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严崇也失了兴致,丢了木棍,余怒未消地坐在了罗汉床上。
老嬷嬷立刻心领神会,一边让人端了茶水上来,一边让小丫鬟搀着严月茹出了房。
严月茹已经被打得神志不清的,整个身子都挂在了丫鬟身上,发髻乱糟糟的,走出去的时候,连脚上的缎子鞋也掉了一只,看起来狼狈极了……
严夫人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好不容易才没追出去,却整个人都如同被抽干了力气,双脚发软地坐在了严崇另一侧,低着头,很久都没说话。
严崇也连着喝了好几杯茶,才渐渐把心里的怒火给压下去,还是忍不住对着严夫人说了句“慈母多败儿!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严夫人一句话也不敢搭腔,这事她确实也有错,若不是她在灵福寺的时候打了茹儿一巴掌,茹儿也不会去找宁小姐讨公道了……茹儿斤斤计较的性子,她最是清楚,受不得半点委屈。
茹儿从小就被惯坏了,怕是受不了宁家小姐那清清冷冷,不理不睬的态度……这才跟她结下了梁子。说到底,还是她疏忽了……不该硬把两个不对头的人凑在一起的。
如今事情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以前老爷圣眷正浓,茹儿就算打了人,也没人敢到严府说半句不是,还会眼巴巴地送着礼过来,反过来给茹儿道歉。
可自从皇上身边有了侯大学士,老爷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已经大不如前了……如今竟有让他退位让贤之心了。
老爷都已经在风尖浪口了,若再传出茹儿打了宁家小姐的事……说好听了是教女无方,纵容嫡女毒打宁侯之女;说难听了,就是连自家女儿都教导不好,又谈何以首辅之名辅助新帝。
皇上年事已高,只怕用不了几年就要改朝换代了……这也是皇上为何急着要换首辅的原因,老爷年纪也不轻了,皇上这是怕他没有能力再辅助新帝了。
严夫人跟了严崇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的抱负,好不容易才登上首辅之位,哪能这么容易就因为年事已高而就此放手。
他要拉拢朝官,她就先去内宅帮他疏通。此次去灵福寺遇上宁家母女,看似机缘巧合,实则是她早就安排好的。
却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明儿我就带茹儿去宁府给宁家二老赔罪。”她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办了。
“那也要人家愿意接受才是!”严崇不屑道,“宁俊荣统共就这么个女儿,平素疼得跟宝贝似得,哪里是你说两句道歉就能完事的!”
内宅妇人就是没什么见识,且不说宁俊荣有多疼爱这个女儿,就说他斤斤计较的性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老爷,那该怎么办?”严夫人不由得担心起来,“总不能让茹儿也遭这样的罪吧……她已经被您打成那样了,若再把她交到宁侯府,只怕她会受不住……”
严崇冷哼了一声,“早就告诉过你,茹儿那不饶人的性子迟早会惹出大祸,你还一味纵着她!如今出了事倒知道问我要怎么办了!”
严夫人喏喏地没说话,惯着女儿的也不止她一人。
严崇终是叹了口气,道:“且看看宁俊荣想怎么样吧……”
以不变应万变……总归不会有错。
☆、第34章 名声
宁沁得到严月茹被严大人打得下不了床的消息,却是在两天之后,她正跟宁夫人新给她请的绣艺师傅讨论绣艺,“这么说来,倒是蜀绣最难,苏绣最易了?”
绣娘姓沈,梳着妇人的圆髻,年龄并不大,眉目很清秀,也不爱摆先生架子,看起来十分亲切和蔼,是京都一个有名的绣坊里绣工精湛的绣娘。
听了宁沁的话,她就笑着说:“蜀绣讲究针脚整齐,线片光亮,紧密柔和,车拧到家,针法有晕针、铺针、滚针、截针、掺针、盖针、切针、拉针、沙针、汕针等共十二类一百二十二种,极其繁复,就连我也只会其中一二,小姐若想学蜀绣,可能就要到外头去请绣娘了……京兆蜀绣精湛者极少,大多都只懂些皮毛。但苏绣就不同,苏绣又称闺媛绣,是京都女子都学过的一种,针法活泼,极易上手。就算小姐想学盘金绣、双面绣,京都也不乏能人。”
她说着就有些不好意思,“我擅长的也是苏绣……如果小姐想学蜀绣,那我这就去跟夫人说,给您请个蜀绣师傅回来。蜀绣……我确实不擅长。”
并不以自己不擅蜀绣为耻,反而真心实意地为宁沁着想……
宁沁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非要学哪种绣艺。何况,她上哪儿找一个像沈师傅这样脾气秉性都合她胃口,还耐心真诚,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绣娘去。
她当机立断就摇了摇头,跟沈师傅说:“我这人最怕麻烦了,料想我也学不来蜀绣……何况京都名媛都学苏绣,我却学个寻常人都不会的蜀绣,也太鹤立鸡群了。爹爹曾跟我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才不要成为众矢之的。”
她笑着摇了摇沈师傅的手臂,“沈师傅,您就留下来教我苏绣吧……”
沈师傅没想到这宁家小姐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见识,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喜爱,拿了绣绷就仔细地教起她苏绣来。
宁沁小时候身子弱,绣艺又是个耗费心力的东西,宁夫人怕她受不住,也就一直没给她请绣艺师傅,直到这会儿身体有好转了,她才想着要她学绣艺。
寻常闺秀七八岁就开始学绣艺,她这时候才学,确实晚了些……沈师傅原本也不怎么看好她,教的时候,讲的又慢又细致,大半个时辰下来,仅讲了个绣线,花样。
宁沁听得有些昏昏欲睡,就忍不住说:“沈师傅,其实……这些娘以前都跟我说过的。”
不让她刺绣,不代表不让她接触……相反的,还跟她讲了很多绣艺的事,她耳濡目染,就算没动过手,刺绣常识还是知道的。
沈师傅愣了一下,有些羞赧道:“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还望小姐不要见怪才是……那我们来说说苏绣吧,苏绣讲究平、齐、密、和、光、顺、匀,‘平’是指绣面要平展,‘齐’指图案边缘齐整,‘细’指用针细巧,绣线精细……”
讲了一上午,沈师傅才发现,宁沁天赋极好,什么针法都是一点就通,即使是第一次落针,绣起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心里就对她高看了几分。
临走时,她就笑着跟宁夫人说:“小姐天资聪慧,夫人倒不用担心她起步比旁人晚。”
宁夫人喜不自胜,让孙嬷嬷亲自送了沈师傅出门。
知画一边帮她收着绣绷绣线,一边把外头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她:“小姐,奴婢听说严家小姐被严大人打了一顿,如今都还下不了床呢!”
宁沁有些惊讶,知画却神采飞扬起来,“可真是解气,她那样飞扬跋扈的人,简直就是活该!最好能把她腿打残了才好,免得她再出来祸害别人!”
神情很是忿忿,宁沁不由得失笑,站起来说:“倒也确实是帮我出了口气,没想到严老爷还是明辨是非的。”
知画点头如捣蒜,笑得很是开怀,“京都的闺秀听说她打了您,都为您抱起不平来,她在休养的这些天,竟没一个姐妹愿意去看她,她飞扬跋扈,蛮横无理的名声可算是传开了,这下看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靖朝很看重女子的名声,谁会愿意娶一个名声败坏的女子为妻。知画笑得很是开怀。
宁沁却有些惊诧,她不知道这事为什么这么快就被传开了……当时在场的也就几个人,侯学士肯定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依照娘的性子,也不屑拿这事去到处宣扬的,毕竟自己的女儿被打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她也没让人到处说……那京中闺秀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当时的路人?又或是灵福寺的僧人?
宁沁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在灵福寺也不认得几个人,有谁会没事去为她打抱不平,得罪严府的人,僧人就更不可能了,他们向来不理世事……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通,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她心情还是很愉悦的,她笑着跟知画说:“爹娘在房里吗?我这就把这消息告诉他们,也免得他们再为我的事费心。”
小姐这是要劝老爷和夫人放过严三小姐的意思吗?小姐果然还是心太善了!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竟然就这么容易放过严小姐了……知画心里有些为她感到不平。
宁沁却说:“算了,我也不问你了,我自己去找。”说着就很欢快地跑去了宁氏夫妇的院子。
知画在原地唉声叹气,暗中祈祷老爷和夫人可千万不能听小姐的,就这么放过严小姐……这严小姐那么可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不计较,简直是太便宜她了。
宁氏夫妇却是早几天就知道严小姐被打了,这会儿正疑惑是谁把这事宣扬出去的,宁夫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不由得问宁将军:“外头传得这么厉害,严小姐的名声只怕是毁了……也不知道是谁在帮我们。老爷您可有想法?”
宁将军也神色凝重地摇头,“我出征三年,朝中早已改头换面,以前至交的同僚,不是辞了官,就是降了职,极个别升迁的,也都投奔了严大人……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帮我。”
这人这么一闹,势必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对他无疑是十分有利的。严崇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没有理由再反对他重返朝堂了。朝中他的党羽众多,只要他首肯了,势必会有一堆人联名奏请皇上,到时候也不用他愁什么了。
原本他还以为皇上要晾他几个月的,这会儿看来,倒是用不着这么久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宁夫人也觉得他的话很对,“不管怎么样,这对我们宁侯府来说是好事。不过,严三小姐怕是……”
“严崇的女儿你还担心她会没人娶不成?”宁夫人话还没说完,宁将军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了,立刻就说道,“只是早晚的事罢了,等风头过了,求娶的人照样会踏破严府门槛。”
“那倒也是。”宁夫人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他:“既然严小姐已经得到了教训,那我们还要不要……”
宁将军站起来说:“且静观其变,装装样子还是要的。也免得严崇怀疑是我们把事情宣扬出去的。”
宁夫人觉得也是这个理儿,便应了好。
门外的宁沁听到父母亲的谈话,不由得神采飞扬起来,原来爹娘早有打算了,倒不用她再说什么了。
☆、第35章 气闷
严月茹听到外头的传言,气得连砸了几个景泰蓝的莲梅瓶,尤觉得不解气,对着婢女就说:“你,快去给我请父亲过来,我要告诉父亲,这一定是宁沁那臭丫头做的!”
小丫鬟忍不住腹诽,您在房里养伤的这几天,老爷压根就没踏进您的房门半步,可见还是在气头上的,她才不想在这当口去找老爷,平白惹了责骂。
她皮笑肉不笑说:“小姐,老爷吩咐您好好在房里养伤,旁的事不必多管。您呐,就听老爷的话,安心在房里养着。外头那些到底是传言,做不得真,小姐也没必要放在心上。”
说着就过去扶她去床上,“养好身子才是真理……等您身子好了,再管那些糟心事不迟,索性宁小姐也不会凭空消失了去,小姐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这是严夫人新拨过来伺候她的丫鬟,名叫香草,人长得很机灵,最是懂得明哲保身……主家生了气,或者打骂了下人,她一定是第一个躲开的。
也不知道娘为什么会把香草拨到她院子里来,除了嘴皮子功夫比旁人厉害些,做事懒散怠慢,还笨手笨脚的……特别是在她养伤期间,这丫头就没给她多少好脸色看。
每次要她去找爹娘,她都推三阻四的,不听使唤……她都已经三天没见到爹了,也不知道爹气消了没有。
香草原先是在严老夫人身边服侍的,脾气秉性都不免有几分像严老夫人,严老夫人最是看不惯女儿家飞扬跋扈的,认为那是不尊《女诫》,不守妇道的行为,香草也很自然对这个三小姐没什么好感。
严老夫人仙逝后,她被派到严老爷身边服侍了几年,如今在府里下人中的地位,也算是比较高的……所以她虽懒散怠慢,却也没人敢说她半句不是,相反,严夫人还很看重她,这才把她派到严月茹身边伺候。
“让你去就去!连我的命令也敢违抗了?”严月茹狠狠地瞪她一眼,她这些借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别以为你是祖母身边伺候过的人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你再敢推三阻四,我就让母亲把你撵出府!”
香草毫不惧怕地看着严月茹,笑得十分灿烂,“好,好,好,小姐您也别激动,我这就去找老爷还不成吗?”言语间却没多少诚意。
就算三小姐真去夫人那里告状,她也是不怕的……老爷重孝,她初入严府的时候,曾救过老夫人一命,严老夫人临了的时候,还是她守在身边的。
老爷对她自是比不得旁人……有时候老爷遇上难事了,还会偶尔找她聊天,想从她身上,找点儿严老夫人的影子,寻求慰藉。
与其说她在老爷身边伺候,倒不如说在他身边享福,老爷最多就让她帮着研研磨,晒晒书,旁的琐事,也没让她动过手。
她年龄有些大了,已经过了放出府婚配的年纪,与其随便找个不合意的人嫁了,倒不如以后在严府做个嬷嬷,至少有那么多人敬着她,怕着她。
此刻香草除了做嬷嬷,倒也没别的追求了,索性府里也极少有人敢管教她,她做事理所当然就懈怠起来。
“您好生在房里歇着。”她扶严月茹在罗汉床上趴下来,转身正准备出门,严夫人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屈身给严夫人行礼,严夫人回以一笑,香草回头看了严月茹一眼就出去了,却并不往严老爷的院子去,而是回了自己房里。
她才没那么傻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活儿,索性有夫人在,三小姐也闹不起来,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严月茹见到严夫人,就委屈地扑到她怀里哭了起来,“娘,您要为我做主啊,您看外头都把我传成什么样儿了,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严夫人神色十分平静,轻轻摸着她的发髻,道:“茹儿,这次确实是你做得过了……非但把娘置于不义之地,还让你爹失了宁侯的信任。外头会这么传,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严月茹咬了咬唇,还是觉得很委屈,“娘,这一定是宁沁那臭丫头干的,您可不能就这么放过她啊……女儿名声这样了,以后还怎么嫁人。娘,您一定要替我讨回公道。”
严夫人见女儿还执迷不悟,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果然如老爷所说,茹儿是被惯坏了,犯了错还这般不知悔改……
“茹儿,外头的事自有你爹,你好生在房里养伤,没什么事就不要出来了。”她站起身,有些疲惫地对严月茹说道。
严月茹不是愚笨之人,很容易就听出母亲这话有软禁她的意思,不由得挣扎着坐起来,一把抓住了严夫人的手,不可置信道:“娘,为什么连您也不肯帮我?我可是您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您怎么忍心让我受这样的委屈?”
她脸上闪过一抹倔强,说话也就口无遮拦起来,“娘,我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了!”
话音刚落,严夫人就一个耳刮子抽到她脸上。
严月茹被打得偏过了头,脸上迅速浮起红痕。
严夫人闭上眼,神情说不出的淡漠和疲惫,“娘以前就告诉过你,错了就是错了,别为自己做的错事找借口……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悔改。茹儿,娘真的对你失望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