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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楼下,果见几人都已坐在了大堂里。冷玄与庄实靠在一个角落里相对坐着,而王景宣则独自一人坐在了靠窗的一张桌边。
他本是背向着梯口,可我不过刚刚转下了梯阶,便见他回过头来向着自己含笑点了点头,就好似背上生了眼睛一般。
“早啊,”王景宣笑着招呼了一声,“所谓好梦留人睡,想必沐秋昨晚定是一夜好眠了。”
这人,分明是在取笑自己起的迟了……
“自然,”我轻扯了扯嘴角,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更所谓,能睡是福,璟瑄兄难道不觉得吗?”
“呵,的确是福气!这世上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要说,沐秋还真是让人羡慕呢……”
“心悠自身闲,景宣兄亦是逍遥之人,又何必羡慕他人呢?”我抬头望向他,两人不由相视一笑,俱都未再多言。也不知自何时起,我与他二人间竟似有了那么一种所谓的默契流转在了其中……
简单地点了一碗阳春面,我一边大口吃着,一边留神听着周围众人显得有些乱哄哄的谈论。
正是午饭时侯,大堂里用餐的人不少。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高谈低论的都是昨夜洗剿马贼的事。神情看上去也都是一如小桃那丫头一那般地兴奋。
“看来此次剿灭这群马贼,真可谓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了。”王景宣随着我环顾了一眼四周,轻笑出声道,“呵,这些人怕是不会想到,这剿匪的首功便坐在他们面前吧。”
“这首功的确是坐在这里,可却是轮不到我。”我意有所指地睨了他一眼。
的确,如果不是连夜调集大批官兵围捕,若不是出动了城卫军……根本不可能将这些马贼一举成擒。
王景宣淡淡一笑,仰头喝尽杯中的酒水,没有推说什么,我也没有再追问。该知道已都知道了,至于其它的事……又与自己有关系呢?
就不知,在泯城时,那布下了一系治水之策让我极为感到好奇的人,是否便如自己所想,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县令大人。而正是……眼前这个一身素衣,坐在破旧小客栈里,品着廉价杂酒,正正与自己同桌而食的家伙。
这样一想,那原本一些想不通的地方便也都自然而然地理顺了。那位县令大人为何对难民的态度前后反差那么大,又为何要舍本逐末、亲躬于田而至伤病辞官……呵,什么辞官,那亲躬倒许是真的,不过怕根本不是出自己愿,最后更是累的半死不活,被一脚踢回老家了才是吧……
只是,若真如此……我不由侧目瞥了一眼对座那个满面悠然自得的人,这人的身份怕是比自己之前所想的还要尊贵上几分了!
“沐秋是要在此盘恒两日,还是即日起程呢?”王景宣放下酒盅,微眨了眨眼带过了刚刚的话题,含笑看着我道。
“马贼的事既已解决了,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不如午后便继续起程吧。”毕竟还有要事在身,还是尽快赶路要紧。敛下一番心思,我抬头轻声回道。
不管这人是如何的身份,与自己而言其实也没多少的区别。撇开了那些不谈,只想到泯城治水之事,对于其人却反让我越发觉得不失为一可交之人了……
土山仙境
作者有话要说:放个小雷…… 时入六月,天气已渐渐炎热。虽是一路北行,却丝毫感不到什么温差的变化。北方的夏季缺雨少水,比起阴雨连绵的南方水乡,反而越发让人感到几分燥热难忍。
马车一路急行,颠簸了近两个月,终于临近了都城建安。
常时间的颠簸行程加上严闷酷热的天气真是叫人苦不堪言!沿途的风光景致也早已没了兴致欣赏。好在一路尚能与王景宣棋盘对弈、畅谈古今。让我不禁反是有些庆幸起这一路上有他同行,倒是减缓了不少旅途的单调与枯燥。
“这一局是你赢了,”王景宣将手中的白子丢回棋匣,笑着认输道,“沐秋的棋艺可是越发精进了。”
自那晚的对弈后,这人便以切磋棋艺为由堂而皇之地挤坐进了车厢里。还好我为了路途舒适将马车改造的格外宽敞些,倒也不会因多他一人而显得太过拥挤。
我拿起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懒懒地靠回车壁,回道,“侥幸而已,论棋力我依然比不得景宣兄。”
不是自己谦虚,这一路行来与王景宣也下了大小棋局无数,自己能赢的不过十之二三。在遇到这人之前,自己还从未曾在棋局上败的这么惨过。
“呵,沐秋也不必妄自菲薄,能让我输的口服心服的人,迄今为止你还是第二个。”王景宣轻摇着手中折扇,唇角微挑。
“哦?有机会,倒是要会会璟瑄兄口中之人才好。”听他这么说,我倒真是对那个能让他亦心服口服的人生起了几分好奇。
“定然会有机会的。”王景宣似有所思地轻笑了一声,却也不再就此多言,一边漫不经心地收着桌上的棋坪,一边提起茶壶为我蓄了满盏,
接过茶盏,我不由侧目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小丫头。那个丫头,还真是没有半分的自觉啊。
说起来,自打王景宣上了马车,小桃这丫头便缩在了一角里不言也不动的。这沏茶倒水,擦桌端碗的事还都是我与王景宣自己动的手。看小丫头坐在那里一脸的不自在,毫无所觉的样子,想来若不是因为放心不下只我二人单独留在了这车内,一早便要跳出车厢外了。
有些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我探过身与王景宣一起将棋坪拾掇了起来。再探出头望了眼车窗外正当空的烈日,缩回身不由举茶又一口饮了个尽,几分无力地摊卧在了桌面上,“真是好热……”
此时正当晌午一天中最为燥热之时,即便躲在照不进烈阳的车厢内,却依是感到闷热难忍。
王景宣亦掀帘向外望了一眼,回过头却是对我笑道:“以这个速度,傍晚之前定是可赶到城中了。现在正是烈日当空,不如便先寻了一处清凉之地暂歇上片刻。”
“嗯……也好。”既然今天是定能赶到了,也就不必在急于一时了。想必庄实与冷玄在车外顶着烈日赶路,更是辛苦,能错开这正午最热的时段小歇片刻是最好不过了。
王景宣笑了笑,再次将我的茶盏中蓄满了水后,竟起身径自走出了厢外。我微怔了怔,待挪到门旁探头看去,却见他已翻身坐在了车辕另一旁,并从庄实手里接过缰绳,竟是亲自驾起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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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却是被王景宣直赶入了斜右方岔开的一条林荫小道。这条小道路面多有坎坷不平,看的出平时行走的人定然不多。道路也不甚宽广,但好在尚可容了一辆马车通过。
也不知,他这是欲将车赶去了哪里?虽心下疑惑,我却也未出口多问,蔫蔫地直倚着桌沿一边喝着茶水一边不停地摇着扇子,只等着马车停下,自然尽解所惑。
就这样沿着小道走了约有半刻的功夫,马车这方渐渐停了下来。我掀起门帘径自跳下车来,待抬头环顾四周,却方发现此地竟是一座矮山脚下。
“沐秋可有兴致同我上山一游?”王景宣亦翻身下了马车。他走到我身前,手中扇柄轻点了点身侧的山石,挑眉问向我道。
我抬头仔细环望了一眼身前的小山,只觉那漫山的葱翠、悠悠绿意直逼眼帘,不禁几分心痒意动。
这一路上只顾着急行赶路,沿途都没有顾得什么风景山水,既然此刻有如此美景在前,又怎能就此错过了。而且这山看去不高,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小山丘。且山势平缓,应该很容易攀爬的,倒也不会误了进城。想到此,不由当下点头笑道,“自是最好不过了。我这就快僵直的腰腿,也是时候松动一下了。”
王景宣吩咐了几人在山脚树荫下歇息,连冷玄亦没让了跟随,便带着我沿了一条蜿蜒草径向山上步行了去。
这一路,山道虽不陡峭却也很是狭窄崎岖。许是很少有人行走的缘故吧,路面杂草茂盛,与两旁的草木相衔,很难辨别了路途。好在王景宣似很熟悉了这里,兜兜转转间却也没有丝毫迷了方向。我却是早已辨不得去路,只顾跟在他身后专注欣赏着途中山色。
放眼漫山的悠悠苍林、茵茵绿草,于悄寂秀美中透射着无尽的山野情韵。山风拂面清爽怡逸,草木松香娓娓而至。烈日透过繁密的林木枝叶滤洒下的点点光晕,也失了灼人的炙热,只留下暖暖熏然的惬意。我不禁陶醉于这纯然的葱郁蓊勃中,渐渐放缓了脚步。
“呵,沐秋这么快便已身醉其中了?”王景宣回头对我略有神秘地笑笑,“前面还有一番惊喜相待,沐秋你可要跟紧哦。”
在这林间山色中,他口中的惊喜想必定是一番怡人美景了。难道在这座少有人问津的小山中还有另一番更美的景色?我不禁睁大双眼望着他,“真的?”
见他含笑点头,我不由加快了步子紧跟在他后面,不时还出言几句催促着他快些。
沿着蜿蜒小径又兜转环行了小半刻,鼻端渐渐萦绕起阵阵浓郁的花香,耳畔也隐隐听到潺潺的流水声,让人不禁越发期待起前方的景色……
直到绕过一个急转的山弯,但觉眼前豁然一片眩目的红。我微闭了闭眼,骋目望去,只见前方平缓开阔的山坡上绵延林立着无数烈火般盛开的花树,盈盈簇簇、漫坡绽放。如火霞云浪,在阳光的映射下荡曳着灼灼耀目的虹光。
“好美……”我禁不住惊叹出声,快步奔进了林海间。
穿枝拂花,顺着流水传来的声音漫步而行,绕过几株林密的花树,方看到其间穿林而过的蜿蜒溪水。碧水澄澈,轻轻浅浅倒映着漫坡燃烧般的红。
我斜倚一株花树静立在溪水岸旁,抬头望着漫天旋舞纷飞的火焰花雨,听着四周清脆悦耳的莺莺鸟鸣,不禁深深迷醉其间。这里仿如便是我一直期待的林源花海了……
脑中随然地浮现出一首很喜欢的诗——
“山花照坞复烧溪,树树枝枝尽可迷。
野客未来枝畔立,流莺已向树边啼。
从容只是愁风起,眷恋常须向日西。
别有妖妍胜桃李,攀来折去亦成蹊。”
诗中的意境与眼前的景色交融相和,一时间我不由竟自痴了。
“好一句‘别有妖妍胜桃李,攀来折去亦成蹊。’”恍惚里,一道清朗的声音于耳畔扬起,令我一怔下,不由蓦然回过了神来。
侧头回望,只见王景宣席地坐在相邻的一株花树下,修长的四肢舒展从容,意态慵懒而随意。他背倚着树干,侧身微仰着头望向我,眼中笑意浓浓,却又带着点点兴味与探究,“想不到沐秋不但棋艺高超,在诗词上也有如此深的造诣。”
“景宣兄的称赞我可不敢当,这诗却不是我作的。”我不在意地笑笑,也撩起衣摆坐了下来,身体后仰放松地靠在树干上,“只是一次偶然听人吟过,觉得喜欢便记住了。想不到竟然有机会亲眼见到与诗中所绘如此相契的一番美景。”
“此诗此景的确相得益彰,”他收回凝在我眼中的视线转而环望四周,低低的复吟了一遍那首诗,声音低低沉沉,平仄悠然,自有着一股韵味透于其间。
静默了片刻,他复又望向我,含笑问道,“不知此诗是何人所作?如有机会,我到是想拜会一番。”
呵……怕是不可能有那机会了。
我暗撇了撇嘴,随口搪塞道,“嗯……我也是不知所作何人,想来是什么隐居的高士吧。”
“哦?如此看来是无缘一见了。”王景宣轻叹一声,似有遗憾地摇了摇头,却又不知想到什么,复又意有所指般望了我一眼,笑言道,“这天下间不知有多少才学之士或是结庐山野、隐居林泉,或是埋名市井、遁入黎庶。若想与之相识、相交,还颇需了几分运气与机缘。”
喂,我可当不起了你这种名头。
在心中暗自翻了个眼白,只装作没听出了他话中所指,我点头笑了笑,转着话题道,“真是想不到,在这样的荒郊之中竟还藏了如此美景。”
“呵,是啊。”王景宣倒也未再继续纠缠,只轻笑一声,随着我转过了话头道,“这座小山低矮寻常,又地处偏僻,很少有人会来这里寻赏景色。我也是十几年前一次偶然上山,才有幸见到这番美景。说起来,这里的景致十几年来都没什么变化。”他顿了顿话音,好似回想着什么。片刻后又轻朗一笑道,“我便知道,沐秋定然会喜欢这里。”
“当然。这般美丽的地方,想来任何人都会喜欢的吧?”十几年前便来过吗,难怪那么蜿蜒崎岖难以辨识的山路他走的这般熟悉通畅。
“却也不是人人都会欣赏了这份美丽,比起那些名川胜水,这里可是平凡了多。”
“哦?可是……我倒是觉得这种隐于平凡中的美更显了清韵。”我拾起几片飘落于身上的花瓣扬手将它们洒回空中,看着那点点随风飘荡的红,呢喃轻道,“平凡之中自有其韵……”
“呵……看来,我带沐秋到这里果然是对的。”王景宣的唇角依然是漫不经心般淡淡轻扬的弧度,一双眼中却似浮涌着一抹深浓而似纯粹的笑意。
微微怔忪,我不由眨了眨眼,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望着眼前那一道似含了几许欣赏与相惜般的诚挚目光,我心中却似隐隐浮现起另一道有些模糊的影子——
‘平凡之中自有其韵’,依稀在记忆深处里,曾经有一个人也似那般说过……
都城建安
都城建安,自华朝立国伊始定都于此,二百多年来作为皇城之所据,经几代帝王不断扩建兴修,自是巨制恢弘、繁盛无比。
沿边城池宏伟、雄浑壮丽。城内外三重城墙,周回八十余里,将皇城、内城与外城区格开来,形成了三重城的格局。倒是与记忆中,另一世隋唐时期的长安城格局极为相似。
外城主要是坊区与市区,被南北、东西各十二条大街分割成棋盘状,布局严谨、罗列有序。内城则多为官署府邸,架有高墙相隔,贫民无法擅自出入。而皇城作为天子居所、权利中心,对外城的百姓来说自是遥不可及。
重重环绕拱立下只遥遥可见其中最高大的一座殿宇,据说是为皇帝举行登基大典之所。作为权利的象征,其高耸于重重楼阁之上,无论于城中任何地方凝目而望都清晰可见。
就好比我现在所在的客栈房间,虽地势不高,又有无数商铺屋宇相阻,仍全然可见那红墙黄瓦、金碧辉煌的巍峨大殿,旭日朝阳下琉璃金顶反射着灿灿辉华,于堂皇华美中张显无尽的帝王威严……
“公子,你要的糕点好了。”清脆的唤声于门外响起,也唤回了正望着远处森峨帝宫出神的自己,回转过身,便见着小桃正推开房门,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小丫头拧着一双眉头,面色也似带上了几分不豫与焦急。
坐回桌边,我伸手拾了盘中一块香糯桂花糕放入口中,细嚼了片刻方道,“可问得清楚了?”
“恩,奴婢刚刚在后面和小二仔细打听过了,璃王的确是奉皇命于城郊的西军较场练兵三月。如今已去了一月有余。”小桃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好似抱怨一般,“这样算来璃王怎么也要近两个月才能回府。公子,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除了等,还有别的办法吗?
西军较场戒卫森严,又岂是寻常百姓能靠近的。而如要将此等重要的信托于他人转送,我又怎能放心。我亦不免在心中苦笑,早知到了都城一样要等,又何苦一路赶的这么辛苦!
“为今之时也只有一个‘等’字了。”我轻声叹了一句。抬头见小丫头嘟起了嘴,一脸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