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固然也有些进项,但是是大包小包的拎进府里去的——这车和包袱,差距可太大了。
在兵部这肥衙门呆的久了,左大年也是眼大如萁,别的差事根本看不上,只想着在兵部内部挪动一下。要知道,那武库清吏司郎中可是桂萼的亲信。
武库清吏司比起车驾清吏司来,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左大年眼见已经有人蠢蠢欲动,赶紧一个箭步窜了出来,高声叫道:“陛下。臣有本奏!”
正德已经都不想张嘴了,扬了扬下巴,旁边马永成尖声道:“奏!”
左大年早就已经酝酿好了情绪,一张嘴便是声色俱厉,厉声道:“陛下,祁玠当斩!祁玠诛心!”
这番话说的可是说的极重,竟然已经是直接要砍人脑袋了,就这一句话,顿时是把文官儿们的情绪都给调动起来了,祁玠脸上闪过一道阴霾。脸色有些涨红,怒道:“左大年,你好狗胆!”
“下官如何好狗胆了?咱们大明朝堂之上,乃是议事之所,诸位大臣。畅所欲言,弹劾监督,皆为本分!当年太祖洪武帝定下规矩,建都察院,建六科给事中,监督百官。风闻奏事!怎么,下官一张嘴,你祁玠大人就骂一句好狗胆!这朝堂,遮莫是你家开的不成,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你竟然敢于践踏?”
左大年冷笑一声,丝毫不甘示弱,一张嘴如连珠炮一般的喷了一连串儿的话出来。这番话又是诛心,又是狠毒,又是切中要害,直接是把蔑视洪武帝,蔑视朝堂这两顶大帽子给扣在了祁玠的脑袋上。
他毕竟是文官,就是靠着磨嘴皮子过活的,祁玠又如何能跟他相比?顿时是被噎的满脸通红,迸指指着左大年,嘴皮子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惶急,更是生怕皇帝当真信了左大年的话,一屁股跪在地上,大声道:“陛下,臣冤枉啊,臣并未做此想啊!皇上!”
正德自然是知道左大年不过是横加诬蔑,可说是信口雌黄也不为过,但是被这么一说,心下却也不悦,淡淡哼了一声。
左大年又向正德抱拳道:“陛下,臣以为,有功则赏,有过要罚这话,也要因时而定,因事而定,武毅伯立下这等大功,武毅军伤亡这等惨重,若是不赏,岂不是令边关将士寒心?虽说皇恩浩荡,天下归心,然则以后当国战之时,谁还会奋不顾身,浴血奋战?更何况,当此之时,正是多事之秋,哈密安南,大军用兵,若是当赏不赏,当罚不罚,数十万京军将士,谁还为国朝效死?”
这番话,已然是说的很难听了——因为按照标准的大明朝的价值观的话,大明朝朝政清明,恩泽四海,天下士民军兵百姓,自然是无条件的,争先恐后的,自告奋勇的,为陛下和朝廷效力。
当然,谁都知道这是偏鬼的话。
但是就像是一层漂亮的遮羞布一样,谁也不会揭开,这一次左大年为了引起戴章浦的赏识,也是真豁出去了。
然后就能看到,正德脸色立刻是阴沉下来。
他眼中已然有怒火在酝酿。
他正想一怒而起,狠狠的训斥这个胆大妄为的左大年,但是大明朝的官儿们,尤其是朝官,素来是不怎么在乎皇帝爱听什么的,反倒是皇帝不爱听什么,他们就说什么。
左大年话音刚落,两侧的朝列中便是嗖嗖嗖嗖的窜出来许多身影,他们齐声道:“臣等附议!”
“臣等附议!”
“臣等附议!”
…………
臣等附议的声音在朝堂上回响,打眼一瞧,竟然已经有上百人站了出来,文官的队列中,像是被狗啃了一般,缺了好大一块儿。
站在中间声援左大年和黄岘的文官数量已经是很不少,这样一比,武将这边顿时便被比了下去。
但是江彬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可以说是亲信遍布朝野,为数众多,而且因着他的锦衣卫指挥使身份,随时可以入宫密奏,数十年经营。在这朝堂之上,论起权势来,不算正德皇帝的话,他能排到前三——杨慎,马永成,然后就算是他了。所以很多官儿都是对他极为的忌惮,不得不为他所用。江彬使了个眼色,武将序列中,又是走出来不少人。
虽然还是不如文官儿那边多。但是也是颇有威势。
文官那边几位大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看似纹丝不动,实际上却是互相之间对了个颜色。他们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这会儿既然已经涉及到文武之争,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便是纷纷有了动作。
只见文官儿这边又是呼啦啦的站出去了一大批人,登时又是完全占据了上风。
这一下,武将这边儿虽然脸色铁青,却也是无可奈何了,这朝堂之上,武将文臣的数量本来就是不均等的,武将要少得多。而且属于武将序列的那些勋戚们,是不用上朝的,这就又少了不少助力。
正德已经是脸色铁青,极为的难看。
又一场文武对峙,又一场在朝堂之上文臣和武将之间近乎于撕破脸一样的对决!
这样的对决。自从正德登基以来,已经是发生了不少次了,但是这一次,却跟之前都不一样,显得很是怪异。以前发生这种情况,其导火索。往往是武将们吃了亏要讨个说法,文官儿不让,这回倒是好,隶属于武将的连子宁立了大功,却是偏偏武将这边儿不许封赏,而文臣竭力反对!
这也说明,连子宁因着出身的缘故,而且又是戴章浦的乘龙快婿,所以虽然序数武将阵列,却也逐渐的被武将所排斥——当然,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则是连子宁时常被文官儿们拿出来说事儿:瞧见了没,文人而带十万兵,扫荡夷狄寇虏平,这是咱们文人,统带你们武夫,你们武夫,不行!!
这就给武将们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连带着也对连子宁很不满。
正德心里都是觉得一阵新鲜。
但是瞬间,这种荒谬的新鲜感又是被滔天的怒火给淹没了,这会儿,正德皇帝已经是暴怒。就立场来说,他是更偏向于武将的,这一点,从他当初巡游边关,频频挥兵四夷就能看出来,对于喜好武事的正德来说,天性就和武将们亲近。
但是偏偏,他又是生在了有史以来文臣势力最强大的大明朝!
正德皇帝之前的弘治一朝,因着弘治帝性子绵软,而且为人也宽厚,所以都被文官儿们给欺负惯了,正德刚登基的那会儿,也是让以刘谢李三位辅臣为首的文官势力给欺负的够呛,所以就更是反感。自正德登基以来,有意识的扶植武将,对抗文臣,但是直到今日,也没有强大到足以分庭抗礼的程度。
正德是那种极为强势的皇帝,而今天这些文官们的表现,让他有一种被胁迫的感觉,以至于连带着都对连子宁有了些反感,他本来是想着给连子宁封赏的,但是这样一来,却是没这个心思了。
江彬瞥见正德的脸色,眼中闪过一抹诡谲的笑意。
他自然是很了解正德的性格的,所以在发现了杨慎那边儿有和自己别苗头儿的迹象之后,顿时便推波助澜,于是,在这个老狐狸的一手推动下,便形成了这个局面。看似是文臣们占了上风,但是却成功的使得正德心中对连子宁起了反感。既然起了反感,那自己趁机进言,就更是会将连子宁轻易的便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到时候自己再颠倒乾坤,将其捞出来,恩威并施之下,不怕他不服!
自从上次密奏连子宁的时候意识到正德帝对连子宁还很是赏识之后,便想着要如何让皇帝对他起了厌恶,这一次,终于是抓住了机会。
在捷报传来,见识到了武毅军的强悍战斗力之后,江彬收拢连子宁的心思更热切了,也有了些别样的打算。
戴章浦在心里一阵苦笑,以他对正德的揣摩,又如何能不知道正德的心思,如何能不知道这样只会使得正德对连子宁更加反感,并且进一步使连子宁的封赏打水漂!但是他也是无可奈何,杨慎不单单是杨慎,更是内阁首辅,是大明朝文臣的巅峰,也是整个朝堂上文官儿们的代表。他的尊严,不容冒犯,尤其是不允许一个大家厌恶的隶属于武将序列的锦衣卫指挥使冒犯!
所以,这一仗,必须要打,必须要干起来!
要不然,就相当于是大明朝的文臣向武将们低头!
怎么可能?
所以不管连子宁愿意不愿意的吧。就这么被席卷进了这场正式斗争中,成了无可奈何的牺牲品,而这会儿。他自己还不知道呢!
戴章浦现下心中只是想着,看看散朝之后,能不能斡旋一下。心下想着,便是看向了杨慎,却见这位清瘦的内阁首辅一脸的淡定从容,似乎也感觉到了戴章浦的眼神儿,也看向他,眼神中却是自信满满,透出来四个字‘稍安勿躁。’
戴章浦忽然心里一动,整个人便安定下来。
果然,不出这些老谋深算的家伙们所料,正德帝面无表情的盯了众人一会儿。冷冷开口道:“都别争了,这件事儿,朕还未想齐全,延后再议吧!”
大明朝的延后再议,就和后世的从速解决一样。这一延后,就不知道延后到什么时候去了。
但是这个结果,双方却都是可以接受的。
文官们要的,只是抱住面子,尊严,同时落了江彬的面子。却是并不一定要有一个说法的!而且他们也知道松紧有度的道理,正德皇帝的性子,可不敢把他给逼急了。
文官武将纷纷退回阵列之中。
文官儿们都趾高气扬的回到了阵列之中,毫无疑问,对于他们来说,这场仗是赢了,文官们的尊严被维护住了,武将们大败亏输。
但是作为中间角斗对象的连子宁,却是被正德帝反感,当然,能想到这一层的不算少,但是就算是想到了,他们也会照样这么做的。
和他们文官群体的尊严比起来,一个连子宁也算不得什么。
而江彬这边,也是面不改色,虽然被落了面子,很是下不来台,但是他的目的却是完全达到了。
本来当朝解决了武毅军大事的正德本来应该是心情不错,但是因着刚才的风波,心情极坏,脸色拉了下来,沉声道:“戴章浦,有辽北将军的来信么?”
戴章浦摇摇头道:“回陛下的话,这些日子,辽北将军并无一封军报过来。”
正德的脸色更阴沉了,他冷笑一声:“传旨,兵部和锦衣卫一起派员去寻辽北将军问话,问问他,知不知道阿敏率人逃往他的辖地了?若是知道,是怎么应对的?为何对朝廷知情不报?若是说不清楚,直接就拿下,锁进京师!”
这番话说得是杀气森森,寒意凛凛,显然是心中已然动了真怒。戴章浦和江彬两人赶紧应了。
很明显,这是要拿辽北将军撒气了。
群臣都是噤若寒蝉,心中却是觉得皇帝最近这些日子当真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动辄就要锁拿下狱,诛灭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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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奉天大殿之上在讨论武毅军和连子宁的时候,连子宁也是来到了军情六处的所在。
军情六处所在的位置,在将军府的东边儿,和喜申卫内城紧挨着,镇远府的最东北角儿,隔着一道城墙,东边儿是奔腾的阿速江,而北边儿,则是松花江。
这里原先是一片低洼地,地势只比松花江和阿速江高出不过是一米来的,每到春末夏初,东北河流的汛期到来的时候,这里便是被淹没,成了一片泽国,跟一个大湖也似,上面还生了许多芦苇,水柳等植物,野鸭子野鸡之类的东西倒是不少,原先喜申卫的官兵们时常来此打牙祭。
后来镇远府大城修建,这里作为两江交界的所在,此等战略要地,自然是要纳入其中的,武毅军官兵们排干了此地的沼泽湖水,建起了堤坝,又从其它的地方运来沙石泥土,填充其中,倒是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先天缺陷就是先天缺陷,就像是大明朝在洪武和建文两朝的南京应天府皇宫一样,本来是个大湖,硬是填成了平地,建起了宫殿,但是其下的地脉水源等并未消除,还是会慢慢的渗透,以至于在洪武帝末年。刚建成不久的皇宫就已然是有了颓势。
这块地儿也是如此,虽然有城墙大坝作为抵挡,但是终究还是挡不住那水汽,这里便也潮湿阴冷的很,这等地方,自然是谁都不愿意来的,若是住人。只怕隔三岔五儿的就要生一场病,时日长了,更是会深入到骨子里面。成了顽疾。
但是军情六处却是最喜欢这处所在,当初李铁亲自出面向连子宁把这片地儿给要了过来,便把军情六处的总址定在了这里。
远远看去。这里是一片宅院深广的大宅子,占地面积非常之广,门口冷冷清清的,连个把门儿的都没有,不过整个镇远府谁都知道这里的厉害,这里也是人迹罕至。
连子宁一行骑马而来,远远地便看到了一块儿石碑竖立在大门的右侧,离得近了,连子宁才看的真切,那碑高约一丈五尺、宽约五尺米、厚约一尺。通体为汉白玉石雕琢而成,雕工颇为的精湛。是被正面刻了八个大字“官员人等,至此下马”,字体是隶书,长长细细。透着一股森然之气。
连子宁似笑非笑的看了身边的李铁一眼,心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李铁虽然沉默寡言,为人也低调,但是心有猛虎之人,看这样子。从军情六处一成立开始,他就是瞄着锦衣卫为目标去的。
京城石碑胡同的锦衣卫衙门连子宁没进去过,但是远远的也瞧过几眼,军情六处的衙门竟然和锦衣卫一般无二,就连门口的这大石碑也没有区别,上面的字,也是不差分毫。实际上,那块象征着锦衣卫权势的石碑,就是锦衣卫所在地石碑胡同得名的由来。
连子宁对李铁笑道:“好志气!”
李铁本来心情还有些忐忑,生怕连子宁责怪自己的野心和不自量力,却没想到连子宁竟是褒贬,顿时生出一股知己之情来,他重重的点点头,肃然道:“便是军情六处如何之强大,哪怕是能和锦衣卫比肩,也始终都是大人座前一走狗耳!”
连子宁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就像是朱元璋自信无论锦衣卫猖獗到何种程度自己都控制得住一样,连子宁也有这样的自信。军情六处,始终只是一把杀人的利刃而已,而操刀的,是自己。
众人下了马,进了大门,却也没人迎接,便是有那路过的,也是行礼之后,便匆匆而去。
这等气象,若是落在别的大明官员的眼中,自然便是瞧不起自己,说不定又要一番雷霆之怒,但是和他们重视形式相比,在大部分不需要摆谱儿的时候,连子宁都是更看重实在的。他也不是那等遮奢的人,李铁很了解他,因此便吩咐今日伯爷虽然来此巡视,但一切如常,这些落入连子宁的眼中,便是看出一副生机盎然,勃勃高效来。
他一边看一边点头,很是夸赞了几句。
军情六处衙门的格局是,中间一溜儿四五进的大院子,都是各色办事机构,而东西两侧,则是分别辟出一个大院子来,却是两处牢房,西边儿的大牢,关押的都是一些不甚要紧的人物,而东边的,则是关着一些要害人物。
连子宁此行的目标,自然是关押在东大牢。
军情六处所在是镇远府的东北角儿,东大牢所在又是军情六处的东北角儿,最是阴冷潮湿不过,甚至都能听到外面两条大江的澎湃波涛声。
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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