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小青是家生子,戴秉全是看着戴章浦长大的老家人了,和他的感情极为厚泽,自然是可以参加这样的场合,要不然若是只有戴章浦父女两人的话,也实在是太冷清了些。
依着古礼,四人都是分食而坐。
每个人面前摆了一些菜肴,边吃边聊,虽然说不是多么热闹,却透出一股书香门第的礼节雅意来。
吃了半响,戴秉全忽然一拍脑袋,笑道:“哎呦,人老了,便是容易忘事儿。”
众人都看向他来,戴秉全才道:“今儿个上午连家送了礼来,其中很是有些不错的土产,一般人家也是见不着的。连相公不是有个未出阁的妹子么,我回礼的时候,送了两副女子用的头面。”
戴章浦不以为意,道:“些许小事,你拿主意就行了。”
一边的清岚却是支起耳朵来仔细的听着,听到是连家主动送来的年礼,这才是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一边的戴章浦却被勾起了另外一番心思,对女儿道:“对了,清岚,下一次你给他去信的时候,问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有空回来一趟,尽早把你们两个的婚事定下来。你先下都已经十七了,再拖下去岂不就成了老姑娘了?”
戴清岚一开始是害羞,然后便是有些恼怒,鼓着脸看着戴章浦道:“爹爹,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戴章浦一愣,然后便是哈哈笑道:“好了,爹爹说错话了,乖囡莫要生气,爹爹给你陪酒谢罪!”
说罢便是举起酒杯,满饮而进,戴清岚白了他一眼,也是喝了。
良久之后,宴席散场,回了自己的住处,沐浴更衣一番,清岚想想今日父亲似乎喝的有点儿多,心里终究放心不下,便去厨房亲自煮了醒酒汤,和小青两人一起去了戴章浦的房间。
戴府人少,说起来主家就是他们父女两人而已,因此住处也安排的很是随意,戴章浦的住处便是竹林中一处精舍。
来到这儿,却发现戴章浦还没睡,正自写着什么东西,旁边两个眉清目秀的侍女正伺候着。
“乖囡来了?”戴章浦一抬头便看到了女儿手中的醒酒汤,不由得老怀大慰,哈哈笑道:“还是女儿疼我。”
戴清岚把醒酒汤重重的蹲在桌子上,哼了一声:“爹爹刚才又装醉?”
戴章浦让她说的老脸有些发红,屏退了侍女,拿起那醒酒汤喝了一口,笑道:“女儿给做的醒酒汤,便是没醉也要喝。”
戴清岚抿嘴一笑,走到戴章浦身后,跪坐在他后面,伸手为他轻轻捏肩。
她手法轻重合度,惹得戴章浦舒服的呵呵直笑,屋子里静了下来,良久戴章浦才叹了口气:“以后再能和乖囡这般相处的机会,可是不多了。”
听他提起这茬,戴清岚也有些伤感,只是默默无言。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此话一点儿都不假,女儿想来是最最痴缠着父亲的,父女之间感情不好的很少。戴清岚从小丧母,父亲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就更加重要,虽说有了情郎,便忘爹娘,但是这些年的养育之恩,那种依赖的感情,却是怎么着都放不下的。
戴章浦心里也是一阵阵的酸楚,回头看看女儿,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女儿,长大之后温柔体贴,在燕山诗会上一举成名的女儿,可是再过一段时日,女儿就要嫁人呀!心里又高兴,更多的却是心酸。
事实上,他这种心情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后世岳父和女婿之间相处得好的,其实也不多。
若是换成个心眼儿小的,看到自己养了几十年的女儿就这样被娶走,一刀宰了那小子的心思都有!
戴章浦平复了一下心情,岔开话题道:“最近跟他有没有什么书信?”
戴清岚点点头:“三五日总有一封,不过是问候,说说闲话而已,他这人怕麻烦,女儿也不想让他为这边操心。”
戴章浦嘘口气:“不是为父的说你,你也得抓紧,这事儿,为父的不方便说,只有你去说才成。那小子,哎,心思活泛,但是就是太活泛了,便有些不能安定。若不是你喜欢他,为父是真不想把你嫁他!”
“他年少成名,人也长得俊俏,难怪你瞧得上他,但是乖囡啊,别人也不傻,当初未出京城的时候,他便招惹了那画扇仙子。现下地位更高,早不是之前可比,只怕身边女子更多,你可要着紧,莫要让他被其它女子给迷上了,以后吃亏的可是你。想当初,有一段时间,为父宠爱你那梅姨,你还记得吧?不少字”…;
戴清岚点点头。
“那段时间,便有些冷落了你的娘亲,后来才知道,那段日子,她给你娘亲不少罪受,后宅众人因着我宠她,竟然没一个人告诉我!后来我知道了这事儿,勃然大怒,把她还有另外几个为虎作伥的侍妾杖毙,但是你娘受得委屈,终究还是受了。”
戴章浦语重心长的说着,戴清岚知道他说是金玉良言,便也细心倾听。
想想娘亲的遭遇,戴清岚心酸之余,也是暗暗攥紧了小拳头,下定了决心。
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时节,乐陵县里里外外也是极为的热闹,驻守在城墙上的士兵拉上了花灯,把四个城门打扮的五彩缤纷,热闹非凡。
而今日也是天公作美,圆月高悬,晴朗万里,柔白的月光洒下来,四面都是一片冷清清的亮,视线跟白昼也是差不多。
城外的武毅军大营中,大校场上此时已经是点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士兵们以小旗为单位聚在一起,每个小旗一个火堆,虽然看上去是乱纷纷的,但是却也是错落有致。烈焰熊熊,不断舔舐着上面的美味,每个火堆上面都是用铁钎子穿了一只全羊,此时已经是被烤的金黄,油滴一滴滴的滴落下来,打在火上,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于是火势便更加旺盛了一些。一阵阵有人的香气散发出来,扑到人们的鼻腔里,禁不住便是一阵垂涎欲滴。
终于,全羊烤好了,军官们拔出尖刀来,先是给自己割了一块肥肉,示意的咬了一口。
然后士兵们便是一阵欢呼,纷纷取出弯刀来,争先恐后的给自己割上一大块肥肉,然后便是忙不迭的大口大口的咬去,吃的肉香四溢,满嘴冒油。
军中虽然不能喝酒,但是一边吃肉,一边看着月色,和身边的袍泽大声说笑,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倒是让人感觉,今年这个年,比往年过得有意思的多。
新兵和老兵混在一起,勾肩搭背,说的眉开眼笑,军官们也放下了几许矜持,和士兵们有说有笑。
这时候清脆的铃铛声响起,越来越近,士兵们都站了起来,便看到,一溜十几辆马车进入到了大校场之中,马车上面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还蒙着厚厚的棉被。有人认出来了,这些马车都是后勤营的,站在第一辆马车上那个笑的慈眉善目的胖子便是镇抚王大春。
王大春双手环在嘴边,扬声道:“弟兄们,今儿个是大年夜,总统大人命咱们后勤营给大伙儿包了饺子送来了!总统大人说了,咱们都是回不了家的,单单是咱们不可怜,咱们兄弟袍泽在身边,比谁都活得痛快!”
人群先是一静,然后便是爆发出一阵欢呼,不知道谁第一个喊着:“谢大人体恤!咱们记在心里!”
然后便是数千人齐声大喊:“谢大人体恤!咱们记在心里!”
然后便是一拥而上,差点儿把十几辆大车都给掀翻了,王大春忙不迭的组织人维持持续,笑道:“哎,都慢点儿,慢点儿,别着急!人人都有份儿,一个人一大海碗,不带汤也是三斤的量,实打实的猪肉馅儿饺子,瞅着点儿,里头肉丸儿多实?一准儿够你吃的了!”
这时候他面前一黑,抬头一看,却是球球端着个洗脸盆大小的木碗站在他面前,胖脸上满是期盼。
王大春泄了口气,愁眉苦脸道:“要是都给你这般大肚,咱们包的可不够!”…;
回身吆喝道:“给球球来三份儿!”
城外的大营中热闹喧嚣,城中也是丝毫的不逊色,十字街口都是搭了一个戏台子,周围围着的都是喜笑颜开的人群,穿着棉袄,抄着袖子,看着上面唱念做打,依依呀呀,都是津津有味儿。临街的酒楼到现在还没有歇业,依旧是进进出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有的那穿着讲究的长袍的士子商贾,便是坐在临窗的位子上,三五知己,喝着小酒儿,听着下面的曲子,不时抬头看看天边绽放的烟花,也是轻松惬意。
本来六县之地今年经历了白袍之祸,家当几乎被扫荡一空,一个个不能说是穷困潦倒,但是也是没什么节余。但是武毅军的到来改变了一切,武毅军八千多人吃喝拉撒睡,这要多少人才伺候忙碌?这些战兵都是除了战斗训练什么都不管的,他们就是一个庞大的消费群体,彻底的带动了乐陵县的经济发展。为大营供应菜蔬猪肉的,为大营开河塘养鱼的,为大营搬运做夫子的,甚至是个大营掏大粪的,不知道多少人都是因为武毅军而得活。
而在今天这个大年夜,连大人更是自个儿掏钱请来了十几个上好的戏班子,在各个街口搭台唱戏,让所有百姓免费观看。而一堆堆的烟花也是在街角的各处点燃,那些家中无米度日的百姓,更是每个人都可以去镇守府领上三斤肉,半袋字米,两大捆柴,这些东西,就足够一个家庭过一个结结实实的肥年!
这时候,在镇守府中也是灯火通明。
前院到处都是气死风灯,把个院子照的亮如白昼,侍女们手里端着盘子,来回穿梭,把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了上去。正厅之中,此时早就已经是摆上了流水席面,连子宁高踞首座之上,在他的左右手边相对摆了将近百张小几,按照秩序的高低坐下。
五个步军千户,十五个步军副千户,一个骑兵副千户,还有七十多个百户,三大镇抚全都在列。因着是大年夜,再加上现在也不可能有什么战事,在众人的求肯下,连子宁便松了口,允了大伙儿今儿晚上随意喝酒。
每个人面前的桌子上都是摆满了美味佳肴,鲜花玫瑰饼、槐茂酱菜、驴肉火烧、郭八火烧、白运章包子、一篓油水饺、煎碗坨、南沙饼、血馅饺,荷包加吉鱼、香菜拌毛蛤、糖酥丸子、蒜香炒梭蟹、蒜泥拌白肉、蒜爆肉、酥炸蹄筋、酥炸春花肉各色各样的山东河北小吃名菜摆满了一桌子。水席、陆席,林林总总的各色菜蔬,每个桌子上都摆了足有一二十碗,满满当当的,几乎都要铺排不开。
连子宁伸筷子挖了一口蒜泥儿,然后加了块肉放进嘴里,细细感受着那美妙的滋味儿。
下面觥筹交错,热闹至极,军官们互相敬酒,大声说笑,个个志得意满,很有些性子豪爽来者不拒的,已经是喝的面红耳赤。
连子宁在大厅中这将近百名军官的脸上扫过去,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心中一股豪情怦然勃发。
一个百户,手下便是两个总旗十个小旗,一百一十二元官兵,而自己的手下,现下这样的百户,接近百人!这些人,便是自己全新的班底,统治的根基!
想想在官道刘镇的岁月,虽然只是过了区区的四五个月时间,但是竟然是恍若隔世一般。不过是半年,自己就从一名可以被一个巡城御史随意拘捕,可以被一个千户家中的管家肆意辱骂的小小白丁,变成了镇守一方的大员,手下八千虎贲,六县之地,百万子民!…;
仿佛上一刻还在官道刘镇辰字百户所的食堂里和手下的兵丁们一起吃饭,王大春在旁边给大伙儿盛着鸡汤,而下一瞬,便是来到了这里,仿佛是一场大梦一般。连子宁侧头一瞧,王大春正坐在自己的左手边第一位,淡淡的笑着喝酒,不时和某个军官遥祝一杯,脸上带着灿烂却是矜持的笑,身上哪还有当日半点落魄的气息。
自己不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身边所有人的命运啊!
他豁然站起身来,大厅中先是一静,然后众人便是纷纷站起,连子宁扫了一眼,扬声道:“诸位,今儿个是正德五十年最后一天了,这一年,对我,对诸位,都是忘不掉的一年!这一年,我连子宁从一介白丁到四品镇守!而你们诸位,当初你们怨气满怀的召到京南大营的时候,可曾想到有今日之荣耀?”
“这第一杯酒,是敬我连子宁,敬你们在座所有人的,让咱们为自己干杯,给自己说一声,好样的!干杯!”
说罢,高高举杯,一饮而尽。
众军官轰然应诺:“干杯!”
也是齐齐饮尽了杯中酒。
连子宁又是倒了一杯,道:“第二杯,为我大明贺,祝我大明朝,金甄永固,江山万载!”
“祝我大明朝,金甄永固,江山万载!”众人齐声道。
“第三杯,为我武毅军贺,祝我武毅军在新的一年,节节拔高,战无不胜!”
众将轰然道:“祝我武毅军,战无不胜!”
这一次的声音,更是大了一些。
三杯喝完,席间的气氛便是更加热闹了,这时候,大门又被推开,这一次进来的却不是镇守府的侍女,而是一溜厨子,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个红漆托盘,托盘上放了一个极大的长瓷盘,瓷盘旁边,是七八个小碟子。那瓷盘中,放的是一整条鱼,而那些小碟子中,放的则是螃蟹和大虾之类的东西。
连子宁精神一振,朗声笑道:“诸位,今儿个可算是有口福了!这道菜,三才福寿禄,乃是山东菜中最有名的,鱼虾蟹三样,都是微山湖这等大淀子之中出产的,讲究的就是一个鲜字,出水时间绝对不能超过两个时辰!这道菜,便是在京城最顶级的豪门大家,也是未必能吃到的,必须要在这山东地面,微山湖左近,才能吃到最地道最正宗的!河鲜味道和海鲜也是绝不相同,更鲜更肥更美。这些大厨,可都是孟家从兖州府请来的,专程送来的人情,做了一辈子山东菜,最拿手的便是这一道!”
那领头儿的厨师中等身材,胖胖的,一张肥脸上透着锃亮亮的油光,他穿着一身儿对襟的金钱褂子,倒像是个富家员外,站在那儿挺胸叠肚的看着手下给各位军官布菜,却也是颇有几分气势。这货虽然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但是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军官,在明季一个千户就可以被称为将军了,更别说上头还坐着一个威震山东的六县镇守,已经是把他吓得腿肚子转筋,双股战战,不过倒还是强撑住了架势。
连子宁话音刚落,他便是满脸谄笑接过话茬:“大老爷您当真是懂行的,只怕咱们济南府兖州府地面儿上一等一的吃客老饕也不过如此,怪不得人说富过三代才知穿衣吃饭,您老人家一开口,就是一股子雍容华贵!咱们这些河鲜,都是从微山湖那等大湖中间最深处,凿开冰层,两丈之下的水深中打捞出来的,都是长了最少三年的,磷脂细嫩,入口即化,肥美无比。捞出来之后便用掺加了冰块儿的水箱乘着,快马运过来的,午时末出水,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时辰!您老人家洞察清明,一尝就知道咱说的不差!”
他一开始还有点儿紧张,越说越是顺溜,俏皮话一套一套的来,把大伙儿说的都是有些发愣。
“哈哈哈哈!”连子宁被他恭维的很是舒坦,哈哈一笑:“你这肥厮,说话倒是也有趣,叫什么名字?”
“小的马大象!”那胖子乖巧答道。
“马大象是吧?不少字”连子宁向旁边的侍女道:“赏他纹银百两!”
那胖子厨师立马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