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夏天,处处绿草如茵、石榴如火。阿星拆一片草坪、一棵红花树,给兼思他们施加暗示,引他们到天果寺来。
草啊、红花树啊。有相似的,还可以解释,为什么连塔都有相似的呢?
呵,安城有很多镇妖塔,都是狐君得罪了先君洪峻那年,洪峻着各地修建的,目的就是为了加强京邑法阵力量。帮助镇压狐君。
这些塔确实有效果。狐君压在地底出不来,法力受到严重损耗。
等狐君终于破土而出时,塔们受到反震。张邑这座塔比较不结实,就塌了。
这些镇妖塔,都按安城最传统的造型来。盆景里的塔,也是这个路数。彼此之间自然接近。
兼思他们已经一步步入局,心中怀着满腹疑团,拿着盆景,自然就不敢丢了。
阿星估着他们找到盆景的时间,把住持、或者随便哪个聪明点的寺里和尚引来。自然就叫他们被发现了。
现在发现,还没什么坏处。不管哪个和尚看见,无法指证他们任何罪过。可是,过几天之后,就不一样了。
阿星只等着过几天之后,事情发作。
廊下的住持揉了揉眼睛,犹豫再三,没有直接奔出去。但他已经拿定主意,从此紧盯着悟宁。
阿鸠把珠盒小心收好。
宝刀恋恋不舍跟悟宁再次告别。她发现离开一个地方,跟一个人作第二次告别、比第一次还难。兼思已经快要打翻醋罐子了。宝刀想起来,问:“悟宁,你对少章掌班是不是教训得太狠了?”
归顺子跟宝刀聊的时候,提起来,过路的少章戏班暂时走不了了,他们掌班被人打了,脑袋肿得像个猪头,被自己的裤腰带反绑着浸在河里,差点没淹死!也不知是谁干的。
宝刀想,一定是悟宁干的。因为他们一起救小露红、让小露红醒酒、警告她小心掌班、再把她送回去的嘛!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小露红自保能力严重欠缺,所以教训一下掌班也是应有之义嘛!
就是这教训得太狠了,不像悟宁的风格。
悟宁果然吃惊:“不是我做的,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是宝刀另外叫人做的。因为这种教训方法,孩子气,他以为很像宝刀手笔。至于狠不狠的……在公子轩眼里,还真不觉得打个猪头浸个河有什么狠的。就算再做得狠一点,挥刀去势,也都是那色狼人渣应得的!
阿星愉快的离开天果寺。她一生难得做好事,偶尔有件好事也跟暴力合为一体。
教训个色狼掌班,阿星觉得很高兴,这种好事不需要留名,她不需要人感谢。
☆、第三章 追杀逃妻
小熊侍卫长经常哀叹所谓的和平时期,军人的职业变得多么猥琐而悲哀哪。
连流氓都不如!
流氓在城邑中骚扰平民,只要别抱着威胁城君及其直系血亲的念头,圣人的诅咒就不会危及他们。而军人呢?稍微动作大点儿、有抱负一点儿,就很容易触发诅咒,搞得出师未捷身先死,死无葬身之地。
在这种有志者受打击、摸鱼的没处罚的情况下,军人堕落到可耻可怜的地步,最大的功能是替君家充当仪仗,其次是帮商家当保镖,之后包括帮官府镇压一下暴民、帮老爷们追一下逃妾逃奴什么的。有些军人很喜欢接最后一项任务,因为报酬优厚、又没风险,比较起来性价比最高。小熊侍卫长则像害牙疼一般托着腮,把手一挥,坚决拒绝这种侮辱性的委托。
什么?又来一个任务,不是追踪逃妾,是追逃妻?小熊用牙疼姿势一挥手,照例不接。
什么?是秘密任务?即使如此也…伯少君的未婚妻?!那就不一样了!
年后,右夫人终于给洪综订下了妻室。对方是位贵媛,名慧,父系为华城公子,母系为觉城少姬,再往上数八代,有安、栖、画等各城贵族,无直接的平民祖先。血统优良。
华媛慧童年时期有一段在觉城度过,现在也时不时过去度假,跟女君裳关系很好。华城君对她也印象不错,君夫人更是宠爱她,特在华君宫殿边赐她一座府邸,好让她进出宫廷更方便。其他城池的不少贵族子女也跟她关系良好。她人际关系过关。
她的父亲,公子达,手底下掌握着大量矿山。华城拳头产业本就是武器、以及由此衍发的一切金属冶炼锻造。公子达名下不知多少炼金炉、打金铺——这里的“金”泛指一切金属。铁铜银金,华城都有丰富矿产。尤其是铁矿,十二城里要推华城为首。
公子达的富裕可想而知。
华媛慧身为公子达的掌上明珠,嫁妆丰富也可想而知。
右夫人当时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是南边知城的二少姬,地位比华媛慧更高贵,只是母系的血统弱些,嫁妆也比华媛慧少些。也算过得去了,生得倒是比华媛慧更美,人又活泼、肯逗老人开心,而且对洪综明显更为倾心。优缺点彼此对应,右夫人长久在她和华媛慧之间举棋不定。
年后一场宴会,帮助右夫人下定了决心。
那是一场私宴,在座的都是自己人,饮了些春酒,渐渐不拘形迹起来,又是推叶子牌。又是约好拿到鬼牌的人都得说个笑话。
知城那位二少姬,恰拿到鬼牌,毫不忸怩,便笑道:“说起来真有个笑话!便是前些时的事,我们那儿有位御史。跟朋友一起设宴饮酒吃河豚——正好我们那儿河豚初上,肥美得很,就是有毒,非得好厨师把毒收拾干净,不然哪里能吃——蒋御史爱美食,当季弄到尾肥大河豚,又借了个好厨师。当宴做了,跟朋友一起吃。那些客人贪河豚美味,大吃一气,忽然就见一个人倒地口吐白沫,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席人都吓坏了。古法粪清能解河豚毒。他们连忙弄了粪清来,给这倒地的灌下。倒地的一时还没有醒。同席人都胆战心惊。说自己也吃过河豚了,迟早也要毒发,不如等没发作前先吃药吧!于是蒋御史为首,都喝了一杯粪清,果然没有出现中毒症状。过了会儿。最先倒地的那个醒来了,一听刚才发生的事,跌足说:‘哎呀!我一直有羊癫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作。刚才是我发了旧病,不是中河豚毒啊!’”
她声音本就娇啭,南边口音又俏丽,学了那人模样,把最后这句话一抖擞,在座的都大笑!右夫人也笑得不行了,几乎喘不过来气。洪综替她抚背,知城二少姬也在前头照顾右夫人。洪综目光投在她身上,她也正抬睫看洪综。两人离得既近,灯光又正好在她脸上,映得人比花娇,洪综明明情系傅琪,至此也不如心头微微一荡,暗忖:若傅老板肯这样看我一眼,实在是……
右夫人笑声渐歇,望了他们两个一眼,满脸慈祥暖意。
洪综以为,这般一来,婚事就该定给二少姬了。
谁知席散之后,右夫人对洪综道:“儿啊,你若对她们两个实在没好恶,娘作主,就定了华媛如何?”
华城,贵媛,甄慧。并非那娇丽动人的南边二少姬。
洪综怔了怔,忙笑道:“实在并无偏倚,全凭母亲决定——然则何以是华媛?儿子还当母亲更中意二少姬。”
右夫人点头叹道:“若以私人交情论,为娘委实偏爱二少姬。能生她这么个女儿,为娘必定高兴。要做媳妇么,依今天席上看,为娘恐怕,她不如华媛更助得上你。”
席上二少姬说得那个笑话,好笑固然好笑,在长辈面前说,却嫌太轻佻了。拿自己城池里御史开涮,又是指名了姓氏,也未免有失国体。
而华媛慧后来也拿到了鬼牌,微一凝思,轻笑道:“也是件实事。就是前几天,我随父亲待客。他们说要钓鱼玩儿。我没那能耐,陪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起来走动,见一个小孩子,乳臭未干,也学大人,举了枝花,像模像样在水边举着呢。我见了好笑,问他:‘你钓什么?’他‘嘘’了一声。我立在旁边一会儿,便见只蝴蝶飞来,盘旋一圈,落在枝上。他这才对我说:‘我拿花儿钓蝴蝶呢!’”
一时,席上并没笑声,但是凡有孩子、爱孩子的贵妇,唇边都不由得滑出略显意外、又分外温馨的笑。
华媛慧说的故事,是淡的,却越品越暖。
知城二少姬说的故事,是爆笑的,事后却叫人不敢回味。
两相比较,谁更适合作洪综的贤内助,已经很明显。
洪综长叹一声:“我怎配母亲这样劳神。”
右夫人举手包住他的手:“你只要知进退,莫再额外叫我劳神、叫你身边的人失望,也算对得起我、对得起你列祖列宗了。”
这是暗示洪综对傅琪的感情,不可以继续。
洪综悚然:“母亲,我省得。”
右夫人欣慰一笑:“你知道该怎么做。”
洪综知道。当天晚上,他亲取上好春茶,为华媛慧烹制,并流露好逑之意。知城二少姬“正巧”撞到,回身就逃,面红过耳、气冲胸臆,想哭又哭不出。
右夫人也“正巧”经过,见到二少姬窘急之态,“大惊失色”,连忙问:“孩子,怎么了?”
二少姬最后哭倒在右夫人怀中。右夫人问明原由,切齿痛骂自己儿子,说他“没眼力见儿,没福!”完了安抚二少姬:“我总遗憾膝下没你这样灵秀的女儿,也舍不得就这样放你回去,你要不嫌弃,就让我做你干娘罢!”
二少姬是美人所出,乐意多认个“君夫人”级别的干娘。
再说,她兄弟姐妹那么多,宫库里财物虽丰,分到她头上的少。多认个殷实城池里掌权的干娘,平时多笔零花、出嫁时多份嫁妆,有什么不好?
二少姬这么一想,就破涕为笑。
右夫人暗叹:果然是个没出息的……倒也是福气。
尘埃既定,右夫人就赶着下聘。洪逸就宫库所许可的范畴之内,尽着她折腾,最多开句玩笑:“莫花费太多了,回头我们自己还过日子。”
“花出去的聘礼,回头媳妇儿带着嫁妆还不是补过来?少不了综儿、也少不了我们!”右夫人回了句嘴,聘礼的操办,还是得盛大,不能堕了君府的脸面。不过右夫人能当家、会操办,聘礼看着好看,实际花费并没有太多,不曾过度亏空了宫库。唯有三件聘礼是名贵要紧的。
第一件,洪家祖宗留下来的珠宝里,有一整面的水晶帘子。水晶珠微带青,透彻如冰,帘绳是上好的丝,细得能透天光,穿着珠子在那里,丝毫未加雕饰,加了雕饰反而俗了。真正如精灵结成的一帘露珠,送过去,新人见了必定欢喜。
第二件,右夫人自己带的嫁妆中,有个玉雕的飞仙子。玉料既好,温润沁人;雕工又好,仙子体态轻盈、面宠盈盈含笑;且是古物,寺里受过多年供奉,最吉祥如意不过。
第三件,便是现打的盆景。安城最著名的纺织匠人,都接了君家敕令,拿出浑身解数奉诏。除此之外,东南西北上好的手工艺品,也都被笼络在这一盆之中。觉城女君裳于其他贺礼外不算,又送来稀有的青衣大贝母盒为侄女儿添喜。华城知名银匠更当仁不让,给盆景打了一弯活水。连知城二少姬也为干哥哥婚事,凤旨点了最佳的雕塑匠完成盆景中的雕塑。她是知道华媛慧长什么样儿的,指点雕塑匠把华媛慧塑得清美可人。知、华、安三城间关于这一桩婚事变故的疙瘩,算彻底掀过了。
有这三件宝贝镇着,再加上一大箱一大箱绫罗绸缎、金珠银带、美酒香茶,安城洪家备的聘礼很看得过了。
忽然大变起,晴天霹雳:华媛慧不见了!
公子达瞒着这事,只说媛身体不好,暂不见人,暗示婚期可能要缓一缓,实际上,私底下派人四处搜寻。看来华媛慧是自己跑了的!
☆、第四章 一裙之讥
右夫人千挑万选,选了华媛慧这么个好媳妇儿。好媳妇居然跑了,右夫人气得仰跌,几乎没大病一场。洪综慌忙安慰她:“母亲,您看中的,怎会有错。也许她是遇到什么变故了。若委实是桩上天祝福的婚事,吉人天相,她总能回来。”
右夫人垂泪:“有什么变故?她身为女人,不晓得深居简出、静言敛步、远灾避难,以至于遇着这事,她妇德也有亏了。我们既然能知道这事,别人总也能打探到。再过几天,怕不沸沸扬扬,成笑料了。她真的犯下大错,我们只能悔婚,少不得被人指点嘲笑。”
洪综仍然安慰:“她未必犯大错。”
“那更糟!她如果没错,只是在外头受了委屈,她父亲、华城君、觉城君必护着她,不许我们悔婚。我们怎么办,同他们决裂不成?本来想要好血统、高门第,弄巧成拙了!到时候只好把她接过门。人家却不管她有错没错,碰着这种事仍然要指指戳戳、谈谈笑笑。我们这闷亏要吃一辈子!”
右夫人捶胸顿足。洪综已经找不出话来讲了,只好胡乱照应了一阵子,吩咐宫人们好好照顾夫人。
他走到外面,唇边不由自主滑出一个笑来:竟有这样的事!千挑万选的媳妇,自个儿跑了!这是老天不让他完婚。老天让他替小傅老板守身如玉呢!
远远有宫人经过,见着洪综,连忙屈身行礼。洪综只怕自己的笑容被人看见,赶紧的把脸一板,背着双手,急匆匆走了。
他走到书房,拿了张帛想写。
这些帛不是用来穿的,是专门裁好,给他写字的。
多少人连粗棉布都穿不上。他这儿,一叠高高的雪帛,供他书写!
别怪右夫人想抓权。权力有好处啊!说什么粗茶淡饭也有乐趣,人生在世。总有一些需求,不一定害人,但就是稀缺品,手中有权才方便获取!
为了避免人家眼红、给自己招来麻烦,右夫人一直也都谆谆告诫洪综:享受归享受,别过了份,在外头招出幌子,母亲不一定罩得住。
洪综展了帛,正要书写,想想不知从何落笔。就将帛收回一边,另取了个抄片子来,在上面打草稿,打来打去、打去打来,比一场大战还艰难。硬是军不成军、阵不成阵、行不成行、字不成字。
他涂改几遍,终于赌气蘸墨把写的全涂去,将写废的抄片子往旁边陶盆里一丢。
这陶盆,也属于文房诸宝之一。只因帛上若稍沾了点墨,洗洗说不定还能用。大家都爱拿抄片子涂改起稿子,那更需要水盆了!抄片子原是瓦制,写乱了。一洗、一晾,便还能用。手头有个水盆、有个晾瓦片的地方,是很方便的。于是这时候的文房,一边儿像个纺织铺子,不是丝、就是麻,另一边儿像个泥瓦铺子。不是陶、就是瓦。
洪综把抄片子丢进陶盆,看着墨迹在水中渐渐晕开,忽的倒来了灵感,连忙一手拿了个空白的抄片子、另一手拿了张雪帛。
外头有人匆匆走过,还有人低声、严促的说着什么。
洪综走出书房。问:“怎么了?”
回复是:原来装车就要拉去华城的聘礼,夫人说先停一停,所以大家就依命更改计划。单是这样,还不至于慌乱。偏偏一改计划之后,有几支队伍临时没接上头,在安保上出了个空子,结果,偏偏,就是三件镇箱宝贝中的最后一件,集数城工艺技术之精华而做出来的盆景,不见了!!
这是继很多年前雾金绡失窃后,安城宫里出现的最恶劣窃案。
那雾金绡,以金子拉成极细的丝而织成。华城拉丝、安城趁热织绡。是两城的手工艺匠都发挥良好、还要配合得好,才能做成的妙品。因要求手工艺人高度思想集中,而且对于冷却定型的要求也很高,所以织不大,充其量像桑邑陈雍似的,那么一小块丝巾,已经是他传家的宝贝。安城君府里,有一块极大的,裁成了衣裙。
听说是洪逸特别送给雪鸿夫人的礼物。雪鸿夫人当时刚刚怀孕,情绪波动很大,老问自己是不是变丑了。洪逸为了安慰她,拿这举世无双的料子,裁了举世无双的衣裙。雪鸿夫人试穿的效果之好,据说可以跟当年狐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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