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圆圆的脸衬双圆圆的眼,有些熟悉的相貌让我心中不禁好感油生。五官也可谓秀气,只是肤色微黑,却也透出了满满的健康活力,陪着那身利落的紧衣劲服,倒是相得益彰。这样的女子方是应了我心中漠北草原女子的形容吧。
“姑娘肩上的箭伤颇重,已是昏睡了一个日夜,现下醒来了便好。”那当先的女子走近床前,对上我微睁的双眼,语含欣喜地笑道。她一口纯正华朝语言,声音清越柔和,听得出刚刚进来时说话之人便是她了。
侧身坐在了床的外侧,她笑望着我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尽与我说便好。”
“是姑娘为我包扎的伤口吗?多谢了。”身上仍是聚不起什么力气,我只有微点了点了头,算作致谢。眼角的余光略略撇了眼伤处,静静感觉了一下。
看得出肩头已仔细包扎过,手艺稍有些粗糙,不过以北夷的医术水平而言,已经是相当用心了。而这伤药应是由华朝传进来的,便是在大华宫中也可谓上等的疗伤药品。伤口此时已有愈合,不作触动,更是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
微垂双眸,我有意试探地问道:“还不知要如何称呼姑娘才好?”
“林姑娘不必客气。”她扬唇一笑,眉目间带着纯然的质朴清真,“你叫我罗贞就好。”
“罗贞……”
我心中不由微动。自那次遇刺后,帅府养伤之时我便已将北夷能够探知都细细问了个清楚。此时听到这‘罗贞’二字,所想到自然也只有那北夷的公主,贺娄伽晟唯一的嫡妹——贺娄罗贞。
“好,如此,罗贞便也唤我沐秋就是。”
掩下心中飞转的心念,我笑了笑,面上并未显露丝毫。微作一顿,故作迟疑地继续探问道:“不知此处是……”
“这里是北夷屯兵的大营。而这座大帐……”贺娄罗贞略顿了顿话,侧头望了我一眼,方轻声笑着续道:“是临时特别为沐秋布置的。不知沐秋可还习惯?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尽与我说。”
哦?特意为我布置……
心中飞快闪过些什么,我暗自稳了稳情绪,强压下那股突涌而至的惊悸。微蹙了蹙双眉,面含忧色地望着床头的女子,问出心中此刻最想知道,也最为紧张之事,“不知罗贞可知,那与我一同被……‘请’来此地的人,现下又是如何?”
“呃……沐秋是问那个与你一同被带来的男子?”闻言,贺娄罗贞的面色兀地微微一白,眸中更似泛起几分犹豫难决之色。
“不错!罗贞可知他现下何处?”心中不由微紧,我急声追问着,双目更是紧紧望着她微微侧开的双眼。
“……他也身在这座大营内。只是具体何处,我却是不能说与沐秋。”
贺娄罗贞轻抿了抿唇,踌躇了片刻,方回了我的问话。静了静,又微敛下眼帘,轻声续道:“他现在……很好,之前我有为他治过臂上的伤,此时伤势已是无碍,沐秋放心便是。”
“是吗?如此便好……”我长长吁了口气,低低道了一声。
我本便没想过她能将其中的细则如此轻易便说与我知。何况,湛璟瑄所在之处想来定是层层士卒把守。那样的地方即便我知道了也同样是进不得。之所以这般问,也不过是想退一步另她将湛璟瑄的近况说出。
而听到她说已为其治过剑伤,我也不禁稍稍放下心来。贺娄伽晟既然能让人为湛璟瑄疗伤,那么定然不会再伤其性命。
知道那人性命无虞,我自梦中醒来后便微微感到刺痛的心口方是有了丝舒解。只是,看贺娄罗贞面上那完全不知丝毫掩饰的变换神情,这其中怕也有许多事是我所不知,而她亦不会说出的。
心思微转,我低叹了一声,道:“只怕他也是无法知道我已醒来的消息了,想必定要为我的伤势平添焦虑。”
“这个,沐秋放心。”贺娄罗贞闻言复抬起双眸,扬唇对我笑了笑,“等晚间我去送药时,定会将姑娘的近况一并相告。”
“……如此,我唯有再次道一声多谢了。”微怔了怔,我点头轻声谢过。
没想到她真这般轻易便应承了下来。这贺娄罗贞真的与那深锐难测的男子是亲兄妹吗?这般的质纯实是让人很难想象。嗯……看来,也根本不需我想太多了。既然这贺娄罗贞接触过湛璟瑄,那么无疑,湛璟瑄此刻定然已会知道她所能知道的所有事情了……
只不过,如今我与他已是身陷敌腹,想要脱身又谈何容易。而且,以湛璟瑄那独闯箭阵的武功,贺娄伽晟必定会忌颤而施法困住他的行动……贺娄伽晟,他怕是更本不在意我们探听些什么吧,不然,又岂会这般让他这妹妹接触到我们呢。而对方越是这般恃而无忌,便越说明……
心念几转间,我也没了心思再去探话,只微垂了头,自语着喃喃道:“只是不知要如何,我才能见他一面了。”
“哦?沐秋很想见到瑄王爷吗?”一道低沉的声音恰在此时于帐外传来。
心中蓦然一凛,我忙抬眼看去,正见贺娄伽晟掀帘缓步踱进大帐来。
“哥!”贺娄罗贞见到来人即刻从床上站了起来,低唤一声,几步迎到了近前。
“嗯,既已看过了,你也该放心回帐休息了。”
贺娄伽晟双眸自我面上缓缓扫过,收回目光望向已站至面前的妹妹身上。那双在我看来只会盛有锋锐与桀骜的深眸竟也从中透出了几许柔和,“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若是再晕倒了,我保证你睁眼看到的即会是漠北王宫的寝殿。”
“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贺娄罗贞仰头笑了笑,又回过头望向我,“沐秋你与哥哥说话吧,我先回去了,等沐秋晚间用药时,我再来看你。”
“……好”我点头轻应了一声,眉尖却是不由得微微皱起。总觉得这贺娄罗贞好似想偏了些什么。只是此刻,我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无谓的事,更懒得细究贺娄伽晟究竟是与自己妹妹甚或整个北夷,怎样交待我的身份的。
“沐秋可是从罗贞口里问到了自己想知的?”
待贺娄罗贞与她那侍女同出了大帐,贺娄伽晟望着我,挑了挑眉轻声笑道。
“我可问到的自然都不过是阁下想让我知道的。”我淡淡回道,对视着那双深的探不到底的眸子,脸上虽维持着一副漠然的神情,心里却是泛起一分无力之感。
“呵,沐秋果然聪颖。”贺娄伽晟低笑了一声,缓缓走到床前,居高临下般抱臂望着我,“沐秋若还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我会更是方便。”
只怕到时反被你问出的更多!
虽然心中确是有很多疑惑想问,但与此相比,我更希望的是能不要看到眼前的这个人。
“我此时只想静心养伤,阁下若还不想所劫俘虏就这般太早死掉的话,还请给病人留分应需的清净。”我偏头面向里侧,直接阖了双眼。
“沐秋看来是很不想见到我。”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人骤觉万钧压力迫身。大帐内静了片刻,便是紧闭双眼,我依然可清晰地感觉到梭巡在脸上那仿似可刺穿肌肤的深锐目光。
“也好,沐秋这几日便在此安心养伤,待你伤愈……”拖长的尾音未落,我只觉耳边一阵温热的气息拂过,下一刻,耳垂更是蓦地一痛,“我们也有好多笔余下未结的账该仔细地算上一算了。”
心中骤然一凛,我屏住呼吸,用力收紧了掩在薄被下的十指,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挥手一掌甩上肆意凑至近前的那张脸的冲动。
直待那令人惊悸的气息去的远了,门帘掀动声响后好一会,我方蓦然睁开双眼,抬手用力狠狠擦了擦自己那已僵得发麻的耳朵。
这贺娄伽晟的态度真是让人越加困惑不明。如果说,当日面对湛璟瑄时,他所做的那些暧昧举动不过是刻意为之。那么到了此刻,他这样的轻佻之举又是为的什么?还有这座大帐,怎么看也都不是俘虏应待的地方……
分明几次可以轻易致自己一死却每每放过,而转眼却又不惜耗尽隐于城中的人力只为来刺杀自己……对于这个人,我是真的看不透半分。而这,也正是自己对他
始终抱有芥蒂与戒备的原由吧?
对于那种心机深沉、让人难以琢磨的人,我一向的原则便是避之不及。而这贺娄伽晟,可说是其中最难测的一种人。那样一双深邃而窥不见底的锐眸,不要说从中看出什么,便是让人连仔细去分辨的心思都提不起半分。
对于这样的人,自然是能避多远就多远、永无交集才是最好。可偏偏,有些人你便越是想避越是无法避开。
想到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我不禁咬了咬牙,摇头苦笑一声……自己与他之间的旧日余账要仔细计较起来,还真是有得算了。
“呼……”长长吁了口气,我静了静思绪,让自己心神放松一些。
既然已是避无可避,自己也只有迎面而对。现在深处敌营,周遭的一切都还尚不清楚,眼下可做的也唯有静观其变了。但不论怎样,我都会尽我所能的设法离开这里,与湛璟瑄他一同离开……
80
80、北夷大营 。。。
于北夷大营一待数日,果真一直未再见过贺娄伽晟。倒是贺娄罗贞每日在我早晚用药时都会过来看望,伤处几次换药也都是她亲自动手的。我也方知,昏迷时自己的伤也是由她上药包扎的。
贺娄罗贞自小体弱,可谓久病成医。后来又曾与一位避难于北夷的老大夫学过几年较深的医术,论其造诣也可谓不错,虽是比不得华朝宫中御医,但较之民间普通的大夫却也不落分毫了。而她之所以会随军一同跟到这两军战地,也不过是一意为了营中那些的受伤是士卒出上一分力。
我的伤本就无甚大碍,当日我下意识地轻哼出声时湛璟瑄即时便松了手,因此伤口裂开的本就不深。而有罗贞与我自己的小心照料,又有良药加身,不过几日已是好得八九分了。
而多日下来,我与罗贞的相处却是越见得好。每次她过来,总会在帐中陪我说上小半个时辰的话。只是交谈里,我与她很少会提及北夷的军政之事。而有关湛璟瑄的话题,亦是再未有过多谈及过。
我早已不奢望从罗贞这里问到些什么,更明白自己与她谈过何事,怕是当日便会传到贺娄伽晟的耳中。我还不想过多引得贺娄伽晟的注意而令其更加地严备自己。但关于湛璟瑄的事,我曾试着问过几次他的伤势近况,却每每都被罗贞简单的一两句敷衍般应过便有意避开了。我虽是多有不解,却也唯有暗暗地按耐于心中了。
几日里,我安心在帐中养伤,未尝踏出过大帐一步。不是不想出去稍稍探探这北夷大营,只是实是不想会在营中遇到那个人罢了。而昨日听到罗贞说起贺娄伽晟已领部分驻兵离开了营中驻地,我心中方是微动。
“罗贞,这几日我伤势已好了许多,多日未曾走动,倒想出去换口气了。”这日一早用过了药,我笑着对坐在对面仔细配着药材的罗贞提了一句。
“沐秋想出去走走吗,好啊。”罗贞自满桌的药材中抬起了头,对我粲然一笑道:“前两日我便劝你出账走动,这样对身体也好些,你却不肯,今日终是呆不住了。”
“是啊,”我笑了笑,起身活动几下腿脚,“罗贞可要陪我一起才好。”
“当然了。”她亦笑着轻点了点头。
许是因着我半点武艺不通也没人会信我能轻易跑了吧,贺娄伽晟倒也未禁了我于营中走动。与罗贞走出帐门时,我注意到门前守着的四个铁甲覆身,执戈而立的大汉。看到我走出营帐却仿若未见一般,不说询问,便是目光都没有瞥过半分。看来这几个士卒守在这里也只是防进而不防出了,果然如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真是让人放心的很了。
倒是在我们走出不远时,瞥眼间我却注意到似有人不远不近地跟在了我们身后,不过看起来更像是保护着罗贞的。
我随着罗贞并肩走在营中,看似随意而行,暗中却是留意着整座大营的分布。起先所过之处搭建的军帐并不是很多,只零星几座大帐相隔余里而立,而帐外具有众多士卒把守。待走的稍远了些,四周的营帐方渐渐密集了起来。看来自己所栖之处应是大营最中心的位置。
“罗贞,你的寝帐是哪一座?”我侧过头,故作好奇地问向走在身旁的罗贞。
“哦,就是那一座。”罗贞举臂指着不远处一座同我的寝帐一般的的白色大帐。两座营帐相距并不是很远,果然如我所想一般,自己确是与这军营内最为重要的几个人物同搭帐在大营最为腹心之地了。
“我们的寝帐相距不远,沐秋若是闲了也可常去我帐中坐坐。”罗贞扬唇笑着,忽地指尖一转,探过头来,对我轻声道:“喏,旁边那座便是哥哥的营帐了。”
我怔了怔,转目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回过头来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那座白毡金顶的大帐正正立于我与罗贞的营帐之间,与我所处的营帐间隔不过一里,尤为的邻近。呵,我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
一路慢步走着,放眼看去,我只觉这整座大营营帐林立竟似连绵不尽。看规模,估算足可藏有十万兵丁了。而营帐间错落有致,井然有度,亦可看出大营布置的森严庄肃。抬头远远望去,隐约看得到大营的边角处几座矗立的高达足有三丈的箭塔射台。稍稍推想,不难猜测整座营防还会有着怎样警戒的机关布局。
于营中行走间,随处可见跨刀执矛的士兵身影,各处明哨暗哨不断,更不时有一队队的巡逻士卒往来游走。
我微低了头,不禁暗暗咬了咬牙,这样戒备森严的大营,若想从中心腹地一路逃出数十里外的营门,更要避开之后四下里的沿路追击,单凭我这打是打不过、跑还跑不动的柔弱身板,只觉是天方夜谭。
“沐秋,你看……”
思绪翻转间,忽感到袖口轻微的扯动,耳边亦响起罗贞轻快的声音,我忙敛下心中所思,侧头向她看去,却见她正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比他处大上许多营帐,“那处便是伤病营了。”她笑望着我道:“我平日午后都是会在那里的。”
“嗯……”我点了点头,略略看了一眼,复想到刚刚一路走过来,列队的士卒与我们擦身而过时,每一个士卒都会肃穆地对罗贞躬身执礼,看得出对罗贞是尊敬非常。此时我却也明白是为何了。如若说贺娄伽晟在这些士卒心目中是无所不能般威凛无敌的象征,那么贺娄罗贞怕就是宛如洁莲一般柔软而不可侵犯的存在了吧。
与罗贞在营中这般随意而走地转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过是在近处转了一圈罢了。待到稍远之地便有士卒拦下,大营的外围却是再去不得了。
贺娄罗贞对她哥哥的话一向是言之即从,她性子虽是质真却也极为乖巧温顺,半点没有湛盈婷那般古灵精怪的任性调皮。对军中的一些规矩限制自然也不会有半分的反对。待走到士卒把守之处,不用守卫多说,便理所当然地调头往回走了。而我自然也只有紧随着她作似全无所谓地一同返身而回了。
走近营帐前,忽见一队士卒自一旁的大帐后转出,正迎着我们走了过来。待到近前,却没有如先前遇到的巡逻小队一般擦身而过,而是在我们身前停住了步子。
“那泽将军。”罗贞挥手对领队的一个玄衣黑甲的男子笑着招呼了一声,看得出与其很是熟稔。
“罗贞公主。”那人当即将手中的长枪换到左手,右臂抚胸弯腰恭身一礼。而开口所出的竟也是华朝的语言,虽然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