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这家伙又搞得什么鬼?
湛璟瑄却是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也不多说,只背过了身去挡住了我的视线。顷刻,几笔起落,又向纸上轻吹了口气,笔一丢,双手平举着将那涂了龙飞凤舞般两行草字的纸笺展开在了我眼前。
定定看了他一眼,我缓缓将视线自那一双满含笑意的星眸里转到了眼前的字上……稍刻,却是禁不住蓦地瞪大了双眼,“你……这诗……你……”
那纸上写着的赫然是六年前自己在崔家那冷僻一角的大槐树后所听到的一句——华院幽槐自合天,草长风舒绕云屯。
“怎样?”湛璟瑄笑着握住了我哆嗦地指在他脸上的手指,“沐秋可有兴趣为我续出了这下面两句来?”
怔怔看了眼身前的家伙,又转目看了看他举在手中的纸,再转向看了眼那个家伙……来回几次,我深吸了口,终是问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当年去到崔家的那个王爷是你?”
“呵……”没有答话,湛璟瑄轻笑了一声,只学着我的语气回道,“当年躲在槐树后的那个丫头便是沐秋?”
“你……”真的是这个家伙。不,应该说‘原来’竟是这个家伙。直到了这一刻前,我竟还一直都认定了那个人是湛璟璃的……
说不清这一刻除开了那分诧异心底还有的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几分的恍然又或有几分的欣喜,又或,只该叹上了一声原该如此呢……
轻抿了抿唇,我睨了眼身旁那个已是笑弯了一双星眸的人,夺过他手中的纸笺抖了抖道,“那么这个,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了的?”
“这个啊,还好我曾是有与冷玄提到过。”
“冷玄……”我回想了想,那日在帅府里养伤时,自己确是念起并重又写下了这首诗。嗯……这样一想倒是记起,那时看到自己所写时,冷玄眼中确是一瞬而过一丝诧异的神色,原来他是早在湛璟瑄的口中听到过。我那时候还只道湛璟璃是全然不记得当年的一句随口所吟了呢。
“可是,”我仍是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你当年又是怎么看到的这个呢?”自己当年一时兴起续上了两句,记得随后确是好像随手丢在了哪一卷书里,可怎么也没道理让这家伙看了去吧?
“我只是无意在角落里拾到了一张纸笺,呵……我还曾为此在崔府上下好是寻上了一番。”湛璟瑄似有几分懊恼地摇了摇头,微顿了顿,看了我一眼道,“当年在那槐树下,我只当躲在树后的是哪个躲懒的丫头,如果知道……不若那时便逮了沐秋出来。”
我轻睇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原来那个时侯,他已是注意到了有人躲在了树后么?倒是要谢他没有将自己揪了出来了。
至于那纸笺……想到自己当年逃家除了一些轻便值钱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带。崔府举家搬迁之时,我那屋子里的书卷怕也只会被些下人拣着分了吧。却不知那纸笺怎么掉的出来,又这般巧便被这家伙瞧了见……
想着这些个兜兜转转,我不由轻笑出声,“不说你难是想到,我更是一直只将那人认作了是二哥……”说到这里,我忽是又想到了自己中箭受伤的那一晚,“对了,还有在郊邺城时我中了箭伤的那一晚,你曾是来过却也不对我提起,我之前也只道是二哥呢。”如果不是后来与湛璟璃又提到了此事,只怕到了现在自己都还不知道呢。
“那一晚?”湛璟瑄轻眨了眨眼,伸臂将我环在了身前微俯下头在我耳边低笑道,“那一次,我可是瞒着全营的士卒偷跑了出去的。若是让……”话音蓦地顿了下,那家伙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埋下了头径自低声长笑了起来,“哈……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动了动肩头,我有些好奇地瞥了眼那个突然之间莫名笑得格外开心的家伙。
“呵……”湛璟瑄却只自顾埋头低笑着,直是笑了好一阵方微微直起了身。他手臂微紧了些将我整个人揽进了怀里,自己则略抬了头下颌抵在我肩上,唇贴着耳边轻声缓缓道下一句,“……佛曰,不可说。”
“哼,才不稀罕。”我轻哼了一声,全不在乎地偏过了头。只是头尚未转了开,兀地眼前一暗,却是感到有什么温温软软的正落在了唇上,还未待自己反过神来,唇上那点轻轻的触落已是厮磨辗转着加深了去……
天边日正当空,碧波之上一片金光粼粼,端得是灿烂无比。绿亭朱栏、红炉青盏,一景一物尽在了那暖色的倒影里……
。
日头偏西时,我将湛璟瑄赶回了他房里。晚些还要赶去了皇宫的,怎么也总要睡上两个时辰吧。
独自往院里去的路上,我仍是想着之前与湛璟瑄提起的事——我想送母亲先行返回了苏安……
眼下这个时候,我与他都是不可能离了都城了。几个月的时间,没必要让母亲也同留在了这里,我知道她实则并不喜欢这都城。而且,有些事情我也不想让母亲知道的太细而平添忧心。
对此湛璟瑄也无异议,他更提到冷玄也已是自边境赶了回来,应当明日便会到了府中。届时他会派冷玄一路护送母亲回苏安并就此留在了那里。有冷玄那般武艺的人相护左右,我也真的是再没任何可担心的了。现在唯一要想的是,自己该要怎样开口与母亲解释了这一切呢……
微顿下脚,我看了眼身前交错的廊道,想了想,还是掉过头转向了另一头母亲所住的院子。只是方转过了身,抬眼间却见斜对里不远处萍儿正提了个膳盒朝着自己这头走了过来。
“婢子见过王妃。”
“不必多礼了,”我伸手拦过她的问礼,“萍儿这是……”
“王爷刚刚回了府里,婢子正要送了些汤水过去书房,见到王妃确是正巧了。”萍儿举了举手中的膳盒,随即却是转腕将之递到了我手里,牵唇笑道,“由王妃送了去,正最是合适了。”说着,微微弯身施了一礼,“厨间里还有事忙着,婢子便先告退了。”
“……”我转过头,看着那道飞快消失在了角门后的身影,只觉是好一阵的无语……好像从头到尾自己都还没来及说上了一句话……
看了看手中多出的檀木方盒,更不由无奈轻叹了口气……这由厨间赶去前院的书房,便是怎么绕也绕不到了这后院来吧?唉……萍儿,看来自己也当是寻个机会与她好好谈上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呵~突是觉得,其实在这里完结也蛮不错的啊~~~
127
127、与卿弈此一局(瑄瑄番外上) 。。。
太云山深处,荒蟠百里、渺不见人烟,相信除了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外也没什么人会愿意长居在这里与满山野兽为伴了。不过要比起即将去的那处地方,他觉得自己倒是宁愿守在这荒山头再吃上十几年没什么滋味的烤肉了……
呵……有时想想,他倒是很庆幸幼时误中的冥毒让他不得不在这里住上十二年。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有所失自有所得吧。而到如今他余毒尽解,师傅他老人家也已驾鹤西去,他已是没有任何可以再留在这里的由头。
其实如果可以选择,他真的不想回去那个地方。多年的山中岁月早已让他明白不过自己想要的究竟是怎般的生活。一壶清酒一叶扁舟,余生足以。可惜,这般逍遥的日子注定不可能属于他,至少此时尚不可以。那里——那座自他记事起便所厌恶的皇城,却是有着两个他此生最为重要的人……
“王爷,宫中的马车已经到了。”轻若无声的脚步渐近,淡漠而沉冷的声音随即由身后响起。
“呵,还没回到皇宫,你到急着先改了称呼了。”他轻笑了声,回头看向身后一身黑衣的男子,“冷玄,实则你全然没必要随我一同入都。”
“我的命早已是少爷的,少爷去到何处冷玄便在何处。”
“果然是个执拗脾气。”笑着摇了摇头,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自七年前在山中将一身是伤的少年捡了回来,并说情允之一同拜在了师傅门下学艺,他知道在那少年心里便以是一心将命抵给了自己。也罢……有冷玄在无疑是多得了一臂,却是他得了个偌大的便宜。
这一次入都,他也没有想过便在那里耗上一世,他知道自己总会有一日是要再次离开那里……
。
回宫不久,他便随着二哥出到江南查看汛情。这一次江南几处灾情,苏州刺史崔儒丞防治有功,而其在地方多年政绩也一向斐然,父皇也有意将之调入都中。他与二哥这江南一行,也便顺路考察一番其人,观其究竟可否胜任朝中重职。
入崔府,却是当先见识了那位声名满苏州的才女——崔府二小姐的琴艺。不说这位二小姐琴艺究竟如何,这崔大人的心思却是在显露不过。呵……有着几分才能而又一心的钻营权术,偏又少了几分胆子与野心,这样的人倒还真是在适合那个地方不过了。
对那位崔大人标准的一副朝堂之上已是见惯了的阿谀嘴脸,他可没什么兴趣在这外面还要多见上几次。无聊下在崔府中四处游转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却是每每都会巧遇见了那位崔二小姐。
“王爷觉得这曲‘朝堂鹊’如何?”
“堂皇贵气、张扬不失清傲,曲中意境尽显淋漓,确是很适于崔小姐的曲子。”
“可是……王爷看去并不很喜欢?”
“哦,是吗?大概是这曲子并不适与我吧。”
于此,他只是不由得几分好笑。不管这崔二小姐是怎般扬名苏州的才女也罢,在他眼里也不过便是个方刚十一二岁出头却是满腹心高气傲而又完全不懂掩饰的小丫头罢了。
。
要说这崔府大宅景致也可谓别丽雅致,只可惜太过攻于匠心。不过一遭转下来,倒是让他发现一处与别不同的清幽之地。浓荫遮天的古树与深稠葱郁的草木,虽因疏于打理而免不得有些荒僻,可却也因此而更突显了几分的清幽自然,让人油然而至一股舒心惬意。
饶有兴致地走至近处,却未想,竟是感到的树后一阵慌乱的气息。只那般急促的呼吸心跳,他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抬眸的一瞬,他甚至瞥到树后那一闪而逝的一角素色的衣裙。
那时,他只当是哪个在此处躲懒的小丫头,自然也无心去揭穿,便也顺势当即引着众人离开了那里。
只是未想到,不过一句随口所吟,几日后却在一纸书笺上看到了那接续下的两句。让他讶异而好奇的是,那句中的意境却是与他如出一致,竟是难得的相契。唯几分可惜,几次有意无意地探问却都未有再多得那个女子什么消息。
那个时候他又如何想到,多年后,他会与那个女子有着那般的一场相识、相知与相惜……
。
在皇城的几年里,他几乎是揽下了所有当出城四方行走的差事。这一次赶去苏安城,为得是接取盗自北夷的名单暗信,其中重要自不必说。一路快马疾蹄,不过显然,他们还是到得迟了……
“王爷,属下等已寻遍洧河下游两岸,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恩,到此为止。你们便此回宫将此讯回禀璃王。”事已至此,也唯有尽快地做出应变才是了。
打发了所有暗卫先行回返宫中,他只带了冷玄二人一路慢行在后,以便暗中再探寻些蛛丝马迹。途经泯城,却是意外闻得浔口决堤的消息。
。
不过又是个贪墨而无能的小吏,缴了其官印并打发到城郊与难民一并造屋开田,也算得是物尽其用了,也是为朝廷挽回些官声与民望。
暂接手过泯城,安置下了难民。三万余众,于周边城镇及些富甲手中集调粮食也不过是勉之保其温饱罢了。可未想,几天后却是在城中见那些难民自发摆起了摊子。
闻得是一个途经此地的少年热心出的主意。不说这些东西确是几分稀奇,只些小事里已足是见这少年玲珑的心思与仁善心肠。他有意探问了几句,那些难民对其人更是具皆赞不绝口,这不由让他亦有了几分好奇……既然还要在此地盘恒数日,又何不趁此时机见上一见呢。
天知道,日后无数次地回想起,他仍是每每禁不住要庆幸——在那一刻,那不过转念间偶然兴起的念头……
“在下林沐秋,不知二位此来所谓何事?”平淡的语气,一瞬即逝的怔愣后再是淡然不过的神色,可是,他却没有忽略了他眼中那隐隐的一丝防备。
不过他更感兴趣的,却是那少年双眼之中的那一股清灵明澈。他不得不承认,在初见到那个少年时,自己心中瞬间转过的一抹诧异。
他是未想到,那少年竟是这般年少的年纪,且有着那么一副清朗俊秀的容貌。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少年那一双清亮的眸子及他周身那种清新而平易却又透着缕缕悠然随意的气息。他得说这种气息确是让他很有好感……呵,真是出乎意料却又格外好感的第一面不是吗?
“既然如此,便不打扰林公子休息了。只是,若有缘再聚,还望林公子莫再推辞。”
只是一面,他便对这个少年的兴趣越发地浓了几许。看他脸上淡淡不以为然的神色,是认定了必不会再相见吗?没有料错的话,他是很快便会离开泯城了吧?心中不由有些好笑,呵……便是离开,那么走之前也总是要再去过那小吃摊看过一眼的吧……
。
不出意料地,第二日果是在小摊中再一次地遇见了那少年。这一次遇见也让他见识了少年另一面的冷静应变与一手不凡的医术。沐秋吗……他真的只是未及弱冠之龄?起初不过是一点好奇,到了这一刻他确是更多了一分为朝廷网罗人才的心思。试探过少年的行程,他甚至没有给其推脱的机会,便有些冒昧地邀之一路同行入都。那个时候,他却并没有意识到心底隐约的一丝急切,那种不想与之就此交错而过再无相见之机的急切。
如果说同行之初他只是欣赏着对方的才华,那么这一路上,他却是不由不数次不断地变更着自己心中对那少年的印象。到最后,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了。
在沐秋身上,他寻不见大多读书人的酸腐气却也没有一般少年的清傲张扬,看不到虚情世故亦不见得幼稚天真。与之一起,便是每一盘棋局、每一场对谈都是舒心畅然。在对方身上他看到的具都是自己一直所渴望的那种逍遥自在。‘悠然’二字,在这个少年身上可谓诠释的淋漓尽致。
——这般的人,一方朝堂又如何拘束了他?
行程尚未是过半,他已是再无半分举之入朝的心思,可与之相交的心意却是越发地重了起来。
再之后逢遇马贼,亦让他看到了沐秋更多的急智与胆色。命冷玄持令牌调动了城军,他相信以沐秋的聪慧定然已是猜到了自己的身份,至于猜出了多少……呵,看起来那人根本便全没有那分兴趣。这不免是让他多少有些丧气,同时的,心底也不由生起几分的怪异——他不明白,自己既是早已熄了举之入朝的心思,可又为何偏是不想将之放开呢?
只看着少年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总有种感觉——只要他轻一松手,那么,两人日后便再没有任何相交的可能。而这,却是他越渐所不愿的……
入都前,他带着沐秋去了城郊土山中的一处花林。这处花林是他小时一次偷跑出宫无意间寻到的地方。自发现这里十几年来他从未有带任何人来过。实则,他不过是在等一个会与他一般发觉那份平凡之韵并会真心喜欢上这里的人。而他有感觉,沐秋便是那个人。
看着漫坡花树下少年清俊的面容上绽开的灿然笑靥,琉璃般漆亮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