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行合一王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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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行合一王阳明-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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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守松懈,他的基地被王阳明部队用火攻轻易取下,而他本人在逃跑途中被王阳明的一支小分队活捉。
  大庾岭陈曰能就这样戏剧性地被王阳明从南赣山贼的黑名单上划掉了。
  群贼大惊!
  横水、左溪的谢志山、桶冈的蓝天凤联合乐昌高快马决定主动出击。很多人觉得这帮山贼的野性大发,但王阳明却感到了他们内心的恐慌。人只有在恐慌而又无计可施时才会有如此疯狂的举动。他们紧锣密鼓地打造攻城器具,宣称要进攻赣州的邻县南康。他们声称打下南康就打赣州,端了王阳明的老窝,让王阳明打哪儿来回哪儿去。遗憾的是,他们没有“知行合一”,1517年农历七月二十五,谢志山带领一千多人推着吕公车却跑到南安城下发动了一阵毫无章法的猛攻(当地以山地为主,他的基地横水、左溪又在崇山峻岭中,吕公车又重又大,他居然能推到南安城下,真是个苦心人),毫无效果。一个月后,他又带着蓝天凤卷土重来,人数和吕公车倍增。南安城打退了他的进攻,但已很勉强。
  这种小动作马上吸引了王阳明的目光,他在黑名单上把谢志山和蓝天凤的名字圈了起来。不过在准备对二人动手前,他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给王琼写信,希望王琼让朱厚照授予他提督南赣军务的特权,也就是说,他必须在南赣地区成为名副其实的军界第一人。任何人都要服从他的军令,只有这样,他才能统一指挥。王琼行动力很强,很快,朱厚照就传来了圣旨,要王阳明提督南赣军务,可便宜行事。
  如果一件事太顺利,那么就要小心。王阳明刚接到提督南赣军务的圣旨,就有人就瞄上他了。瞄上他的人叫毕真,是江西军区的监军。明朝时,皇帝为确保自己对各地军事权力的控制,临时差遣东厂太监为军中监军,专掌稽核功罪赏罚之事。监军名义上是军法处处长,实际上,军区司令要进行任何军事行动,都必须通过他,俨然就是多了一个政委。毕真的前任许满卸任时对毕真说,江西这地方是我做监军做得最不爽的,王阳明那家伙来江西剿匪,从没和我打过招呼,好像我是空气一样。毕真恭恭敬敬地说,我会让姓王的知道咱们身为绝户的威力。毕真说干就干,他和紫禁城后宫的同事们取得联系,要他们提醒皇上朱厚照,王阳明在南赣剿匪获得提督军务的大权,身边却没有一个监军。朱厚照把太监们的话复述给王琼听,王琼气急败坏。他说,南赣军区不同于其他军区,那地方是四省相交,之前的巡抚所以不能成事,就是因为政出多门。比如南赣巡抚到福建剿匪,先要知会福建巡抚,福建巡抚再知会监军,两人又发命令到下一级。命令往返之间,时间很长,山贼们早已知晓,因此贻误战机。如果让毕真监军,他在南昌,王阳明在赣州,王阳明每次军事行动都要经过他的许可,这和从前那些南赣巡抚有什么两样?
  朱厚照对他的那群太监向来是有求必应的,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却清醒得很,居然没有同意。王阳明这才牢牢地抓住了“政由我出”的机会。
  于是,他做了第二件事:撒网捕鱼,愿者上钩。
  这招的具体应用只是一封信——《告谕巢贼书》,这是一封阴阳结合、绵里藏针、胡萝卜加大棒的情感告白书。他让人把这封信抄录多份,向整个南赣地区还存活着的山贼们撒去。文章开篇,王阳明用的是大棒:
  “本老爷我以弭盗安民为职,一到任就有良民日夜来告你们,于是我决心征讨你们。可是平完漳寇(詹师富),斩获七千六百余,经审理才得知,首恶不过四五十人,党恶之徒不过四千余,其余的都是一时被威逼,惨然于心,便想到你们当中岂无被威逼的?访知你们多大家子弟,其中肯定有明大理的。我从来没有派一人去抚谕,就兴师围剿,近乎不教而杀,日后我必后悔。所以,特派人向你们说明,不要以为有险可凭,不要觉得你们人多势众。比你们强大的都被消灭了。”
  然后笔锋一转,胡萝卜来了:
  “若骂你们是强盗,你们必然发怒,这说明你们也以做强盗为耻,那么又何必做强盗呢?若有人抢夺你们的财物和老婆,你们也必愤恨报复,将心比心,你们为什么又抢别人的财物和老婆呢?我也知道,你们或为官府所逼,或为富人所侵,一时错起念头,误入歧途。此等苦情,甚是可悯。但是你们悔悟不切,不能毅然改邪归正。你们当初是生人寻死路,尚且要去便去;现在弃恶从善,死人寻生路,反而不敢。为什么?你们久习恶毒,忍于杀人,心多猜疑,无法理解我无故杀一鸡犬尚且不忍,若轻易杀人,必有报应,殃及子孙。
  “但是,若是你们冥顽不灵,逼我兴兵去剿,便不是我杀你们,而是老天杀你们。现在若说我全无杀你们的心思,那也是忽悠你们。若说我必欲杀你们,可不是我本意。你们还是朝廷赤子,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二人背逆,要害那八个。父母须得除去那两个,让那八个安生。我与你们也正是如此。若这两个悔悟向善,为父母者必哀怜收之。为什么?不忍杀其子,乃父母本心也。
  “你们辛苦为盗,刀口上过日子,可利润有多少,你们自己知道,你们当中也有衣食不充者。何不用为贼的勤苦精力,来用之于种地、做个小买卖,过正常的舒坦日子?何必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出则畏官避仇,入则防诛惧剿,像鬼一样潜形遁迹,忧苦终身,最后还是身灭家破。何苦来哉?
  “我对新抚之民,如对良民,让他们安居乐业,既往不咎,你们肯定已经听说了。你们若是不出来,我就南调两广之狼兵,西调湖、湘之土兵,亲率大军围剿你们,一年不尽剿两年,两年不尽剿三年。你们财力有限,谁也不能飞出天地之外。”
  再说天地万物为一体:
  “不是我非要杀你们不可,是你们使我良民寒无衣、饥无食、居无房、耕无牛。如果让他们躲避你们,他们就失去了田业,已无可避之地;如果要他们贿赂你们,家资已被你们掠夺,已无行贿之财。就算你们为我谋划,恐怕也只有剿尽你们而后可。我言已无不尽,心已无不尽。如果你们还不听,那就是你们辜负了我,而不是我对不起你们,我兴兵可以无憾矣。民吾同胞,你们皆是我之赤子,我不能抚恤你们,而至于杀你们,痛哉痛哉!走笔至此,不觉泪下。”
  这封深情款款的书信撒出去后,真就有主动上钩的。第一拨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盗贼是赣州龙南的黄金巢武装。第二拨则是广东龙川卢珂武装。他们带领自己能控制的所有人马来见王阳明,声称要重新做人。王阳明把他们队伍中的老弱病残清退为民,留下骁勇的人组编成一个战斗单位,由卢珂担任指挥官。当时有人提醒王阳明,这群盗贼反复无常,当心他们反水。王阳明说,他们被我的诚心感动,我用真心对待他们,他们不会用伪心来对我。
  他对卢珂推心置腹道:“你们做贼多年,虽是发自本心改邪归正,但还是有人用从前的眼光看你们。所以你们必须拿出点成绩来,堵住他们的嘴。”卢珂说:“您打谢志山和蓝天凤,我定尽死力。”
  王阳明要的就是这句话。不过,有一点引起了卢珂的注意。这就是王阳明虽然说要打横水、左溪、桶冈,但没有开过一次军事会议。卢珂眼中的王阳明不像一位军事领导人,更像是一位教师。王阳明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和他的弟子们讲课,有时候会玩玩射箭。每天早上,弟子们到王阳明的办公室请安,王阳明从后堂走出,大家就开始谈心学。中午时分,大家在一起吃饭,午饭完毕,继续谈论心学。偶尔有人送来军情报告,王阳明只是看一眼,就继续讲他的课。好像他现在最要紧的工作是讲课,而不是剿匪。弟子们也习以为常,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可1517年农历十月初九早上,弟子们如往常一样来向王阳明请安,他的仆人却说,你们的王老师凌晨就带兵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弟子们对王老师的神出鬼没感叹不已。
  实际上,王阳明打仗,重点不在排兵布阵上,而在前期的谋划上。他的谋划也有个特点,在他和他那群指挥官们讨论时,他已胸有成竹。用他的心学来说就是,吾性自足,不须外求。
  1517年农历十月初九王阳明领兵到南康之前,他的指挥官们认为如果对横水、左溪、桶冈进行围剿,应该先剿桶冈。王阳明却反对说,如果我们站在湖广的角度来看,桶冈是盗贼的嗓眼,而横水、左溪是心脏;而站在江西的角度来看,则横水、左溪也是心脏,而桶冈是羽翼。总之,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横水、左溪都是心脏,杀掉一个人,当然可以去咽喉上着刀,但如果这样做,湖广无事了,可江西仍然有事,所以,我们必须去敌人的心脏上来一刀。只一刀,就能解决两省的问题,何乐而不为?
  还有一条很重要。王阳明说:“谢志山和蓝天凤认为我们离桶冈近,肯定会先打桶冈,横水和左溪防备松懈,这正是天大的好机会,绝不可错过。”
  他的指挥官们认为王大人的分析天衣无缝,剩下的事自然就是付诸行动了。剿灭谢志山和蓝天凤的军事行动正式打响。
  胜败由心,兵贵善用
  在整个南赣地区反政府头目里,谢志山是最为引人注目的,实力仅次于池仲容。谢志山性格奔放豪爽,有一种即刻就能获得别人信任的大哥天赋。青少年时期谢志山曾读过很多书,特别喜欢兵法。当时江西政府横征暴敛,逼出了一大批五花八门的冒险家进山做了贼。政府屡次围剿,胜少败多。谢志山马上就发现了政府军的羸弱战斗力和深林险山的大好地利,于是在没有任何人逼他做贼的情况下,他带领着他的朋友们落户横水。接着,凭借深广的社会关系,拉拢了一大批才华横溢的人物,陆续在左溪、桶冈建立了根据地。在粉碎历任南赣巡抚围剿过程中,谢志山掌握了游击战的精髓,他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越做越大,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王阳明来南赣之前,他在南赣地区已经获得了巨大的名声,他自称的“征南王”名号覆盖到了整个南部中国。
  谢志山始终坚信一点:想要做大事,一个人的智慧是不够的,必须要招揽各种人才补充他的大脑。在南赣山贼中,谢志山手下的谋士最多,而如何招揽到这些足智多谋的人为他效力,正是他最擅长的地方。他结交蓝天凤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蓝天凤做山贼的时间要比谢志山早,他的根据地在左溪,做得风生水起。谢志山听说蓝天凤很有头脑,而且志向远大,就单枪匹马去左溪拜访蓝天凤。
  去之前,有谋士对他说:“大家都是土匪山贼,不讲道义,小心蓝天凤黑吃黑。”
  谢志山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况且我平生交友只以诚心实意待之,以情动人。如果他不领情,我就持之以恒,直到他被我感动,做我的兄弟为止。”
  蓝天凤没有想要火并谢志山,但他对谢志山要他入伙的事不以为然。二人喝到酣处,蓝天凤斜眼看向谢志山,傲慢地说:“大家都是出来混的,手下都有几千号兄弟,你让我跟你,我这面子该往哪里放?我的兄弟们怎么看我?政府军怎么看我?这一大片山林怎么看我?”
  谢志山决心用“理”来说服蓝天凤。他说:“团结就是力量,咱们抱成团,人多力量大,能成大事。”
  蓝天凤觉得很好笑,说:“你大老远的连个卫兵都不带跑到我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我自己也能成大事,何必要劳烦你,请回。”
  谢志山笑呵呵地睡了一晚,第二天什么话都没说就下山了。蓝天凤没想到,几天后,谢志山一个人挑着两桶酒来了。他对蓝天凤说:“我上次喝你的酒,发现太烈,如今是酷暑,喝烈酒很不健康,我给你送来两桶清淡的酒。虽然不如你的酒好,但至少在这个季节喝起来是很舒服的,还可以养生。”
  蓝天凤有点小感动,他想不到一个做山贼的心居然如此精细。不过,他还是没有要和谢志山交朋友的意思。那天两人喝酒,谢志山只字不提要他入伙的事。喝完酒,谢志山就晃晃悠悠地要走,蓝天凤挽留,谢志山绷起脸来说,这是你的地盘,我怎么可以随便留宿,传出去被人说闲话。蓝天凤愕然。过了几天,谢志山又来了,带来了新鲜的肉和上好的酒。从此后,谢志山成了蓝天凤的常客,每次来,必是大包小包一大堆东西。
  终于有一天,两人喝酒时,蓝天凤发出一声长叹,对谢志山说:“兄弟,咱们联合吧,以后你就是我老大,有事尽管吩咐。”
  谢志山用这种方式“邀请”了很多能人上他的根据地为他效力,刘备“三顾茅庐”在他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无论是谢志山还是蓝天凤,他们的武装人员都以畲族为主。畲族原本在广东,后来广东和江西首长达成一项协议,畲族人就迁到了江西。这些人原本只是遵纪守法的百姓,但政府的高税收和他们本性中的好勇斗狠很快让他们三五成群、持续不断地对当地居民进行攻击。到了后来,当地居民的田地和房屋都被他们抢了去,谢志山与蓝天凤又把他们聚集到一起,更是无法无天。
  谢志山和詹师富截然不同。詹师富只关起门来称王称霸,典型的奉行保守主义的山贼。而谢志山经常会对政府发起小规模的军事进攻。就在王阳明来南赣的几天前,他还发起了一次攻击南康的军事行动。不过,他的力量虽可以拔寨,但还未强大到攻城的地步。所以,他的每次攻城战只不过是骚扰,不会对政府构成实际威胁。
  谢志山之所以有“主动出击”的行为,就是因为他和他的谋士们经过多年分析总结出一个真理:政府军奈何他们不得。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同时面对过二省以上的部队围剿。由于四省距他的根据地路途不一,有的先到,有的后到,他能利用这种时间差快速有效地进行反围剿。谢志山的根据地在他自己看来是险不可摧的,这让他不由得产生了盲目的自信。王阳明在打詹师富之前曾扬言要打他的横水、左溪和桶冈。他失声大笑,说:“就凭赣州那点部队,我都不用和他打游击,就能收拾了他。”当王阳明说,要等三省部队会合夹攻他时,他自信地冷笑,向着天空喊:“你忽悠,接着忽悠吧。”这样的信心来源于他的间谍们一直在给他传递消息,说:“王阳明在赣州城等三省部队,短时期内,不可能有军事行动。”
  实际上,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王阳明的“狡诈”,詹师富武装和陈曰能武装的覆灭,都是王阳明突然发动袭击的结果。不过他被自我的窠臼限制住了:从前的经验和不会被围剿的侥幸心理。从前的经验告诉他,他的三大据点要比詹师富和陈曰能的根据地稳固十倍,经受了无数次考验,安然无恙。他的侥幸心理告诉他,王阳明用了两次突然袭击,不可能再用第三次对付他。越是怕被围剿,越是相信王阳明不会对他进行围剿。
  人面对事情时如果有侥幸心理,必定失败。即使真有人能躲过,但大多数人一定躲不过,而谢志山毫无悬念地属于大多数人里的一员。1517年农历十月初十,王阳明把指挥部从南康迁到离横水较近的至坪(崇义县龙勾乡)。直到这时,他才调兵遣将。他把部队分为十路,两路为机动部队,在黑夜悄悄埋伏到横水周边。四路为诱敌部队,在约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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