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坐在床侧,漠然看着那泽随两人走出营帐,心中多少有几分了然。这北夷的军鞭我是没见过,但不管什么鞭子,五十下抽打下来能剩下半条命已是好的了。顶着这样的伤势在前锋营阵前冲锋,想要活下来怕不止要靠份本事,还得看着几分运气了。而这那泽会知道北夷军中都尚不知的一些详情,又敢这般自作主张而又一心是为了贺娄伽晟行事,定是贺娄伽晟手下的亲信将领,军中重要之极的人物无疑。想来贺娄伽晟也不会让他便这般轻易死了。
抬眸看了眼倚坐在几旁若无其事般自顾饮酒的人,我不禁微抿了抿唇,这个贺娄伽晟,还真是好一番驭下的本事。
“有时太过聪明未必就是件好事。”
低沉的一声轻语兀然响于静室,另我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转目看去,贺娄伽晟似已饮尽了最后一杯酒,正转过头来看向自己,一脸的似笑非笑。
我不禁心下一凛,微微偏头错开了与其相对的视线。观颜察微的眼力加敏锐深沉的心思,在这个人面前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得提着分小心。当一个人可以轻易将你看透,而你却无法捉摸到他半分……这种感觉才最是让人心生无力。
“沐秋可是看了出好戏。”他起身缓缓走到我身前,懒懒站定,抱臂看着我道:“刚刚之言,沐秋可都听清了?”
心中一动,我不由得恍然,他方刚之所以是用华朝之语,无非是有意说给我听的。虽然有些对话我一时听得并不是很明白,但那个那泽将军刚刚一件件细数的我那些则个罪状,我还是听得清楚的。
如此倒是省了功夫再多作唇舌了。轻吸口气,我抬眸看向身前之人,直接挑开话道:“不知单王的一条性命又可否抵得上在下的那些无心之举?”不管怎样我总算救过其一命,虽然现在我已是后悔无比。
“呵,那沐秋的性命,又要怎么个算法?”贺娄伽晟低笑了一声,只轻轻一语却是令我心中不禁蓦地一沉。
他所言无非是指曾两次放我性命之事,也就是说曾经的相救之情一早便已还尽了。而我欠下的债却需得另算。
“单王即是已有定算,不妨便直言吧。”我暗自轻叹了一声,看来也不必再浪费心力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个时候还容得自己选择吗?
“既然沐秋再无话好说,”贺娄伽晟轻挑起唇角,“那么便如之前所言,只有依我的安排了。”
“请单王明言。”
“呵……”他微微俯**,直视着我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此战结束,待返回北夷之日,沐秋你即便是我北夷王妃。”
“什么!”我不由惊呼出声,脑中仿若电闪雷鸣刹然噼啪啪响震连了一片,只觉自己定是被劈得晕头转向脑昏耳鸣压根听跑了题。
“怎么,很惊讶?”他伸指轻挑起我的下巴,似带着丝玩味地望着自己。
“你……”怔愣愣地看着咫尺间的这张面容,我一时竟是忘了要闪躲,直到迎面温温的热气直铺面上,凛然间才注意到贺娄伽晟整个人已近得都快贴在了自己身上,不禁心中一沉,霎间恍过神来。
仰头向后躲了躲,可任我怎样挣也是挣不开捏在下颚间的两指。一番动作,反倒引得下颚处一阵阵生疼。我咬了咬牙,心中不由微冷。好在贺娄伽晟也未在有多余的举动,只是固着我的头强迫我对视着他咫尺间的双眸。
强压下心底的几分震惊与慌乱,我冷然沉声道:“不知单王为何会做如此安排?”
任是怎样想我也没想到贺娄伽晟所谓的安排竟会是如此。要我做北夷的王妃?贺娄伽晟的王妃?怎么听都是天方夜谭一般!
实在想不出他这么做究竟是何用意?除了一些也算不得有多出奇的医术,我不认为自己再有丝毫可利用的价值。而若说贺娄伽晟此举是因为喜欢上我,那便更是断无可能,想也觉得荒谬的事。不说我与他不过几面之缘,且每次相见都称不上愉快!单说这个人这样一幅桀骜霸气的性子,也绝无可能对任何一个女子轻易的动心。
“既然不想杀之,自然是要放在了身边。”下颚间的力道微松,原本钳制的手指改而轻轻缓缓地摩挲。
我皱了皱眉,却没有再徒费力气地偏头躲避,只冷冷对视着眼前那双幽遂看不出一丝深浅的锐眸,“单王不觉得你我之间最好还是隔得远远,永不相见的好。”
要说起来,我对北夷根本就没有什么如大华百姓一般的民族偏见,而两国之间的战争更是与自己毫无半点干系。算起来我那几次可谓莫名其妙的搅局,实则大多不过是赶了巧罢了,仔细想想不得不说,我与这贺娄伽晟真真可谓是命格相克了!
“哦?”贺娄伽晟轻挑了挑眉,细微的一个动作,眉宇间的桀骜之气却是直溢而出,“可是……我偏偏是喜欢那种将不可控的一切牢握于手中的感觉呢。”
“……”果然,与这种狂妄霸道、桀骜自大、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总之是有异于正常人的家伙,根本就没什么可多说的!
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急转而过的愤然,我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之人,缓缓启唇道:“若是我不愿呢?”
“呵,沐秋说呢?”轻笑着的一声反问,望着我的双眼却是微微眯起。一瞬间我只觉千万冰刃迫身,张了张口却再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来。
贺娄伽晟双眼望住我,静默了片刻,方缓缓放开了禁锢着我下颚的手,直起身来居高临下般地看着我,“沐秋还有几日时间用来准备,”他一双狭长的眸子颇为戏谑地直望入我的双眼,直挺的眉峰轻轻一挑,削薄的唇角斜斜勾起一抹邪肆的笑痕,“我可是很期待着那一天的来临……”
微微一怔,待我回过神时,却见贺娄伽晟人已转身走至了帐门边,顾不得多想,我忙开口急唤了一声,“等等!”
见那人顿住脚,回过了身来神闲气若地望向自己,我暗暗深吸了口气,强敛下心中转过的各种杂念,直接坦言道:“我想见瑄王爷一面,还望单王应允。”
贺娄伽晟眼中神色微动,却并没有即刻答言。他似有所思地望了我片刻,方不紧不慢地道:“瑄王爷是我北夷贵客,我北夷上下自会好相招待,又何劳沐秋费心。”
“不论如何,我是一定要见到其人,”我站起身直视着他,“单王若有何条件不妨明言。”
“哦?”贺娄伽晟却似听到什么好笑之事一般,轻挑了挑眉,微眯着双目在我周身梭巡了个遍,“沐秋还能拿出什么来与我谈条件的?”
“你……”你这个混蛋!看他那轻屑之意明显不过而又似有所指的一眼,我虽是心中暗恼,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真的是没有任何可拿的出的筹码。
心中急转,我正飞快盘转着应对之言,却忽见帐帘轻动,由外匆匆走进了一近卫。那人躬身施礼后,附在贺娄伽晟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想是有什么急事。
听不清也根本听不懂,我仔细辨着二人面上的神情。那近卫一张肃容上倒也能窥出一丝急色。只是贺娄伽晟……无论面色眼神,却都依然是看不出有任何星点的变化。
他微一点头挥退了那近卫,回过头来双眸依是直望向我,其中却更似多了一丝的探究与兴味。默然片刻,方似意有所指地道了句,“看来沐秋却是比我所想的还多上几分价值。”话落,也未容我再多言,转身径自步出了营帐。
帐帘蓦地闭合,营帐内复又一片静溢。我却站在床边两眼兀自盯着晃动的帐帘一时怔忪着有些回不过神来。身边少了那个人,我只感到周身的压力骤轻,可脑中却依是纷乱乱的一团麻绪……
这一场对话有太多出乎自己想象的东西。想到贺娄伽晟出口的那北夷王妃四字,仍是让我不由觉得荒谬至极。我自是猜不透那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也懒得去费这无用的心力。只是,想要我这般依言就范,那却是万万个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贺娄与那泽的那两句对话不知大家有没有看明白~~实则,之前小秋的遇刺是那泽策划的哦~~与小娄完全无关啊~~~
84
84、逃与不逃 。。。
先不说贺娄伽晟是我躲都躲不起的人,单说要自己嫁给一个异族皇帝永远被困在那一方城池便已是我绝然无法想象的,若再添上那还不知会有几何的妃妾……呵,真可说是嫁呆嫁傻嫁乞丐也好过嫁给贺娄伽晟了!
之前自己未多言反驳也不过是为了拖得一些时间罢了。总之,不论如何,大战结束前的这段时日,自己一定要办法逃出这里才行。若是待随大军回了北漠,再想要从别人家地盘里逃开那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我欲见湛璟瑄一面的事,于贺娄伽晟这里怕是难有什么相商的余地了。除非自己可以抓住什么机会有价码握在了手里。
至于贺娄伽晟离开时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便更是让人不明所以了。自己于北夷来说还能有什么价值?仔细回想下刚刚那近卫走近营帐时的神色,再细想这句话……难道是……
‘呜……’
正自在帐中转着圈圈拧了眉头地暗思苦忖,却忽听得帐外一阵低沉的号角声自营房四处响起,即刻间,随之无数踏踏的脚步声四下里急促而密集的传入了耳中。
心中猛然一动,我忙几步间奔到帐门处,挥手掀帘向外望去。渐已昏暗的夜色下,不远处各个军帐中有无数士的卒陆续相继着奔出,每个人身上皆已穿戴了皮甲,手中各种兵械执着,而一些士卒更是一边整理着身上尚不及规整的衣甲,一边脚下不停地匆匆随着众人俱向着营前那片平日用来操练的旷地疾步跑去。
刚刚的那一声……果然是北夷军中紧急集合的军号!这么说,真的是如自己之前所想一般,先前那近卫向贺娄伽晟禀报的定是大华军队袭营的消息……
心念不由急转,我左右看了眼营帐两侧站着的四个屹然不动的高壮大汉。稍稍踌躇,试着向前迈出了脚。只是脚方抬起尚未及跨出半步,两柄长刃便已横架拦在了身前。
果然……这个时刻,自是不可能再容我如平日一般轻易出了这帐门的。微顿了顿,我知机地收回了脚。抬头复望向远处渐已陆续开出营外的大军,再收回视线扫了眼账前执刀而立的几个门神,微皱了皱眉,默然转身回了帐中。
坐在几前,我取过一旁的水囊,直接就唇咽了几大口已经冰透的水。待沁凉的液体滑下腹中,我心中也已是完全静了下来,脑子更是清明一片,转的也能快上了几分。
按着时间推算,璃王此时应是刚刚回到城中不久。一战方歇,这个时候本是断无道理再次主动出兵的。而璃王会有这样的调动,无疑是为了此时被关在北夷大营的我和璟瑄了。
虽是不知璃王具体会有着怎样的调遣布军,但北夷这座中军大营是占据着地势而建,一侧高山峭壁,一侧近河水深,根本就无法绕路袭击此营的两翼或后方。而若是接战,显然也只有挥军直袭挡护在前面的前锋大营一途。看刚刚营内中军的调动,很明显北夷前方此刻定然是战事近危。
璃王也许无法派军直入营中相救,但无疑至少已将此营内的士卒大部尽皆引出。此时正是难得的时机。只是……我与湛璟瑄所在的大帐前都有士卒把守,便是我有办法避过自己身边的这四个守卫,可湛璟瑄那里重重的严密把守又要如何绕得开呢?
敲着下巴,我起身慢步走到床前,探手从床内侧皮革的夹层里翻出了个巴掌大的小纸包。用力在手中攥了又攥、松了又松,终是轻叹着摇了摇头,再次将之仔细地放回了原处。
这几日里我有意指点罗贞一些医术,引得她于我帐中整理配置一些草药。而这小包药粉,也便是我趁其无意时偷偷取的。几种简单的药草按量混合一起,便是最简单而有效的迷药。虽然配置的几种原料不甚稀奇,但这成药后的药效却是不容小觑的。只要吸入适量,足以让一成年壮汉于半柱香内倒地不醒。当然,对方不可能是贺娄伽晟那般武功内里深厚的人。
只可惜了,毕竟是药量有限,而且这种药粉也只有在极近的距离内令人完全吸入方可有效。单单几个人或还好说,但像守在湛璟瑄帐外那般的大队士卒,若说要将人尽皆迷倒以我之力断然是绝无可能的。
机会只有一次,不可有丝毫差错,绝不能这样轻言行事……
“xxx……”
正自衡量着轻重而苦无对策,耳边却忽传来帐门处响起的几声简短的对话声,双方用的是北夷的语言,我虽是听不懂说的些什么,可心中却是不由得生起一丝疑惑。这个时候,又有何人会兀然来我这帐中?
微皱了皱眉,我抬脚方欲去帐门外看个究竟,却见帐帘忽地轻掀,由外稳步走近一身着北夷军束的男子。来人手中端着个托盘,上面正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黑稠稠的汤药。
咦?
我心下不禁微动,这个时辰确是自己晚间用药的时候没错,只是平日里于我这里送药送食都是罗贞亲自来的。便是偶尔她脱不开身,也会让自己身边的侍女可雅走上这一趟。而今日这个紧张时候,却突然换了人来,未免也太过突兀巧合了些……
“林公子,公主今日有事脱不得身,特嘱咐属下将药端来给公子。”来人进得帐来,只抬头稍看了我一眼,便开口扬声道了一句,出口的却是我所熟悉的语言。
他话语间带着浓重的异族口音,听起来倒是比那个那泽将军的口音还要重些。我亦知道,北夷这里除了一些达官大贵又或高级将领,普通的士卒中是很少有人会懂得大华语言的。就像可雅那般,在罗贞身旁待了多年,开口与我对话时,每每还要我大半靠着猜的。相较而言,这人的一口大华官话说的已是好的了。
只是,此时让我注意的却非是这些,而是此人刚刚的举止。他进账后并未做何礼数,而神情动作间又不见北夷士卒该有的冷漠或敌意。还有方刚出口的那句话,也更像是有意扬高了声音。
我不由微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静望着来人,倒想看看此人这般举动究竟是何用意。
果不其然,那人放下手中的托盘,稍稍走近了两步,在我身前一丈的距离间立定身形后,便用一种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急速道:“林先生,属下是奉瑄王爷之令,带先生趁今夜之机离开这里的。”出口的话语间却已是纯正的大华官话,再听不出半分刚刚尚有的怪异口音。
“哦?既是瑄王爷派你来此,”我强压下心底涌起的兴动与紧张,淡然望着身前之人,同样压低声音道:“不知王爷可还有何话让你传的?”
此人的话我虽是心中已信了大半,但凡事小心为上,其中关键还是问清楚得好。我可不想再重蹈覆辙,轻易钻入别人设好的套子里。若真是湛璟瑄派他来此,以湛璟瑄的性子与他对我的了解,自会交待此人言明身份的办法。而若不是——前车可鉴,那么想来自是北夷军中有人想借得此机来除去我,趁乱私逃大营吗?倒确是可便此就地斩杀了。
我不动声色地望着来人,而拢在衣袖中的右手,两指间却已悄然拈起一枚浸过了药粉的银针,只要此人武功不是贺娄伽晟那一级别的,趁其不备之时将其刺中,我相信自己还是做得到的。
来人却似早知我会有此一问,未见任何迟疑,微低着头神情肃穆地低声回道:“林先生,王爷吩咐属下跟先生说‘当日断崖下被先生占去的便宜,日后可还要先生还的。”
那人的语气平平淡淡,不带任何个人感情。只是这别人不明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