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与湛璟瑄一番笑谈后,第二日他便奉帅令离城前往了关郡。而这几日来,我一直都留守在营中,大多时是与璃王处在一起,以便监督着他安心静养。偶尔也会于营中查诊一些伤卒伤势的愈况。空下的些许时间亦都懒在自己的营房中昏昏而过了。
难得的今日心血来潮,想着去城中逛逛,也便领略一番边城风貌,顺便也好去医馆补些耗缺的草药。谁知,不过刚刚迈出了营门口,却正巧碰上了同样去城中选置药物的王老太医,知道我入城之意,竟是不由分说地硬拽了我一起同行。
可怜……跟这样句句不离规矩古板到刻板的老头一同游街,还指望有什么乐趣可言啊……
“林先生,如今我们宿在军营,自当以士卒之要求规矩自己。”王太医侧头看了我一眼,一脸肃穆地提声道:“我们还是快些置了草药,尽快赶回营地的好。”
“呵呵,王署令说的是……”
我真的很怀疑这老头之所以强要与我同行,就是为了阻着我闲情游逛的!唉……拽了拽一旁想要插嘴的虎子,暗自撇了撇嘴角,我稍加快了步子紧跟着身侧那步履健硕的老头直奔着城中那最大的医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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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转过一个弯角时,本随在我身后大步而行的虎子却突地微微顿了下步子,我不禁心下微诧,随之顿住脚,转目看向他,却见其微凝着眉头,目视着后方来路,面上隐隐地警惕之色。
讶然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一个卖刀剑的摊子前,两个大汉正挑拣着一件件的兵刃。距离稍远,面貌神情看不清晰,但仔细看衣着打扮,不过普通百姓,实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对吗?”我淡淡收回视线悄悄问向身侧的虎子。
“唔,俺总是觉得像是有人再后面跟着……”虎子挠了挠头一脸困惑模样,想了想又冲我咧嘴嘿笑道:“哈,没啥,可能是俺多心了吧。”
“嗯,谨慎一些总归是好的……”
“林先生,时辰已然不早,还是少做耽搁的好。”
我与虎子这边正说着话,话语未尽,走在前方的王老太医亦已停下脚,回过头来瞪了我一眼,语有责备地沉声道下一句。
“是,王署令说的是……”在心中轻叹一声,我回过头来扬了扬唇角,一脸笑容地重复着一路下来不知说过了几次的应话。
唉……这老头,这么一副刻板性子外加急脾气,处在一起,还真是叫人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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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再无停歇,随着王老太医大步进了医馆,我与他各自快速地选了所需的草药,当即便又片刻不作耽搁的准备返身而回了。
待走到门口时,正见由外走近四个高壮男子。几个人直直走过来,却是不闪不避的,险些正正与迎面走过的我们撞上。
“边境之地,果然连久于这里的百姓亦都沾了几分蛮气。”王老头皱了皱眉,语有怪怨地屑薄低哼了一声。
我却不由蓦地皱了皱眉,只因这几人里其中的二人正是之前我与虎子在摊前注意到的……忙侧目向身旁的虎子看去,却见其已悄悄挪了几步脚,侧身将我挡在了身后,面上更是满满的戒备。
难道,这几个人真的有什么问题不成?
再次凝目仔细看去,这几人装扮普通、相貌平常,除了都稍显高壮些,一眼看去,根本寻不出半分不妥。不过……微眯了眯双眼,我心下不禁突地一沉——那动作间隐隐流露的气势与面上细微处的神色……
“小心!”
不过是一瞥眼间的功夫,心中方刚产生警觉之际,却根本没时间容得自己再去思量着如何应对。耳边只闻虎子一声大喝,伴着一股大力的拉扯,我整个人已是向一旁跌撞着扑了过去。随即灌耳而入的满满是‘砰砰铛铛’的兵器交接声。
踉跄着几步稳住了身形,我忙回头看去。虎子与那四个相随的亲卫正拦挡在我与王太医身前,已是与那四个大汉厮斗在一处。
几人刀来剑往、拳脚相加,一时倒似斗个势均力敌。而医馆里坐堂的老大夫并几个学徒,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都方似回过神来,惊声叫着四处闪避开去,虽有是意想避出门外,可大门口这会却被正中打作一团的几人正正挡了个严实,慌乱下也只能纷纷矮身在大堂里各自寻着几处隐蔽的角落躲了。
“林先生,你们先躲到一旁,放心好了,俺们会拖住这些家伙的。”虎子挥刀劈挡开兜头而至的短刃,偏头匆匆对我喊了一句,复又回身轮着手中长刀虎虎生风地左右挥砍起来。
嗯,虎子这小子倒确是机灵警敏,我自是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也看得清眼前的利害。虽不知这几人所图为何,但很明显,便是冲着我亦或是王太医而来。这个时候乱跑反是更容易丟了性命,倒不如躲在一旁,有虎子他们与之相缠,只要拖得片刻,城卫军甚至城中驻军即刻便会知悉而赶至。
“王署令,刀剑无眼,我们还是暂先避到一旁的好。”
扫眼于医馆内环看了一圈,我拽过身侧尚有些发愣的王老头,矮身避到了店后面一长溜的药柜后。
那里此刻已有几人躲再后面,我略略扫过一眼,是医馆的两个小学徒和之前一个正于此处看诊的瘦弱男子。这药柜后地方倒是宽敞,我与王太医挤身进来,却也不显拥挤。
让王老头躲在里面,我蹲身在最外侧,探着头向出看去,只见这眨眼的功夫。大堂之中已是凌乱狼籍一片。四周的木质桌柜早已零碎满地,断木碎石齐飞。看着堂中那打得不可开交的几人,我心中却是不免浮起几分讶异。
虎子暂且不说,这好斗的小子在大营中可是个一挑五的主,而其余那四个亲卫也个个都算得是军中精锐中的精锐。可,这样的五人对起那四个大汉来却不过是勉强的支挡招架而已,足可见对方的功夫是有多强。
究竟会是什么人要致我与王太医于死地呢?而其这么做又是为的什么呢?
难道,单单只是因为我们治好了璃王的伤?嗯……如果是为此事,也应在我们为璃王治伤前动手才是吧,这个时候再行此举还有意义吗?何况,若真的是北荑所为,那这样耗掉辛苦埋于城中的若干好手,岂非是太过浪费了?
凝着眉头暗暗摇了摇头,转瞬的功夫,自己已是将所有的可能匆匆滤了一遍,却依是得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眼下这会也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
医馆的大门此时尚大敞着,躲在这里亦可远远听见馆外渐起的纷乱,嚷嚷地‘打起来了’‘有奸细’‘城卫军,快去叫城卫军……’等等的叫嚷声嘈杂纷起。甚至有几个略有武力的汉子竟持着各式棍棒、朴刀冲进门来为虎子几人助阵。毕竟,虎子他们几个身上的军装明显地摆着身份呢。只不过,力有所限,几乎没有人能插得上手去,最多不过不远不近地围堵在出路上,防着那几人逃脱罢了。
看了一会,我不由微微松了口气,看眼下的情况,拖至城卫军赶至应是足够了。心中禁不住暗道一声侥幸,还好出营时,璃王硬是派了两个亲卫给我跟班,再加上王太医身边护卫的两个亲卫……不然,想要拖住这几人怕根本是不可能。
只是虎子他们的招架已很是勉力,怎样看都明显地处着下风,甚至有两个亲卫身上已经挂了很深的伤口,我却也禁不住为几人暗捏把汗,这样短兵相接的时候我这毫无缚鸡之力的人自是无任何办法可想,唯有希望城卫军能快一些赶到。
正自暗暗心急,瞥眼间忽见与虎子背向而站的一个亲卫被对方刀势带得向一侧扑倒了去,而那人得了空势当即挥起短刃自后向虎子颈项劈去。
“虎子,小心后面!”心下一惊,我忙急急高喊出声。
“嘿,想偷袭大爷,你还早得很哩!”虎子大喝了一声,一个转身避过了横劈而至的刀锋,抬腿一个后踢,将那人逼退了三步之远。
趁着转瞬的间隔,那小子竟还有功夫转过头来对我咧了咧嘴,随即又仰头做了个自信十足的鬼脸。
这个小子,这样的恶战下亏他反倒还兴奋十足,却是看得我阵阵地胆战心惊。
我回瞪了他一眼,正自好气,却蓦见虎子一张神气十足的脸一刹间骤然换上了一幅惊骇的神色,他大睁着眼直愣愣望着我身后,张大了嘴却似惊得未及发出半点声音。
心头蓦地一紧,未作丝毫多想,身体已下意思地向一侧闪开……余光里我只见一点银色划过,铮然之鸣带动风声袭面而至,电光火石的刹那突变,待我醒转过神时,自己已是被一股大力撞击地仰面跌身于地,一阵钻心裂骨的痛自左肩上轰然炸开……
耳边似响起虎子的大吼声,还有王太医急紧地问询声,更有各种惊惶叫喊声,金戈交鸣声,种种声音纷杂错起,入耳却是越渐得模糊……
勉力抬了抬沉沉的眼皮,视野里却全然是蒙蒙黑沉一片,每一下的呼吸都似带起阵阵灼烧般的疼痛,窒息般紧缚着自己拖拽入了一片无知无觉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俺在网上找了几天,总算是找到两张与小秋和瑄瑄形象较近的图片~~传上来大家看看~~~
这张是小秋的~~~话说,嘴巴再小些,眉毛再长些哈~~~(小秋是剑眉凤目啊~~随自她爹~~)
这张是瑄瑄的~~~话说,大家自行将笛子换作萧好了= =~~~
怎么样~~~嘻,不符合形象可不要拍俺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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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府中疗伤 。。。
再睁开眼时,自己正躺在一间简洁宽敞的房间内。只是略略一眼,便可知这里绝不是军营之中。房里似站了不少的人,我并未仔细去辨认,只是床侧旁端坐的一道身影已足以让自己安下了心来。
“沐秋,你醒了。”温温朗朗的声音中隐透着几许的释然又满满的关切。
“二哥……”我张了张嘴,却是仅仅从喉咙间勉强挤出了嘶哑模糊的两个字。
“沐秋先不要说话,蓄足精力方是。”璃王稍稍前倾了些身,抬起一只手轻置于我头顶微抚了抚,温热的触感稍稍贴过了额头。而待其放下手臂时却又轻执起我垂在床沿的手牢牢包裹在了其间,这才平视着我的双眼轻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一句低低的宽言,却是带着不容人置疑的坚定,透着尽让人心安定般的一种力量。
微眨了下眼,在他宽柔的注视下我微微阖上了眼帘。
这个时候,我也确实没有力气在多说些什么,每一下清浅的呼吸都已让自己耗尽了气力。
缓缓放轻呼吸,感受着指间传来的丝丝蕴热的温度,我极力地忽视着左肩传来的阵阵刺骨般的锐痛,侧耳静静听着那近在耳边的对话声。
“王太医,你继续说。”
“是,王爷。林先生此时既醒了过来,臣之前说的七成把握已可提至九成。只是,林先生所受箭伤虽未伤及要害,却深已入骨,要将之取出怕是……”
“嗯……”握着我的手微紧了紧,转向我的话音中也隐隐含了丝担忧,“沐秋……”
睁眼看向身侧的人,我勉力扯了扯唇角微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已很明白眼下的情况。同为大夫,我自然是清楚王太医话中的意思。
箭伤入骨,要将之取出必得划皮破肉,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现代那般的麻醉剂,一针下去便可全无了知觉。在这里,一些此种情形下用来致人昏睡的汤药也只不过都是略作缓解罢了,小伤小痛的还好,这样的剧痛下想全无所觉,便是喝下再多那也是绝无可能做到的。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有多坚强的人,如我这般从来都只知让自己活得更舒服的人,自是怕苦怕痛不过。但是,既然眼前只有这唯一的方法,又可还容得自己犹豫。
只是……现在让自己免不得几分着紧的,却反而是了另一件事……
稍稍垂目看向自己的左肩,那里正明晃晃地钉着一支寸长的精铁短箭,看得出整支箭杆已深没过半,想到自己当时若非下意识地避了那么一下,这支短箭怕定已穿心而过,那样的情形下能够逃得性命,实则已经是侥幸了吧。
暗叹一声,暂将这些现无暇理会的思绪抛开,我急切地凝目看了眼伤处四周,见那里衣裳都尚且完整,看来太医们还没来得及解衣细看,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这才稍放下了些心。
收回目光,我抬眼看向正也望着自己的璃王,微动了动被他轻握于掌中的手指,食指指尖轻轻于他的手背划下几笔,复又转目望了一眼房内的众人,轻眨了眨眼。
璃王似稍作一顿,却是读懂了我的用意,只微微颔首便侧过头淡淡向下吩咐了一声,“你们都先下去吧,候在门外,待本王宣唤再行入内。”
“是,王爷。”一屋子的侍女侍从包括两位太医在内霎时间都退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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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房门由外轻轻阖掩上,璃王方回过目光看向了我,温声道:“沐秋,你可是有何话想说?”
唔……我微微垂了眼帘,心中却是不由得一阵的迟疑。
今日的事实是发生的太过突然,这样的结果骤然间更是让自己不知该怎样的应对。有些事瞒得太过久了,并且也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要在人前揭开。
可是……到了此时,即便自己不说,等下也总是要被揭破的……
我轻轻吸了口气,抬眼看向身前的人,终是肯定地眨了下眼。只是微张了张嘴,声音一出了口却是嘶哑难辨得很。
“等一下。”璃王轻道了一句,起身从案头取过一碗清水,用碗内的羹匙缓缓喂我吞咽了两口,温温而带丝清甜的水滑过喉头,干燥的嗓子立时缓解了许多。
见我眨眼示意够了,他方放回了手中的瓷碗,复又坐回床前,却稍挪了挪身更靠得近了些,微俯下头附耳于我唇边,也是为我省下一分说话的气力。
“有件事,要说与二哥知道……呃……”话开了头,可一时间我却实是想不出该怎样将这些解释个清楚,顿了顿,不由轻声道:“二哥只要揭开衣物,看过了伤口便知。”话落,微微偏转开头,避过了他不解的目光,将脸面向了床的里侧。
许是我这没头没脑的话太过莫名了些,璃王似有些迟疑,顿了片刻,方缓缓依着我的所言而动作。
感觉到他的手指解开了自己外衣的束带,轻轻揭至伤处,复又解开里衣……我心下不禁微紧,心中竟一时不由有些慌乱起来。感觉到那只手执着衣襟处不过揭开丝缝隙,却蓦地顿住,随即迅速地从新掩拢了上。
“沐秋,你……”
虽是内有缚衣掩体实则根本看不到什么,我却也禁不住微有些脸热。没有转头,只余光里看到璃王面上满是诧异甚至是难以置信般的神色,暗叹一声,轻道:“此事日后沐秋自会于二哥有个交待。此刻,沐秋只是望……二哥能代为将此遮拦掩过。”
“……恩,任何事都待沐秋伤愈之后再提不迟,”怔目片刻,璃王面色方转复如往常,他开口对我轻声道了一句,声音却依是那般温温的带着丝暖意,听不出半分的不同来。“无论此刻还是日后,沐秋一切安心便是。”
嗯?他此言之意……是愿为自己彻底掩下了这女扮男装一事吗?
我自知此事一旦揭开,那么无论是当初入宫为皇后医治病情还是此时的混身于军营,都是足已掉了脑袋的重罪。虽在决定说出之前,我便已是赌定了他会为自己隐瞒。可是,当听到他这般不作丝毫犹豫,甚至什么都没有问便轻易许下应诺,松下口气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心中涌起的阵阵暖暖的感激。
我不禁转回头对视上他的目光,“二哥……”
“不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