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范轩淇的错愕,让我有报复的快感。她们那一瞬间的表情,至今仍深深刻印在我脑海。每每想起,我就兴奋莫名。
今年,我三十岁,年纪已经好大。在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的日子,快结束了,再半年我就可以拿到学位。
青妍小小的身影,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逐渐化成一帧不再清晰的老照片。
“砚齐,我先去排演,晚上的音乐会,记得要来喔!”
床上的女人,起来套上黄色的连身裙。
我不知道辛蒂算是我的女朋友多,还是□□多。我们每周末会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偶尔看一场电影。但仅只于此,要求再多,我就不愿意了。
我们是念音乐系的同学。我那时双修应用化学,为以后念医学院做准备。我那半吊子的念法,让老师都对我很失望。辛蒂是管弦乐团的小提琴首席。我能顺利毕业,很多时候是靠她帮忙。
我抚摸她光洁的肌肤,还有柔顺的金发,最后轻轻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我晚上有一台刀要观摩,没办法去,抱歉!”
我躺回枕头上,侧转身抱着棉被淡淡的说了。我知道,我的道歉,一点诚意都没。
“这场音乐会,是半年前就安排好的时间,你怎么可以……”
辛蒂拿起另一颗枕头,摔在我脸上。接着扑上来,要打我。洋妞就是这样,很直接不委婉。我抓住她的手,制止她继续下去。
“辛蒂,说好的。我不干涉妳,妳不干涉我。这个病例特殊,机会难得,我不会为了妳区区的一场音乐会放弃。”
我的声音是冷峻的,脸上的表情是空洞的。
辛蒂满心怨恨的瞪着我,眼睛里的怒火,只有广岛□□爆炸,可堪比拟。
“你这个没有心的浑蛋,我要跟你分手。”
辛蒂又来了,这套威胁我听多了。而且,我并不在意她的去留,走了也挺好的。洋妞骨架子大、肉多,虽然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但已经过了最美好的状态。她的身体,我并不眷恋。
我的记忆中,只有一个小小的身体,能让我得到真正的快乐。
“那就分吧!妳放在这里的东西,我会整理好,送去妳家。对了,祝妳演出成功。拜拜!”
我推开她,并揭开被子起身。辛蒂的怒火炽盛,伸出手跳上来想抓我的脸。我笑着隔开她,顺便反手将她再推开几步。
“好聚好散,是我们中国人的哲学。我不跟妳计较,但要再动手一次,我不管妳是不是女人,我会回手的。”
她碧绿的眼睛,若是能射出箭,我大概要给刺穿千百个洞。我捞起她掉在地上的外套,丢给她。
“妳快出去,我还得再睡一下,哪台刀,会开十几个钟头,我得有体力。”
她扔下一句F开头的脏话,甩头离开。不要以为音乐系女生多有气质,一样吃喝拉撒,私底下,说不定更不修边幅,更没水准。
我锁上大门。
这里黑人多、治安差。纵然是高级住宅,门锁我依然装了好几道。美国的枪枝取得容易,谁都料不准,哪天会不会碰上疯子。
我钻进被窝,为今晚做准备,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想理会。我要赶快毕业,离开这个地方。上回的暴动,真的很可怕。
这一觉我睡得很差,可能是跟辛蒂吵架的关系。我又梦到青妍,我已经很久没梦见她了。望着镜子里脸色青白的我,唉叹两声。即将开始十几个钟头的手术。我将会很辛苦。
我与同学,都刷过手戴上手套,穿起隔离绿袍,带上口罩,鱼贯进入手术室内,进行临床实习。我翻过病例,是一名三十余岁的华人男性,脑部肿瘤的位置,长在最棘手的地方,这个刀不好开。
没错,我选择神经外科。因为长年练琴,我的指力,手的稳定度,深获教授青睐。老师是个老派人,对于新的机械人手臂,一直抱持嗤之以鼻的态度。不过老先生说的也没错,并没有多少医院买得起这种设备,当医师的不能只懂得依赖器材。
病人的身材在华人中,算是相当高的。他被麻醉进入无意识状态,被剃去头发的头盖骨,做上记号定位。电锯锯开头骨……手术过程冗长,是体力与意志力的挑战。
老师年纪大,手早不行了,主刀的是我们医院当今的第一把交椅。这个病人不知是何方神圣,能花得起这个价钱,请动老师加上王牌医师,为他开刀。
手术很成功,但是病人能不能熬过去,是另一个问题。部分脑瘤长在视神经区域,我猜病患动刀之前,应该已经失去视力。
我脱去手术衣,疲累跌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同学跟我都对主刀医师敬佩不已。我们交谈几句后,各自回去准备报告。我站起来,往等候区看了一眼。只有一名身着白色棉衫的短发女子,孤单的蜷缩在一隅等候。
我并没有特别留意这样一个人,在医院这种环境,生老病死见得多了,渐渐也就释怀跟习惯了。生死有命,有时候人能做的,很少。
老师跟主刀医师从手术室出来。一个医师的医德如何?在这个时候最能显现出来。主刀医师脱下手术袍,便急着离开。老师不同,老师年纪都六十岁了,他挺了十几个钟头,还是考虑到家属着急的心情,要找家属解释病情。
这个时候,只剩下这一台刀,等候区空空荡荡的,除了白衣女子,再没有任何人。她大概不耐久后,睡着了,所以对手术室打开门的动静没有反应。
我想华人的英文再好,碰上医学专有名词,恐怕也不会懂。基于同胞爱,我拖着疲累的身体,打算过去叫醒她,并大概解释一下病情。当然,详细的状况,还是以老师的解释为主。
“小姐,请问妳是病患的家属吗?”
那名女子趴在前一张椅子的椅背上,我推她的时候,她是闭着眼睛,转动一下她白皙的脖颈,再茫茫然的抬起头,看着我说:“我是。”
接下来,我再也动弹不得,而时间彷佛成定格状态。我的胸口有种被某种东西击中的钝痛感,喉咙宛若被锁住了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周围的空气,瞬间沉重到令我难以呼吸。
那名女子也一样。她的眼睛原本就大,因为惊讶而放大的瞳孔,更让她的眼睛大到迷惑了我的眼……
我试了很久,终于从换不过气的肺里,硬挤出干哑的声音:“青妍,是妳?”
她显然比我镇定。她缓缓地点点头,给我一个优雅的微笑:“对,是我。”
我傻愣了很久,一直找不到适切的表情,面对青妍。还好是老师解救了我。老师自己上前跟青妍解释病况。大意是手术很成功,但是病人能不能熬过危险,又是另一件事。
我看得出来,青妍一脸的不明所以,我只等老师说完离开以后,再向青研解释一回。
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青妍,进行手术的,是妳什么人。”
我注意过她的手,白皙的手指上没有带婚戒,显然不是丈夫。
“是魏旭恩,他得了脑瘤,找了很多人,都没有把握,辗转才找到这个医师。他受了很多苦。”
我不懂,魏旭恩跟青妍扯上什么关系?他明明两年前,回国娶了李菁菁,还在国内传为一时的佳话。我还记得媒体下的标语“营建业钜子第二代,跟金控龙头千金联姻,富二代亲上加亲,再添一桩。”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疑惑,才让青妍皱了一下眉头。她沉吟很久方说话。
“我想等旭恩出来以后,我看到他的人,再跟你说。”
时光,好像特别厚待青妍,经过这些年,她一点都没变,甚至连气质,都变化不大。她似乎被照顾得很好。
魏旭恩被推出手术房,马上要转送到加护病房观察。加护病房的观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很多人从此以后醒不过来。
青妍一路跟随护理人员走到加护病房门口,然后她被拒绝跟随进入。我向她解释,为了预防感染,加护病房,不能随意出入的。她点头表示瞭解。
“青妍,好久不见,找个地方聊聊好吗?”
我到现在都感觉像做梦,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很累,想先回饭店休息,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好吗?”
看青妍的脸色,真的是不太好,我想她的确需要休息。
“告诉我哪一家饭店,我送妳回去。”
在八年漫长的时光里,在我都放弃希望与记忆的时候,青妍又出现在我面前,我不能再让她离开。
第 46 章
我以为岁月够悠长,悠长到足够忘记一个人。但再见面的一刹那,所有跟砚齐有关的影像,瞬间又在心底鲜活起来。
望着被推入加护病房深入的旭恩,我的心情此刻非常复杂,而且百感交集。故人相遇,时间是长达十二个小时的手术之后,地点是充满死亡气息的医院。这不是个好时间、好地点。
“砚齐,好优秀,居然是这个顶尖团队的一员。”
我的心头和眼眶发热,有几许湿意润泽了我干涸的眼。
“我还没毕业,只是观摩、实习,算不得是其中一员。”
砚齐苦笑着回答,但我想他是客气。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并不是什么人想进来就能进来的。可是他的年纪,要是走正常的路,在国内都可以当总医师了。
“要是没有我的拖累,你早就毕业了。”
我这辈子,欠债欠最多的是他。是我耽误他最宝贵的青春岁月。
“讲这些做什么,当年我很快乐,从来没后悔过。”
他的脸色难看,但是发亮的眼睛,还是一如当年,一样有魅惑我的力量。
“妳手眼协调不好,又容易紧张,我猜妳还是不会开车对不对?这里叫车麻烦,我送妳回饭店。”
砚齐还是这么瞭解我,一猜就中。
往饭店的路上,我一句话都没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与我之间,隔着八年的时间,际遇早已大不相同。人生有时候,转错一个弯,风景就会完全不同。我与砚齐之间,已经错过,再也可不能回到从前。
为求照顾方便,我所选择的饭店,离医院不远。非常时期,我只需要干净能休息的地方就好,是否豪华、设备齐全,不再考虑范围之内。
这个城市,刚刚发生暴。动没多久,并不是很平静。我自己带着旭恩来就医,其实,心里一直很害怕,但我得撑住。
车子从发动之后就很静默。我没开口,砚齐也不说话。到底是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还是已经无言,我不清楚,但气氛沉闷是绝对的。
“谢谢你!改天再联络。”
饭店到了。这短短十分钟车程,对我而言,漫长的犹如一世纪。我打开车门,在下车前,向他道谢。
“改天?妳的脸色不好看,我陪妳进饭店房间。”
他迅速的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往我这里疾奔。其实,他的脸色也很难看,我想他比我更需要休息。
“砚齐,你参与了手术,回去休息吧!你的脸色,难看得像只鬼,我暂时离开不了,老朋友要见面,时间还很多。”
他低头拉起我的手。
我的手冰凉,而且有微微地颤抖。经过这么多年,与他肌肤接触的感觉,宛如昨日一般清晰。
不思量,自难忘。
我低头自嘲的笑了一下。早已不是少不更事的小女孩,还会心头悸动?我轻轻挣脱他的手,意欲甩掉这种感觉。
“妳我之间,还需要这套浮面的虚情假意?我坚持。”
他重新握紧我的手,不由分说的拖着我往饭店里去。我想挣脱,却半分也挣脱不了。
砚齐彷佛对这家饭店很熟悉,直接拖着我到电梯口,并按下电梯按钮。
“几楼?”
我犹豫了很久,一直不愿开口。
电梯门缓缓关上,通风口呼呼的吹着风,因为没有按下到达楼层的按钮,所以电梯一直没有动。
“那我每一楼都按,总有一层是对的。”
我与他两人对峙,场面很是尴尬。砚齐耐不住性子,举手打算每一楼都按下。
我叹息:“十楼。”
他按下按钮,电梯开始缓缓上升。我瞪着电梯楼层显示的灯号,随着楼层一楼楼往上,心里越益忐忑不安。如果他到房门口还不走怎么办?我与他,今非昔比。
“几号房?”
电梯门打开,他是拖着我走出电梯的。
我垂下头,低声的恳求他:“砚齐,送到这里就好,我可以自己进房间。”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看来并不打算里会我的恳求。
“包包给我。”
他强硬地夺走我的包包,并翻开查看里面的东西。
“这么多年,坏习惯一点都没改,还是一团乱。”
房卡给他翻出来,他看了上面的号码,一把拽着我的手臂,迈开步子就走。我是一路踉跄、跌撞的走至房门口。他刷开门禁,将我推进去,然后他也跟进来。
“妳不是累了,我看着妳睡。”
他推我躺到床上,并替我脱去鞋袜。这一套功夫,他依旧做来熟稔自然。
我抗议着:“砚齐,我可以自己来。”
他却彷佛听若未闻。
“谢谢送我回来,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我连忙从床上下来,走到门边,准备打开门。他慌乱的先一步挡在门前,阻止了我的动作。
他一改先前的强硬,放软了声调:“别忙着赶我走,好不好?”
我看着面前这个手足无措的男人,面容还是如同往昔,有着精雕细琢般的稀世俊美。但这些年过去了,砚齐已经摆脱,那年少青涩的气质,成为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现在的他,手足虽然无措,眼神虽然灼热,但还是有着沉稳与冷静在其中。
时间无情的流淌,终究还是在我们身上留下成长的痕迹。
凝眸注视他如同寒星璀璨的眼睛,我有一霎那的恍惚,恍惚的以为,我与他还是年少儿时。我差点举起手,抚摸我深埋在心底的脸庞。还好只是差点,有克制住。我到底没有失态。
“妳/你这些年好吗?”
我与他凝望对视许久,没想到一开口,居然是相同的一句话。
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这一笑,缓和了我们之间的紧张感,也让我放下了防备。
我故意轻松的说:“谈谈你吧!怎么跑到这么远来念医学院?”
在故乡千里之外的医院相遇,是我这辈子想都没想过的情景。
“没什么,这所医学院,全世界数一数二,是每个医科生梦寐以求的研究环境。”
砚齐他回答得轻描淡写,一语带过。这些年的变化,只字未提。这中间历经的变化,我猜想,他并不愿意提及。都是成年人了,语带保留之处,他不说,我就不会追问。
我注意到他干净修长的手指,并没有带着任何戒指,似乎还没有一个定下来的对象。虽然,我想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幸不幸福?但是结婚与否?这似乎也不是我该关心或能关心的问题。
“那妳离开以后,又是如何到美国的,怎么会跟魏旭恩在一起?李菁菁怎么没出现?当太太的怎么会不再丈夫身边?”
他挑着眉毛,满脸的疑问等待我解答,可是这是个好长的故事,而且不知该从何说起。
“砚齐,若一切要话说从头,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我累了,可以改天吗?”
我现在的确疲累至极,因此只给他一个虚弱的微笑,希望他能体谅。
他瞅着我良久,最后垮下肩膀,叹息:“好,我不勉强。那我陪着妳,妳好好休息。”
我嗫嚅的说:“砚齐。现在你我已经不适合同处一室。你还是回去吧!”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固定对象,但是我不能对不起旭恩,尤其他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