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布局一夕间化为了乌有,而这一切的起始竟然是皆因着一个女子。
林沐秋还是该当叫作崔娴凝呢?看着案上下面刚刚查得巨细分明的一叠资料,两年前那样一个清灵秀逸的少年身影再次浮于了眼前……算起来当年还要算是她救下了自己一命,而这一次却又是因她而令自己几年来的筹划功亏一篑,这样的纠葛……呵,若要算下来……是该算作恩还是当算作仇呢?
计划既失,左右纷纷皆是劝谏自己返回北夷重新开始布局。待一切重头谋划,当然也不是不可。只是,眼下华朝国库空虚最为瘠弱之时确是我北夷出兵最好的时机。而时机既已送至了眼前,自是断没有理由就此放过。稍作权衡,我断然下了一令,那便是临时抽调暗卫转而刺杀璃王。
璃王如今可说是大华军中的灵魂一般的人物,只要除去了他,那么无论在士气还是于对战上,无疑都将是稳稳赢得了一筹。
依计表面上使团是离开华都一路回往了北漠,而暗中自己已是调了最为精锐的暗卫潜身隐匿在了西郊荒谷之中。依之前探得的消息,璃王悼祭亡妻之日将会是难得的或者说是唯有的一次机会……
而那一日,荒山之中,却是意外见到那个丫头竟也随在了璃王身旁。
怎么好似近日北夷的布局里总有这个女子的身影夹在其中?呵,如此……既是这般境况下遇上了,那也就索性顺手将她掳回北夷好了。这不过一转而过的念头也可说完全是自己的一时性起罢了。可是,当看到她扑身挡在璃王身前时,当手中长剑剑锋临迫其身的那一刻,自己竟无意识下已是错开了剑身……不过那个时候,这些所有也未足以令自己去过多探究些什么。倒是在那一刻,心中却是有种感觉——自己与她定然是还会有着再遇之时。
然而,却是未想到,这再一次的相遇,竟会是在了那般的情境之下……
预先埋下的一场伏击,顺利将璃王困留在了途中山道。自己亲率了近万的士卒绕道直袭其山道驻营,目的只为的璃王。却是未想,在那里竟再次见到了那个女子。
当她出现在石磊上的那一刻,自己只是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个身影,而两军间那般的距离,也只是需一眼便已认出了她。
想到她之前站在帅旗之下手指两军阵前与身旁的将军辨说什么的样子,自己总有感觉也越发相信这一场大火的燃起、这场战势的变换,必然是与她有着几分关系。似这般屡次阻碍到北夷大军的人,必是不作他想定要除之后快的。可是,当真的开弓举箭指向于她,当箭矢遥遥对准了那一点……最终,却是没有松下那蓄势已久的弓弦……
那一刻究竟为何会有犹豫呢?这也是自己第一次认真地去思忖这个问题,有一个答案在心中仿若越渐清晰,不过一时间却又模糊而辨不得轮廓。
……既是如此,那么不若便将那个可以令自己得到答案的人牢牢放在身边来慢慢寻得好了。
只是未想,结果却似乎有些超过了自己所料……短短的几日,越是接近,却也似越发地想更加地靠近。而当那个影子在脑中越见清晰,自己也似越加地难以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当看到滚石滑落而下,自己下意识便已将她扑开护在了身下,甚至没有多想到任何东西。幽暗的石底下,那半刻时辰贴近的距离,也终于让自己全然明白了这个女子在心中真正占据着怎样的位置。只是……所有的这些好似都已经迟了,就不知那丫头她自己是又否已真的完全意识到了?
在她面含泪痕恨目瞪向自己时,漠然冰冷的目光中那股愤怒与决绝,那一刻自己已然是清楚不过,自己永远不可能得到这个女子。
自己也终是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吗?而这唯有的一次得不到的,却也是自己第一次大概也会是最后一次真心想求得的吧。呵,想不到我贺娄伽晟也会有这样的一日!
不过不论如何,求而不得偏仍旧毁之不欲,而对于空得其人……自己终是难强迫了她,也更是不屑为之。既是如此,也许唯一可行的,不若放手让她离开……
站在帐旁一角阴影里,远远地静望着她在自己眼前远去直至不见,看着相错而过她侧过头时脸上无意流露的笑靥,自入北夷大营以来自己便从未有在她脸上见过吧?呵,果然……自己这一步是走对了吗,这也许会是最好的结局吧……
抛开所有的杂念,只将全部精力放入了随将而来的关键一战。只是这一仗,北夷到底还是败了。自己究竟还是小看了璃王吗?还有那位瑄王爷……曾与师父齐名‘三仙’的‘儒仙’醉道人的入室弟子又怎会是了泛泛之人。
之前在北夷却是一直未有听闻过这位王爷的名声,似乎所有的功绩与盛名都只落在了璃王一人身上。可是此番从华都王府的一场设局到驰援郊邺的调兵布阵,几次交手下来,北夷竟都没有占得丝毫的上风。看来这位瑄王爷的本事是全然不会逊了他那位兄长一分了。
而这一次……只不过是自己借着罗贞之手有意放他们离开,未想却反是被其从中看出了前后全部的布局。呵,是当怪自己太过大意么,又或是要怨自己难得的心软了?如果当日自己没有放沐秋她们离开,又或者索性当真将他们作为人质推上两军阵前,可是否还会有着北夷的这一败……而若真的如此,战乱之下沐秋她又可否会有了余生的可能……
哈……什么时候自己竟也会想着‘如果’了?这世上从来便没有如果可言,无论最终所得是个什么结果,我贺娄伽晟此生也断不会有后悔二字。
落子当知手后棋,只要应备得当,管他什么情境也总可从中挖掘到最大的利益。北夷这一仗虽是败了,可华国同样也讨不得什么便宜。想必此刻华都朝堂之上也该收到消息了吧?边境几个小国蠢蠢欲动的观望,而华国国库的缺钱少粮,达不成和议,怕是他们所有将士都要饿着肚子四面迎敌了。呵,看来总是有人要比自己更是头痛几分呢。
至于……沐秋,既然当日自己选择放她离开,那么自是希望她可以幸福,虽然可以给她这份幸福的人不会是自己……
不过此刻……
湛璟瑄吗?这个男人的确是可当得自己一生难得的对手。而这样的人,想必也不会这般轻易便会死掉吧……
望着脚下浩浩奔涌的湜水河,耳边却是再次一遍遍地回荡起那道决然背影后唯留下的淡淡一句——陌路人吗?也好……不是吗?从自己决定放手的那一刻,便已是断然斩断了所有的一切。恩情也好,仇怨也罢……
“哈……”摇头长笑一声,心中诸多杂乱的情绪渐渐凝结重化为无破的坚壁。松开紧握的有些黏湿的双掌,扬手招过身后寻上来的亲卫,“命令护军营调派一千士卒沿河搜寻,找遍湜水,务必寻得一丝痕迹。”
“单王……”那泽牵马走上前,开口满是疑惑不解,“那一箭单王明明在射出时避过了要害,为什么不对她说清楚呢?”
轻挑了挑眉,我并没有答言,只是接过缰绳,腾身跃上马背,策马急向北面驰去。
要对沐秋说?要说什么?难道说自己当日那般情境下仍记得看着她的情面而手下留情有意放了那个男人一命?
“哈哈,哈哈哈……”直是好笑地伏在马背上大笑不住……
对沐秋来说此刻除了那个男人的生死所有一切怕是都没有何意义吧。而自己更是清楚,即便在箭离弦的一刹,自己确是移手避过了射去的要害,不过这样的深崖与如此深急的河水,瑄王是否真的能够生还,依是不可得知。沐秋如果有怨有怪,便全计在自己头上也就是了。既然从此陌路人,那么再多的恩怨又有什么差别?既然所有的纠葛都是不复存在,那么,便是多余的一丝感激,对我贺娄伽晟同样没有半分意义。
骋马一路飞驰而过,听着风声静静在耳边吹过,斜阳的余晖暗去,天边最后一丝涂染了苍黄色的浮云也渐渐化开了模样……这,会是自己最后一次想起那个女子了吧,也是唯有的一次纵容心底低问一声——两年前苏安城的那一次相遇,算起来最先遇到她的原当是自己吧,若在那第一次相遇之时,自己便将她牢牢环护在了自己身边,那么……一切是否都会变得全然不同了呢?
这个世上果然是没有如果……
作者有话要说:吐血了……俺果然是不会写这种番外……
怎么看都是不伦不类啊~~拍死俺吧~~~
呜呜~~俺还是老实地去爬正文吧……应该就快完结了的……吧……
106
106、班师回都 。。。
华二百一十六年,北夷单王贺娄伽晟挥军十五万众直攻郊邺,守军告急,璃王率军五万相援,合军共二十万以御北夷,两军对峙月余,先后接战数场,至终,于郊邺城一役,歼敌三万余,俘虏一万两千众,北夷军退。此一役,华军亡士卒愈万,伤者累计。临任关郡城统将、皇三子瑄王——湛璟瑄,卒……
卒……是啊,想必到了今日,无论是军中、还是已得悉战报的朝廷上下,怕是所有人已都是这样所想了吧。
转即又是四日已过,到今天,整整七日的搜寻,却依然是一丝未有所获。而昨日,皇上的旨意也已到了军营,颁令湛璟璃即刻率军返回都城,协领与北夷和议之事。其实,北夷大军两日前便已撤返回转了北漠,朝廷大军也确实没有再滞留在这里的当由。
圣旨既已下至,湛璟璃自然也再拖行不得。他已将城中一切事务均转交了赵将军——郊邺城新的驻军统将,并严嘱其继续沿河岸下游一日不得间断地查找,甚至再次与北夷商议,继续增派士卒深入北夷境内查询。
湛璟璃这样的令命,在此刻看来也许已不过只是让人还能够抱定一分安慰罢了。只要不放弃,那么便可以一直存作一丝希望……至少,我与他……都需要这样的安慰……
当然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是想留在这里,与士卒们一同亲自找下去。只是……事情往往总是出乎人的意愿。任我料想不到的是,有一天,自己的名字竟也会出现在了圣旨之中——命医师林沐秋随同璃王回都,待召入宫面圣……
如果自己所料无差,这一进宫,等着自己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
“……林先生,东西已经都备好了,现在就过去吗?刚刚王爷已派了人来接先生。”
秋霞走上前,对我轻唤了一声。她手中提着个不大的包裹,里面不过几件我曾换过的衣物,更多的倒是些秋霞一早特意备下的干果糕点。
“恩,我这就过去。”轻应了一声,我抬手阖上药箱的盖子,转身笑着看向秋霞,“秋霞,你可有什么要我帮着传带的?只管说就是。”
“奴婢多谢先生了,”秋霞对着我微俯了半个身,点头轻笑道:“其实奴婢在这督帅府多年了,都城那里也没有多少相熟的人。只是劳烦先生,如果有着机会去璃王府,便帮奴婢将这封信带给萍儿好了。”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漆封好了的信递了给我。
“好,”我抬手接过,仔细放在了怀中。璃王府……这次回都,想来自己也是要暂住在那里的吧……
“可是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觑了眼秋霞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我笑了笑,不由主动开口问了出来。
“……先生,”秋霞似微微有些迟疑,犹豫了片刻,方微垂下头低声道:“一些话本是不该奴婢当说,只是……”她微顿了顿话没有说下去,只是抬眸望向了我,“先生是真真聪明的人,相信无论何事总会是想得通的,莫要太过执着为难了自己……”
看着秋霞明亮的眼,我不由微怔了怔,随即禁不住淡笑了一声。却是没有想到秋霞会说这些。她话里虽没有说得太过直白,但已是足够让我明白她的心意……
这些日子,自己的种种情绪,虽在人前虚做了掩饰,却是免不得都被相处最近的秋霞看在了眼里。
“……谢谢你,秋霞,”我上前一步抬臂轻抱了她一下。这个聪慧而稳成的丫头,日后也许也不会有机会再见了吧。不管怎样,这份真心的好意,都是值得感谢并记在心里的。
“我明白的……”
是的……任何事情太过执着不过是自己为难,这一点,自己是再明白不过。更何况,我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有多过执着的人。但是……这一次,我竟也方是恍然知道,原来一些事是由不得自己可随意放下的。至少,这一刻还不行……
。
在自己一路赶过去时,大军已经是在城前列好了队。五万大军连将挟一万余众的俘虏一同班师返入都城。
此次回都,并不用如来时那般的急行军,湛璟璃已是命人为我备下了马车,当然除了一些伤员,也就自己是这样特例的待遇了。至于湛盈婷……是早在月前璃王方一回到城中时,便已强令派人护送着回了皇宫了。
秋霞倒是提起过,那位公主可是难得一次没有任何的耍娇使诈就随着护卫老实乖巧地上了马车,甚至直到出了府门时,人都还好似有些沉郁郁的神思不属……而听秋霞说起这些时,我也只是轻一点头算是知道就全然忘之一旁了。实则,自己已是没有余下的心力还能再多想些什么了。只愿盈婷她静下心后能够自己想得通吧……
回程一路行走官道,夜间也大多是入住的官驿。就这样一路晓行夜宿,不急不缓的行程,十几天后,大军终是回到了都城建安的城门楼前。
入城之前,湛璟璃下马走到了我的马车旁,隔着车窗对我兀然提议道:“倒是很久没有与沐秋棋盘相弈了,沐秋可有兴致,同我于此地对上一局?”
“……好。”我抬眸略看了他一眼,旋即明了地点了点头,轻应了下来。
这次大军回都,朝廷中并没有派官吏迎接,更没有什么的入城仪式。只是,朝廷上未有任何举动,却是也丝毫影响不了城中百姓的热情。便如以往一般,满城的百姓会涌挤到主道两旁,翘首以盼、夹道相迎,又或为他们心中的英雄雀跃欢呼,甚至锣鼓声鸣。毕竟,这一仗在百姓的认知里无疑是一场大胜,也许随之后的几年里都不会再有战火燃起。他们的欣悦欢喜之情自然是无可厚非。
只是……无论是我,还是湛璟璃,却都是无法让自己融入这样的热情……
湛璟璃吩咐了他的副将,由其带领着大军列队缓缓开入了城中。而我同他,只是落在城外僻处的马车里,对桌而坐、共相弈棋。手中黑白子各相交错而落,神思却都是自有些恍惚而飘散……
待到日暮西垂,浩浩荡荡的大军终是全部入了城。而我与湛璟璃的这一局棋,竟还没有行过中局。不过,本也就没人真的将心思落在了棋盘上。草草收了子,我和他就这样同乘着马车,毫不引人注目地驶入了城中。
“沐秋,待入了城,你便同我一起回璃王府暂住吧。”湛璟璃睁开了微阖的双眼看向我,低声道了一句。自入城门起,他便一直闭目靠座在车椅中,从始到终都未向窗外看上一眼。
“好。”我点了点头,也自外面街上许多聚集着仍未散去的百姓身上收回了视线,对向望着自己的目光。
其实,在这都城,此刻除了璃王府自己又还能去到哪里呢?想一想,也不知自己究竟还要在这都城停留多久……可至少眼下,必是要乖乖地待在这了,直到等到了皇上圣旨的宣召。
马车一路入了内城门,转过几条宽巷,直到皇城脚下的璃王府门前。
此刻王府那厚重的黑漆大门正大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