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以为,当此严峻时刻,我军已是孤军深入,若这一次犹豫不前。之前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将负之东流。我大清饱受噶尔丹之乱已久。蒙古各部又都怨声载道。上次出征已经延误了最佳时机。此一次更应该一鼓作气。决不能再度退缩了。此时若退却,无疑放虎归山!”
胤禛听着胤禩银子一般清越的声音,也不禁暗自赞叹他竟敢在这样敏感的时候,首当其冲站出来,却也为他捏了把汗。其他众人更是料想不到,平日里看似文静平和的八阿哥突然来了这么一手。索额图在一边仍是不说话,心里却止不住冷笑。如今的八阿哥已不是从前的八阿哥。背后有了撑腰杆子的人,自然要迎风而上了。
“八阿哥年纪虽轻,却不失我大清皇室的风范。虽是弱冠少年,也已经让臣等汗颜。臣也觉的此时若退,是给噶尔丹留下机会。我军本是千里奔袭,为的就是争取战机。此时后退,自然功亏一篑。”佟国维一向知道适时的出来一番奉迎之后说出自己的意见。“只是,西路军受阻,只有中军冒然前进,也似乎不太妥当。不如在此地稍事调整,探一下噶尔丹的虚实再做定夺。”
康熙略点点头,眼神继续往下扫。看似随意的点道:“胤禛,也是第一次随军出征。有什么想法也要说出来,不去真正的战场,也该多多历练才是。”
胤禛没料想康熙会点他出来说话,诺诺竟似有些胆怯。到底还是镇定了心境,平缓的说道:“儿臣以为,我军此次出征本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拖延时间,只会给噶尔丹以可乘之机。或可一面催促西路军急行,一面对噶尔丹小心试探,相机行事。”
康熙未置可否。只是凝视胤禛片刻。嘴角微有牵动。转而再看向其他人。众人见年轻的两位皇子都出来说话了。明白皇帝此时急需支持的声音。不好再沉默下去,这才你一言我一语,总之是进,退,等,三种意见。众人七嘴八舌直到掌灯时分。这才散去。
胤禛刚回自己的营地。便有亲卫来通报说有人请见。胤禛好不纳闷。军营重地,竟然会有客人来。忙出至帐外。远远瞧一人着了一身黑色狐狸皮大氅,身材魁梧,定定的站在那儿。天色已暗,面目不甚清楚。那人却已朗声笑着走过来。借明火一看,竟是敦多布多尔济。
“四阿哥,多日不见了。”敦多布多尔济保持着他一贯有些无赖的笑容。向胤禛笑道。
“你怎么在这儿?老王爷居然放得下心让你来?是不是自己偷跑出来的?”胤禛见是他,心里隐隐泛起醋意。不由语带讥诮。
他也不肯示弱。回敬道:“我出个喀尔喀王府还是容易的。我们那里可没有京城规矩大。想来四阿哥也是头一次走这么远的道。我特来相陪。”说着也不等胤禛让,自己径直进了大帐。
进至帐中,二人落座。见没有什么外人,敦多布多尔济才笑道:“我本是为了你排忧解难而来,你看看,一脸的酸样儿!”
“给我排忧解难?你别是来给我添堵的!”胤禛仍不放过。
“这么说,还是不信我。我若不来,谁告诉你,那把匕首的真伪来历?”
胤禛一愣。想那把蒙古金刀乃是他和胤禩之间极隐秘的事情。他又如何得知。敦多布多尔济看出他的犹疑,笑道:“别紧张,我们王府里的人从噶尔丹那里得知的。你们一直在找的那个妖人,就躺在噶尔丹的怀抱里。
凯旋
这一年的五月,康熙皇帝派遣的使者多禅,阿必达去会见噶尔丹。噶尔丹得到皇帝亲来的确切消息后,不出康熙所料,尽弃羸病弱小,拔营宵遁至特勒尔济口,迎头碰上刚到昭莫多的抚远大将军费扬古率领的西路军。昭莫多的地形,正是天然的好战场。费扬古引诱噶尔丹人马至此,早已做好准备。费扬古亲率军埋伏于山顶,居高临下。此处又三面临河,使得噶尔丹人马难以脱逃。清军又及时发现了噶尔丹的后部辎重,攻其弱势。双面夹击。虽然噶尔丹部下多骁勇之人,甚至其妻阿奴也冲锋陷阵于前,士气凶猛,一度使得清军饱受其乱。两军抵死相拼,伤亡惨重。然而噶尔丹终难敌如此精密的部署与战法。至暮时,终于败退,费扬古乘胜追击,斩杀敌军二千余人,生擒三千余。只可惜,噶尔丹带着最后的十余骑逃遁。
昭莫多一役,清军大胜。捷报传至京城,举国欢庆。康熙率得胜之师回至归化城。亲行犒赏。自是一番欢庆祥和之像。唯有胤禛因此前知晓白千一人在噶尔丹军中,命人在战俘中几番查找,又是不见踪影。想他必是跟着噶尔丹逃跑了。正自坐在帐中懊恼。忽然外有人通传有京城宫中来人请见,胤禛一愣,宫中来人,理应在庆功宴上见到,为何单独请见,莫不是母亲派了人来。他还正思索着,帐外那人已不请自进,原是带着中军帐的令牌,自然无人敢拦。胤禛一抬头,那人站在不远处,周身沐浴在阳光里,清浅一笑,熟悉的声音如水波般荡过来。
“怎么,我倒进不了你的大帐了?”
胤禛只觉心中一紧,那声音,气息,窈窈窕窕的身段,虽着了男装,却掩不住的清净脱俗。难不成是数月别离的她?
可这是归化城,塞北重镇,猛虎之师驻扎之地。她又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自己眼花了,或者竟至相思成狂?
“瞧瞧,离了京城没几个月,连我都不认得了?莫不是成了大将军了,要抛却我这糟糠之妻?”她柔和的嗓音又在响起,懒洋洋,暖烘烘的,衬得一张粉面更带桃花。静静向他走过来。
此时帐中只剩他二人,胤禛木木的起身,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竟似仙子般从京城飞到了这里。
“就这样意外吗?”她开口笑问道。不算太久的时日,却好像已阔别多年。
“像你做的事情。只是,皇阿玛知道吗?”胤禛走过来,轻轻挽住她的手。和预想中的举动不一样,他只是轻轻挽着她。千言万语,竟似都凝噎住了。
“家里都好,元婧身子壮实许多,重秀也好。你不要担心。”恪宁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向他唠起家常来。
“你只是和我说别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说些别人的事情。”他忽露出怨嗔的语调,像个孩子一样对她很不满意。
“你何时这样侨情起来,我不和你说了。”恪宁闪身坐到一边。低头品着桌上的茶。点头笑道:“这水倒是很不错。莫不是用了此地一处有名的泉水。”
“臭丫头,真是没有你不知道的。嘴又那么挑,这个都尝的出来。”胤禛凑过来,揽住了她的腰,只觉得少了以往的珠圆玉润,清减了许多。他却露出一丝笑意,在她耳边道:“是想我了吧。”说着手不由自主在她背上抚来抚去。
恪宁急忙抽身,一脸正色道:“这可是军营。你节制些。”
“我要说不,你能怎么样。”他无赖一样的粘过来,紧紧将她箍在怀里。一接触到他衣衫上那似有若无冷清清的熏香味道,恪宁忽然心头一抽,就像是有过万般委屈,说不出口。头一沉,倚在他肩上,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始建于明神宗万历九年的归化城,是塞上草原最为繁华的城市。由阿拉坦汗之妻忠顺夫人三娘子所建。一座由女子营建的城池。背靠连绵起伏的阴山山脉,面向肥沃的土默特平川。城外南郊,正是汉时出塞和亲的王嫱之墓,有青冢之称。
恪宁小的时候睡觉前,总是听母亲讲述她年幼时随着外祖父游历此地的故事。梦中这座用青砖建起的温情脉脉的城市,像一幅辽远质朴的古画。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恪宁抬头看着这塞外荒原上的一座孤坟。千年来执着而寂寞的矗立在这里。可惜世事沧桑变换,红颜已成白骨。
胤禛骑在马上转头看着她,她的脸上闪烁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那从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喜悦和陶醉,是他从没见过的神情。马儿迈着轻快的步子。在一片开阔地兜了几个来回。远处走过了牧羊的孩童,荒原上偶尔有猎鹰低低掠过,追逐着仓皇的野兔。她热爱的,或许就是这苍凉而又厚重的美。她已经有些流连忘返了。他却隐隐有些不安,她此时的欢笑和愉悦,是不是因为她之前的生活,太不快乐了。
晚间,敦多布多尔济设下盛宴招待诸皇子。席间众人谈笑风生,唯有胤禛还惦记恪宁一个人留在御营。恪宁却早已溜出来了。跃马驰骋于夏夜的辽阔北地。繁星点点,徐徐微风中有不知名的野花芬芳。她白色的裙袂迎风飞舞,犹如夜晚绽开的一支隐秘的白昙。
皇帝今天御驾亲临城西大召。钦赐召外三眼泉水为“御泉”。恪宁因尝这水好,便信马由缰又去那里闲逛。这一带本是城中繁华地段。夜间也灯火通明,行人往来,好不热闹。多民族聚居的地方,姑娘们穿着各色服饰。她们大多开朗热情,等闲也不避人。即使恪宁没换男装,也不显眼。
街边各样摊铺店面。引的恪宁不停的东瞧西瞅。许多从俄罗斯运来的新巧物件,蒙古地毯,翻毛大羊皮子。老阿妈熬的香喷喷的奶茶,奶豆腐,奶皮子的味道弥漫整条街。小男孩们跑过来抓起一把炒米填进嘴里。四处其乐融融,他们正因皇帝的到来,而感到十分的荣耀和愉悦。是那种简单,干净的生活。看得人只觉得身在其中,也便没有了烦恼。
归化的初夏,不算太热,又有凉风袭过,和一国皇都比起来,这里有的只是随意和清新。这个年轻而自由不羁充满乐趣的小城市。
恪宁逛着逛着,有些累了。抬头见有家削面馆,叫做大召面馆。人们进进出出,生意很好。她不由觉得有点饿了,便拴好马匹,转身进的店铺之中。店小二热情的招呼她。也并不因她一个女子孤身出来而好奇。她在临窗的位置坐下,恰能看到大召檐宇下叮当的铁马和暮鼓晨钟隐约的影子。夜风吹过,凉飕飕的,来一碗热乎乎的刀削面。看着热闹的平凡的人群。她淡然微笑。
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之间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牵着几只骆驼马匹,来至楼下。店小二见了,急忙忙跑出去招呼着,口中笑称:“牛掌柜的,近来买卖兴隆?”
为首一人穿着不俗。身量颇高,脸色稍黑。一看便是久经商场的生意人。露出一个憨气的笑容,操着当地口音道:“你小子就知道盯着爷的钱。爷今个儿有位远道来的贵客,你给好生招呼着。”
“好喽,四位爷您里边请!”店小二笑容满面应声道。
这几个汉子以上楼便四下里寻摸。一个人眼尖便瞧见窗户下的恪宁,扭头对为首那个嘀咕了几句。几人立时都看向她。恪宁也感觉有些异样,心里一阵紧张。莫不是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强自镇定,正待要起身离去。那几人却风风火火来至跟前,见她面,二话不说,躬身施礼,又低声道:“奴才迎接来迟,小主子见谅。”
恪宁一愣,见他们似乎并无歹意。称自己为小主子,更好像是相识的。她却也不敢轻信。反问道:“你们是不是认错了人。我不是你们主子。”
“您不认识我们能。我们可认识您。”为首姓牛那人笑道。又转身吩咐店小二去准备一间雅座。
恪宁本不欲随他们去,但一想,这些人若有歹意,自己也是逃不脱。不如先顺着他们来,再想对策。便只能跟着进了一个小雅间。
四个男人请恪宁上座。又掩了门。这才重新施礼道:“小格格从京城来。咱们不知道,您就在军中,是得了一位高人的消息,这才知晓。既然小格格今日能到这归化城来,奴才们怎敢不向您尽尽心意。”
恪宁呆住,疑惑了一时,方问道:“你们果然知道我是谁?”
四人点点头,笑道:“只是不敢称您的名讳。我们是归化衡庆祥的人。您或许还不知道。衡庆祥的买卖可是您外祖家的。您自然就是咱们的小主子了。”
“难不成,你口中的衡庆祥,是我外祖父名下的产业?”恪宁恍然道。
“正是。虽说,如今,他老人家不在了。但咱们底下人可都知道,家里飞出您这位凤凰了。也是咱们的脸面不是。不过,老人家在世时说了。这买卖中所得利润,有五成供您和令堂淑夫人取用。自淑夫人去了之后,这几年所得之钱粮,都存入京城日升钱庄了。为的就是您若有急事,也可随时取用。如今您亲自前来,我们自然要好好为您接风洗尘。”
“此事,为何我从未知晓?”恪宁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又知道母亲名字,也半信半疑起来。
那姓牛的说道:“此事淑夫人在世时没有告诉小主子,之后,说是托了一位故交帮助安排。也不想让小主子太早知道。这次您来,正是淑夫人所托之人,提前告诉我们信儿,我们也不知道这所说的故交到底是何许人也。只说,您来,并让我们来接。”
“怎么,连我会于此时此刻出现在这儿,他都知道?你编的也太没谱了吧?”恪宁听出破绽,拍案而起。怒喝道。
“哎,主子您别急。”男子忙又道。“您别不信。您身上所带的龙凤玉双环,可是老爷子当年最爱的宝物。而且您现在身上只带了凤纹环,龙纹的那支留在京城,可是没错?”
恪宁一愣,这样机密的事情,他们居然都会知道。难不成自己身边还有内鬼?她一下子警惕起来。重新审视眼前这几个人。怎么看都是纯正质朴的北方汉子。
“格格您别多心,这知会我们的人,我们也确实不认识。总归是从京城来的消息。是淑夫人当年的安排。都是为了格格,您万事不用担心。咱们衡庆祥虽说不上是多么大的买卖,但也是老爷子毕生的心血。只是您现在已经是宫中的人,不能让您和银钱的事情扯上关系。所以,在下也实在不知道,这其中帮你经手的到底是何等人物。”
“这么说,我是可以相信你们喽。那你们能平安把我送回去吗?”恪宁试探道。
“自然会平平安安送小主子回去。说实话,小主子一个人出营来也太过草率。您千金贵体……”那汉子还欲说下去,恪宁一摆手,笑道:“我也觉得不妥,所以请你们送我回去。”
“好。“几人答应着。果然送恪宁回营中,至辕门几里处停下。几人下马,那汉子道:“格格,前面军中禁地,我们不便送过去了,您只管放心回去,以后有什么事情,派人往京城日升钱庄知会一声,只需拿在下的腰牌便可。”说着从腰间拿出一只小金牌,上写牛玉声三字。递给恪宁。说罢几人一抱拳。与恪宁告辞。
见他们走远。恪宁苦笑了一下。想不到在如此偏远之地,竟然有这番奇遇。她半信半疑收好玉牌。心想或许真有用得到的时候。
苍茫月光之下,恪宁一个人牵着马,慢慢走回去。
新生活
康熙三十八年。
远离战争之后,人们平静安和的生活。时光,也仅仅成了繁华京城了然无味的点缀。人来人往的国子监大街上,新建不久的皇四子府邸,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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