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道:“敢对本君不敬!”下一个动作就是抱起您,施雨露之恩去了。天大罪过,化为祥和。
如果您是个实力派,胳臂铁一样硬、铁柱一样粗,背后三千铁甲武士,与市主会于灞上。市主说东。你呸一口,偏要说西。市主脸色变了又变,把实力对比掂量了又掂量,转而笑起来:“仁兄真爱开玩笑!”不敬之类的,也就轻轻掀过。
如果您两者都不是。那么抱歉,就等着曝尸荒野、呵护了画城的环境、化为水与肥罢!
这世道上,能成为以上两者之一的,毕竟少之又少。
所以小伙计叫宝刀拿出缨团,说了识相的话儿,安全就可以保证了。
矿门里的人瞪着他,却好像没听懂。
阿东苦笑摊摊手,对矿门里的人解释道:“瞧!他们就是多心!”
矿门里的人一点也不买他的帐,瞪眼问:“你谁?”
阿东赔笑道:“我来找人的。”
“找谁?!”
“找个男的,二十六岁,身高五尺七,眼睛是这样长长的、下巴是这样有点尖尖儿的,曾经有个名儿叫阿西,如今也不知是不是了。”阿东背熟了般,一长串一口气出来。
矿门里的人怒道:“你来消遣老子每的?”
“不是不是,我懂规矩,我懂规矩!”阿东怀里掏出个布包。
那布包不知打了多少个结。
一个结又一个结,打起来不知多久,解起来更是费事。
阿东另一手掏出柄短剑。
矿门里的人都手按武器柄,如临大敌。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阿东手起匕落,把布包拆开。
短剑扎人什么的利索,要解起布来却还是有点儿费劲的。阿东心情紧张,拆得额上冒汗。
布包拆开,里头是两串沉甸甸的金子。
火红赤金,磨成很多小圆环,穿成两串。成色十足,要分赃也容易分。
阿东双手奉上道:“还请各位仁兄帮我找找!我懂规矩的!找到人,还有找到人的孝敬。”
矿门里的人,神情已经很和缓了。
阿东又探手入怀,这里掏出的是两壶水:“这个么,则是在下与几位仁兄的薄礼。”
金子,必然是参与者都要分肥。至于水,则是当场接洽者笑纳。
画城里的水,跟金子似的贵。
阿东太懂规矩了!
矿门里的人,眼神非常的柔和,态度非常的热络。就这么一下子,阿东简直像比他们兄弟还亲了。他们搬凳子给阿东坐,问阿东为什么要找这么个人、这个人还有什么其他特征、什么来龙去脉可助寻找?
阿东道,是他失散的兄弟,长久无音信,恐怕沦落在矿山里当奴隶了。若找到兄弟,他得帮兄弟赎身。
矿门里的人都咬指:“乖乖隆个冬!赎身,可是一大笔钱。”
“是,是。”阿东道,“我苦干几年,一个饼都舍不得吃,也干了些……唉不用多说的买卖,总算存了些,有脸来请矿主开开恩,容我赎了兄弟去啦!”
矿门里的人,眼神顿时又有点变化。尖得像刀、热得像炉子里焠了火。
因为赎身钱确实一大笔哪!
阿东公然声称他有这么一大笔钱。在矿门人的眼时,那简直比猪还要肥。当然,也不能就此杀他。可是,难免手痒、牙痒、心痒、眼痒……
“钱都存啦!”紧要关头,阿东声称。
矿门里的人,眼神立刻风一样锐利的扫向宝刀和小伙计的手。
——他们手里的缨团!
彩缨表示着人数、以及货款。
拆开之后,人数看不出了。货款也不是那么明白了。但矿门里的人仍然可以判断:这支商队里的钱,没有那么多!
阿东在撒谎?
难道他大笔钱,都是藏在自己身上,没有向彩缨部门老实报备?
矿门里的人,眼神顿时更炽热了。
这就是真的一只肥猪了!活生生的、自己走进门来的、怎么宰都行的猪!
这可比十八岁的大姑娘扭扭捏捏走进门来还要撩人哪!
有几只手,已经忍不住去摸武器柄了。
阿东道:“……存在关上了。”
矿门里的人吐血!
是有一些商人,进了画城,怕随身带太多金银,容易惹祸,于是先存在城关上,进来看定了货、说定了价,再由货主亲自到关上取。虽然手续费贵一点,不过安全。
“兄弟你……还真是太懂规矩了。”矿门里的人颓然道。
既然已经宰不成猪,兄弟的情谊又抬头。矿门里的人拍胸脯:“包在咱们身上吧!你说的这个人……咦,是有点印象。奇怪,一时想不起来。会是哪个点、哪个洞呢……总之帮你去找,几天里准有信儿!”
“到时请送到此地此号。”阿东把商队订的客栈房间号报上,“队伍至少能留个十五到二十天。想必兄台们找人也尽够了。那么,小弟就专等信儿啦!”
矿门里的人点头首肯,回头喝着水,碰着头商议:奇怪,说的这阿西真熟!觉得真熟悉啊!到底是哪儿干活的?
宝刀、小伙计和阿东一起离矿而去。
路上,小伙计就怒了:马勒戈壁!你蹭我们队伍!你蹭我们队伍也就算了!你藏金子、藏水,都没报备!幸亏这次的彩鞭护卫也没发现。若搜出来,当我们队伍故意瞒报,如何是好?!
宝刀也不得不怒啊:奶奶……老天在上,她是姑娘家,她不爱说粗话。她只好把白龙寨丰富的家教浓缩一下、意思意思的在心口滚一遍算数……个先人板板的!说好的引进矿里,引见亲戚,学习矿石研磨术呢?搞半天这一趟拖着她是干什么来的?
小伙计怒,不敢说出来,只怕空中有耳。让市主知道他们队伍里有人私藏金子,岂不麻烦!这口气只好憋在胸中,只对阿东怒目。
宝刀之怒,就敢吼出来了:“你不是有亲戚在矿上吗?你亲戚呢!?”
☆、第二十五章 二娘米粉
亲戚么?
阿东微微一笑。
在这一点上,他还真没撒谎。
“矿上是有我兄弟。我不是正去找他吗?”
这……也算吗?
宝刀气得都傻怔了。
“兄弟不算亲戚?难道七大叔的八大姑的九小舅的十侄儿才算亲戚?”阿东振振有辞。
宝刀愤怒得太厉害,都没脾气了:“那引见我入矿的事儿呢?”
“我兄弟若找到,自然就能引见了。如果他混得好,地位高,引见,人家也会听……”阿东说着,自己也谄不下去了,向她和小伙计一起作揖:“我知道我不好,你们多耽待我一些儿。”
小伙计向宝刀道:“瞧!他只为你给他掏钱,让他进队伍,带他进城,这才给你编了鬼话。”
宝刀叹气。
能为兄弟做到这种地步,也算不容易。这个人总算有他的好处。再想想他在黑旅馆里,第一个跳出来仗义打那瘦男人。虽然打错了,至少一腔血气在。
这么有血气的人,缩在箱子里跟了一路……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哪!
如果自己穷,宁死不堕骨气,死则死矣,也算痛快。阿东为了救兄弟,又不能死。他几年来的积蓄,大概只够买通矿上,不够再给市主交彩缨费了。难为他!为了兄弟,急着过来,宁愿委屈自己。
宝刀问:“你是不是怕再晚些过来,你兄弟阿西要被折磨死了?”
小伙计骇然,在旁念叨:“姑娘你是豆腐捏的吧,还关心他!”
宝刀不是豆腐捏的。宝刀只是觉得,到这地步了,再生气计较,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关心点实际的。
阿东很感激的样子,喃喃:“没看错你……”
“是啊。没看错一板儿白白嫩嫩好豆腐!”小伙计继续打抱不平。
阿东默然受下,宝刀都替他尴尬。这时候,他若要替自己解围,最好是回答宝刀刚才的问题。讲讲他兄弟怎么会沦落到那矿山里的、他有多担心兄弟。这种话题,最容易引人同情。说不定小伙计同情心一起,也就不再盯着他嘲骂了。
可阿东仍然什么都没说。
所谓“难言之隐”。如果能对人说、博取同情的,还不算苦。
最苦是咬着牙,像海里的蚌,任凭海浪怎么拍击、蚌壳里关的小星星怎么拿细碎的角儿扎它,它也不能开口,只怕一开口,秘密腾壳而出,海里毒龙会觅迹而来。噬尽了星光。
“那,”宝刀道,“不如我们先去吃饭?”
旅馆有客餐供应,比外头划算,不过菜式就挑不得了。厨房里一笼统做出来。油糕、烤饼。油糕里居然嵌着果仁、烤饼上也撒着芝麻。香喷喷的。配的菜是烤牛肉、腊干、并个乱拼的糟卤凉盘。居然还搭了一碗汤。那汤寡淡得很,其实就等于是水。一桌,就配那么一碗,再要加,就得另花钱买。
宝刀总算知道了为什么这里的饼啊、菜啊味道都很淡,偶尔有咸菜,客人也不太去吃。因为吃多了盐。就要多喝水。在这儿,清水比安城的米酒都贵。
然而难免有人财大气粗,吃不惯这种寡淡的客饭,去买些别的好吃的。
只要有钱,画城好吃、好玩、好看的,只会比外头多。绝不会少。
几天之后,商队进货进了大半,宝刀吃客饭已经吃得怒了,正准备不管以后有没有钱花,总之眼下就要拿些出去买外头金贵的小吃小菜改善一下伙食!
——这时候。绿华石矿上来信了。
那矿上人,表情很奇怪,对阿东似乎比上次敬重得多,然而是那种“敬鬼神而远之”的敬。也不多话,只是说,他兄弟有眉目了。
阿东连忙问是什么眉目。
矿上的人反问他跟兄弟是怎么分离的、他知道他兄弟如今的情况吗?
阿东满脸愧色,说当时他有难当头,就抛下兄弟,自个儿逃了,也知道兄弟陷在矿里,可是没法想。总算攒了钱,这才回来了。但愿兄弟别怨他,肯跟他回去。
矿上的人点点头,给他一个时间,就是今日戌时。让他准时来矿上见人。
阿东忙问:“我兄弟找到了?”
“找到了。”
“活的??”
“活的。”
“他还好吗???”
“嗯。”
最后一个回答,只是鼻子里出气。矿上的人眼溜着别的地方、又溜回来在他脸上扫一眼,目光说不清什么神气,揖了一揖:“兄弟,恭喜啊!今后多多关照啊!”
阿东稀里糊涂的样儿,把矿上的人送了走。宝刀来向他道喜。他嘴角挑了挑,道:“小姑娘,你心好,命好。”
宝刀诧道:“是么?你兄弟高升了,可以给我学到他们工具的秘密?”
阿东一笑:“吃饭。今天我请客!”
他居然鞋底中间还藏着一枚金币。
“彩鞭护卫真应该把你整个儿的搜一遍!”宝刀两眼发直,由衷道。
阿东摇头:“正因为不搜,才叫大智慧。”
“咦?”
“人都有私心。人都爱占便宜。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他画城各邑,若坚壁清野、老死都不与人往来,还则罢了。既是要靠物资金银流通,才能救这城不变为一座死城,那末总要疏浚河道、鼓励流通。治安是没办法搞到太好了,就用保镖形式的护卫,在护卫的基础上,强制申报人头与银货数额,市主可以借此控制生意流。但如果控制得太死,也会影响商流的积极性。反而促进了走私贸易。左右商队进了地盘之后,都要到市场上买卖。如果买卖时的现金流与申报时差太多,市主也要插手。于是不如在边关上留一线人情。这正是堵不如疏的道理。”阿东道。
“唔……”宝刀挠头,“可是疏到你能运这么多金子进来,也够宽大的啊!”
阿东笑笑。
彩鞭护卫都有凭眼力判断斤两的能耐。到菜场买菜,目光一搭,报出几斤几两,比秤都准。接人时,他们不用把客人都当贼一样全身摸过来,可是瞄一眼,就能看出哪个客人身体哪个部位份量不对。在这种情况下,阿东仍然能混进来。那是他的本事!
他能轻身蹑气而行。所以他踩在地上的足迹,跟他看起来的份量很相称。
彩鞭护卫也能根据客人的日常动作、以及各种外人不明白的微小痕迹,进一步判断客人有无夹带。阿东也躲过了这一切观察。因为他很了解彩鞭护卫的判断依据,并有的放矢的掩饰。
为什么他能如此了解彩鞭护卫?这也是他的秘密,属于大蚌死咬牙关、绝不肯吐露的那种。
他把宝刀拉到小吃一条街:“你爱吃啥?”
宝刀闻到了熟悉的煮米粉味。
天下有很多人会煮米粉。白龙寨里,二娘做的那手米粉,白顶天最爱吃。她的米粉特别光滑可爱,拿肥母鸡汤来煮,放些菠菜,又切了笋丝肉丝炒在一起做臊子,味道真是绝了。
在遥远的画城邑心街道,从某个不起眼的小店面里,又飘出了宝刀自幼熟悉的香味。
宝刀举手一指:“我们就去那里吃吧!”
那小店虽然不起眼,菜单却很惊人。
人家的饭馆,菜单上的标价是多少个铜钱,偶有特别高贵的,标多少两银子。那实在是少之又少。只因在中等及以下的饭店里,几两银子,都够定一整桌酒席了,鸡鸭鱼肉都有,连米酒都包括在内。
而这里的小店,菜单上的标价,是以“金”为单位的。
客人交的,有的是金币、有的甚至是生金,还有的是市主出的银票、金票。
那银票,在使用时,也只好换算成金子来用。
“你看,这是人间地狱,也是洞天福地。”阿东道,“宝姑娘,你到这里,只想要一件工具?”
“不然呢?”宝刀反问。
阿东一笑,不答,立在店中间,大声问:“兄弟们!你们到这里,这穷山恶水,你们渴死饿死了都不肯走,是求什么来了?”
没人回答。大家都异样的瞪着他,以为他疯了。
有人交头接耳:“嘿,他是没淘成金子,脑筋搭错了吧?”“不对不对!看他衣着尚可,且能进小饭店,也说不定是发财了。”“说我们渴死饿死?呸!我们能进小饭店,我们已经是大财主了好不好!”“也许他是新来的,情绪比较激动,怪不得的。”“就他这轻狂样儿,能发财?我看他没福相!耗尽了盘缠,巴结不上矿点,拣不到狗头金,要死在这儿的!不如早点回去罢。”“说得轻巧。这儿遍地黄金宝石,谁肯走?谁不是耗到最后,连回去的盘缠都没有了,也只能耗死在此?”“唉,说得也是……都为权、财二字哪!”
阿东低头问宝刀:“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这座城,不出粮、不出米、不出水、不出油,但它遍地黄金宝石,一旦挖着了矿,自然富不可言,哪怕单干,运气好,拣到一块什么,立刻坐地暴富,年年也都有耳闻。更强大的是,这里还有成君的机会!
☆、第二十六章 白顶天下落
十二城的地界、君系,都是由圣人划下,好处是阻止了纷争,坏处是,平民们再努力,最多混个高官当当,最好跟哪位贵族结亲,于是后代也有望踏入贵族的行列,可是想自己当上贵族,是别想了,要当君王,那更是大逆不道的事儿。
而画城,城君在君位上,固然不假。下头的霸王们,打得好了,划个地界,地界里一言九鼎,权力至高,人家一样喊个“某某君”来听,真是事实上的君主啊!
其他地方,哪能有这般好事?
所以各地野心家们,纷纷赶来,只盼运气好点儿,搂点金宝,出去顿成富豪,有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志向的,更不妨在此大展拳脚,试试做个无冕的君王。
然而权财二字,就像赌场,一旦进了场,不是拿块狗头金,就甘心退出的。每每拿这块金重新下注,不是输到身败名裂、或者不是赢到晋升为赌场主人,不算个完。
所以画城雪沙千里,埋骨的多,发了财出去享受的少。
进画城,梦想暴发的最多,只为了老老实实做点生意的已经很少,像宝刀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