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慕雪柔回答,她又说,“老夫人这是要你永远记着慕雪瑟对你的恩情,要你知恩图报,永远莫与她争。”
慕雪柔的心凉了半截,她又听见童氏在说,“你哥哥此次春闱又未及第,但是宫家大公子——”
童氏故意停顿了一下,看见慕雪柔眼露焦急才说,“宫浩磊殿试得了一甲第三名,是新科探花,据说他在殿试上深得圣心,连着几位阁老都赞不绝口,如今可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少年新贵,端得是前途无量啊。慕雪瑟真是好福气。”
说完,童氏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佛堂。
慕雪柔一个人孤伶伶地跪在寂静的佛堂中,恍惚发楞,她想起宫浩磊英俊的脸,未语先带三分笑,喊她,“雪柔妹妹。”
又想到母亲刚才所说,永远莫与慕雪瑟争。
她不甘心,就同母亲说的那般,当年姜华公主未曾下嫁的话,她就是今天的慕雪瑟,与宫浩磊订亲之人。
第二天早上,慕雪瑟刚起身,就听说了慕雪柔昨夜在佛堂里晕倒,童氏请了大夫来诊视,说是本就因遇熊之事受到了惊吓,又跪了大半天,慕雪柔原就身子弱,哪里受得住,得要卧床好好调养几天才行。
听着反倒是比慕雪瑟这个受了重伤还能强撑着去花园求情的,更虚弱些。
慕振荣和林老太君得知后,更是一早便去探望慕雪柔了。
府里的下人们原本对于慕雪柔在危难时弃舍身救她的亲姐姐不顾,颇有鄙夷的言论。
如今,慕雪柔内疚自罚又晕倒的事一出,那些议论纷纷转了风向,成了三小姐本性良善,只因一时过错,就自惩于此,其实换作任何人,遇上那样的危险能不慌乱害怕?逃跑也在情理之中,竟都是体谅的话。
可是才不过短短半天,镇国公府的下人们忽然又都说,三小姐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谈不上多良善,遇上危险就吓坏了不顾姐姐逃走,回来之后也不先关心二小姐的伤势,反而先跑去罚跪,怕只是一心想为自己开脱而已。
反倒是二小姐,如此危机之下,还能奋不顾身地上前救人,二小姐才是真正良善之人。之后又不顾自身重伤,来为众人求情,更是心慈之人。
若不是二小姐,如今这府里有多少人活不了啊。
一时之间,满府都是对慕雪瑟为人品行的赞誉和感激,再提起慕雪柔,都有些淡淡的。
这些话,自然是慕雪瑟交待丹青找人传开来的。
她早就猜到童氏让慕雪柔罚跪的用意,自然不会让她们称心如意。
有时候,下人的想法很简单,别人说什么,就跟着传什么,你只需要提醒提醒。
童氏听到这些话后,气得面目扭曲,狠狠地拍了一下红楠木桌面,“我还真是小看慕雪瑟了!”
她好不容易让慕雪柔以罚跪到晕倒为代价,想要让所有人对慕雪柔改观。毕竟若是让慕雪柔被传出个对嫡姐不悌的名声,以后到了议亲的时候,可就麻烦了。
却没想到,偏偏有人要刻意在这个时候为慕雪瑟歌功颂德,生生把慕雪柔给压了下去,竟是没半点效果。
“夫人觉得这些话是二小姐让传的?”童氏的亲信卫妈妈有些诧异,在她看来,慕雪瑟向来毫无心计,任由童氏攥在手心,随意拿捏。
“昨天看到慕雪瑟,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童氏皱着眉头,“以前她可说不出那些话来,也想不了那么多事,仿佛她受伤之后,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昨夜花园之中,她看着慕雪瑟的笑脸,却莫名心生忌惮。
“夫人想多了吧。”卫妈妈劝慰道。
“不,”童氏摇摇头,慕雪瑟看似为她求情,可却处处挑起林老太君和慕振荣对她的疑心。她有些阴沉地看了卫妈妈一眼,“你吩咐她院子里的人好好留意她的举动。”
为了雪柔,慕雪瑟无论如何都要被毁掉!
☆、第九章 无法生育
这时,童氏的心腹丫环翠羽站在帘外禀报,“夫人,刚刚听说江宁名医毕先生来了,现在正去为二小姐和四小姐诊病呢。”
“什么!”童氏大惊失色。
昨日,慕振荣要她派人去江宁将毕先生请来,她却让人到街上绕了一圈,回来禀报说毕先生去别地云游行医了。
就是为了不让毕先生来为慕雪瑟诊治,怎么今天这毕先生却不请自来了?
她急匆匆赶到扶疏阁,发现不仅慕振荣和林老太君在,就连三皇子九方澜都坐在扶疏阁的堂屋喝茶。
见童氏进来,林老太君和慕振荣同时看向她,林老太君的目光是冰冷的,慕振荣的目光却是疑惑。
刚刚他正与九方澜在书房讨论太子失踪一事,他的贴身侍从李福突然来报,说是毕先生应他之请来了。
可他分明记得童氏昨日告诉他,毕先生云游行医去了,怎么今日却自己来了。
毕先生为慕雪瑟检查完伤口,摇摇头,“皮肉都被撕掉了,定会留疤。”
慕振荣和林老太君顿时一脸失望,在一旁喝茶的九方澜好奇地看了慕雪瑟一眼,他昨日听说慕二小姐不顾及自身伤势替下人求情,再一想看见她躺在山崖上的那一次目光相交。一时好奇,就跟了来。
却见慕雪瑟一脸泰然,凤眼中丝毫看不出绝丽容颜毁去的伤怀。
“老夫再为小姐把个脉吧。”毕先生也觉得慕雪瑟的脸毁了很是可惜。
童氏的脸色变了一变,她上前笑道,“先生远道而来,连茶水都没喝上一口,不如先休息一下,再把脉不迟。”
慕雪瑟却是伸出右手放在红木几上,“先生请。”
童氏的脸色瞬间一僵。
丹青在慕雪瑟手上搭上一条丝帕后,毕先生才伸手搭脉,他还多看了童氏一眼。
慕振荣说昨天有让童氏派人请他来,却得知他出去云游行医了,可是他明明昨天一整天都在家,却从没见到慕家的人。
反到是今早有一小厮带着慕振荣的帖子来请他。
看来这个镇国公继室夫人的贤名,多半不实。
刚一搭上慕雪瑟左手脉博,毕先生面色立刻凝重起来,慕振荣知道必定有问题,急急问道,“小女身体如何?”
童氏拢在袖里的手,顿时一紧。
毕先生沉吟了一下,才说,“请国公爷屏退左右。”
林老太君一听,知道事情不对,立刻让服侍的人都下去。
“那我也先出去吧。”九方澜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到底是镇国公府的家事,他也不好多听,只是临出门前,忍不住又看了慕雪瑟一眼。
慕雪瑟正好抬眼看过来,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九方澜总觉得那双明明极为平静的眼睛在冷笑。
一瞬间,他又一次因为一个十三岁少女的视线觉得发冷。
屋里只剩下慕雪瑟、林老太君、慕振荣、童氏和毕先生五个人,毕行生问慕雪瑟,“小姐可是常年服用鹿衔草?”
童氏的脸色瞬间惨白了起来。
“那是什么?我并不知道?”慕雪瑟奇道。
“毕先生,何为鹿衔草?”慕振荣也问。
“此药若用量对症,有调经止血之效,但若是常期服用的话,会有损胞宫,令女子无法生育。”
“毕先生,那小女——”
慕振荣和林老太君大惊失色,慕雪瑟却依旧神色淡淡,不怒不悲。
“小姐脉象上看,极像服食鹿衔草之类的药物已久,虽说每日份量极浅,但已有五六年了吧,身体根本已损,虽说并非绝对失去希望,但日后子嗣上一定是艰难的。”
毕先生摇摇头,他极少帮内宅贵妇诊病,此类阴私,曾从同行嘴里听到,但自己遇上还是第一次。
只是竟想不到,五六年前这个少女不过总角之年,居然都有人要下此狠手。
“查!一定要查出来!到底是谁竟敢给你下药!”林老太君震怒道,“毕先生,你可查得出此人是如何对我孙女下手的?”
毕先生有意无意地看了童氏一眼,他直觉童氏拖延他诊脉就跟这件事有关。
林老太君注意到毕先生的眼神,顿时视线像利箭一样射向童氏。
童氏面上镇定,但拢在袖里的手已紧张得握得死紧。
“那今日呢?我诊小姐之脉,发现小姐今日也服过此药不久。”毕先生又问。
“可是我早起不适,今天连水也未沾过。”
“怎么可能?”毕先生诧异道,又思索片刻,“小姐中毒已有五六年……药毒未必从口入,小姐身上可有随身佩戴时间超过五年的东西。”
“有,”慕雪瑟点点头,伸手将脖子上挂着的玉牌,和左手腕上的紫檀佛珠褪了下来,捧给毕先生验看。
“这玉牌是我从小带在身上,是我生母为我在京城法华寺开过光的。这佛珠是六年前,继母从华莲山大罗觉寺为我求来的。这两样东西,除了沐浴,我从不离身。”
慕振荣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串佛珠和玉牌,无论是姜华公主还是童氏,都不是慕雪瑟真正的生身之母。
到底是姜华公主憎恨她不得已扶养的慕雪瑟,还是童氏嫉恨慕雪瑟是姜华公主之女?
慕雪瑟眼角瞥见童氏脸色已经发白,顿时淡淡一笑。
毕先生看着慕雪瑟那淡然的笑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女在知道自己以后可能不能生育后,还能如此平静。就连他为她检查伤口之时,她也不曾露出羞惭之色,本是倾国色,容颜尽毁,她却毫不在意。
一个女人,没有容色,不能生育,那等同于一生无望。
可她,却是一脸泰然,颇有种随性自流,不拘于世俗成见的旷达。
毕先生先检查了玉牌,后又看了佛珠,有些犹豫道,“小姐,这串佛珠,可介意让我剖开检查?”
“先生请便。”
毕先生向慕振荣借了一柄极为锋利的匕首,拆下一颗紫檀佛珠,用力剖成两半。他拿起一半,只闻了一下,就断声道,“佛珠中空,内心里藏着提炼得极浓已凝成块的鹿衔草汁。”
显然,能在这佛珠里藏上鹿衔草的最大嫌疑就是童氏。
慕振荣当年为娶姜华公主,贬妻为妾之事,多少为人所诟病,毕先生也是知道这些纠葛的。
可是六年前,慕雪瑟不过是个懵懂孩童,这人却早早埋下暗手,毁她一生,心思之毒,令人咋舌。
☆、第十章 步步为营
慕振荣伸手一个耳光狠狠扇在童氏的脸上,将她抽得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他指着童氏怒不可遏道,“我竟错看了你!”
“到寿椿堂去!”林老太君沉着脸,拦住当场发作的慕振荣,强压着怒火说。“三皇子还在外面。”
又转头对着毕先生道,“先生,老身还有一个孙女也受了伤,烦请您也去替她诊治一番。”
“自然。”毕先生点点头,他也无意深窥慕家阴私,只是临出屋前,他忍不住多看了慕雪瑟一眼。
慕雪瑟现在知道害她的人极有可能是童氏,可是她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波动,安之若素,仿佛她早已知晓。
毕先生心中微惊,再去细看慕雪瑟的神情,却见她向着他微微抬眼,抿嘴一笑,那笑中带着说不尽的轻嘲。毕先生心头微寒,他料定此女定然早已知晓佛珠之秘,只是秘而不宣罢了。
为什么她已知道,却不向镇国公告发?
不对。毕先生心思急转,她并不是不告发,她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也许今天,请他来的,就是此女。
她定是知道童氏假称他去云游,就是怕他发现她身体受损难有子嗣,所以她才悄悄瞒着慕振荣给他送信,打了童氏一个措手不及。
小小年纪,就能步步为营,不露痕迹。
如此心思,当真可怕。
慕雪容的丫环早早等在外面,一看毕先生出去就立刻领着他往慕雪容的娴月阁去了,边走还边哭哭啼啼地说慕雪容伤势太重昏迷不醒。
慕雪瑟听了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慕雪容昏迷不醒?之前在树林里,慕雪容可是一背是血都还能拉着慕雪柔逃得飞快。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自己还傻不拉叽地挡在着慕雪柔和慕雪容身前,结果她被熊打伤倒地之后,慕雪容居然不顾她的死活,拉着慕雪柔就跑。
慕雪瑟闭上眼,她犹记得当时慕雪柔一脸犹豫,但是还是和慕雪容一起扔下她逃走了。
也许曾经就是因为慕雪柔在生死危机前那一犹豫,自己后来虽然一直无法谅解慕雪容,却能够原谅她吧。
却想不到,原来她是如此恨自己。
毕先生走后,慕振荣才隐忍地闭了闭眼,对慕雪瑟道,“雪瑟,为父对不起你。”
慕雪瑟被鹿衔草药性侵体五年,难有子嗣,可他这个身为父亲的却毫无所觉。
“就连我戴着这佛珠六年,也半点不知,父亲不必自责。”慕雪瑟轻轻摇头。
她半句不提童氏,慕振荣反而更加难受,觉得慕雪瑟是不愿他两相为难,想就此轻轻揭过。
他伸手强拉起地上脸色苍白的童氏,狠狠地将她拖出慕雪瑟的屋子,一路往寿椿堂去,连招呼都忘记跟屋外的九方澜打。
九方澜一脸惊讶,慕振荣宦海半生,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如今却如此震怒失态。
林老太君跟在后面出来,刘妈妈立刻上来扶着她,她对着九方澜一脸歉然道,“三殿下,老身与我儿有一些事情必须先去处理,还请您先进屋里稍坐吧。”
虽说让慕雪瑟一个有伤在身,又是女儿家的来招待九方澜不好,但是现在她也想不了这么多了。
“无妨。”
九方澜大度地笑笑,又进了堂屋,看见慕雪瑟正一脸闲适地坐在那里喝茶,见他进来,浅浅一笑,“三殿下,请坐。”
说起来,姜华公主是皇上的妹妹,他们倒还算得上是表兄妹,只是因慕家克守分寸,一向不与哪位皇子过于亲近。慕雪瑟又从小不受太后喜爱,极少同姜华公主进宫,所以同这几位皇子都很陌生。
九方澜大方地在罗汉床左首坐下,慕雪瑟忽然站起身,向着九方澜福身行礼道,“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三殿下的相救之恩呢。”
“举手之劳。”九方澜谦和一笑,不以为意,他看着慕雪瑟左额包着白棉布,苍白却从容的脸,忽而笑道,“姑娘好手段。”
其实看见童氏被脸色铁青的慕振荣拖出去,他已经猜了个大概,后宫之中,从来不缺乏这种事,他早已看厌了。他只是好奇童氏到底对慕雪瑟做了什么,才让慕振荣如此愤怒。
慕雪瑟笑而不答。
今天的目的,她算是达成了一半。
那佛珠中的鹿衔草,她的确早就发觉。
前世,她虽然毁容之后就开始研究医术,但是一心都致力于恢复容貌,忽略了其它方面。直到她十四岁嫁入忠义候府之后才发现她身体早被药性所伤,子嗣艰难,那时为她诊治的大夫就告诉她,药性常年侵体已近七年之久。
可她查遍所有却始终查不出,她到底是怎么身染此药的。
想当初,她为了替楚赫诞下嫡子,才不专注于恢复容貌,彻底潜心学习各类医术,好容易使自己怀孕,却被瑞儿用一条狗给害得小产,终生不能再育,一直抱憾。
直到重生之后,她看见这串从不离身的紫檀佛珠,才明白玄机在这佛珠之中。
而这串紫檀佛珠正巧在她十四岁时在京城被贼人掳走失贞时丢失,所以她始终不知道,原来童氏早在她七岁之时,就对她暗下毒手。
童氏厚待她至此,她怎么能不好好回敬。
今日所有,如毕先生所料,都是她一一算计好的。
虽然林老太君疼爱她,但是慕振荣与童氏少年夫妻,再加上当年贬妻为妾,再娶姜华公主之事,一直对童氏深觉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