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他又垮了脸:“只可惜是个死了男人的,还带着个小拖油瓶儿,咱倒是心里没什么,若是让俺娘知道,可了不得……”
春耕开始之前,总办衙门便按照人口耕牛的数量来划分土地,邱九军中的老伙计照顾他,跟总办衙门打了招呼,反正这边儿的地也不怎么值钱,那负责划地的小吏手一哆嗦,便给他三百亩上好的水浇地。
有了这些地,邱九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地主了。
他自个儿也没办法种,便把这些地都租了出去,让人帮着种,到时候从收成里给他划拉五成。
半个多月前,他去自家地所在的那个村子里面转了转,瞅瞅自个儿的庄稼长什么模样儿了。
却没想到正好碰见村儿里的几个破皮混混儿在踹一家寡妇门!
老邱当了这么多年兵,那股子刚烈耿直的性子,哪见得了这个?当下便是上前一番拳打脚踢。
他一个残疾人,说是军汉出身,但是怎么着也毕竟不是那几个混混儿的对手,但是那几个货却是不敢还手,被打的抱头鼠窜——在武毅军中当差,认识的人都是军中的百户总旗大人们,骑着高头大马来去如风,邱九这个伤残老兵在村中人眼里是一个极有地位的大人物。
那几个混混儿怎么干得罪他?
老邱这厢大发神威,那边厢却是萌动了一颗春心。
当晚,那寡妇便在家中备了酒菜,要谢谢邱九,邱九退却不过,便去吃了。
没成想,这一吃就吃出事儿来了。
农家自己做的土烧后劲儿极大,喝了没多少,老邱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酒意上涌,下面的事儿就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在那寡妇家的床上,旁边躺着那风情万种的小寡妇,两人身上都是一丝不挂。
…………
老邱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心说坏了,这次有麻烦事儿上身。
大明民间对这种事儿甚是鄙薄,没名没分的,把一个小寡妇给睡了,传出去很是难听,没人说好话。
却没想到那小寡妇并没有缠着他,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如果说常来这边看看也算是要求的话。
老邱本来打定主意再也不去了的,但是有一回终究没忍住。
之后就三天两头儿的往那边儿赶了。
他很快就沦陷在一个成熟女人编制的温柔陷阱中。
今儿个刚从那边儿回来。
正寻思着事儿,便听到牢里头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叫道:“老邱,兄弟我都半年没喝过酒了,你就忍心自个儿在那享受?看在咱们也曾是袍泽一场的份儿上,赏咱两口?”
“就是。邱大爷!”一个嬉皮笑脸的声音接着传来:“您看,您当这个劳什子的牢头儿,整日价窝在这儿,要不是咱们弟兄三个能陪您说话解闷儿。您不得膈应死?”…;
老邱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牢里关押的,正是奴儿干最大的马帮绺子黑虎山的少当家董三林等三人、
董三林几个的事儿,军中除了连子宁等高层之外,没几个知道的。
连子宁也不知道该咱们处置他们,只得先关起来再说,但是关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把这事儿给忘在脑后了。
以至于董三林几个孩子已经在大牢里呆了快一年了。
一开始的时候,老邱只以为他们是犯了错儿的士卒,但是很快就意识到不对——这得犯了什么错儿,要关押这么长时间,而且还没人问管?
所以他便有点儿不想和他们几个缠上瓜葛,免得惹祸上身。
待了一会儿,见老邱不说话,那个嬉皮笑脸的声音又出来:“邱大爷。咋地,在向你家那婆娘?跟你说,咱当初在山寨也是御女无数的人物。对女人的心思最通宵不过,只要您让咱喝口酒,吃点儿菜,咱就教你两招儿!”
另外一个声音闷哼一声:“就他娘的会吹!”
“哎呦,六哥儿,您怎么还记挂着当初那事儿?”那嬉皮笑脸的声音苦笑道:“咱现在都这光景了,还想那些糟烂干啥?只怕这辈子也出不去了,您看,少当家的都不在乎了。您还在乎过什么劲?”
说话的正是二锤子,他当初被审问不过。首先供出了董三林的身份,对这一点,六子一直到现在还是愤愤不平,也没给他个好脸。
兴许是武毅军的牢饭还不难吃,再加上没有锻炼,二锤子竟然还胖了不少。他躺在稻草堆上。身上裹了一床脏兮兮的棉被子,冲着六子笑嘻嘻道。
六子冷哼一声,侧头不去理他。
连子宁当初吩咐不得虐待他们,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定期给换干草,被褥虽然脏,但是却不潮不湿,甚至隔三岔五的还能见点儿肉。
董三林拍拍六子的肩膀,呵呵一笑:“过去了就都过去了,也甭放在心上,咱们还都是好弟兄。”
二锤子赶紧接口道:“着啊,少当家的这话说得在理。”
虽然嘴里说着,但是脸上表情对董三林殊无尊敬之色,三人被关押在此处已经快一年了,这些时日不知道托了多少关系四处打点,但是都是杳无踪迹。而关在喜申卫的大牢里面,周围不知道多少军兵,就算是黑虎山董老大得了消息也不可能来劫狱。
终究是无法可想。
既然已经出不去了,那董三林这个少当家的在二锤子心里也就没多少分量了,又何必保持着一个尊敬的姿态?
他又招呼了邱九几声,老邱心动,站起身来,端起酒壶正想过去,忽然,大牢外面传来了密集紧促的脚步声,接着,哐啷一声,纯铁大门便是被从外面打开了,外面强烈的光线透进来,照的邱九眼睛一片白茫茫的,看不清楚东西。他赶紧放下酒壶,用手遮了遮脸,这才是看的分明,从门口下来几个士卒,都是穿着烂银板甲,大红色的披风,满脸的精悍,正顺着环形的楼梯往下走。
邱九当下便是心里一拎,这等装扮,只有伯爷的亲兵才有!
他赶紧迎上前去。
“邱九邱老哥?”为首的那名军官满脸倦容,向邱九拱拱手,笑问道。
邱九大感有面子,他可不敢跟伯爷的亲兵摆架子,赶紧哈了哈腰,笑道:“什么老哥,大人抬举了。您这是要……”…;
“奉伯爷命,提审董三林三人。”那军官从袖子里抽出一份手令,郑重的递给邱九,邱九展开,上面鲜红色的松花江将军大印赫然在目。
董三林扒着粗大的木栅栏使劲儿的往外瞧着,看着那几个越走越近的伯爷亲军,眼中心里越来越热切。
那军官的话他听的清清楚楚,他心中充满了疑窦,不知道武毅伯忽然要提审自己几个所为何事,但是他却是知道,这是自己唯一一个离开大牢,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的机会。
稍有不慎,就要抱憾终身。
必须要把握住。
那军官走到牢门口,上下打量了董三林一眼,问道:“你就是董三林?”
“草民正是。”董三林恭谨道。
这军官摇摇头:“行啊,为了你,可是让咱们连夜奔波了数百里。你小子分量不轻!”
他们是昨天下午接到连子宁命令的,一路快马加鞭,丝毫未曾停歇,奔波了一天一夜,才是从柱邦大城赶到喜申卫。他也有些不可思议,眼前的这小子看不出怎么来呀,为何伯爷就这般看重?
听了这话,董三林心脏猛烈的跳动起来。
当董三林三人出了监狱,阳光铺天盖地的洒下来,照在他的身上脸上,刺激的他不由得流出了泪水,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正德五十二年六月初五,连子宁在柱邦大城的知府衙门后院儿花厅里见到了董三林。
“标下见过大人!”董三林恭声道。
连子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对于这个放弃了少当家的光荣前途,混到武毅军中偷师学艺的马贼,连子宁印象很深刻,要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想到他了。
“比以前瘦了一点儿,但还是那样的精悍!身子挺得像是标枪一样。”连子宁离开座位,走到董三林面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让董三林受宠若惊,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讷讷道:“大人……”
连子宁笑笑:“无需紧张,本官这一次招你来。可是有个好差事要交给你。”
董三林心中一动,赶紧道:“大人您说……”
连子宁盯着他问道:“令尊董老虎麾下,到底有多少人?”
董三林思索片刻,道:“标下离开山寨的时候,寨子里面有五千余人,三千余匹马,过去一年打来打去,兵荒马乱的,少不得又有不少溃兵流民加入进去,依标下看来,只怕现在七千人都是有的。”
“嗯!”连子宁点点头,又问道:“令尊威望很高?”
“不错!”董三林老老实实道:“爹为人豪爽义气,从来不吝啬向弟兄们施以援手,所以在奴儿干都司大小绺子里头都名声不错,一声令下,召集起几万人是没问题的。”
他举一反三,知道连子宁召见肯定是用到自己了,赶紧抓住机会,说辞难免便夸大了一些。
“我记得你说过。”连子宁道:“你想当官儿?”
董三林很坦诚道:“做梦都想!”
“好!”连子宁哈哈一笑:“本官就给你一个机会。”(未完待续。。)
四三零 山寨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董三林才从府中出来,一脸的振奋。
二锤子和六子早就被放了出来,都在府外等着,此刻见了,都赶紧迎上去。
“少当家的?咋样了?见到伯爷了?他想咋处置咱们啊?”二锤子脸上已经恢复了过去对董三林的那种恭谨和小心,笑嘻嘻的问道。
董三林看了他一眼,笑骂道:“你这个夯货,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让我咋回答?”
二锤子嘿嘿一笑,脸上悄然卸去一抹如释重负。
他本来还担心因为自己之前的态度问题,会惹得少当家的不高兴,但是现在看来,自己是白担心了——少当家的显然没把之前的冒犯放在心上。
他心里暗自想道,像是少当家这种做大事的人,又怎么会在乎这等细枝末节。
董三林翻身上马,道:“走,咱们先会山寨,在路上我给你们说!”
二锤子和六子都是心领神会,知道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儿,赶紧都跟在董三林身后上了马。
董三林怀里揣着盖了松花江将军大印的文书印信,自然一路畅通无阻的就出了城,事实上,他只是把连子宁给的武毅军的千户令牌晃了一晃,那些守城的杂兵便忙不迭的给他们放行。
出了城,又向东纵马奔行了大约三十里,拐进了一条小路,这小路周围不远处就是一处密林。
董三林下了马,招手道:“来,咱们进林子里谈。”
二锤子恭维道:“少当家果然行事谨慎。”
“你呀!”董三林点了点他,淡淡一笑。
密林中,董三林招招手道:“来,你俩都凑过来。”
二锤子和六子依言探过头去,二锤子忽然感觉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胸口。赫然已经插入了一把一尺三寸长的剔骨尖刀。插入的部位很阴狠,正好是在肋骨的缝隙,准确的插入了心脏之中。二锤子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曾经不知道多少次把尖刀插入别人的胸口。
就像是这样。
视线似乎变得缓慢起来。他顺着握刀的手看过去,竟然是少当家的?
他脸上温和淡然的笑已经变得狠辣冷酷,他一手握住尖刀,而另外一只手,正死死的扼住自己的喉咙,自己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根本连一个小指头都动弹不了。
二锤子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温暖和生命力正在流失。他艰难的抬起头,满脸愕然的看着董三林,嘴唇艰涩的翕动着,化成三个细微的字:“为什么?”
“为什么?”
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实在是太过于迅速了,以至于六子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看着已经瞪大了眼睛,脸色灰败的二锤子,又惊又怒的看着董三林,大声的质问道:“少当家的。你怎么能杀二锤子?”
“当然要杀!”感觉到手中的身体已经变凉,那本就无力的挣扎已经完全消失,董三林伸手一抽。刀子拔出,鲜血只溅射出来一点儿而已。二锤子的尸体缓缓倒地,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还在疑惑为何董三林会忽然对自己痛下杀手。
“他脑后生的有反骨。”董三林转头对着六子:“他既然能卖我一次,就能再卖我一次,伯爷交给咱们的事儿极为重要,兹事体大,我必须要把他清理了,免得生了祸端。”
六子怔了怔,他愣愣的看着董三林。眼神中充满了陌生,忽然道:“少当家的,你变了。”…;
董三林确实变了。
如果是以前那个耿直爽朗的他的话,心中对二锤子不满,自然会表现出来,然后一番惩罚是免不了的。但是却绝对不会这般,让二锤子麻痹大意,然后趁其不备,突然痛下杀手。
说的难听一点,这种手段,简直是下作!
“任是谁坐了一年的大牢,生死不知,担惊受怕,也是会变得。”董三林愣了愣,然后淡淡道。他面色一整,盯着六子道:“六子,这事儿,我只给你解释一遍。我现在来给你说伯爷吩咐的那件事儿,无论你心中怎么想的,还是那句话,大局为重。”
癞痢头是一名山贼,活着说的威武霸气一些,他是一名马贼。
他今年已经三十三了,从十五岁开始,就开始从事马贼这份大有前途的光辉职业,虽然年纪不算大,但是俨然已经是入伙将近二十年的老人了。
他是辽东的军户出身,他爹是奴儿干都司阿古河卫的一名普通官兵,跟其他的卫所想必,算是很幸运的,因为阿古河卫位于内陆,并不和女真人相接壤,所以几乎没有仗打。虽说和那些常年出生如此的边军相比,饷银要少了很多——人家是发七成的饷,他们才三成,而且都是颜色发乌的那种杂色银子——但是也不必卖命,守着卫里分下来的那三分薄田,多少能赚一个温饱。整日价所想的,无非就是怎么巴结巴结百户大人,能减免一点儿赋税租子,又或者是趁着大雪初晴的时候,进山打点儿稀罕物,好去集上换点儿钱,给婆娘孩子扯两尺粗布,做一件儿新衣裳。
这种生活本来已经足够的卑微和艰难,但是正德三十年的军制大改,却是把他们这最后的一点儿希望都给剥夺了。
平均分配卫所土地,把军户改为民户,用改出来的民户交上来的钱粮招募士卒。本来中枢的用意绝对是好的,但是中央的决策在地方上就变了味儿的事儿也是屡见不鲜了,趁着军制大改的时候,各级军官上下其手,疯狂贪污,放在以前,他们也有不少土地,但是那些土地至少名义还是国家和卫所的。而趁着这个机会,大量卫所的土地被大笔一划,就扒拉成了自己的私田。而许多下层的官兵,别说是额定的数十亩土地了,他们根本连一寸土地都舀不到,变得一贫如洗。
摆在他们面前的道路只有两条,要么是给军官们当佃户。要么就是去要饭。
再善良的人给逼到了份儿上也是会杀人的,更何况是这些本就不怎么老实的军汉。
当初二锤子他爹带着几个心腹,摸到了那有过节的军官家中,杀尽了他一家上下——这几个心腹里面。便是有癞痢头他老爹。话又说回来,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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