能放的就放出去让他们成家立业。再将上善苑的亲随调回王府。新形势下,全面启用新人,也没有什么不好。毕竟,她在王府中的生活不是什么两个人单纯美好的世界。她的四周,敌人太多。她在明处,人家在暗。这一次的锦囊事件,就好像是“隆隆”作响的警钟,震得她不得不放开手脚做好防御的准备。
不过从今天开始,她面对年羹尧不再是提防与揣测了。那样一个天大的把柄被她握在了手中。年羽裳有这样善于钻营的兄长,就算她不对自己动什么念头,也不能保准其他人不会怂恿。在天性和家族利益之间权衡,谁也不能做出任何保证!何况她是年轻耀眼的新宠,变数太大。而自己已是过眼黄花,没有再得麟儿的期望,没有强大的娘家做依靠,人生几乎已成定局。恪宁想到这里,手心里沁出冷冷的潮湿,但旋即悄悄弯起唇角。
她决定一回府中,便先去见韶华!但还没有考虑到底要不要韶华来做保卫自己的武器,但是这个绝佳的人证,比之惟雅寻觅到的那些蛛丝马迹来说,更加的有价值。她必须先将她稳稳地抓在自己的手中。此时此刻,她有一种被逼上梁山的沉重。也许现如今她所拥有的一切,经历了太多磨难,为了这一点点的幸福,她忽然勇敢到无以复加,甚至,也可以残忍的无以复加。
临去韶华房中之前,她让玉景先去取来年羹尧送她的那条昆仑玉珠链。手里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锦盒,恪宁屏住了呼吸,几乎想要逼迫自己打道回府。她知道自己的无耻,可是她害怕了……
一进韶华所住的小院子,便见廊下各色花草争奇斗艳。容慧坐在廊子下正做针线,韶华独自对着几株秋菊花苞发呆。
“哟!这秋天还没来,你们倒在这里赏起菊花来了。要不要我们再来添壶酒,咱们一处乐乐?”恪宁撑出一个笑容,满面春风的说。
韶华只穿着一件藕荷色云丝花衫,下面一条素色百褶裙,越衬得她娇柔瘦小,清泠泠的如弱柳扶风一般。她们主仆给恪宁问安,恪宁捉了她一只手与她说笑寒暄,自己心里却好似藏着一个小鬼儿,藏也藏不住!面对这样一个安安静静的人,她反倒慌了,说着说着就没词接下去。
“你今天好生奇怪……”韶华虽然为人安分守己,但她绝不是迟钝的。
恪宁敛住气息,让自己尽量显得自然一些。“才刚儿从外面折腾了一天,多少有点乏,人也变得笨了!”
“既然是乏了,你不嫌弃,先进去在炕上歪歪吧!”韶华伸过一双柔荑小心的搀着她。
“啊……不必。”恪宁转脸对上她清如水的眸子,忽然开始厌恶自己。“我回去,回自己那儿去歇着吧,我也真是,没的搅扰你!”
她转身要走,被韶华一拉,她便动都不敢动,只能回头与她相视笑着。
韶华隐隐觉得恪宁来见她是另有原因的。这只不过是一瞬间,她心里却有一丝斩不断的忧虑飘过。
“额娘!”一阵小孩子脆甜的叫喊声,打断了她们两个的思绪。众人扭头一看,原来是弘历弘昼两个被丫头嬷嬷们带来。因为前一阵子韶华身子不适,所以,小孩子们来给她请安。不过弘昼见到恪宁也在这里,率先大喊起来,根本不管下人们惊慌失措的神情,大笑着风一样冲到恪宁面前。
恪宁心想来得正好!忙一把把他抱起来,在他笑成一朵太阳花一样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弘历跟在他身后,有点不满的看着恪宁,嘟着嘴巴。恪宁便放下这个,又抱起弘历,在他脸上也来这么一下。
“额娘。”弘历在她怀里撒娇道:“你上次教我的《爱莲说》,我都能背的下来了,额娘你答应和我们一起去骑马的!”
“好!我们元寿这样聪明,额娘明儿就去给你们选两匹最好的小马,我们一起去南郊赛马如何!”恪宁欢喜的看着孩子们的眼睛。从孩子们的母亲进入这座府邸开始,恪宁也便没有了退路。就算是为了这两个可爱的孩子。她也不能不防患于未然。
“你看,孩子们来了我就神清目明了。我这次来,本是给你带了件东西的。”她说着,眼风一过,玉景便将那锦盒奉上。
韶华稳住心神接了过来,又抬头看了看恪宁。
“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这样素雅的款式我戴着不耐看。想起你平日就喜欢素净,这个合适你,你戴上看看!”
韶华盯着锦盒里荧光耀目的珠链,那碧汪汪水似的玉坠子像千尺寒潭一样吸住她的眸子。
“这未免也太贵重了!”她嗓音有点发虚,不知道恪宁怎么忽然有此一举。
“没什么,不过是人家送的玩物。我想着只有你还衬这个物件儿。你可别当一回事!”恪宁揽着两个孩子,孩子们好奇的盯着红透了的盒子!
韶华不好再推辞,便将那链子拿在手里又仔细看看,笑道:“这颗坠子做工可不一般,什么人这样阔气?人家不知道废了多大功夫,被你拿来乱送人情!”
恪宁撇撇嘴一笑:“什么乱送,我的眼光一向没错。这东西不配我,与你最合适!再说了也不是外人送我的,其实就是羽裳她兄长这几天入京述职,巴巴的说是找了什么能工巧匠制了这个。你也知道我又好动,平素是不戴这些个的,丢在一边岂不是可惜!所以给了你也算是物有所值!”
恪宁话说的十分流畅,像是初春解了冻的小河水。韶华听她说到一半时,已然低下头去,像是将那链子看了又看,一只手捏住其中一颗浑圆饱满的珍珠,好像她从没见过这些东西。可是这样热的天气,她的那双手连指甲盖都僵的泛出青白色。
“那些珍珠真好看,我都没见过!”弘昼在一旁小声嘀咕着。
韶华只低着头,有一小会儿没吭声。恪宁也假作没见,低身和孩子们一起说笑玩闹。韶华半晌抬起头,面上平静,看不出什么异样。恪宁不理会,继续和她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话。
“前儿爷和我说了,咱们三阿哥年纪不小了,也该是时候成家了。他还让我好生想想哪家的姑娘品行好。你看我一时还真想不出来,那么多大家闺秀们,每个都好,哪里比的出来呢?”
“是啊。那么多的大家闺秀……”韶华若有所思,忽然将那链子掖回锦盒。将那盒子往玉景怀里一塞道:“这个实在太贵重了,我绝不能要。福晋请收回去吧!”
恪宁一手拉着弘历一手拉着弘昼,眼神就像孩子们一样无辜的盯着韶华:“怎么?你不喜欢,还是嫌弃我觉得我是拿来寒碜你的?”
“不敢,不敢!”韶华被她这么一将,急的不知道怎么推辞。恪宁料到她会如此,便又笑道:“我这个收了人家礼的都敢转送,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敢收吗?”
“不是,我不是。我只是……”韶华急切想要辩解,但是恪宁不等她说完好似猛然醒悟又低声道:“难不成,你和羽裳有什么过不去的,或者不待见他们家的人,所以不愿意要他们家的东西?”
韶华不语,只是低着头。连容慧都察觉到她的窘迫了,可谁都不懂其中的内情。
“真是的,你看你。好像我真的委屈了你似的!”恪宁故做不快。
“不!”韶华不敢再推下去,改了口:“我是不好意思,才这么说的。既然这是福晋一片心意,我收下就是了。”
玉景一听,又把那锦盒送回到容慧手里。
“也好,过两天我在园子里办个家宴,你记得这链子要配你那件宫缎素雪绢的衫子!”恪宁笑着说罢,带着孩子们走了。只剩下韶华呆呆立在庭院中。
秋歌
初秋吹起了暖风,耕织轩附近植满了累累瓜果,惹人喜爱。海子边上有翠竹搭的小阁,恪宁在那里摆了一桌小酒席,请一家子的女人们吃酒赏菊。韶华果然着了素雪般的衫子,独自立在水边上,那碧油油的一汪翠玉在她细腻白皙的脖颈上投下盈盈的影子。她弯下身,像是在撩那水玩儿。但她的面上没有一丝快乐的意味,只犹如那颗颗珍珠一样凝固的白。
“吃了螃蟹要赶快喝些热酒,不然胃口会不舒服。”恪宁的声音飘飘荡荡随着那风在她耳边吹起。
韶华站起身,面对着眼前这片小小的水域,双眼望向彼岸。彼岸有花,但是她看不清楚。
“以前我家里很穷。临街富人家的太夫人很喜欢我。常常接济我们。有一年秋天,他们家的小少爷叫下人给我们送来螃蟹。那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美味。他们那些高门显贵的人都很细心讲究,还顺便送来洗手的绿豆面子,被菊花熏过的,很香很香。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人家的好意,就将家里养的几盆菊花送给他了。”她垂下眼帘,很平淡的说。
恪宁也就安静的听着。
“后来,他们家的老爷放了外任,我进了宫。就很少吃到那么好吃的螃蟹了。”她扭着头看恪宁,笑容仍然是极平淡的。
恪宁有一霎那的冲动,想要扇自己一耳光。
“福晋,我戴着这个,真的合适吗?”她平静的问。
恪宁身子一震,唯有点头:“合适。再合适不过。”
她低头抿了抿嘴:“我算是一声警钟吗?”
“是……我想他很快就会知道了。”恪宁语气和缓但却僵硬。“你该是在怪我了……”
“不会。”韶华将两手交叉紧紧握在一起,在恪宁眼里,那像是西洋人的所谓祷告。
“如果我身上还有这么一点可以利用的地方,那我也没算白活是不是。”她喃喃说着,几乎看不清楚面目。接着她就这样沉默的走开。
她的态度反而让恪宁感觉好过一点。她这一次算是十分的自私,令她自己也觉得惊讶。但是已经做过的事情,后悔也是徒劳。她只能在心里暗暗对自己保证,不准再去伤害这个无辜的女人。
她总想一厢情愿以善良之心对待别人,但往往事情不能如其所愿。因为善良必须简单,但尘世又太过复杂。她一旦回到在人世间沉浮颠沛的丈夫身边,就难得把持住自己的良善之心。
……
胤禛为弘时相中了一家名门望族的姑娘,私底下倒还没有和李重秀说,想听了恪宁的想法,再斟酌。恪宁本来还稀奇他早先把这麻烦事推给自己,这回他倒先有了合适的人选,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出众人物。
“我只是听说那董鄂氏与弘时年貌相当,又想早年间和席尔达那老东西一起也算上过了战场,生死里出来过的。他这个人我倒是熟悉,可惜人去了都有好些年了!”胤禛这一天,想是和胤祥一处喝了点小酒回来,面上红红的,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出想当年!恪宁一边拿了湿毛巾把子给他敷面,一边吩咐小丫头们送上解酒汤。心里还想着他说的是哪个席尔达,脑海里搜索了半天,方才想起是那一年远征噶尔丹的时候,做过正红旗参赞的那一位,后来可谓官运亨通,曾官至尚书,又署川陕总督。前几年胤禛于官场上是十分隐晦的,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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