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看了一眼坐在大街上哭起来的人,却有些头皮发麻……犹豫了大半响,才轻声回道:“是有个小姐拦了路,幸好属下缰绳勒得及时,才没有伤到人……”却没敢说是谁。
侯祺钧嗯了一声,道:“既然没事那就回去吧。”又闭目养神起来。
等了大半天,也不见马车有动静,侯祺钧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了?”
日夜兼程赶回来,他已经很累了,此刻也没心情跟人计较什么了……不过就是挡了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张义迟迟不走的样子,他就觉得有些不寻常,不由得掀了帘子去看。
张义很想挪到大门口挡住大人的视线,然而却没这个胆儿,很没出息地往边上挪了挪,好让侯祺钧看得清楚些。
侯祺钧看到很多人围在这儿,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眉头微蹙。
很快,他就看到有个身着缃绯色妆花褙子,梳着双螺髻的姑娘抱头坐在街道中央,背影看起来一颤一颤的,应该是在哭……
“是谁家的小姐?”侯祺钧皱眉问张义,“可是伤到了?”
张义额头直跳,硬着头皮回道:“回大人,属下看着有点像……有点像是宁家小姐。”
他也很久没回来了,俗话有云,女大十八变,他会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看到侯祺钧沉下来的脸色,张义连忙从马车上跳下来,说:“属下这就上前查探清楚。”
侯祺钧没说话,而是自顾自地下了马车,缓缓朝街道中央的那人走了过去。
宁沁哭得正伤心,就感觉到肩膀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很像是安抚,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可伤到哪里不曾?”
声音十分柔和,还带着几分熟悉……
宁沁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看,就看到身着湖蓝色杭绸直裰的侯祺钧正满脸关切地看着他。
许是西北环境艰苦,他看起来瘦了很多,皮肤也变黑了不少,却显得他更加刚毅沉着了。
他轻轻把宁沁从地上搀了起来,“怎么在一个人在大街上乱跑?你贴身的婢女呢?又没跟着你吗?哭得这么伤心……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侯祺钧这么一问,宁沁心里就更加难受了,一把扑到他怀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侯祺钧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都快要及笄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得哭……这若是被旁人见了,可就找不到婆家了。”
听了这话,宁沁哭得更加伤心了,一边哭,还一边刻意把眼泪使劲地往他身上抹。
侯祺钧显得有些没辙了,抱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义看到这一幕,连忙凶狠狠地对围观的百姓说:“都散了,都散了,没见过姑娘哭啊!还在这看!”
这些也都是在京都混了很久的人,到底有些眼色,看到马车上挂着犀角宫灯,都知道是朝中的大官,得罪不得,被张义这么一呵,立刻一哄而散。
爷和宁姑娘这么在大街上抱着也不是办法啊……张义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轻声提醒:“爷,皇上还在宫里等您,您看……”
侯祺钧冷冷地瞪了张义一眼,张义连忙低下了头,半句话也不敢多说,就退到了一边去了。
侯祺钧轻柔地摸着宁沁的头,“别哭了可好?有什么事说与我听,我帮你参谋参谋……我虽不敢说很懂你们女儿家的心思,但我好歹也是朝中大员,又在西北打了三年的仗,帮你出出主意还是没问题的。”
宁沁闻着他身上温和的青草香,听着他沉稳的声音,到底停止了哭泣,却还是抱着他不放。
“大人……”她瓮声瓮气地在他怀里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侯祺钧没听清。
只当她是耍小孩子脾气,让张义拿了斗篷过来,盖到她身上,抱着她上了马车。
身体忽然腾空,宁沁惊了一下,下意识就伸手搂住了侯祺钧的脖子。
她睫毛很长,眼眶却还红红的,看上去分外可怜……
侯祺钧就忍不住低下头拿侧脸蹭了她一下,柔声说:“乖,别哭了。”
宁沁脸色刹那间红了,把头埋进侯祺钧怀里,好半天都不敢抬起来。
侯祺钧把她抱她到马车上坐好,又替她把身上的斗篷系好,就探出头去跟张义说:“先回府。”
张义点头称是,也不敢多问什么。
宁沁觉得马车内的空气都变得热了起来,不由得伸手去解斗篷,刚扯了一下带子,就有双手伸了过来,阻止了她,“马车上风大,别受了风寒。”他说道。
很快就收回手,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宁沁。
☆、第82章 逃脱
不一会儿,马车就缓缓驶动了,张义想到宁家小姐在车上,也不敢驾太快,车上就显得十分平稳。
宁沁抽噎了一会儿就没哭了,眼睛干干涩涩的,她觉得此刻的自己肯定很狼狈……不想让侯祺钧看到她这狼狈的样子,就掀了帘子往外看。
行人都已经散去了,街道上都是小贩叫卖的声音,显得十分热闹……好像也没人在意刚刚发生的事,很少人往这儿看过来。
若不是她此刻坐在马车上,她都要以为刚刚只是一场梦了……
侯祺钧一路把她带回了府里,唤了丫鬟进来给她梳洗,又让人送了吃食过来。
宁沁好奇地打量着学士府,府里人不多,看到侯祺钧回来了,也都显得有些惊讶,先是管家大喊着府里的人出来行礼,然后看到侯祺钧身边的宁沁,好像眼睛都亮了几分……
当侯祺钧吩咐人给她找身干净的衣裳,伺候她梳洗的时候,学士府的人都显得十分热情……一边伺候她,还一边跟她说起学士府的情况来。
说府里有多少人,侯祺钧走了以后,府里的开销如何,人员又是怎么分配的……还跟她说了很多侯祺钧的平素的喜好。
搞得宁沁都有些莫名其妙了……但知道她们都没有恶意,也就笑着听了。
等她们端了吃食过来,宁沁不免就问侯祺钧去了哪里。
回话的是张义,他刚刚从外头走了进来,笑着跟她说:“大人进宫去见皇上了,估摸着傍晚才能回来……他怕小姐会饿,就让丫鬟们先做了吃食给您。还说,午膳不必等他。”
想了片刻,又道:“大人还让属下告诉小姐,若是怕家人担心,就先回去也是无妨的。若是……不妨就在学士府坐坐。这儿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拜访,小姐想做什么都可以随意,有什么缺的也可以告诉丫鬟们,她们会帮您置办好的。”
说的她好像要在这住下来了似得……宁沁听了却很高兴,侯大人这是留她的意思吗?
说起来她还没来过学士府呢……这次正好可以好好看看。
索性她也不想现在回府……娘一定会问她去了哪里,为什么忽然走掉的,还有知画,也肯定会问七问八的。
她知道娘这样也是担心她,可这一次,就让她当一天的鸵鸟,等晚上她就回去跟娘亲解释……
打定了主意的宁沁,就笑了起来,跟张义说:“那我就在这坐一会好了,也好等侯大人回来亲自谢谢他。”
张义笑眯眯地应是,吩咐小丫鬟要把宁沁给伺候好了。
……
厢房里的宁夫人等了大半天也不见宁沁回来,不免有些着急,有些歉意地对王氏夫妇道:“也不知道沁儿怎么去个官房去了这么久,我有些担心她,想出去看看……”
王夫人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笑着颔首,“说起来我们也喝了大半天的茶了,我倒是久逢故人,有说不完的话,但这两父子怕是有些不耐烦的……这样吧,我跟你去看看沁儿,让他们父子先回府好了。索性我也还有些贴己的话要跟你说。”
宁夫人自然应好,王思琪这时候却站起来,说:“宁家妹妹不会有什么事吧?我刚刚看她神色就有些不对……也不知道这时候会去了哪里。”
没想到他竟然看出来了……原本是想带沁儿来相人的,这会儿却让男方看出了沁儿不愿的端倪,她与王夫人虽是至交好友,但人家兴致勃勃地来,她却让人败兴而归,到底有些不好。
宁夫人笑了一下,道:“沁儿昨儿睡得晚了些,今日又起得早,估摸着是精神不济,劳王公子担心,沁儿应该没有大碍。她向来被人宠坏了,许是回府补觉了也不一定。”
王思琪神色微松,王夫人就轻拍他的肩膀,跟他说:“你跟你爹先回去吧,娘跟宁夫人说几句话就走。”
王思琪点了点头,这才跟着王大人离开了。
宁夫人在酒楼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问了酒楼的小厮才知道,宁沁原来是出了酒楼。
她带着歉意对王夫人道:“平日被我宠坏了,这会儿就任性起来了。”
王夫人轻拍她的手,温和道:“是我家琪儿不够好,倒怪不得她走。”
见宁夫人就要道歉,王夫人连忙说:“原本是想与你亲上加亲的,这会儿看来是不能了……也是我们王家没有福气,娶不到这么好的媳妇。你也别放在心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相信孩子们以后都会找到更合适的。”
王夫人的善解人意让宁夫人动容,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阿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这么懂我。”
王夫人姓陈,单名一个筠字。
王夫人笑着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呐,还是少操这份心,时候到了,合适的人自然回出现。”
宁夫人点头称是,觉得王夫人非但宽容大度而且善解人意,不愧为都察院都御使的妻子,很有正气之风。
……
侯祺钧提前回来的消息传到严府,严崇大发雷霆地打翻了几个茶盏,对着前来回禀消息的探子说:“你们怎么办事的!人都到皇宫了,这时候才来回禀我!我真是白养了你们这么多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那探子跪到地上,低声说:“属下一路山都派人跟着宁侯,侯大人是跟他一道的,属下也没看到他与宁侯分开过,就一直以为他是跟宁侯一道回府……直到刚刚探子来报,属下才知道我们上了侯大人的当,马车里的根本就不是侯大人,而是军营里一个小兵假扮的。是属下办事不利,请大人责罚!”
严崇怒不可揭地把手里的杯子掷到探子头上,探子立刻被砸地头破血流,严崇却冷冷地说:“人都回来了,我责罚你们又有什么用!”
“原本想让他死在半路的,被你们这么一来,我好好的一盘棋,全都被你们打乱了,真是一群饭桶!”严崇骂道。
杀手都已经雇好了,就等着侯祺钧自投罗网了……他却提前大半个月到了京都,还去见了皇上!
严崇简直想杀了这些办事不利的下属的心都有,但想到如今正在用人之际,他还是忍住了。
“你们给我好好盯着他,一举一动都要来告诉我!”
侯祺钧年纪轻轻就坐上内阁的位子,还逃过了他设的陷阱,绝对简单的角色,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才是。
探子一面捂着头,一面恭敬地应是。
☆、第83章 决定
侯祺钧在承乾宫与皇上谈完事已经将近黄昏了,日夜兼程,舟车劳顿,又还要时时提防着严崇,他已经大半个月没睡个好觉了。
回到房间,就靠在卧榻上闭起了眼,张义看大人疲惫得很,也不敢出声打扰,替他盖了层锦被,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等在门口守着时,他才想起刚刚管家来回禀的事,宁家小姐尚在侯府,一直在等大人用晚膳。
张义想了想,觉得还是跟宁小姐说一声比较妥当,也免得饿着她,大人醒来又要责怪……转身就要去客厅,就远远地看着身穿烟霞色妆花褙子,素色云纹缎袄的宁沁缓缓笑着走了过来。
“大人可回来了?”宁沁眯着眼问张义。
张义看了看屋内,又看了看宁沁,内心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回来了,在房里。”
宁沁提了裙摆就想推门进房,“那我去看看他。”
张义伸手拦住了他,但看到她眉开眼笑又略带狐疑地看着他时,他又缓缓把手放下了,“大人在休息,您轻点。”就侧过身,给宁沁让了道,目不斜视地充当了门神。
宁沁走进房间,就看到他正躺在卧榻上休息,身上还穿着官服,只解了朝冠,应该也是随手解下的,青丝看起来有些凌乱。
她走进来,向来警觉的他,竟然也没发现……宁沁就小心翼翼地在卧榻前蹲了下来,托着腮,仔细地盯着他看。
娘常说,征战沙场的人,身上都有几分血性的,就跟父亲一样,他待自己虽然宠溺有加,但是对待下属,和要求自己,都是异常严厉的……久而久之,不笑的时候,脸上自然而然就流露出几分肃穆来,让那些才见过一面的人,敬而远之。
而在西北三年,侯祺钧也算是跟着父亲出生入死,奋战沙场了……可他脸上却没一丝一毫的肃穆和沧桑,反而看起来十分的温和淡雅。
特别是他睡着的时候,神色说不出的安然平静,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朝中重臣,倒有几分普通人的意味。
他眉目俊朗,鼻梁高挺,嘴唇薄薄,是那种蜜色的,含着水,就显得分外性感柔软……
他与父亲一起回京,娘说父亲还要小半个月才能到,而他却提前回来了……他这些日子应该赶了不少路,一定是真的累着了。
宁沁不忍心吵醒他,轻轻地替他掖了掖锦被,他也没被吵醒……
她笑了一下,站起来,环顾四周,只发现有太师椅……她便轻手轻脚地把太师椅搬到了卧榻旁,太师椅有些重,放下来的时候,手上力度没把握好,就一不小心发出了一点声响。
宁沁好像看到侯祺钧的睫毛微微闪了一下,她立刻僵着身子不敢动……就这样抱着太师椅站了好一会儿,等她手上有些酸了,才重新去看卧榻上的侯祺钧。
他仍然闭着眼,很平稳地呼吸,就好像刚刚只是宁沁的错觉……她顿时松了口气,缓缓把太师椅放在了地上,轻轻地坐在那,手肘撑在太师椅上,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最狼狈的时候都遇到了你……”她很轻很轻地说,“被严三小姐打的时候是,落水的时候是,被娘亲逼着相看的时候也是……”
她看到侯祺钧两鬓的碎发落了些许在脸上,就忍不住伸手替他拨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知道娘也是为了我好,我也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罢了……我想到要这样稀里糊涂的嫁给一个陌生人,跟他过一辈子心里就觉得酸酸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瞒着娘亲跑了出来,还差点撞到了你的马车……”
“在马车就要撞上来的那刻,我想过,就这样死在街上也好,这样我就不用再烦恼了。我不想让娘伤心,又不想随意这样嫁了……可您为什么要救我呢。”
她鼻尖有些泛酸,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他的额头,宁沁却没察觉地继续说:“我那么狼狈,其实我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了……我觉得你肯定在心里笑了我不下百遍了。”
她默了一会儿,神色带着哀伤,“可我最想看到的人又是你……”
她的泪落了下来,声音就小了许多,“若非要嫁,我宁愿那个人是你,至少我知道你会待我好……可惜你早就忘了你的承诺了。”
泪眼朦胧间,她好像看到他睁开了眼……宁沁连忙撇过头把眼泪擦干净,再转过头,就看到侯祺钧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还未等她说话,侯祺钧就拉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从太师椅上扯了下来,带进了怀里。
侯祺钧靠近她耳边,轻声问她:“你刚刚的话可是真心的?”
宁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