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草民正带着他们排《南柯记》。”程玉楼笑答,“国丧三年不得宴饮行乐,闲也无事,旧酒装新瓶,就把久不演的旧戏重排一遍。”
“那为了朕唱一出可好。”莫煜笑问。
“草民遵旨。”程玉楼拱手拜答。
莫煜坐在席位上,看着程玉楼扮着淳于棼上场,做手指疼状,口里唱道,“哎也,焚烧十指连心痛,图得三生见面圆。小生虽是将种,皮毛上着不得个炮火星儿。今为无边功德,烧了一个大指顶,倒度了檀萝生天,如今老法师引我三十三天位下,又烧了这一个大指顶,重上天坛,专候我爹爹公主升天也。”
这是《南柯记》的最后一出《情尽》,《南柯记》讲的是游侠淳于棼酒醉后梦入槐树中的蚂蚁国后被招为驸马,后又任南柯太守,政绩卓著。公主死后,召还宫中,加封左相。他权倾一时,最后却是被逐。待到他醒来时,却发现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被契玄禅师度他出家。
莫煜知道这出戏,讽刺世人追名逐利,却看不穿一切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不过是空花浮影,一场幻梦。
戏台上,程玉楼又在唱,“……人间君臣眷属。蝼蚁何殊。一切苦乐兴衰。南柯无二。等为梦境。何处生天。小生一向痴迷也。咱为人被虫蚁儿面欺。一点情千场影戏。做的来无明无记。都则是起处起。教何处立因依。”
莫煜边听边笑,曾经的他亦是如此,追逐着那些镜花水月一般的名利,不知帝王真正的意义为何,还好还好,他已梦醒。
“笑空花眼角无根系。梦境将人殢。长梦不多时。短梦无碑记。普天下梦南柯人似蚁。”
情仇爱恨,争名夺利,到头来不过是大梦一生。
戏罢,莫煜问程玉楼,“听说你替莫瑜和离轩都各写了一本戏,为什么不替先皇也写一本?”
程玉楼拱袖道,“先皇一生功过岂是我等可以评说。”
莫煜怔了一下,又笑起来,“你说的对。”
莫涯的一生功过,岂是他人可以任意评定。
***
五年后,西北玄甲军军营里,莫瑜正在校场中练着兵,一旁叶素忽然道,“北岭有了一支新的铁骑,世人都说那个少年将军极有当年离将军的风采。”
莫瑜淡淡笑了,南昭终是做到了,三年前,他让南昭离开玄甲军去北岭,就是希望他能够离轩的心愿,继承离轩的遗志,光大南氏之名。
“我听说九姑娘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去麓山行宫。”叶素又道。
“那里的蓝花楹,这时候应该开花了吧。”莫瑜笑道,“好想去看一看。”
“为什么不去?”叶素急急问,五年过去,莫瑜却始终不婚娶,为了什么,他怎么会不明白。
“因为不够资格。”莫瑜笑,他终究是没有让九方梦履行与他的三年之约。
***
九方梦背着宵练剑站麓山行宫的中门外,她满面风霜,一身旧衣,头发也只是随意地挽着,一如她第一次到这里来时那般狼狈。
她望着麓山行宫的匾额,匾额上是莫涯亲自题的字,忍不住微笑。
这五年来,她履行着她的承诺,四处行善助人,走遍天涯海角,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
只是无论如何,每一年一到了这里蓝花楹盛开的时候,她都会不远万里的赶到这里来,就为了看一眼莫涯亲手植下的那片花海。
麓山行宫的中门渐渐开了,就如她第一次到这里来时那般为她而开。
她的目光穿过大开的中门,远远望见那花园里,蓝花楹高高的树顶,蓝紫色的花朵汇成一片海浪,在夏日的风中起伏摇曳着。
就像一场幻梦。
【作者题外话】:其实我觉得真正的圆满未必是要一个大团圆,呃。。。好吧,我不找借口了,你们想骂我就骂吧。。。。我的确很欠揍。。。。。。。。浮生的番外暂时不会写,因为没有头绪,如果以后写了,我会直接发在微博里的,微博关注”杀色的臆想症“,有新书的消息也会放在里面。
☆、第七百七十五章 番外(上)
斜阳城的三国之战震惊天下,那一战玄国彻底解决犬戎之祸,三国立订新盟约。而那一战之后,世人都知,那引得天下人蠢蠢欲动的龙髓已被毁去,那传说中“得之可得天下”的前朝宝藏,再无寻得的可能。
消息一出,举世皆憾,那传说中富可敌国的宝藏实在太过诱人,明明只差一点就能窥得宝藏真相,两国君主却与这宝藏如此失之交臂,实在是令人觉得可惜。
但是龙髓已毁,世人除了一声叹息之外,也无可奈何,况且说到底不过是别人的遗憾也与己身无关,议论一场也就抛开了。后来民间偶有传闻说是有当年龙髓所藏的完事藏宝图流出,却也极少有人当真,毕竟龙髓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毁的,世人皆知,这所谓的藏宝图,谁知道是不是一场骗局。
当初九方梦执意杀掉离蔚,除了为离轩报仇之外,防得也就是那前朝宝藏的藏宝图再度出世,祸乱两国。
她的决定是对的,而那以前朝宝藏为诱饵,精心策划两国之乱的那位曾经誉满玄国的探花郎,早已埋骨在那斜阳城外的无名之山上。
后来,上过那无名之山的人都会在那个曾经因爆炸而崩塌过的山洞外看到一座孤坟,坟前立了块石碑,碑上无一字,只有因山间湿气而生的幽幽青苔。没有人知道这坟里埋的是谁,也没有人知道这坟这碑是何人所立,又为何不留一字。
说到底,懵懂一世,不过终是黄土枯骨,冰冷石碑,生前种种,都终结于此。
岁月匆匆,五年过去。
熙国在这五年的休养生息里,国力日渐富强,自五前年白莲教被一举铲除之后,西南的苗疆在慕青峰的镇守之下,也再无苗人敢随意作乱。
这五年里,公孙青与九方宸摒除了君臣之间的嫌隙,再度出山出任首辅,两个儿子公孙月和公孙寒也一同入朝任职,辅佐九方宸。
最让熙国众人惊讶的是熙国突然多出了一位小王爷九方夜,据说他是已死的摄政王九方痕夫妇的遗腹子,被九方宸带回熙国京城之后就让其承其父之爵位,封其为睿王,住在摄政王府。
之前倍受宠爱的灵涵郡主却是因谋逆之名被关入诏狱之中,而那个曾经背负熙国妖女之名,被逐出国的灵犀郡主在九方宸为她正名,洗清冤屈之后却是就此失踪,无人知其下落。
九方梦将鱼肠剑和“夜”留给了九方夜,她将浮生留下的胜邪剑交还给了慕雪瑟,她只带着莫涯赠她的那柄宵练剑独自浪迹天涯,去为自己手上的一百五十三条人命赎罪。
她和莫涯之间那段传奇一般的爱情纵然五年过去,也仍在玄熙两国的街头巷尾成为久久不褪色的谈资,每每末了,人人都要叹一声命运不公与残忍,让有情人不能成眷属。
***
熙国诏狱里,刚刚受过酷刑的九方蝶无力地躺在牢房湿冷的地上,她听见有熟悉的脚步声停在牢房外,不用抬眼去看,她也知道是谁——九方宸。
九方宸把她关在这不见天日的诏狱里,让人每日用酷刑折磨她,让她活得生不如死。可是他又偏偏没有废了她,她的武功还在,她的美貌还在,让她觉得自己总是还有希望能够逃出去,所以她终究不忍寻死。
不得不说九方宸很了解她的心思,知道她有多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为什么?你又不愿意放我出去,我也没什么可招供的,你还要常常来看我?”九方蝶微微动了动头,转过那张像极了慕雪瑟的脸看向九方宸,“难道看着我被折磨就这么有趣?”
五年过去,她从一开始的对九方宸仍抱有着他会对她心软的希冀到现在的麻木,她知道这个男人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那么,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总是来看她?
“因为看着你能够提醒朕,朕为了这熙国江山曾经放弃了什么。”九方宸语气淡淡,“这样朕才会更加用心地守护这熙国天下。”
因为牺牲已经造成,就不能白白浪费。
“九方梦么?”九方蝶惨笑,当初若不是九方梦被她整得那么惨,她也不会轻易就相信了她已经完全控制了九方宸。
那个时候九方梦算是九方宸唯一血脉相近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她对九方宸而言自然是极其重要的,可是九方宸却仍然为了熙国江山舍弃了她。
这是九方宸永远放不下的愧疚,甚至远胜当年他年轻气盛,设计杀九方痕累得九方痕和慕雪瑟夫妇十多年音讯全无。
他逼走了九方梦的父母,又没有守护住她的天真,他终是亏欠她良多。
当初,他本只是想要迷惑九方蝶,所以才以盗窃龙髓之名将九方梦关入天云山行宫,只是他低估了九方蝶的恶毒,没有想到她会追到天云山行宫去给九方梦下尸蛊。
然而当他得到消息时,大错已然铸成,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他只能将错就错,按照计划进行到底。
说到底,九方梦之后的种种遭遇,都源于他的一念之差。
然而,他纵然愧疚,却不能后悔,他是帝王,本就应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他的天下布局,落子无悔。
帝王,从来都是傲慢又孤独的存在。
***
慕雪瑟和九方痕夫妇虽然回到了熙国,却始终没有公开身份,本来他们在熙国人记忆中都是已死之人了,又何必再要掀起波澜。
不过用公孙青的话来说,“你们两人就是懒,害怕暴露身份后,皇上会干脆开口让你们回来辅政。”
公孙青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笑吟吟地看着坐在他对面执黑的慕雪瑟。
“我们已是昨日黄昏,现在熙国该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又何必再插手?”慕雪瑟那双深潭似的凤眸里盈满笑意,从容优雅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封死了一大片白子。“你不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这五年里你看似担着首辅之职,实则都把权力下放,要务都让你那两个儿子去办么?”
“你的棋艺又精进了。”公孙青笑叹,他摇头道,“我们都老了,当放手时该放手。”
他又笑,“夜儿如今也能够独挡一面了。”
现在九方夜是这王府的主人,又入朝掌管着吏部,极得九方宸的重用,他办事雷厉风行,于朝中之事的见解往往极为独特,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一面,令朝中大臣刮目相看,都说他有其父之风。
如今熙国人再提起这座王府多会说起九方夜这个年不过二十,却已位列九卿,政绩斐然的少年王爷,反倒是曾经威震熙国的摄政王九方痕渐渐少被提及。
“我知道,这五年里,你们夫妻一直留在京城没有出去游山玩水是在等梦儿回来。”公孙月摇头叹气,“只是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
“无论她在何处,回不回来,我和她父亲都会在这里等她。”慕雪瑟苦笑道,“我们离开她近十五年,如今等她十五年又如何?”
“她的家在这里,总是会回来的。”公孙青安抚道。
“是啊,纵然她的心留在了玄国帝陵,她的家却仍在这里。”慕雪瑟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其实莫涯又何必呢。”
莫涯怀抱着对九方梦的爱意,至死都不肯说出口,然而纵然他缄默地死去,九方梦也仍旧无法爱别人。
他曾经的隐忍,曾经的克制,曾经的故意疏离纵然伤了九方梦的心,他最后所做的一切都能够治愈全部了。
纵然他不曾说过,九方梦却也已经得到了满足。
莫涯的心脏成为了她的所有,她如他所料的那般再也无法去爱别人。
早知结局如此,还不如就在生前心意相通,至少还能拥有短暂的快乐时光。
“他们怀抱着彼此的心脏,生生世世不相离又何尝不是一种完满。”公孙青微叹,“这世上的爱情千奇百怪,都不过命数使然罢了。”
“母亲,外面来了一个奇怪的男人。”九方夜忽然走进院子,对着正斟酌着棋局的的慕雪瑟道。
“有多奇怪?”慕雪瑟不在意地问,伸手正要落下一子。
“长得很好看,看起来年近不惑,但是却很没礼貌。”九方夜皱起眉头道,“他抱着一个女人就要翻墙往府里闯,问他什么,就只回答我说找母亲你,被我和江明他们拦下来了。对了,我似乎听见江明叫他浮什么——”
慕雪瑟落子的手猛地一僵,就听九方夜顿了一下,忽然惊讶道,“难道他就是母亲你说过的浮生?”
慕雪瑟已经站了起来往外走,浮生抱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正被江明他们拦在王府侧门之外。
慕雪瑟在王府的侧门停止脚,浮生向着她看过来,他的眼神依旧纯净,只是那张曾经俊美绝伦的容颜终是在这二十年的岁月里显出了沧桑。
慕雪瑟忍不住看着浮生微笑起来,他们都老了。
【作者题外话】:这是所有人的大番外。。。。。。
☆、第七百七十六章 番外(下)
回到玄国帝都的时候,九方梦将胜邪剑交还给她,告诉她浮生走了,她放他自由了。
虽然心中深遗憾,不能再见故人一面,但慕雪瑟却没有派人去寻找浮生,她知道九方梦做的对,浮生该是自由的,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成为他的桎梏。只是当她发现的时候,浮生对她的依赖已经根深蒂固,难以拔除。
她可以狠心斩断莫涯的情丝,从不赴那麓山行宫一年一次的邀约,但是她做不到对浮生狠心。因为莫涯是个极其成熟理智的人,可浮生却始终是个孩子,他单纯,直接,从不知人情世故为何物,她总会害怕这个孩子独自在外会轻易受骗,吃尽苦头。
还好,九方梦替她下了决心。
如今再看浮生,虽然他的眼神依旧简单直白,但那张染上沧桑的脸上却多了从前没有的沉稳。
他怀中抱着一个十**岁的女子,脸色苍白,削瘦纤弱,她的神态极其安静,长长的羽睫没有因为周围的变化而有一丝颤动,只是倚在浮生的怀里,仿佛世界只有他们二人一般。
“她叫小月。”浮生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子,对慕雪瑟道,“帮我治好她。”
“好。”慕雪瑟微笑,她没有多问一句“这些年你过得是否好?”“你去了哪里?”
她和浮生之间,不需要这些多余的客套和关心,他们只要看到彼此完好地站在眼前,就足够了。
慕雪瑟让浮生把小月抱进自己院子的厢房,先替她把了脉,然后就去看她的腿。慕雪瑟在小月的两条腿上的要穴上按捏了几下,小月都毫无反应,慕雪瑟皱起眉头,“多久了?”
刚刚浮生抱着小月的时候,她就发现小月的腿不对劲,她按小月腿上的穴道,小月也跟毫无痛觉一般。
“二十一天。”浮生回答。
“怎么弄的?”
“掉进天山的上寒池里。”浮生回答,“冻坏了。”
慕雪瑟揉揉眉头,“你们去天山做什么?”
“她说摘了雪莲卖了可以换不少钱。”浮生看了小月一眼。
慕雪瑟微微心酸,看浮生和小月的衣着都很简朴,料子也极一般,显然他们在外面的生活并不容易,以浮生的心性本就不易在人群里生存,再看这小姑娘的性子似乎也是个不喜与人交流的。
“你不用难过,我们不是缺钱才去的。”明明慕雪瑟脸上没有丝毫露出伤心之色,浮生却是一下就感觉到了一般,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对慕雪瑟的情绪变化就极为敏感,他也许不是最了解慕雪瑟的那个人,但他一定是最接近慕雪瑟的那个人。他看着慕雪瑟道,“我们是无聊才去的。”
慕雪瑟顿时哭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