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刀肚子里“咕”的一声。她揉着肚子咽口水。
席下的两只黄狗觉得受到了威胁,左右立起,加以怒目。
琼波邑守最推崇的是海鲜,其余什么鸡鸭猪狗,菜肴里也有,吊吊鲜、调调色,他基本不吃,顺手就赏了席下两只家养的黄狗。
黄狗视此席底为它们的禁脔。它们的逻辑很简单:你不是坏人?那你干嘛这时候跑来!
琼波邑守的夜宵宴上,确实很少有外人来。
他甚至不让美人侍宴。
他的逻辑也很简单:老子吃得正高兴呢!摆一个娘们儿在旁边唧唧歪歪、跟我抢食,算怎么回事儿?
吃东西,就像抠脚、出恭一样,是很享受、很私人的事,恕不愿与谁共之,尤其不想有人打扰。
但湖底怪物的事儿太大了,有三个人声称湖底没怪物这也太奇特了。琼波邑守不得不在席中接见他们。他的坏心情已经促使他相信:这仨外地娃有罪!
兼思和一子说了半天,宝刀揉了半天肚子,他得出的结论是:“你们不是坏人?你们仨外地人凑这时候跑来乱哇哇则甚?”
——“仨”,他发音为“傻”。“甚”,他发音为“深”。这是本地口音,前齿的“丝”、“词”发音,会把牙齿往后合些,发成“施”、“池”腔调。至于入音字,则发得含糊而轻微,更接近上平声字。
发完这句话。他就准备把三个押入大牢,问个远来附妖之罪,择吉日砍头作祭祀之用。
一子情急道:“嗒人,我等也施遮里人。”
完全本地发音。
她其实是小半个觉城人。在觉城过的日子不长,但天性聪敏,琼波地区的发音特色听过之后,就能学,如今使出来,完全可以乱真。
琼波地区、乃至整个觉城的风土人情,她也听过许多,记在心中,邑守问起,她估计也能答个*不离十。兼思和宝刀不会本地发音。她可以说他们两个从小出去,现在回来看她的,应该能哄邑守相信。
谁知邑守不问。
邑守只是想了想:“嗯!原来施老乡。”就挟了一碟子菜,赐给他们吃。
黄狗气得翻白眼,闻闻碟里是海鲜。不是肉,也还罢了。
宝刀看那碟子里食物,是一种绿色、修长的东西,大约是某种鱼罢!用油烤得喷喷香。
海中各类珍奇物品甚多。一子往来觉城多年,也没见过此物,不知邑守是何居心,正在沉吟。兼思向来主张割不正不食。流亡之后虽然没法这么讲究,但看这东西怪模怪状,一时也下不得口。
宝刀可不管这么多,本来就饿了,那油盐烤的鱼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当下率先大嚼。啧啧称美,几乎连舌头都要吞下去,迭声让兼思和一子一起吃。
这碟东西,琼波邑守自己就吃了一半,如今让给客人。眼巴巴托腮看着。
兼思和一子想:“至少总没有毒。”也便吃了。
风转大,哗哗的往青神岭吹。
阿星在酒坊里掐指算:小熊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兼思他们?
她真遗憾不能到现场看热闹。酒坊里的事更重要:准备夏天卖的果酒,现在要开瓮了。
羊医生把手里酿的酒都标了字号、编码,像中草药装屉似的,一格一格、一瓮一瓮,清清楚楚。
这次,他本来打算开“阿”字号头下的八瓮,阿星叫他多开几瓮,亲自点了另外几个新字号的酒瓮。羊医生问:“为什么?”阿星回答:“我看你那几瓮是酿坏的。”
羊医生本来就是新手,对自己手艺没啥信心。阿星一讲,他就佩服得五体投地:“老板连这个也看得出来!”
阿星有苦说不出:她当初为了给羊医生使坏、逼他就范,悄悄给他酒瓮里搀了东西。所以她才知道,有哪些瓮里的酒,肯定是坏的。
现在这些坏酒的损失,要她自己来背了。
幸亏简竹能干,在丝、麻、米上的算计,阿星觉得前景辉煌。不然,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筹集到她想要的资金!
干大事要下大本钱。阿星此来,图谋非小,资金需求也是巨大的。她盘算:简竹这么靠得住。她以后不给简竹扯后腿。凭简竹的商业能力、和她的酿酒本事,什么时候才能筹足她要的钱?
而羊医生已经下窖开瓮。
酒瓮打开,简直像个小炸弹,“嗵!”酒沫喷了他一脸。他傻掉了,舌头伸出来,舔了舔脸,又蘸着酒坛里剩下的浑浊液体,尝了尝,连滚带爬的跑出来找阿星。
阿星也听到那一声儿,根本没想到她搀的东西会让酒炸,还以为出了什么别的事,忙忙也奔来了,正跟羊医生撞个正着。
羊医生眼看要一头撞上她的娇躯,但觉眼前一花,阿星攥着他的衣领,推他滴溜溜转了个圈,按住他肩定住他身子,问:“好好说,怎么回事?”
“老、老板……”羊医生哆嗦着道,“您自己看看去!”
☆、第十五章 关入虫洞
简竹吩咐伙计门板上牢。
麻料市场的投资,该收回了。
也就是说麻料泡沫该戳破了。
简竹接完傅琪的轿杠,他自己也抬腿溜之大吉。慕飞、归明远已领人清仓出货。这上下,安南地区要发生大动荡。简竹是罪魁祸首。他没让人知道他是罪魁,可得防着伤心失望的暴民们当街闹事,顺手儿把他的作坊砸了。他拣点资产:田间西瓜都收回仓库,丝货已经通过张邑走出去,麻料源源不断换成真金白银和硬票子,储存好了。他满意的宣布:上门板!咱们歇暑!
阿星不受门板的阻隔,一阵风跑进来:“简竹!我们的酒!”
“嗳?”简竹看着她手里捧的酒瓮,里面还剩半坛液体,酒渣沉了下去,上头的酒液还算清,飘着前所未闻的香气,似乎不错,就是酒面浮着很多白沫,感觉像是有毒物体……尤其是酒体里还有些气泡在往上冒,就像烂泥里会有的气泡,让人觉得很可疑。
“超爽口!”阿星把酒瓮捅到他面前,“是我动过手脚的酒,结果造出了气泡酒!简竹!”兴奋得脸通红,“我们这夏天是要火一把吧!”
简竹尝了一口,呆住了:这口感。这夏天……他们不火一把是没天理啊。
从引诱宝刀做出皱草、到让慕飞发现新的印刷手法、甚至把来宝送往觉城,一步一步,都是他在引导,目的就是推动这世界发生安城先君洪峻所不愿见到的新变化。可这气泡酒,他真没有动手脚。
望着窗外湛蓝的夜空,他忍不住想:“老主君,看来,并非全是微臣的功劳。似乎这世界自己,也在迫不及待迈出新步子哪!”
琼波邑四角亭中,宝刀大着舌头。指着兼思和一子:“你们、怎么、好像、有点肿?”
她用忽然变厚了的手掌、摸着自己忽然变大了的脸:“我、好像、糟糕、也肿了。”
她来不及分辨兼思和一子的表情,就“卟嗵”一声,栽到了地上。
琼波邑守冷笑一声:“拿下!”
宝刀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才醒来,总之一醒就听见吵吵:“喂。你们中毒了,老实招吧,跟湖底怪物是如何勾结的?缘何要为虎作伥,诱引人类去给怪物食用?!”
石洞外,审问官厉声喝问。
石洞里,关着兼思、一子、宝刀。
觉城的大牢很有特色,跟安城的大牢迥异。
安城的大牢,一般都建筑得低矮、阴湿,牢口用铁栅封死,犯人身上带着沉重的木枷。
觉城的大牢。首先不能建筑在地上!因为觉城的地理环境,整个儿是水多、地少。能用来建筑的石料木料更少。大风大浪又容易把建筑击毁。隔阵子就要重建一把,耗时耗力又耗物,格外珍贵,怎么能浪费给犯人!
其次。觉城的大牢,也不能用铁栅。因为觉城自己几乎不出矿,也缺乏修筑金属治炼炉的条件。它用的金属,都从华城进口。走海运,速度倒快,但金属沉重,一条船能装的就那么多。再超要沉。所以运到各岛,也不容易。打船锚、打船钉,哪里都用得着金属。觉城人都很珍惜使用。
再次,觉城的犯人身上,木枷都不能戴!因为木料也很珍贵。而且木料,哪怕再沉重的木料。也是有浮力的。万一犯人逃狱,明明找不着船,就借着木枷的浮力离岛逃跑了怎么办?再到哪追去?岂不成个笑话!
为此,觉城各邑,因地制宜。发展出“洞狱。”
在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岛上,总有一些石礁,天然被腐蚀成大大小小的洞。找高高的洞壁,顶好下头还得是有犬牙尖错尖石的,把犯人放进去,然后在洞口搁上“巴结虫。”
“巴结虫”有点类似珊瑚虫,就是都能分泌出胶质物,那胶质物凝结成坚硬的石体。
珊瑚虫凝结出来的珊瑚枝,那美丽就别提了,例来是各城、乃至沧浪大洋东大陆帝国贪求的珍品。巴结虫们,凝出来的石状物比珊瑚丑,不过比珊瑚坚硬得多,动作还比珊瑚虫快!
珊瑚枝越长越茂盛,会变成珊瑚树,再积累下去,可以变成珊瑚礁、珊瑚岛。但那速度异常缓慢,要以百年、千年来计时。而巴结虫呢?把它们放在洞口,它们像勤恳的泥瓦工,立刻开始工作。你简直能眼瞅着洞口长小!
长啊长啊,快则一日、长则三天,关在里头的犯人根本爬不出来了,牢子停止给巴结虫供应营养液,反而在巴结虫石上喷满酒。这小虫子很怕酒精,当场能死一半。再拿火一烧,好啦!它们就全死啦!一座漂亮的“进得去出不来”的牢房完成了。
这虫石结实得,得拿大锤子狠命砸,才能砸坏。犯人赤手空拳被关进去,别想越狱。
如果判了死刑的犯人,就不必准备酒精和火种了。拿死刑犯人丢进洞中,洞口涂满巴结虫,不断喷营养液,让它们在洞口疯狂地长啊、长啊,一直把整个洞口全封起来。犯人就被残忍的封死在里头。
巴结虫当然还有更和平的用途——拿海泥打好模子,让它们进模子去长,可以长成各种形状的虫石,当砖头用、当家具用。
还可以在建造大建筑时,把它们放在关键部位,让它们长,很容易能把墙壁、屋顶结合在一起,什么榫头啊、钉卯啊的结合法,比起来都弱爆了。
巴结虫是海滨城池非常重要的建材。
可惜它对温度、食料的要求很高,在普通的海洋环境下,根本吐不出太多虫石,只有用特别调浓的营养液喂它,它才能供应建材虫料。那营养液是海中特别藻类调制的,很难保鲜,因此难以推广给内地。再说,不考虑饮食问题,巴结虫被移到离海洋比较远的地方,也会迅速死亡。它就是这么娇气的东西,注定无法风靡沧浪西陆。
另外,虫石过几十年后,就开始逐渐变脆,所以在海滨,它也不能完全代替木料、金属物,只能作为一种方便的辅助建材。
宝刀、兼思和一子就被分别关在这种很有特色的虫牢里。
宝刀醒过来,惊愕的看着洞口好像在慢慢的……变厚?
那速度就像花在开。你盯着、盯着,花蕾老不绽开,但你错开眼睛,再转回来,那花已经“哗”一下吐蕊。
审讯官质问宝刀为何帮湖底怪物引诱人类时,宝刀完全心不在焉:“你们弄错啦!我们朱兼思被你们关在哪里?你听他说就是了。他说得比我聪明比我好。嘿!这个洞口真的在长大——唔,应该说长小——对不对?是什么魔法?巴结虫?哇好神奇……你们的鱼网呢?干净吗?我来这里就是想看看你们的鱼网。是用麻做的对不对?破了之后有什么用呢?可不可以卖给我?我要麻造纸耶!——对哦麻料的紧张就是因为我发明的皱纸——对哦皱纸就是我发明的……安南的鱼网用到破都很脏了,不能回收造纸。海上是干净点对吧?真的吧?不过我还要再考察实验才放心!到时候你们破网都能卖给我换钱耶!放心吧我们肯定会收的。皱纸市场好大的!”
“真的吗?真的吗?”审讯官听得入迷了,猛然回过神,“——呔!你胆敢又行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我没有啊。我真的是为这个来的啊!我还把造纸的工具都带来了,就在我随身行李里,不过是另一个朋友帮我带着。也不知他在哪,总之让我实验成功的话……”
宝刀比划着美好前景。审讯官一不小心又听得入了迷:这小姑娘很认真嘛,不可能骗人哦?她说得话闻所未闻,不过真动人啊!如果真到破网能卖钱的一天……
等一下,他怎么又被她哄过去了?这是妖道骗人的伎俩,不可信。不可信!审讯官掩面而逃。
他去质讯兼思:“你们为什么帮湖底妖物——”
“所谓格物而致知……”兼思侃侃而谈,跟他讲世界上的事物有多么复杂,不是人类所能想当然推测,人类要想更多更好的了解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首先要端正态度,之后要讲究方法。关于态度、以及关于方法,我们可以分为一、二、三、四几点……
审讯官觉得真有道理啊!真强大啊!就像是很有文化的老师在授课。听得他头晕脑涨,反驳不得,自惭形秽,只有伏地膜拜的份……
不行,这也是妖道的手段!
审讯官再次狼狈而逃,这次转向一子。他已经两次败下阵来,这次试图先行恐吓:“妖人!你可知已身中我们的特产巨毒,如若——”
一子想了想:“绿龙是吗?”
“呃……”
“果然不错!我来表姨家玩的时候,似乎听说过嘛!真是的,记性好差,都没想起来!琼波的特产,一年也就六、七天里能捕捞,其实是一种小虫子,但被你们美誉为‘龙’,对不不对?长得像蜈蚣一样?对不对?用油炸过,细脚都掉了,看起来就是细溜一条了。它特别的地方在于——”
“超级——美味!”审讯官忍不住接口。
“味道还好。”一子明显不以为然,但出于友善的目的,宽容一笑,“特别的是,第一次吃它的人,会通身发肿、气虚晕厥,再过几天吃,就不会了。所以邑守听说我自称本地人,就用这个试我们,对不对?”
被说中了!审讯官蹲地画圈圈。所以他们都没有中毒。被戳穿了……
☆、第十六章 灭邑巨灾
审讯官落荒而逃之后,牢子来检查洞口的虫石,并往上喷营养液了。
牢子一点都不担心洞里的囚犯冲出来攻击他。因为囚犯们的手,是用海草缠住的。那海草号称“美杜莎的头发”——好吧,“美杜莎”这三个字,是从沧浪大洋西陆邪帝国传来的故事人物名字,据说满头长的都是蛇,缠住谁,谁都体想脱身。那蛇发女人姓杜,名莎,专爱拿蛇发缠人陪她,自以为自己美得很,所以被称作“美杜莎”。
这种水草啊,在新鲜的时候,可真像美杜莎的头发,缠住了,牛皮般韧、铁丝般硬!砍都砍不断!多少海里人,就是在水里被它缠住,悲惨的溺死。
它从水里挖出来之后,至少要几天才会*吧!
几天之内,洞里囚犯可摆脱不了它。
就算囚犯一头冲出洞口。洞口可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哎!牢子、包括审讯官,可是牵着绳子来访的耶!囚犯敢冲出来,牢子只要往旁边一闪、就手一拨,囚犯掉下去——哇,下面可是犬牙交错的礁石!浪拍上去,打起千堆碎雪。人掉下去,那就是一堆碎血。
觉城大牢真真的好进不好出。
牢里人向牢子解释、哀求、询问,牢子听惯了,一概当作没成到。吃这碗饭嘛,就要培养出这份专业素养。关进牢里谁不哭、不闹、不自称冤枉?都要一一理会起来,晚上不用睡觉了。
不过今天,关进来的这三个人,牢子有点牵心挂肚。
因为事涉湖底怪物。死湖离牢子家这么近,四邻八舍都在谈这个,牢子难免有点切身之痛,不得不关心。
更因为吧,这三人号称湖底气泡是自然现象!牢子怎么忽然想起来,爷爷在世时。说个故事,似乎是太祖爷爷经历的故事,跟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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