馑稀!
夏雨轩说:“大人圣明,他们的确在用这‘小包米’投石问路。无所谓,就算这米再好,也值不得一吊钱。大清律上还没有把一斤米算作贪污受贿的,所以这米呢,您尽管吃就是了。”
铁麟问:“那饭局呢?”
夏雨轩说:“饭局您万万不可去。”
铁麟问:“为什么?大清律上不是也没有把吃顿饭算作贪污受贿吗?”
夏雨轩说:“饭局的名堂太大了,以后我再慢慢跟您说吧。实话告诉您,这张请柬我也收到一份。”
铁麟说:“这么说,你也不去了。”
夏雨轩说:“不,我要去。”
铁麟说:“你说饭局的名堂多,不让我去,你就不怕那些名堂?”
夏雨轩说:“大人有所不知,他们用这‘小包米’向您投石问路,我呢,拿着这张请柬去给您探探深浅。”
铁麟看了看夏雨轩,感动得点了点头。
夏雨轩举起了酒杯说:“好了,咱今天先不谈这些,我踏踏实实地陪您喝两杯酒吧。”
铁麟摇了摇头,把面前的酒杯推开,叹了一口气。他不想谈寻找兰儿的事,夏雨轩难道就看不出来吗?
夏雨轩说:“铁兄,我如果告诉您一件事,您保证把这杯酒一饮而尽。”
铁麟问:“什么事?”
夏雨轩神秘地说:“兰儿找到了。”
铁麟腾地站起身来:“真的?在哪儿?”
夏雨轩冲他挥着手说:“铁兄先请坐,我保证咱没喝完这杯酒,就会有人把兰儿给您送过来。”
铁麟急不可待地说:“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雨轩有点儿得意地说:“我有一个刑名师爷,叫金汝林,此公非常能干。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渠道将兰儿找到了,现在带着人去接兰儿了。”
铁麟看着夏雨轩,突然抄起面前的酒杯,激动万分地说:“雨轩,我得好好谢谢你,来,我先敬你一杯!”
两个人同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铁麟心里突然一动,想起了一件事:“雨轩,你久居通州,见多识广,跟你打听一个人。”
夏雨轩放下酒杯:“铁兄请讲。”
铁麟说:“小鹌鹑。”
正文 《漕运码头》 第三章(7)
( 本章字数:2065 更新时间:2008…12…31 15:03:17)
夏雨轩愣住了:“这名字怪怪的,是个女人吧?”
铁麟点了点头。
夏雨轩问:“这肯定是个绰号,她本名叫什么?”
铁麟说:“不知道。”
夏雨轩又问:“多大年纪?”
铁麟说:“不知道。”
夏雨轩再问:“哪里人氏?”
铁麟说:“不知道。”
夏雨轩说:“铁兄,您这三个不知道,知道能从我这儿换来什么吗?”
铁麟摇了摇头。
夏雨轩说:“不知道。”
铁麟哈哈大笑起来,这几天他是第一次笑得这么响亮。
此刻,刑名师爷金汝林和典史张魁元带着四名快班来到了陈家。听到急促的敲门,陈天伦的母亲打开院门,看见提刀持枷的官人,吓得啊了一声,差点儿瘫软在地上。
陈日修听到动静,急忙爬起来,蹭到窗子前面,隔着窗子朝外看着。
金汝林怕快班的衙役狐假虎威,忙挥手让他们后退,自己进门对陈母说:“老人家,别害怕,我们来问您一件事,听说您这儿拣了个小女孩儿,有没有这么回事?”
陈母确实已经被吓得失了魂,一听说官府上的人来问这事,忙老老实实地承认说:“啊啊……是……是拣到一个小孩儿,小女孩儿……四五岁……是我儿子从拍花子手里把孩子救出来的。”
金汝林急着问:“小女孩儿在哪儿?”
陈母说:“小女孩儿发烧了……烧得很厉害,浑身上下热得跟火炭似的。”
金汝林不耐烦了:“我问您小女孩儿在哪儿,快说。”
见金汝林提高了嗓门,衙役们也喊叫起来:“快把孩子交出来!”
陈母见衙役们挥刀嗥叫,更加害怕了,哆哆嗦嗦的竟说不出话来。
陈日修隔着窗子见了,高声说:“各位太爷,你们是来寻那小女孩儿的吗?别急,先进来喝杯茶,我腿受了伤,不能下地伺候各位,你们进来稍候。我儿子带着她看病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大清国的习惯,一般老百姓称知州知县为老爷,称下面的吏胥为太爷。处官府职簿书者为吏,任奔走供役使者为胥。这是一种尊称。金汝林见屋内的老人出口文雅,知道是位有身份的人,便走过去说:“老人家,我们是来寻那个小女孩儿的,此事耽搁不得。快告诉我们,贵公子带着她到哪儿看病去了?”
陈日修说:“北大街有位先生姓张,专门看小孩儿病症的,人称小孩儿张,你们知道吗?”
金汝林摇了摇头。
张魁元说:“我倒是听说过,是不是住在鼓楼后面?”
陈日修说:“鼓楼后面的绥福寺胡同,到了附近一打听都知道。”
金汝林立刻吩咐,让典史带着两个快班衙役去北大街小孩儿张家去迎接,自己则带着两个衙役在这儿守候着。
张魁元带着衙役走了。
金汝林怕有闪失,没有应陈日修的邀请进屋喝茶,而是站在院子里等候着。
陈日修忙让老伴给他们搬板凳坐下,又让老伴把茶水沏好送到院子里。
小孩儿张已经不年轻了,五十多岁,长得精精瘦瘦,留着一把银须。多年给小孩儿看病,对人说话总是轻声慢语,和蔼可亲。人们背地里叫他小孩儿张,见了面总是叫他张爷爷。张爷爷这称呼也不知道叫了多少年了,开始时可能是指着孩子叫的,久而久之,人们叫顺了口,无论男女老幼,统称他为张爷爷。这是对他高明医术的尊重,也是对他亲近患者的回报。
正文 《漕运码头》 第三章(8)
( 本章字数:1977 更新时间:2008…12…31 15:03:27)
小孩儿张给小女孩儿检查着,翻眼皮,切脉象,看舌苔,问病情。
陈天伦在一边紧张地看着,仔细回答着小孩儿张的提问,忍不住问:“张爷爷,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小孩儿张说:“看来是由惊厥风寒所致,这孩子受过什么刺激吗?”
陈天伦见小孩儿张这么一说,更加佩服他诊断的准确,简要地说这孩子是他从拍花子手里救出来的。小孩儿张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
陈天伦问:“张爷爷,不要紧吧?”
小孩儿张说:“这孩子病得不轻,我先得给她扎几针,使她镇静下来,然后还要吃几副药。”
小孩儿张给小女孩儿做着针灸,陈天伦在一边等候着。等针灸完了,陈天伦摸了摸小女孩儿的额头,果然清凉了许多。小孩儿张又给开了药方,嘱咐陈天伦回去以后立即将药煎好,抓紧时间给小女孩儿灌药。陈天伦小心记着医嘱,一一答应着。
陈天伦背着退了烧的小女孩儿出来,惦记着去抓药,便抄一条近路,从静安寺大街走过去。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除了大街的买卖家门口,无论胡同还是大街小巷都没有灯光。陈天伦背着小女孩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小女孩儿伏在他的肩上,喃喃地嘟囔着:“甘戎姐姐……甘戎姐姐……”这声音很细弱,像是呼唤着,又像是梦中的呓语。陈天伦只顾朝前赶路,没在意小女孩儿的嘴里发出的声音。
到了静安寺后面,那里是一个拐角,堆放着附近人家倾倒的垃圾。陈天伦将小女孩儿往背上颠了颠,举起脚步,要迈过垃圾。正在这时,他只觉得身子像被什么冲撞了一下,猛地抬起头,两个蒙面大汉冲到了他面前。还没容他喊叫,脑袋又被击了一下,他脚一滑,眼睛一黑,便摔倒了。
他觉得自己很快就清醒过来了,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伸开双手朝四下摸索着,寻找着从他身上掉下来的小女孩儿。他觉得他摔倒以后,小女孩儿一定从他的背上滑落下来。可是,摸索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小女孩儿不见了。
正在这个时候,典史张魁元带着两个快班赶到了,他们来晚了一步,小女孩儿被人家劫持走了。
通州衙门,夏雨轩和铁麟一边喝着酒,一边等候着兰儿被解救归来。突然,典史张魁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焦灼地说:“兰儿又被人劫持走了,我们把嫌疑犯抓来了。”
铁麟一听,手里的酒都洒了。夏雨轩听说抓来了嫌疑犯,下令立刻升堂审讯。
夏雨轩换上官服,坐在大堂上,两旁皂班已经列队站好。夏雨轩下令带嫌犯,衙役们虎啸狼嗥地喊着堂威。
陈天伦披着枷锁被众衙役推搡着上了大堂,呆呆地站在了夏雨轩的面前。
典史张魁元见他不懂规矩,便给一个衙役使了个眼色。那个衙役使劲从后面踢了他一脚,厉声说:“看不见老爷在大堂上?快跪下!”
陈天伦昂了昂头说:“抱歉得很,学生是国子监生员。”
张魁元一听,立刻无话可说了。大清国的规矩,秀才见了知州知县是不必下跪的,官府也不能随便对秀才用刑,一般的百姓见了秀才还要称老爷,这就跟知州知县拉了平。更何况,陈天伦是国子监的生员,那可不是一般的秀才,那是秀才中的高才生、佼佼者。
夏雨轩却愣住了,他万万想不到,被衙役们带上来的怎么会是陈天伦呢?
夏雨轩急忙从堂上走下来,问陈天伦:“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天伦说:“我又把那孩子丢了……”
说着,陈天伦声音哽噎了,眼泪也流了下来。
夏雨轩急忙让人把陈天伦的枷锁卸下来,把他拉到后面。
正文 《漕运码头》 第四章(1)
( 本章字数:2093 更新时间:2008…12…31 15:03:32)
夏雨轩与陈家的关系非同寻常。
夏雨轩是山东泰安人,孔圣人的近邻。他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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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田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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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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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有点儿可怜。准确地说,只有书香,门第却说不上了。夏家祖祖辈辈读书,却连一个举人都没有中过。读书做不上官,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当先生。商行铺面里当记账先生,庠序私塾里当教书先生,当然也有到衙门里去当书办先生的,可那得有人有路子才行。别看夏家柴篷荆门,还别有傲骨,看不起经商的,更不屑混迹于宦海泥沼。于是,差不多祖祖辈辈读书,祖祖辈辈是教书先生。叩开夏家的柴门,见到男人出来,恭恭敬敬地叫声先生,有什么事求上门来都好办。
轮到夏雨轩这一辈,时运便有了转机。夏雨轩天资聪颖,禀赋非凡。夏雨轩是个遗腹子,父亲在他出世之前的三个月便暴疾而亡。他自幼受的是祖父的教育和培养,祖父见他读书能过目不忘,讲书能举一反三,便像得获稀世珍宝一样欣喜若狂,倾尽心血促其成才。夏雨轩果然不负祖父及其家族的厚望,十二岁便通过了院试,成了闻名遐迩的少年秀才。二十三岁的时候,又乡试夺冠,荣获解元。本来该顺理成章地进京参加会试,无奈祖父年事已高,又患了眼疾。全家人的生计,就靠的是祖父教书那点儿微薄的束脩,祖父一病,便断了生活来源。夏雨轩只好扛着孝廉的身份,替祖父当起了孩子王。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也很重要,他与苏家的小女儿定了亲。夏苏两家是世交,且交情匪浅。祖父一病,苏家知道夏家缺人用,便主动敦促夏雨轩结婚。夏雨轩为了这事也不能离去,毕竟是人生大事嘛。
一直拖到了二十九岁的时候了,他急,祖父比他还急。来年正值己丑,三月春闱,必须在当年入冬之前赶到京城。一是大运河冬季冰封停航,赶旱路极为不便;二是进京之后还要求师拜门,熟悉会试规矩,要留出一些时间。刚过中秋节,祖父就逼着他收拾行装离家上路。
说实在的,他一走,家里的全部重担都压在母亲和媳妇的身上了。上有瞎眼的老祖父需要赡养,下有四岁的幼女需要照顾。无田地产业,无铺面经营,更无积蓄,让这老少三代怎么活呀?
祖父说:“你别管,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你走之后,我们能摘就摘,能借就借,摘不到借不到就出去拉棍儿讨饭。我就不信我教了一辈子书,那些子弟会眼瞧着我饿死。”
祖父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只好听命。他知道,祖父以及故去的祖先都在看着他,盼着他能金榜题名,光耀夏家的门庭。
他走了,家里留下的是四张等着吃饭的嘴。而他这张嘴也要吃饭,他身上也要穿御寒的衣服。身无分文,这一路上怎么办?到了京城又怎么办?这些祖父肯定都想到了,可是祖父嘴里却不说。他理解祖父为什么不说,瞎了眼的祖父毫无办法。祖父是个好脸面的人,他把这个难题留给了孙子,还不好意思把难题捅破,也只好装作糊涂,难得糊涂吧。
可是,母亲知道他的难处,媳妇知道他的难处。母亲翻箱倒柜,把自己出嫁时压箱子底的衣服和父亲生前留下来的衣服都找出来,能拼的拼,能改的改,给他凑成了一身棉衣,两件单衣。媳妇将自己的首饰都拿出来送进了当铺,又到娘家东摘西借,凑了十两散碎的银子,权作他进京赶考的盘缠。
他就这样跪别了祖父和母亲,抱别了媳妇和女儿,狼狈地上了路。知道的是进京赶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外出乞讨。
祖父托了一个朋友的关系,找到台州卫的一条漕船。他上船给人家打杂,白干活,人家不收他船钱,可是不管饭,吃饭还要自己解决。漕运时期,大运河就是一条流淌着粮食的河。他自己能找到米,找米的路子很多。漕船靠岸的时候,他可以到码头上去扫洒在地上的米粒;有人倒卖漕粮的时候,破漏的麻包能把粮食洒得满船都是;还有掺糠兑假的时候,粮食更是唾手可得。守着粮仓无饿鼠,可是他也只能是填饱肚子。船行一路,他煮了一路的粥吃。有时候运气好,他或许能拣到几根青菜,洗干净撕扯撕扯放在粥锅里,算是改善了生活。当然,赶上船上的运丁喝酒的时候,他也常常被邀请。但是他很节制,酒喝得很少,菜也吃得不多,反而空闲了半副肠子。
一路上,他几乎一文钱都没有花,到了通州漕运码头的时候,媳妇给他的十两散碎银子一钱也不少。
这时已经到了入冬时节了,大运河开始结起细碎的冰碴儿。西北风没日没夜地吹着,树叶子哗啦哗啦往下掉,中了火药的飞鸟一样。寒风刺骨,腹内空空,他开始为吃食和活命发愁了。离明年三月的春闱还有一个漫长的冬天,这个冬天他该怎样度过呢?
正文 《漕运码头》 第四章(2)
( 本章字数:2397 更新时间:2008…12…31 15:03:39)
通州城再大再繁华,可要是找到一顿不花钱的饭比找到显灵的菩萨还难,找到一间不花钱的房子更是痴心妄想。他只有动用这来之不易的盘缠,才能聊以度日。
漕船抵通,要靠两坝,人货盘查非常严格。船上一切闲散人员,都得提前在张家湾上岸。夏雨轩背上那命根子一样的小包袱,茫然无措地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张家湾是古漕运码头,如今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