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是不能了。”简竹闲闲答道,“好在我们等的不是她的渔网来下锅,是等着她的消息来做幌子。”
阿星抚掌而笑:“我明白了。”
原来如此!简竹只需要放出有关的风声就好。宝刀是不是真的今日就拖着废网出现在山口,并不重要。总之先有这麻料不值钱了的消息,随后麻料市场狂跌——那是简竹指示手下人抛货了。
☆、第二十三章 云裳准备的储君
人都是犯贱的动物,越看到东西涨,越想买,一见大势跌,没一个想撑盘的,都是面如土色,撒腿就跑。所谓呼啦啦似大厦倾,所有人能挺直了背脊在屋顶下顶着,它还能倒得慢点。结果只有往外跑的。门挤死了出不去,就爬窗;窗也堵住了,就死命推。把墙都推倒,大厦砸在他们头上更快,他们死得更惨。
麻料大跌,简竹怡然欣赏着这一片哀嚎。
他搭了一座大房子,请客人们进来,关上门,然后把房梁抽了,就期待着欣赏这片惨状。
——到底笑好听还是哭好听?曾经狐君觉得人类的笑声真美啊,一片赞扬真叫他陶然哪!随后他被关到了地底,据说是为了人类好。人类的安宁福祉!他为城相时致力保护的人类福祉!多讽刺。他也希望人间充溢着幸福,永永远远。但如果这幸福要把他镇压到地底才能维护,而他只不过发明了薄薄白白的坚韧物色……这幸福未免也太霸道了!
“你知道你炼出来的是什么东西?”洪峻当时脸色发白,“这比刀剑更甚!古圣人折毁了这片大地上的刀剑。而你,又铸了一把!”
跟简竹一起埋到地底的,除了君赐十二幅天水碧袍,还有他炼制的可怕纸品。
埋在地下的第一个十年,他想,如果有谁来救他,他将给这人无边富贵。
可是没有人来。
第二个十年里,他想,如果有谁来救他,那人想往哪里去,他就跟随到哪里去,哪怕为此打破十二城受圣谴也在所不惜!
可是仍然没有人来。
第三个十年里,他想,如果可以……如果老天恩准他逃离这恐怖的囚禁,他愿意立刻躲入深林中。从此再也不过问人事。
可是依旧没有人来。
再后来,不知过去多少年,他已经失落了时间。阿星把他放出来时,他问了年代。自己都诧异:怎么只有两代人吗?在深深的地底,他怎么好像,已经熬过了无边的轮回。
在那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衡量标准的地狱中,时间没有尽头,他失落了对时间的把握,像是往无底黑暗中永恒坠落下去。
在那无尽的坠落中,他发誓,不论谁救他,他将报恩,然后令人世大乱。
觉城琼波一啸。不过天灾。他要让这些人类知道什么叫*。
觉城的十二大岛守,都在急着等信。
远远近近,它们有的直接受到琼波大海啸的波及,有的是间接发现那边应该有大灾发生。所以岛守们都很着急,一来是等更详细的灾情报告、二来等城君的指示。
京地是设在觉城中心的大岛。这样一来。各地的情况,能尽快传到京中。
城君本应坐守京岛。
但女君裳在作贵媛的时候,就讲究深入民间。即位后,她也经常在各地视察。有时候,即使君前侍卫军,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这会儿三大尹问侍卫军君主在何处,侍卫军也叫苦。
城君裳这不是又到外头去了嘛!搞不好就是在海滨、再搞不好。就是在琼波附近。再再搞不好……
千万别是卷到海啸里了!千万千万!
——话说她要是真被卷到海啸里,怎么办?伤心哀悼的话先别论,第一个要考虑的就是君位人选问题啊!
云裳和云轩姑侄争位时,就曾经差点酿成大动荡。云裳一死,岂不又要出大祸?
幸亏云裳早有安排。她立了个宝匣,声称储君已在匣中。具体事宜。除了战神李一鱼之外,还有民部大尹等寥寥几位亲信知情。
那匣中名字,写的是云轩。
云裳在位,云轩必须远走;云裳若有个意外,云轩却是最好的继承人。
这几位知情人都同意云裳的判断。但出于各种考虑。他们都不希望云裳出事,换成云轩。
他们焦急的寻找云裳下落,同时封锁消息,以免大灾之后,立刻发生政局的大动乱,搀杂别有用心者在里头搅局……觉城当不起!
同时他们也不得不盘算着……莫非要去安城接回公子轩了?
幸亏公子轩离得不远,接起来方便。
幸亏云裳一直把公子轩保护得好好的,要接,如同探囊取物般。
“真是位绝世的好君主,安排死后事,如同生后事一样稳妥。”民部大尹不觉感慨,“就是对自己的性命太不当回事儿了。老天也太不眷顾!唉!公子怎如媛。轩怎如裳……”
“民尹又在叨念什么老话?”含着笑意的声音,很带些沙哑,听惯了,入耳却更觉慰美。
民部大尹豁然举目,但见念念之中的君主,云裳,一身憔悴、两肩风霜。那憔悴却如同尘灰,只不过是入世时沾染上的,丝毫无损她骨子里的威仪风采,似乎她只要耸耸肩,就可以像抖落尘色霜色一般,将憔悴也抖去。
她个子并不很高,但民部大尹总觉得非举目,不足以望清她。
而他甚至并不是常常有勇气在她面前举目。
“您、您回来了。”他无限庆幸、与埋怨,都在这一句中。
却与深闺女子对良人的态度相近。
臣子事君,痴心深处,原与女子侍夫之道相近。
云裳点头:“可不是回来了。”
李一鱼就侍立在云裳身后,真想说:“这次回来,可真不容易!”又想说:“险而又险,全靠老天开眼,赐回我们一个囫囵的君主。安城那枚备子,总算不必再用。”还想说:“这次回来,吸取教训,以后都不必再涉险了!千万千万!老天又不见得每次都垂怜。”
但他也知道,在君主后面信口胡言,大逾臣子的本分,更知道就算说出口来,云裳也不过温和驳回:“怎见得躲在深宫中就不受天灾。若只躲在深宫中,这君主又做来何用。换谁来躲不一样?”
句句在理,叫人只有垂头聆训的份。
李一鱼跟随云裳以来,忍不住也劝过几次,那还是在她践天台、正君位之前。得了她几次回复,了解了她的心思,以后不再劝。
云裳已对民部大尹道:“灾情信报?”
民部大尹,会合吏部大尹、工部大吏,早已有满堂的奏章汇集在这儿。
倒不是写了这么多文字,把一堂都塞满,而是这世界里纸笔不便,麻纸怎经得起揉搓,又在混乱时刻,越发不妥。觉城例来有个“鱼皮纸”,是将不好吃的鱼皮剥制下来,在上面刻字,随船送抵各方,万一粮食不继时,还能把它烹了吃。
这种鱼皮纸,刻起来也慢,而且不平整,写不了太多东西。琼波一啸,各地派来的,就都以口信为主。
记性好的信使们,背了一大篇汇报在心里,一些数据,记不了许多,这才记在鱼皮纸上,随身携带,供君主查阅。
云裳要看信报,民部大尹就会齐另两位大尹,将所有信使济济一堂,站了个满。时间紧迫,云裳自然不用一个一个信使听回来。早有伶俐的孔目,先把所有 信使们的信息一个个听过,择其总,汇其要,等云裳一声叫,便提纲契领的说给了云裳。
云裳立在她惯常的座位上,听着。
那座位是一整块黛色石头凿出来,用岛上的草织成座席,要说价格真真的不值什么钱,但云裳习惯了这石座的曲线,人们也习惯了看到云裳在这张座位上,听取各地汇报、并发布命令。
她其实,往往不是坐着,而只是站在这座位面前,一边听,一边在沙面上划记号。
在那块黛石前,有个沙鼎,鼎里盛满细腻海沙。云裳听取汇报时,习惯在这沙鼎上或是做立体模型、或是划出抽象的标记。
那些标记除了她自己,恐怕没人能懂。它们能够良好地帮助她记忆。
听完孔目的汇总报告之后,她有针对性地提出了一些问题。
孔目记得不同的问题分别由谁回答。云裳提完问题之后,他就叫相应的信使上来。相应的信使再把相应的数据向云裳详细报告。
有时云裳问的问题同时涉及几个方面,几个信使同时站上来回报。七嘴八舌,她也不怕吵。偶有人偏题,她三言两语,又能把重点拉回来。
不过半天,她就对整个局势有了初步掌控。
“诚然是避难所制度救了蓝兰岛,又何尝不是蓝兰岛救了避难所制度。”她第一句总结,是对三位大尹发了这样感慨。
三位大尹感同身受。
避难所的制度,涉及三个部。官员们要由上而下把这制度建立起来,于是要吏部牵头协调;这个制度少不得民众的理解支持,在制度的建立过程中也要随时听取民意,免得执行中反而发生扰民伤民事件,于是民部强势介入;至于避难所地点的选取、建筑的形态,少不得要工部把关与指导。
这三个部在携手推行的过程中,一种深刻的感受就是:困难!
而蓝兰岛的抗灾政绩,因祸得福,反而可以帮忙把这困难解决了。
在三位大尹奉云裳的命,推行避难所的一开始,就有很多地方持抵制态度,理由无非是:劳民伤财,真的发生灾难未必能有多大用场。
☆、第二十四章 开刀杀人
建立避难所,遭遇最大的困难,便是各地的抵制态度。
最典型的是沿岸三邑。根据云裳的指示,这些地方也要建立避难所制度,但三邑的邑守都觉得三邑身处大陆板块,问题不大,即使有点风浪,抓紧时间往内陆跑也就是了。所以像琼波邑,避难所只是意思意思的修了一下。
其实这话也不错,确实是要抓紧时间,往内陆方向跑。但怎么“抓紧时间”,如何跑法,跑了之后如何保证基本民生,又如解决灾后生活问题,三邑并没有充分的准备。
在死湖一带的震中心,诚然怎么准备也没用,命里该死的都要死。可是即使这么大规模的地震,也未能直接吞没整个琼波邑。琼波邑中很多居民,本来还是有逃生的机会的。上下相邻两邑更是如此。
可因为民众们没有得到及时有力的指引,只会盲目骚乱、纷纷乱跑,于是死伤甚众。
蓝兰岛便不一样。
蓝兰岛守的理路清楚。他想,要跑,首先得设立个灾难标准、决定由谁发警戒,决定居民开跑。蓝兰岛这里,主要是在要害地点设立了瞭望点,由老资格的海民担任瞭望员,随时向直接顶头上司汇报。直接顶头上司也是有充足海上经验、能力才干深孚众望的老海民,紧急时刻可以不通过邑守,就发布警备令。这一次,海水刚发出异动,蓝兰岛的瞭望台就发挥了作用。琼波邑呢?琼波邑的邑守在享用一天里最重要的一顿——夜宵。
其次,发了警戒要跑了。事先得说好怎么跑。大家家里都有老有小、有粗细家产。紧急逃难时,家产要全带,是带不走的。为了多带家产,结果没逃成难的,历来有血的教训。蓝兰岛作了几次演练,让大家事先就想好哪些轻便、重要的财产,怎么打包携带。日常用不着的贵重物品,则建议直接保存在当局的银库中。当局还设置了民间地保队伍。一到要害时候,帮着所有人疏散,很好的维持了秩序。琼波等地也缺乏这一点。
再次,谁需要跑呢?一般来说是灾情影响范围之内的人。可是什么样的灾情、影响到什么范围?这仍然需要一个标准的划定。蓝兰岛内环向来被认为是安全区。而外叶是最危险的地方。于是岛守在逃难演习时,重点针对外叶居民,而内叶居民岂止没有演习,在这次海啸已经发出预警时,他们很多人也没有进入避难所,觉得自己家里比避难所还安全。
但事实证明,工部主持修建的工事,是比民宅靠得住——至少比民宅的平均安全水平要高。
于是,这次海啸,蓝兰岛内叶居民的和身与财产伤亡竟然比外叶还惨重。因为外叶居民们听从了岛守劝告。事先把很多财物藏在官方的储藏库里,预警发出时,也心裂胆寒,一点都不敢犟,撒丫子就跑。
内叶居民平常没有转存财物。灾难来临时又过于相信自己的房子地理位置与坚固程度,没想到海啸如此之大,结果遭受了巨大损失。
这是蓝兰岛守的失误。
他好的地方,被作为模范,在全城推行,失误的地方,总结经验教训。从此演习分为几等,最高等为“全民”级别,就当是一切都要毁了,没人能存侥幸,统统要试验一下这种情况下如何最大限度逃生。
云裳将大灾分为“灾时”与“灾后”两部分。
从海啸预警初起、到海啸肆虐,都是“灾时”。至于灾后。就是另一场战役了。
避难所,只能算是灾时救急措施。
灾后一切如何处置?
无非是,先保住幸存者的性命,再谈日后重建。
云裳忽问:“岛守杀了多少人了?”
没有。
最近一位信使出来时,蓝兰岛守一人未杀。
但云裳知道。要镇住岛上秩序,他必定要杀人。
宝刀、兼思他们跟着那脚受伤的海民走时,听到一点点骚乱声。
并不算特别严重。而且灾后的人类本来就容易发出哭喊和嚎叫。蓝兰岛这里,已经算很平静了,偶尔发出一点这种声音,宝刀他们并没有很留意。
海民领着他们往一个地方去。
那是个瞭望台。
在灾难之后,瞭望台上仍然有人值岗。
最紧要的位置,两人以上轮岗,随时瞪大眼睛。普通点的位置,有一个人长期值守也就是了。
这种职位,往往由年老鳏夫担任。他们气力已经衰竭,需要给自己找个更安定的工作,而且一生没什么牵挂,长期呆在一个地方也不会焦躁烦闷。
脚受伤的海民,很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呆在那里。
一子向兼思做眼色:这个地方,不像是有能耐帮忙造纸、以及向岛守引荐人的啊!
兼思回一个眼色:小心谨慎!真要有什么猫腻,咱们得防着。
而宝刀不在这里。
不久前宝刀说她有点事儿,得离开一小下,“你们先走。”
海民问什么事儿,她一脸痛苦:“出个小恭。”
似乎是身体受不住折腾,拉肚子了。
海民本来有点怀疑,可是兼思担心得不行,若非这病情男女不宜,他都想跟着宝刀去。海民见兼思这么担心,便信了宝刀是真病。
兼思是不是跟宝刀一起离开,伤脚海民并不在乎。他只在乎一子是不是跟来。
一子既然仍搀扶着他,他远远的又看到高台上的身影:果然就是!
他高兴极了:一切都很顺利。
他从一子的臂弯里跳开:他并不是真的脚受伤。
他兴高采烈往高台上跑,看那样儿,是真的很欣喜见到高台上的人。
兼思和一子有点儿懵,看他也不像对他们两人有什么坏心眼,当然不可能直接追上去按倒他揍他。
他们不按倒他。他跑出几步,可就对付他们了。
那所谓脚伤的海民,跑出几步之后,就往后丢了个烟果子。
野草间生的果子,不小心踩到。“蓬”就是一团烟。
丢在地上,当然也是这种效果。
恰在此时,无巧不巧,蓝兰岛最高的山上。响起嘹亮的螺号。
凡是重大事件,海岛上惯例就是吹这号角。譬如告诉诸岛民紧急聚集、紧急避险什么的。这次海啸警报,除了鼓、哨之外,最响亮的警报声,就是大海螺吹响。
除了君主葬礼上的戾牛头骨之外,十二城音量最大的吹奏型乐器,就除大海螺了。
因为太大,所以人类事实上没本事用它吹出真正的音乐来,只能用长短、节奏,表达不同的意思。
集会和避险的螺声不一样。杀人,又不一样。
人命由天给,正常情况下也该由天收。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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