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人提出:如果哪里抓到,哪里就能验人、发银,如果那儿正巧官员本事不够、见识不够,甚至跟赏金猎人勾结,先把赏银发掉了,回头才发现抓的人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如何是好?
当时安城还是狐君在相位,提出的主张是:各地通付的制度,当然有可能被人骗走赏银。然而非回原籍地不可,仍然会有骗赏的情况发生。而且更重要的是——
悬赏的核心问题在哪里?
到底核心是为了省钱,还是为了抓人?
如果核心是要省钱,那再简单不过!根本不要发赏格,抓到人的仅进行口头奖励、精神表彰,省了赏钱,也不用回原籍验收了,还省路费。可这样一来,还有人肯积极帮忙抓通缉犯吗?
如果核心是为了抓到人,那么,不妨学一学“千金市骨”的精神:在那故事里,为了买一匹千里马,连死马骨头都肯花千金去交换,那么人们口耳相传、也就踊跃把真正的千里马找来了。
所以为了更好的缉拿到案犯,自己的衙役已经不中用了,只能告赏格请民间的英雄帮忙,还不能对英雄们多些尊重、多行些方便吗?
再说,所谓各地通付赏银,也不是什么小官小吏都能作主把钱掏出去,前提是一邑邑守、及邑守授权的下一等官员,这些人有权验收,并当场支付。如果这些人都“本事不够”、“见识不广”,以至于给国库损失的钱,远远大于捉回案犯得到的稳定收益。那么,全城应该赶紧儿的整顿吏治、求贤用良了!这才是生死交关。还顾得上讨论什么提交犯人由这一邑抑或另一邑验收的问题?
——因为狐君如此主张,这制度最终推行下去,且为各城所仿效。到如今,各城的一级通缉令,以及一级民间委托单,都可由各城当地验收支付。
通缉令的级别且不说,自然是此犯罪大恶极、流窜地域广、难捉得很、捉到了也好验得很,这才十二城联力捉拿,甚至有数城一起出悬赏的。这就够得上一级。
民间的委托单么,当地的官府先要跟他们说好:所谓一级么,你肯花特别大笔的钱,把外地的张贴费用都掏了,而且要答应承担后果,万一外地的官员验收完了,也发放了赏金,你回头非说人家交的不合格,这赏银可是不退的。
民间的人们一想:听起来太危险,又不够划算,就退而求其次。若真的很有钱、又很在乎这事儿的,就买上了一级,各城也能帮着看看,兑付却还要回本城。
一级的委托少,每当张贴出来,大家伙儿如苍蝇见血,紧盯着哪!
瘦男人是专业人士,他知道,宁为鸡头,不为牛后。与其在一级里跟人抢馒馒渣,不如在二级里淘鸡汤喝。
他这次有备而来的二级委托单,是与本地相邻的未城,一个还算挺富裕的家里,找自己的独苗儿。找到之后,当地的官员协助验证,开个初步的验证单,将相关的人与物,都送到未城,路费由委托人承担。费用由委托人当地官员确认后支付。
黑旅馆当地的官员一愣:本案中有那独苗儿吗?
难道嗳嗳是男扮女装?
抑或未城富家以独养女儿为独苗?
又或者……
哎哟!第三个“或者”,可是大大的不妙。当地官员心里很不好受。
瘦男人神情凝重的取出一件东西:“此物是我在她母女的柜子里搜得来。”
原来嗳嗳不但留下人骨,还留下了别的一些纪念品。
不枉瘦男人翻箱倒柜,除却搜出人骨罪证之外,还搜出一个——
胡桃。
☆、第十八章 偌大胡桃
偌大的一个胡桃,被把玩得很润,真正色如美玉。
胡桃中间可以分开。能工巧匠给刻了螺纹。旋开之后,里面放的原来是一块银牌。
这银牌应该是华城铸的。只有他们才有这手艺:能把人像都铸上去。
虽然……大部分人像都不怎么像本人……
好吧,咳咳,就连著名的画匠,画出来的像,也不是非常像的嘛!只能说看个大概。对于金属手艺匠,要求也不能太高了。
这块银牌上的人像,虽然有点模糊和歪斜,至少看得出来正面是位老爷,肥头大耳……不,是相貌饱满,双眉浓密,一看就有福相。
背面么,是位太太,大眼睛,小嘴巴,天庭开朗,一看就跟正面的老爷一样有福气。
未城那家富户悬赏找独苗儿,也把独苗儿的长相、随身带的东西,都说了。
东西里面,重点就是这个胡桃壳子装的银牌。银牌是老爷太太刻的像,少爷孝顺,就随身带了。
瘦男人在黑旅馆里发现了这么个东西,看来,那位少爷已经丧身在那儿了。
官员与群众们都唏嘘一番。官员结案。刑案的归刑案,民家的归民家。也就是说母女俩押入死牢上报行刑,没什么可说的。瘦男人该领的赏银,官员开单子,送他去发布寻人的那地方领。
这时候就发现了一点问题。
那富户是说送过去查验、领银,他出路费。胡桃证物、还有官员开的单子都没问题,不过这独苗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活是活不了了,死的这尸可实在……
尸骨要怎么辨认,谁是谁?
官员伤透了脑筋。
如果是整具骨架,还能用高矮什么的来简单判断一下。可嗳嗳把骨头都拆散了啊……
散了啊……
散了啊!
官员都要疯了!
什么有味道的女人?什么小店之花?什么满身神秘?什么名字都温柔婉约?
整个儿一妖精嘛这是!
三百里外,简竹打了个喷嚏。
“会不会有人在想你?”阿星好奇的问。
“不会。”简竹抹了抹鼻尖。淡淡道,“我在黑暗里被封着时,也没打过什么喷嚏。”
阿星忽然有点同情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抱歉我生得太晚。”
简竹直了一会儿眼睛。劝她:“姑娘,你不适合走温情路线。”
阿星白了他一眼:“是!说不定是有人在骂妖精!”
“那么妖精们平常没事全打喷嚏了。”简竹改变话题,“姑娘看我给钦差的交代,可还满意?”
所谓钦差,专指君前派来,协助洪综调查投机大案的官儿。
所谓协助,实质上洪综本人的能力,要办这种案,还差得太多。那位官儿才是老练的熟手,起主办作用。
再老练。碰到简竹这种老了几辈子的妖精,也只有甘拜下风。
那钦差大员调查本案,从银两的流向入手。
他的思路很正确:银子这玩艺儿,不会平白无故蒸发。这里少了,总归那儿就多了。百姓和大量商家损失了银子。这银子到哪里去了呢?
问自己这个问题时,那钦差大员最怕是外地人作案,搞了一票之后,把现银都伪装成其他货物往外运。边关查访不严,让他们走了。那就死无对证了。
经过缜密思考之后,那钦差大员又觉得该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在麻料市场搅起如此大风波,跟本地人事联系过于紧密、操纵得也实在精妙。不可能外地人扎猛子进来,想办就能办到。幕后黑手一定就在当地,而且有大量的机构、能干的人手协助。这样大的规模,也不可能说走就走,别无痕迹。
安南更具体的情报汇总上来之后,那钦差大员更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以张邑为核心。有丰富的银源向民商们提供借贷,固然是帮助了经济灾难之后的重建,属功德一件。然而这银源从何而来?
莫不是幕后黑手赚了一票之后,白放着也是放着,又借出去赚一笔利息呢吧!
那钦差大员从这条渠道开始查。而且重点嫌疑人锁定了一位:
傅琪。
谁叫小傅天生狡诈,有好出奇兵的“美名”?又谁叫他在这节骨眼儿上,说走就走了?
那钦差大员要查傅琪。洪综顿时很矛盾:他又希望人家找到小傅下落,又怕惹毛了小傅;又想劝小傅回来,又不敢让人查得太深。关键是……若小傅真的卷了安南一票,跑了。他该何以处置?
于是洪综跟钦差大员不能太客气了,必须把查案的主导权拿到自己手里,必要时,该阻挠还是得阻挠。钦差大员还以为少君要争功劳呢,不敢抢,只能避让。
于是阿星也就有了很好的刺探和插手的机会。
借此东风,简竹几乎不费什么事儿,就把准备好的烟雾弹放到了钦差大员的心坎儿里:
钦差大员终于找到了决定性的证据!
证据就是百姓从借贷商手里借到的银子。
银子这种东西,有的铸造成锭、有的铸成条、有的敲碎了就是碎银子。质地也有点差别。有的成色高、有的成色低。有的长了银锈、有的锃亮亮。还有人在用的时候,在银子上刻了些记号。
官府在追盗案时,往往就从银子打突破口:失主表示,在银元宝上刻了私记。结果小偷把这有私记的银子拿出去使,被发现。拿下!又有小偷把银子自己重新熔铸了,被人揭发他大量用私铸新银,形迹可疑。进入官差视线,又拿下!
这次钦差大员查麻料投机案中流失的银子,也注意到市面上借贷的很多银子,是私铸的新银。这很可疑。而出面放贷的都是小代理商,他们跟上头出银子的老板,是单向联系。那老板很神秘,小代理商们也不清楚他是什么人。这就更可疑了!
却还不至于就能动用强制手段,派官兵去捉拿。
直到获得决定性的证据。
在钦差大员的辛勤努力下,终于有不少百姓认出来:市面上借贷出来的银子。有些是他们投进麻料市场的。私记还在。
看来幕后老板私铸新银的产量有限,某些旧银还是就这样投向市场了。于是案发。
于是钦差大员终于可以大举搜捕!
搜捕的结果,线索指向大乔。
“当然是大乔。”阿星很赞同简竹的决定。
这摆明了就是一场陷害战。有阿星里应外合,还有简竹摆弄一点小法术。陷害起来太容易了。问题在于他们想陷害谁。
傅琪已经识相的拱手让贤,又有大少君洪综这个牵绊,不好害、也没必要害了。瘸子秦虽然讨厌——好吧,阿星觉得他讨厌——他也算识相,把陆地上的田产转手给傅琪,自己退居水域。于是也可以先放着,不用急着宰了。
剩下的岂不只有一个大乔。
把大乔都干掉,张邑商圈,就由简竹收入囊中。
而宝刀遥遥西去,回来之后。就连老板都没了啊……
“你放任慕飞跑西边去,是不是怕他留在这里的话,发现你的计划,出于私心妨碍你?”阿星忽然醒悟。
“他妨碍我什么?”简竹大笑,“他怕宝刀回来。没有老板,太可怜了?他盼着宝刀没了老板,只好重新让我收留才真!”
阿星撇嘴。
街上人们喧闹起来:“大新闻,大新闻!”“官府……”“大案子!”
莫非钦差大员捉拿大乔了不成?
简竹皱眉:这不对!他明明还有一步重要的棋路没走哪……
阿星去外头打探消息了。简竹狐耳轻轻耸动:他可以很容易的比人类听到更多。
阿星打探回来之前,简竹已经明白了:
原来是小黑旅馆里出了吃人女妖哪!
真是的!妖精也不见得都酷爱人肉那口味儿,之所以吃人比较多,实在是……人类聚居得比较密集、抓起来比较方便的缘故。
要说最爱吃人的。还是人类自己。
从来没有任何别的物种,能对于自相残杀,如此钟爱与拿手。
简竹对此都已经没什么兴趣听了。
不过呢,计算一下行程,那个小黑旅馆似乎在宝刀和慕飞前行的路上哦?
这两个娃儿有没有卷入事件呢?消息里透露得很少。毕竟没有什么专业的八卦人士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并用最简洁的笔法、把最准确的信息、用最快的速度传回来。
口耳相传的消息。速度令人遗憾不说,还往往离原来的情况相差很远。不同版本且会彼此打起架来。
某些版本里出现了协助瘦英雄打女妖的小英雄。小英雄的性别与形像、所起的作用,各不相同。
简竹想,他还是派个靠得住的,去那儿打探一下吧!
他还没挑到人选。人选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归明远问简竹:“我可不可以去那里了解一下情况?”
“是吗?你也担心慕飞?”简竹欣慰的问。
“不……呃。也是……不过我也对吃人女妖很感兴趣。”
“唔?”
“如果她不是妖怪。如果她是人。什么让人变成妖怪呢?我对当中的变化很感兴趣。”归明远进一步解释。
“这样啊……如果能找到里面的道理,是不是也能让妖怪变成人?”简竹喃喃。
“东家?”归明远没听清。
“哦,你去吧!”简竹笑道。
“这里不忙吧?我可以走得开?”归明远责任心很重,确定一下。
☆、第十九章 式微
简竹现在的人手并不紧张。
该捞的他都捞足了,现在正在避风头的时候。下头用的一帮子人,本来就是藏一藏的好。出去逛逛正当时!
他准了归明远的假期,还特意叮嘱一句:“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过一小阵子,你的东西都能有用武之地了。”
归明远还当简竹的意思是找小露红等人帮他编的唱词。他惭眉臊眼道:“东家对我寄望这么深,实在是……可我那东西,编唱词也不合适啊!”
他多为长句、散句,少韵句、偶句,篇幅又那么长,更多心理描写、侧面描写,不好唱演。小露红他们,最后也只是用“评弹”的方式,并非正规台上生旦对唱那种演出,只是把他写的东西,原词原句的,配上调子,哼完拉倒。
这种只能当小菜,要达到大戏的标准,是办不到的。
又怎能扬名天下,达到他当初“风吹千页、传遍大洲”的志向?
简竹因请戏班子演出而花的钱,只怕也都要丢水里了。
归明远每每想到此处,都惭极出汗。
“你别想太多。反正你能写的,我固然写不出。我能想的,你想破头也想不到哪!”简竹安慰他。
这安慰很有点儿埋汰人……不过归明远心里到底好受多了。他回去整理行装。
整理行装难免要回家,回家难免要看到英英。
英英肚子越发大了,脸色则一天比一天白皙艳丽。
归明远怕看到她的肚子,也怕看她这张脸。
他对女人身体是没反应的,也没兴趣,自己这辈子不可能有后代了。英英帮他生了个后辈,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理论上来说。
然而一想到,英英那肚里的东西跟他根本没关系!他不知为何,心里还是不舒服。
英英低眉望肚子的模样,多温柔哪!归明远打记事起。不记得自己母亲对自己曾经这样温柔。如果他有能力在别的女人肚子里,播种下一个小小的他自己,是什么感觉呢?会不会很好?让那个女人如此温柔的照料,而他在外面努力赚钱上进——呃。也不一定很好啊!说不定他压力会很大。女人会像他娘一样磨损了身体、磨伤了性情,也变成一个大大咧咧的粗鲁妇人。
归明远这样想着,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英英抬起眼睫,投给他一个含羞而讨好的笑。
归明远匆匆扭过脖子。
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没法接受她的注视,再回给她一个笑!
他不是什么英雄、不是什么伟人,他连一个小小的关坎都过不去。但在离家之前,至少他过问了家里的柴米,也留下了足够的家用钱。
—》文》—然后他就往西去了。
—》人》—他去后不久,洛月就来了。
—》书》—“月姑——”英英想挤出笑容给她,但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屋》—“莫哭呀!”洛月阻止她。“这时候要哭,你是跟自己过不去了。伤身子哪!”
英英努力要忍,可没那么容易忍得住。
洛月教她:“这样罢!你当你有喜事,天大的喜事,板着脸都要笑出来。这时候见着一个愁惨的妇人。你要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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