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早就身心俱疲了,是凭着一点想要生存的意志,才强撑着跟侯祺钧耗了这么久,这会儿听他说不杀自己了,她整个身子都跟散架了一般,又酸痛又无力……
但碍于侯祺钧在场,她不好表现出来,这才强撑着走了一段,后来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就想找个地儿休息一下,一转头却发现他还在后面,脚步下意识就顿了一下,踩到了枯枝上,这才会被绊倒的。
这会儿安稳的被他背着,宁沁很快就睡了下去。
搂着脖子的手慢慢垂了下去,侯祺钧知道背上这丫头是睡着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下意识就放缓了步子,以此来减少背上的颠簸。
四周刮起了大风,把小道两旁的参天大树吹得摇摇晃晃,天色很快就阴沉了下来,侯祺钧想要加快步伐已经来不及,不一会儿就下起了雨。
侯祺钧只能背着她去最近的凉亭避雨,看她睡得正熟,也没忍心吵醒她,就这么背着她站在凉亭里等雨停。
……
侯祺钧三言两语就让林之焕退下,说那黄毛丫头的事他自有主张,听那口气,大有不计较的意思,他立刻就想上去劝说一番。
今日的谈话有侯大人说严大人谋反之事,若是传到了严大人口中,那他们詹事府可就危险了。
可还没等他说什么,侯大人就大步朝那丫头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搞得他满头雾水,只能去问身旁的张义:“张义,你跟了大人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大人的脾气,他今日这是什么意思?想放了那丫头不成?”
大人的心思,哪是他一个护卫能猜得到的……张义冷了脸说:“大人自有打算,林大人就不必多问了,好好把大人交代的事做好就是了。”
“可是那丫头听了我们的谈话,若是传到了严大人耳朵里,我们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林大人立刻就说,“小孩子最是口无遮拦了,宁家跟严家还私交甚好,这样危险的人,大人怎么能留着她!”
张义瞥了他一眼说:“林大人这是不信任大人吗?”
林大人立刻摇头说不敢,张义又道:“大人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你是大人的下属,与大人一荣俱荣,大人难道还会陷害你不成?”
不会是不会,可是留着这隐患,他心里总是会不安……
张义却没理会他脸上踌躇的表情,直接说:“好生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旁的事不必多问。”说完就看了一眼天色,说:“这天估计是要下雨了,我得去给大人送把伞,林大人请自便。”
话音刚落,人就已经消失了。
林大人在原地唉声叹气了很久,才慢悠悠地带着远处的一众侍卫离开。
☆、第25章 委屈
寺院厢房,严夫人正由仆妇伺候着用斋饭,严月茹欢天喜地地跑了进来让丫鬟多添一副碗箸,自己悠闲自得地坐在了严夫人的对面。
严夫人见她脸上洋溢着笑容,不免问她:“和宁小姐玩得可还开心?”
严月茹奴了奴嘴,不屑道:“谁要跟她玩,我是去找俞尚书的长女欣妍姐姐。”说着就兴奋地跟严夫人说起俞欣妍来,“娘,你知道吗,欣妍姐姐懂的可多了,譬如上香为什么要三叩啊,为什么要用左手插香啊,长明灯有什么来历啊……这些她全都知道,还跟我说了很多灵福寺的典故,我听着就觉得她学识好渊博。”
俞尚书是严崇的门生,现任户部尚书,可以说他会有今天的成就,全是靠严崇一点点提携上来的。
严夫人对他却没什么好感,总觉得他自从坐上了户部尚书之位后,对严崇没有以前的恭敬了,甚至有时候会忤逆老爷的意思了。
这种过河拆桥的人,月茹也没必要跟他女儿扯上什么关系,保不准他什么时候就跟老爷对着干了。
严夫人皱了皱眉,严月茹脸上却露出崇拜之色,笑眯眯地走到严夫人身边,挽着她的手说:“欣妍姐姐说,过几天俞府要举办诗会,请要好的几个姐妹过府斗诗……娘,我能不能也去俞府看看?”
她摇着严夫人的手臂撒娇,“我好久都没去她们府上了……她们递了帖子,也被您偷偷收起来了。娘,这次你就让我去欣妍姐姐府上看她们斗诗好不好?”
“茹儿,娘都跟你说了多少遍,让你少跟那些居心不良的闺秀来往,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严夫人沉着脸说道。
“你倒是姐姐,姐姐的叫的好听,别人心里可没把你当妹妹,你再这样单纯无知,迟早被她骗了还帮着她数钱!”点她的额头教训道。
严月茹却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哪来这么多坏人,娘,我看您是跟爹待久了,染了爹的疑心病,看谁都像是巴结我,想通过我来讨好爹爹。可您也不想想,爹是那种会听信谗言的人吗?就算我真听了别人的唆使,帮着她们在爹爹面前说好话,爹爹就一定会听我的吗?”
严夫人看她说得头头是道,顿时有些气结,不由得瞪了她一眼,道:“你嘴皮子厉害,我说不过你。总之,我是不会让你去俞府的!你以后也少跟这什么俞小姐往来!”语气中没半点商量的余地。
“娘!您怎么能这样!”严月茹气得跳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干脆永远把我关在房里得了!”
她背过身,一副委屈不已的样子嘟囔道:“大姐二姐还未出阁的时候,也没见你拘着她们,怎么到我这儿就哪都不能去了!娘这分明是偏心……”
“你大姐二姐可比你懂分寸多了!也不会像你一样阳奉阴违!”说到这,严夫人就想起宁沁来,不由得问她:“你丢下沁儿去见俞欣妍,那沁儿怎么样了?”
严月茹正闹着小脾气,哪里会老实回答她,不咸不淡地道:“谁知道她怎么样了,我一出大殿就跟她分开了。”
“什么?”严夫人被她气到不行,“我让你好好招待她,你就是这么招待的?出门前娘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一点也没听进去!若她出了什么事,我看你怎么跟你爹交代!”
不就是告诉她要好好跟宁家那丫头相处,她就搞不懂了,比宁家小丫头身份高贵的人多了去了,怎么爹偏偏就选了她。
她满不在乎道:“娘,那丫头不喜欢我,我干吗要厚着脸皮往人家面前凑。我就搞不懂了,爹为什么偏偏选了那丫头。爹如果让我招待欣妍姐姐,我肯定不会阳奉阴……”
话音未落,严夫人啪地一声就给了她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里响起,不仅严月茹傻了眼,就连在旁服侍的仆妇丫鬟也全都傻了眼。
严夫人却没理会这些,而是教训她:“朝堂上的事,你懂什么!”
好一会儿,严月茹才回过神,捂着脸,很委屈地道:“娘,你竟然为了个小丫头打我?她一个小丫头,跟朝堂会有什么关系!你竟然为了她打我?”说着就哭了起来。
看到女儿哭的伤心,严夫人到底有些不忍,走过去抱住了她,轻抚她的后背安抚:“好了,好了,娘也不是有意要打你的,娘只是不想你坏了你爹的好事。”
她微微叹了口气,“你爹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要倚仗东西很多……我们行差踏错半步,都可能让你爹下不来台。”
严月茹虽然没全听明白,却也知道这件事可能关乎他爹某些前程,心里到底好受了些,窝在严夫人怀里哭了一会儿就没哭了。
严夫人让她坐了下来,又吩咐人拿了热毛巾过来给她敷脸,这才让仆妇去打听宁沁的下落。
得知宁沁不知所踪,连宁夫人也焦急地带着人出去找了,她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冷冷地剜了一旁的严月茹一眼,对一旁的仆妇说:“不必给她敷了,带她回厢房好好反省,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严月茹错愕,就想说几句话来辩解,严夫人却已甩袖出了厢房。
严月茹觉得自己委屈极了,为了个小丫头,被自己娘亲打了不算,如今还要被禁足。她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哪里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回到厢房,就趴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等哭完了,她就咬了咬牙,心里暗暗发狠,今日所受的委屈,以后一定要在那宁家小丫头身上原原本本的讨回来!
……
张义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侯大人背着宁家小姐,静静地站在凉亭里。他深邃的眸子盯着天上,眉头皱成了一条线,似乎对这场雨很是不满,脸上尽是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
宁家小姐似乎在大人背上睡着了,身上还裹着石青色的道袍……张义惊了一下,再看侯祺钧一眼,就见他身上只着了件单薄的中衣,鬓间还被打湿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大人这是脱了外衣给宁家小姐挡雨……张义浑身一震,连忙走过去,二话不说就跪倒在他面前,道:“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如果他不跟林大人磨蹭这么久,应该早就赶来了,大人也不至于淋雨了……
“无碍。”侯祺钧温和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果真有些狼狈,也难怪刚刚张义会呆愣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这样回去怕是不好……”
张义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侯祺钧让他起来,又问他:“附近可有禅房?先去禅房里避一避雨,等雨小了再送她回去,也免得宁夫人多想……”
张义点头说:“释静方丈的禅房就离此处不远,不过,释静大师向来不喜人进他禅房,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肯不肯让大人进去……
侯祺钧也皱了皱眉,抬头往灯楼的方向看了一眼,灯楼人影晃动,料想是有不少人……如果就这么背着她去灯楼,不想引人注目都难。
千思百转,侯祺钧还是决定去方丈禅房,让张义撑了伞,自己走在了前头。
张义连忙说:“大人,还是让属下来背宁小姐吧。属下皮糙肉厚,这点雨算不得什么……”
就算他撑开两把伞,背人的那个,还是免不了会被淋到的……
侯祺钧却摆了摆手说:“不必,我来就好。”
尽管张义已经竭尽全力地打伞,侯祺钧的衣袍还是无可避免地湿了一大片。
方丈的禅房是个小院落,开门的是方丈身边的小师父,似乎早有预料般,什么都没问,就请了他们去了方丈隔壁的禅房歇息。
还很贴心地端了热茶,斋饭上来,拿了僧袍给他们替换。
张义从始至终都处以呆愣状态,侯祺钧倒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换了干爽的僧袍,就坐在禅房里用起了斋饭。
斯条慢理用完了斋饭,他吩咐张义:“你去派人告知宁夫人一声,也免得她担心。”
张义点头称是,犹豫了一下说:“属下刚赶到凉亭时,瞧见小道上有个小丫鬟在找宁小姐,不知要不要去告诉她宁小姐是在我们这里……”
侯祺钧端了热茶抿了一口,不辨喜怒道:“擅离职守……让她受点教训也好。你只派人告知宁夫人便好,其他的不必多管。”
爷这是替宁小姐管教她的婢女吗?张义连忙称是,很快就退了下去。
侯祺钧起身坐到了榻旁,看着她安稳的睡颜,嘴角不自觉就浮起笑意。
小丫头怕真是累坏了,这样也能睡得这么香。
他可记得她以前睡眠很浅,稍微有点声音就能把她吵醒的……
☆、第26章 擦肩
侯祺钧看了一会儿就起了身,打算去隔壁找释静大师,忽地瞥见地上一抹红,他弯腰拾了起来。
是条蜀锦红绸带子,被揉得皱巴巴的,上头有墨迹,应该是绸带主人所书。
侯祺钧慢慢把绸带捋平,字并不漂亮,却很工整干净,许是沾了水的缘故,墨迹有些晕开了,但还是能看出上头写了什么——愿父母安康,愿折寿十年。
虽然时间久远,侯祺钧还是一眼认出,这是宁沁的字迹……
菩提树……红绸……祈福带!
原来她是去菩提树下许愿的……她难道不知道方丈已经禁止香客在菩提树上挂祈福带了吗?还傻傻的跑过去……差点就被误伤了。
难怪她右手一直抓着衣袖,原来是把祈福带藏在了袖子里……这么危急的情况下,她也不肯扔掉它,这东西对她很重要吧?
愿父母安康……据他所知,宁氏夫妇身体一直很好,她怎么会无缘无故求父母安康,还迫切到要用折寿来换。
侯祺钧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以前的事来,握着祈福带的手紧了紧。
半响,他松开手,自嘲地笑了笑,把祈福带收进了袖里,转身就出了房门。
释静大师正在禅房里打坐,侯祺钧很自然地坐到了他对面,也没打扰他,随手拿起炕桌上的佛经,静静地看了起来。
槅扇上糊了高丽纸,虽然透光,但外面下着雨,天色很昏暗,小师父点了松油灯进来,又给两人泡了热茶,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方丈手腕上缠着一串紫檀木佛珠,闭眼打坐时,拇指就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佛珠。
小师父进来换了三次茶水,对面相坐的两人依然不动如山地做着自己的事,小师父暗暗称奇,却很快敛了情绪,默默退了出去。
“施主可有兴趣跟老衲下一盘棋?”等小师父第四次进来换茶,方见释静大师缓缓睁开眼,跟对面年轻的施主如是说。
小师父脸上不免露出诧异之色来,方丈棋艺高超,已经许久不曾与人对弈了。方丈上一次下棋,还是几年前皇上来灵福寺为民祈福那会儿……
侯祺钧合了书,神色平常道:“棋艺不好,倒要请方丈手下留情了。”
方丈笑着念了句佛号,转头让一旁呆愣的小师父去拿棋,小师父却又隔了好半响才回神,依言去取棋盘。
棋盘还没取来,释静大师就含笑问他:“施主也信佛?”
侯祺钧道:“我信我自己。”
方丈神态从容地笑了,也没再问他什么,心无旁骛地跟他下起棋来。
……
宁将军见完严大人已是晌午了,他心里惦念着妻儿,就没留在严府用午膳,回宁府换了身衣裳,就让人套了马车,马不停蹄地往灵福寺赶。
即便已经加快了行程,他还是临近傍晚了才到达灵福山,一到山脚下,天就灰蒙蒙的,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
山路有些滑,车夫怕伤了他,也不敢行太快,很自然就耽搁了好些时辰。
等他到灵福寺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雨也小了很多,他一刻也不停留就去了妻儿所在的厢房。
已经有知客师父知会过宁夫人,说宁沁因为雨太大,暂时留在了方丈禅房避雨,让她们不必担心。
宁夫人心里却仍然有些不踏实,知画满身湿透地从外面跑回来,二话不说就跪在她面前,跟她说宁沁失踪了,她找了好些地方也没找到。
这会儿知客师父却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她在方丈禅房避雨,也不知道她被淋到了没有……
宁夫人很不放心,等知客师父一离开,她就吩咐身边的仆妇拿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撑着伞,打着灯笼就要往后山去。
一出门就遇上了正巧赶来的宁将军,宁夫人连忙把宁沁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还很担忧道:“也不知道沁儿淋湿了没有……她的病才刚刚好些,若再受了凉,那可怎么好。”
宁将军连忙轻抚她的背,安慰她:“你也别太担心,沁儿聪明伶俐,也不会傻傻地站在外头淋雨的。她既已去了释静大师的禅房,就说明没出什么事……”
他思索了一会儿,又道:“不过眼看就要入夜了,沁儿一个女孩子,留在方丈禅房到底有些不方便……刚下了雨,山道也滑,你累了一天,就先在厢房歇着吧。我带人去后山接沁儿就好。”
方丈素来喜欢清静,倒是不好这么多人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