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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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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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隆基在车到金城驿之前得知金城的官吏逃走,连特遣的三品大员,亲信的内侍监袁思艺一行也逃了。他愤极,脱口而出:“我会死在路上!”
  无人敢再话,侍从们拥着皇帝贵妃入金城的皇家驿站,在油灯和灯龙的照耀下,皇帝入了驿站的正屋,外面,是一片杂乱,而且间杂有哭叫声。
  杨国忠和韦见素入觐,告以正努力设法安排膳宿,皇帝一句话也不说,只向两位宰相挥挥手,接着,他走到向外的窗口看——一片杂乱,叫骂声和哭声不绝。
  高力士进入了——李隆基看了他一眼,忽然心灰,意志消坠尽,他一手徐徐地按住腰间的刀柄,眼泪流转之间,拔出刀来!高力士惊异地叫了一声陛下!
  “力士,是时候了,我……何必等到乌江才自刎!”皇帝举起刀,在哀愤中欲自杀。
  高力士迅速上前,抱住了皇帝的手跪下,四名相随的内侍也挨近皇帝而跪下。
  “陛下,局面并未到这地步,此时,千钧一发,全靠陛下镇定将事,居中领导,如陛下意志一驰,大唐天下,就此土崩瓦解,不可收拾!”高力士用力说。
  “……我……我……”李隆基气呃着。
  入内更衣的杨贵妃闻声,快速地奔了出来,她自皇帝手中取过刀,为之入鞘,再扶皇帝坐下。
  “连袁思艺也会弃我而逃,唉,众叛亲离的场面,只怕会在今日出现!”李隆基哀切地吐出。
  “陛下,度过这一关就会好的!”杨贵妃软弱地说,虽然当着侍从,她还是以自己的巾为皇帝拭泪。
  高力士命人取酒,让皇帝饮了几口,接着,高力士向贵妃作了暗示,便转出去,在外面,有无数的事等待他做。而杨贵妃,扶了皇帝入内室休息。
  侍女们为皇帝替换了汗湿的衣服。
  外面,人声依然杂乱,中后队的人不断到来,幸而,先到的人有了粗略的安排,中后队人到达时,没有前队那样的混乱。
  杨国忠父子加上魏方进和几名官员,张罗了食物,他们以最迅速的方法分配给护卫驿站区域的六百名兵士。
  接着,高力士再入,他请求皇帝出去慰抚将士。
  颓丧到想一死了事的李隆基,终于镇静下来,他明白安抚将士的重要性,于是,命人备马,偕同高力士、陈玄礼、二十四名龙武军骑士,到近区慰问了将士,经历了约有小半个时辰,也看了百官——金城区内,有兵一千八百人,外面,他没有去。至于太子,则扎营在金城东面五里之处,似乎自成一个系统了。
  没有人提到太子,皇帝心情沉重,应该问而没有出声。杨国忠和高力士悄悄议论着,但是,两人又都不欲呈奏,他们明白,在此时,皇权已很有限,什么事都不能做的了。
  此时,侍从车中的谢阿蛮和锦梦儿到驿馆正屋来见贵妃——她们看到占地颇广的皇家驿馆,每一处都挤坐着人,有许多人已躺在地上睡着。
  皇帝和贵妃有一间房,那是当年金城公主远嫁时在此地休息过的,长久没有人居住,屋内似乎有些霉闷的气味,但是,皇帝和贵妃只开启了一扇向内的小窗。
  皇帝和贵妃都没有睡。
  谢阿蛮看到贵妃的双眼哭得红肿,这位生性爽朗的舞人入室之后,也呆住了。
  “阿蛮,没什么事吧——”皇帝勉强提起精神,“路上听到些什么?看到些什么?”
  “路上乱哄哄的,但宫中人都还好,也没吃苦!”谢阿蛮低着头说。
  “噢,你出去周围看着,再把情形来告诉我——这时,外面好象静了一些?”皇帝喟叹着,又问:“有些什么人和你在一起?”他说出,自行挥了一下手:“梨园子弟们出来的如何?”
  “宫眷数十人,和我一起,梨园中有一群,我看到几个,他们都还好——”谢阿蛮回答了,再遵命出去,有两名内侍相随而行。
  阿蛮发现,金城驿只有内层的戒备,稍向外,就等于没了防卫,兵士们横七竖八地睡在地上,她留住两名内侍,偕锦梦儿向东走——那边的两排屋宇,从前是驿兵居住的兵房,如今为龙武军占住,外面的广场,有车辆结队而列,车边的地上,都睡满了人。
  夜沉沉,连谢阿蛮都有寒肃之感。她低说:“锦梦儿,倘若安禄山有三百骑兵赶上去,我们这里就会完了!”
  “我们去找找梨园中的人,我知道他们的所在!”
  在锦梦儿说话中,东北方的一条溪边,出现了一列灯火,移动着向金城驿来,她们停止了,内心惧怕,如果来的是敌人,那就不堪设想了。
  有几名龙武军的军官先行而到,谢阿蛮迎上去看,发现陈方强也在内,她匆匆询问——原来,自东北面来的一群人为潼关退下来的败兵,大将王思礼到了。
  陈方强约谢阿蛮在原地小待,自己很快会回来。
  东北方一小队在溪岸停下了。
  不久,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亲自率了八骑上前迎接王思礼,他们入驿站去,谢阿蛮看溪边,由王思礼带来的,除了三人入见皇帝外,有二十余人仍留着等候,大多是军官。
  又过了些时,陈方强匆匆地来到了,他依然情意绵绵,告诉阿蛮自己在行列中的方位,接着,要求在前路宿驿时,夜间相会,阿蛮在颓败中漫应着,转而询问王思礼的情形。
  “特进王将军自潼关逃出,带了千把兵,经由富平逃到此地,先见了太子,残兵和太子的人在一起。”陈方强毫不掩饰地说。
  于是,他们分开了,谢阿蛮回到驿站时,王思礼已离去,阿蛮不曾把实情相告,她只说,四方的人渐渐安下来,已睡了。然后,她走出,在外面等待。
  杨贵妃服侍了皇帝睡下之后,悄悄出室,在侍从小间接见自后面步行赶到的宫廷女官静子等人。她由静子报告而知,太子阻隔了一大批官员,虢国夫人和杨国忠的家人一行,也只能在金城十二里外宿营。
  接着,谢阿蛮也入内,贵妃很闷,嘱咐静子等人先睡,她走出屋外,阿蛮把所见悄悄相告。
  贵妃举头望月,无言。阿蛮说:“贵妃,王思礼他们从富平一路来,那边该很平静!”“嗯,刚才听王思礼说了,他一路来都平安,潼关败兵散逃的有几万人,他说,他派了人在收编,他自己带来的人很少,有千多人留在后面戒备。”杨贵妃说着,微喟:“敌人不追来,我们内部也会有问题,我真担心……”
  “贵妃,太子在后面,好象不理会前面的事了,王思礼带来的兵,听说被太子留住!”阿蛮低告。
  “我知道一些——这事,现在不能说!阿蛮,往前去,只怕多事!皇上也有些用不上力啦!”杨贵妃偕阿蛮缓缓行,走出驿站的南边门户,外面,睡满了宫廷的执事,内侍女官杂躺着。
  贵妃不忍看,悄悄地折回。
  现在,金城驿的周围已静了下来。
  在静寂中,有笛声远远地传来,但只有极短的时间就止歇了,想来,有人吹笛而被禁止。
  “阿蛮,明早,你上我的车来吧,有时,你也可以和皇上讲些话,再帮我探听消息,今天下午,他们有好些事瞒着皇帝的。”杨贵妃苍凉地说。
  谢阿蛮允承了,她劝请贵妃早些睡。
  杨贵妃入室,得知皇帝已睡着,她本身毫无睡意,再出来领受夜风,此时,月已沉西!
  六月十四日,又是有太阳的好日子。
  黎明时,逃亡的队伍有很多人没有及时起身。
  杨国忠利用时间,在皇家驿站的正堂举行一次朝会,只有一天的逃亡,朝廷的秩序已乱,他企图借一次朝会把情势扭转过来。
  杨国忠一早就派人通知了太子。黯淡的朝会,有三十多名官员列班,太子和皇子及郡王也有二十来人,皇帝不能就当前形势说话,只有慰劳官员们,接着,杨国忠报告渭北平安,那是安定人心的。
  潼关的败将王思礼,正式报告了哥舒翰已降贼。又简单地说了自己逃出的经过。
  皇帝任命王思礼为河西陇右节度使,以继哥舒翰。
  接着,皇帝宣布启程,但又再召入将军们慰劳和勉励。
  在朝会进行时,谢阿蛮和太子的随从们混在一起,她看到太子的亲信随从内侍李静忠和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私谈,她又看到龙武军有两名郎将也和太子的从官在一起谈话——东宫官随太子来的,有资格入朝的,多数留在外面,这使谢阿蛮为之惊异。
  不久,王思礼辞朝而出,他和太子詹事在一起讲了话,便另行上路,并不随驾西奔。
  终于,大队自金城出发了。
  太阳已升高,队伍逶迤地向西行——在金城,兵官和宫人,大多自逃亡的民家取了一些饮具,大逃亡的队伍,在第二天多出了一些用具。
  从金城西行,只有五里,便是昔日的兴平县城了,兴平故城的人昨夜都已逃了。今早,杨国忠和高力士商定,以兴平西北二十三里的马嵬驿为中午的休息地,并且派了军队和文官及宫中执事先行,他们有鉴于昨日的逃亡,今天,小心地以多方面人组合成先遣队。
  皇帝的车队在到兴平时,李隆基出来,立在车台上眺望,他看到大路以北的远处,有一队车人被阻留,那该是另一支逃亡队伍。此外,皇家的队伍虽没有昨天齐整,但一般说来还算平静。
  高力士已把飞龙厩的骑兵集中在皇帝车仗前后;两翼,各有二百数十名龙武军骑兵巡弋。
  老迈的高力士于皇帝站在车台上之后不久,就和宰相赶上来,这时,已近巳正。
  “马嵬驿那边的安排,会不会有问题?”皇帝问。
  “应该没有问题,我们先遣人员有二百,其中厨师饮事兵,共有八十余人!”杨国忠说。
  李隆基苦笑着说:“现在我才知道,吃比一切都重要——”他稍顿,再问:“到马嵬坡,还有多远?”
  “此地已在兴平县西南——马嵬距兴平县城,西北方,计二十三里,由此往,大约二十里!”杨国忠说。
  于是,皇帝默默地退入车厢内。
  不久,溜出去看情形的谢阿蛮,偕两名内侍骑马回来,她自马背翻身上车,向皇帝和贵妃报告:“现在,大伙都已离开了金城,太子殿下率兵断后,我走回来的时候,太子殿下也已列队,大约也启程了——后面约二里处,队伍有些乱,一批官员的车辆,不知怎的被隔,落后了,另外,一队羽林骑兵到了前面,和诸蕃外国队伍杂在一起!”
  皇帝随口应着,又缓缓地问:“王思礼带来的兵你有没有看到?”
  “内侍徐小田去看了,据说,王思礼带了几百人去上任和招收残兵,大约留下五六百兵并入太子殿下队中。”
  “哦,诸王宅的人呢?”皇帝又问。
  “分作两批,一批距车驾约一里,另一批可能距车驾两三里吧?”谢阿蛮稍顿,再补充:“秩序很好!”
  皇帝沉吟着,喃喃地说:“百官队,诸王宅队,原来皆在一起的,怎么都分开了?”
  他稍顿,命召高力士,但杨贵妃阻止了他。贵妃以为,在路上已无从调度,不必问,待到马嵬驿时再整顿。李隆基哦了一声,接受了,随着又说:“看行进的情形,今夜宿岐山,只怕又会很晚——”
  “现在走得虽然慢一些,但还顺利,下午到岐山县,想来不会太晚的,我们的人已赶去马嵬造饭,在马嵬坡,大约不会多耽搁。”杨贵妃指着车上的地图说。
  皇帝也看了地图一眼,忽然问:“阿蛮,东宫张良娣一行,是不是在宫眷队中?”
  “是的,我原来乘的车在良娣车队之前,中间相隔一小队龙武军兵士,另有十多乘车吧!”谢阿蛮很细心地回答:“良娣车队和大明宫车队在一起。”
  皇帝点了一下头,徐徐地展开另一卷地图,那是马嵬坡驿站的图。马嵬坡,从前有城,驿站是开元末年重建的,在故城以东,那是长安西路的甲级大驿之一,道北是驿舍,有三栋,另有营房,道南则有驿亭,还有一个佛堂,傍驿亭而建。这是政府交通机构的所在地,故城则有民居和地方官吏。
  由于交通上的重要,马嵬是以驿为主体的。
  车队徐徐行进,车驾终于进入了马嵬坡。
  皇帝站在车台上入驿,他已自地图上得知了一个大概的情况,他传命:皇帝驻跸驿亭,驿舍地方大,分别供百官及诸王与宫眷等休息。
  日已午,人也倦,但进入马嵬坡时的秩序还算好,这回的先遣人员总算没有逃走,不过,他们到达时,驿站的官吏大多逃了,幸而驿舍存有粮食,先遣人员再到故城,购取了食物,征用了民夫,造饭的时间虽然拖延,但皇帝进入时,炊烟处处,很快就有食物供应皇家人员。
  皇帝入了驿亭,并不急于吃饭,他看着陆续进入的人群,也看着兵士们分批向驿的四方布置。
  内侍在驿亭前围起了青布障,这还是逃亡以来第一次用。
  至于杨贵妃,入内亭去更衣。
  人群不断地涌入,高力士见了皇帝一次,匆匆去安顿人马了。皇帝观望着——青布障虽然遮住了正面,但在亭阶上,仍能看到距离较远的人车。
  不久,内侍骆承休来请皇帝进食。
  李隆基缓缓地自亭阶踱回,站着饮了一口酒,又用手抉一小块咸鲜饼放入口中,随问:“贵妃呢?”
  “贵妃就会出来!”侍女阿芳回答。
  杨贵妃在内亭整理了自己,徐徐出来了——从昨晨出发到如今,她没有好好地整理过自己,昨夜,她等于通宵未曾安睡。自觉疲怠,此时,饮了酒水,又用冷水洗了面,化妆,自觉精神一振。她出来,向皇帝微笑说:“情形好一些,我们的人总算有了逃难的经验!”
  “我看还是很乱,而且,大伙都有疲惫相,才只是逃难的第二天——”李隆基坐下:“你的精神却不错——玉环,昨夜,你好象不曾睡,回头在车上好好睡一下!”
  “我不妨事,上了车,你需要睡一个午觉!”贵妃说着,取酒,饮了一口,问左右:“阿蛮还没回来?”
  “她替我去看看情形。”李隆基低吁着:“阿蛮很能做事,今日上午,她上车下车好几次!”他举箸,又停下来,转而问:“去看看宰相如何?怎的没来此地!”
  “陛下,刚才看到宰相往这边走,又折回道北那边去,是否即往宣召?”内常侍陈全节说。
  “那就等等吧!”皇帝看着左右侍立的内侍,又说,“你们也去进食吧,分班,争取时间!”
  正在这时候,外面忽然起了喧哗的杂声,亭障的北门口的内侍迅速向外问讯——喧哗声最初是远处传来的,但当门口的内侍出去时,杂乱的声响由远而近,并且不断地扩大了!
  正在举箸欲进食的皇帝倏地起身,杨贵妃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叫出:“陛下……”
  她的声音被近处的哗叫所掩盖。就在此时,驿亭外,有人惊叫,奔跑,有一个苍老的洪大声响:“不可,圣驾在此——勿惊圣驾!”
  皇帝和贵妃都听得出是高力士的声音,他们变色了。李隆基回顾贵妃说:“玉环,似是兵变——”他说,向外走。
  “陛下,不可!”她用力拉住他。
  高力士一喝,人群静了一下,但远处有杂沓的马蹄声,接着,又起了哗叫。显然,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已不能控制局面了。
  “玉环,事急了,我出去!”皇帝挺了挺身。
  “不,陛下,先弄明真相——哦,请高将军速入!”杨贵妃在紧张中说。
  就在这一瞬,内侍常清和张韬光同入,急奏:“陛下,龙武军有变,赶逐丞相!”
  “高大将军呢?”皇帝心中震动着,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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