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杏花,令他沉醉在征服和千秋基业的宏图壮志之中,无法自拔。
赵源下了地,漫步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一道缝隙。立即,干冷的北风挟卷着雪花呼啸而来,室内的温暖被驱散了大半。
“父王薨后,宗室、勋贵不安于内;侯景,梁魏侵犯于外。内忧外患,四面受敌,此诚危急存亡之秋。稍有不慎,瞬间就有瓦解之忧。以上五种可能,无论如何,我都要争取第五种。只有争取最佳局面,才能实现父王遗志,使我赵氏基业由霸府而成王朝。退则可保社稷,进而可取天下。当今乱世,若只知坐守,不思进取,迟早要国灭家亡。我逼使天子与宗室合谋作乱,然后迅速镇压,令他们不能与侯景里应外合,算是除去一大内忧。接下来,就可以腾出手对付外患了。”
说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感受着雪花落在脸颊上迅速消融的凉意,继续道:“我已有通盘打算,可令侯景、僭魏、南梁三方自乱阵脚,将他们各个击破。”
178
178、卑微的期待 。。。
武定六年春,三月底,又到了一个暖风和煦,杨花飘飞的时节。
牧云坐在屋檐下的胡床上,笑吟吟地看着孝瓘带着他那一岁多的异母妹妹玩耍。惠风长得很像她的母亲段氏,皮肤白白嫩嫩的,让人瞧了就忍不住想捏一把。一双大大的眼睛明亮而纯真,眸子乌黑乌黑的,只有这一点像赵汶。
“来,虎儿,你看哥哥手里的是什么。”孝瓘蹲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个红艳艳的锦绣香囊,朝他妹妹晃了晃,引诱道。
小惠风张开一双胖乎乎的小手,蹒跚了几步,一头扑进孝瓘的怀里,同时伸出小手去抓那只很漂亮的香囊。
孝瓘当然没那么轻易给她,仗着自己的个子比她高出了许多,即使是蹲着将香囊高高举起,她努力地垫着脚尖也还是够不着。情急之下,她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要,要……”
“要就来拿啊,看你能不能够着。”他故意将香囊往下略略放了放,让她感觉很有希望抓到。果然,她锲而不舍地攀扶着他的膝头,努力伸手去拿,却仍然只差了一点点。她不肯放弃,索性使出吃奶的力气爬上他的膝盖。这一次,眼看着就能摸到了。
没想到他突然将香囊藏到了身后,继续笑嘻嘻地逗着她,“来来,换到这里了,你再来啊。”
惠风从他的膝头爬下,又转到他背后。手指刚刚碰到香囊,他却再一次地高高举起,“哈哈哈,上当了吧,再来呀!”
她显然被惹恼了,恨恨地盯着这个说话不算数的哥哥,眼睛里渐渐浮上一层明亮的水雾。很快,有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红润润的小嘴一撇,马上就要气哭了。
“叫哥哥,叫声哥哥,我就给你。”孝瓘一手举着香囊,一手拉着她的小手,继续逗弄道。
看着这个调皮顽劣的儿子,牧云禁不住想起了当年的赵源——那一年她只有十一岁,轻轻易易地中了他的圈套,被他引诱着唤了“源哥哥”;更离谱的是,这位“源哥哥”还趁她不留神的时候险些亲到她。她记得很清楚,当时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闪烁着邪恶而又痞气的光芒。小小年纪,就不怀好意了。
这十多年过去,他和她早已彼此为人父母,可他望着她的眼神,却始终未曾改变过。虽然年岁一把了,有时候却仍旧单纯率真,好像个大男孩一样。让她虽然又气又恼,却始终恨不起来。只要一见到他,心中就算铁石一般坚固,也要被这灼灼的目光熔化了。
想着想着,她不知不觉地笑出声来,全然走了神。直到小惠风的哭声,才把她从回忆中唤醒。原来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经被孝瓘给捉弄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慌得孝瓘连忙伸手去擦,可这样一来,她却哭得更凶了。
“快把东西给虎儿吧,你都怎么大了,怎么能欺负妹妹呢?”牧云一弯腰,将惠风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在膝头哄慰着,“噢噢噢,虎儿乖,虎儿是最听话的孩子。别哭别哭,这就给你玩儿。”
小惠风仍旧嘤嘤啼哭着,一张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孝瓘赶紧把香囊塞到她手里。谁知道她倒是来了脾气,连香囊也不要了,狠狠一把甩到地上,继续大哭。
牧云将香囊捡回,吹了吹上面粘上的浮土,然后给她系在衣襟上,继续拍抚着她的后背,“你看看,这东西多好看啊,保证别家的女郎都没有。你戴上了它,就更漂亮了。”
她的哭声稍稍弱了下去,虽然继续抽泣着,可是眼睛却从手指缝中悄悄地向外窥着。
“你是不是生他的气啊,别急,我这就打他。”说着,牧云对孝瓘使了个眼色。孝瓘非常机灵,立即趴在地上,腰带一解,把裤子往下一褪。
“打,打,叫你欺负妹妹,叫你惹妹妹哭,下次还敢不敢,敢不敢?”她对着儿子的屁股狠狠地掴了几巴掌。
“哎呀哎呀,好痛啊,家家轻点打,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孝瓘装模作样地“哀求”着。
这时候,惠风突然放下掩着脸的双手,一脸焦急地拉着牧云的手,口齿不清地说道:“不要,不要打哥哥,不要打哥哥!”
牧云禁不住笑了,却重新板起脸,对孝瓘说道:“起来吧,谢谢你妹妹。要不是她求情,我今天非把你屁股打开花不可!”
他赶忙提起裤子,一面系着腰带,一面对惠风似模似样地鞠了个躬,“多谢妹妹帮忙。”
惠风将满是泪痕的小脸埋在牧云的衣袖间,对他并不理睬。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在院门口响起,很快,赵汶出现在了门口。“怎么了,刚才好像听到虎儿在哭?”
还不等孝瓘对他行礼,惠风就扭过头冲着赵汶伸出小手,“兄兄,兄兄。”
赵汶的脸上露出一点难得的微笑,总算有几分慈父的模样。他将女儿抱起来,问道:“刚才你哭了?是不是哥哥欺负你了?”
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赵汶刚刚转头向孝瓘,孝瓘立即跪在地上解释道:“我是逗她玩的,一不小心把她惹哭了,刚才家家已经揍过儿子了,兄兄就别再打了吧。”
“虎儿要兄兄打他吗?”他侧脸看了看女儿。惠风眨了眨眼睛,湿漉漉的睫毛忽闪着,并不说话,而是指了指他的脖颈。他立即会意,于是将她抗到肩膀上,让她扶着他的脑袋坐着。这样一来,她终于收起眼泪,甜甜地笑了。
“瞧你这么高兴,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牧云能够感觉出,丈夫今天的心情应该不错。
赵汶任由女儿拉扯着他头上的发带,点了点头,回答:“有两个好消息,一是我军在涡阳大获全胜,慕容绍宗以五千骑兵大败侯景,侯景的军队死的死逃的逃,投降的投降,溃散到只剩下七八百人,淌过淮河朝寿阳方向一路狂逃去了。南梁的豫州刺史和殷州刺史畏惧我军声威,弃悬瓠、项城而走,两地都被我军收复了。”
牧云越听越是欣喜,好奇道:“冬天时候不是拿侯景毫无办法嘛,这一次是怎么击溃他的?”
“这三个月来我哥坐镇晋阳筹措粮草,军队和物资源源不断地调往河南,我军兵精粮足,自然等得起。萧渊明溃败被擒之后,南梁再顾不上侯景,粮草方面也断了支援。侯景再厉害也架不住断粮,开春之后,十万大军大半逃散,最后只剩下不到两万和慕容绍宗对敌。临阵之时侯景造谣说,他们的家眷都给大哥杀光了;慕容绍宗手指北斗方向发誓,说他们的家眷都完好,一旦归降,官职如故。这样一来,侯景军心大散,不战自溃。”
说到战事,他那双一贯平静幽深的黑眸中,隐隐闪现了异常的光彩。
“这样真是太好了,如此一来,河南之地收复了大半,局势一下子就扭转了……”牧云由衷地高兴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第二个好消息呢,是什么?”
“第二个好消息就是,我哥从晋阳回来了,刚才接到报信说,明日上午就到,到时候我去城外接他。”
她更加高兴了,毕竟四个月没见到赵源了,她对他颇为想念,也不知道他现在身体状况如何,她一直担心着,生怕他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被繁重的军务政务累着了。眼下他就要回京了,她自然而然地松了口气。
只不过,这种极大的喜悦她却并没有再赵汶面前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她知道这样不好,于是勉强忍住了笑容,保持平常神色。
“咦?”忽然间,赵汶皱起眉头,疑惑了片刻。紧接着,她就看到他的衣领处出现了一片湿痕。水痕迅速扩散,一会儿功夫,连胸前的衣襟都浸透了。
骑在他肩头的惠风颇为别扭地挪了挪身子,显得很不自在。牧云看明白了,他们对话的功夫,孩子来不及下来撒尿,直接尿在他的脖颈里了。看着他湿漉漉的衣裳和尴尬的神态,她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孝瓘也看明白了,也跟着笑,一面笑一面拍手道:“哈哈哈,哈哈,妹妹真厉害,放水冲龙王庙啦……”
旁边的侍女见到主人这样的狼狈遭遇,连忙上前将惠风抱了下来。
“你把女郎送去乳母那里更换衣裤,这边我来弄就好了。”
“诺。”侍女喏了一声,抱着惠风走了。孝瓘显然还没和她玩够,于是跟在她后头,一路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赵汶动作很快,这会儿功夫已经将外衣和中衣悉数脱下。牧云一看,他贴身的内衣也湿透了,于是伸手替他脱了下来,然后引他进屋里去。
到了室内,她就着水盆里的清水拧了毛巾,为他擦干净脖颈和前胸后背。在这个过程中,她注意到,他的身体比以前愈发强健了,线条阳刚而雄浑,结实的胸膛和平坦的小腹上好像又多出了些体毛。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有种想要伸手拉下几根的奇怪念头。
赵汶注意到了她的异状,却并没有询问,而是低垂了眼帘,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原地。周围的气氛,似乎一下子暧昧起来。
愣神不过是片刻之间,牧云眼角的余光隐约注意到窗外出现了一个人影,手上顿时一颤,毛巾竟然不自觉地掉落在地。
“姊姊,你……”
赵汶本来抱着一点点卑微的期待,可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就要熄灭了。他注意到了妻子的视线,循着这个方向转头望去,意外万分地对上了一双冷冰冰的眸子。
179
179、抛弃 。。。
赵源冷冷地盯着他,深蓝色的眼睛犹如高山之巅的寒池,氤氲着凛冽彻骨的气息,令他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牧云慌忙把手收了回来,颇为局促地捏着衣角,莫名其妙地有点紧张和心虚。“你,你不是明天到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突然手撑着窗棂翻身跃到室内,动作极其迅疾,等她看清楚之后,他已经一把抓住赵汶的臂膀,怒火中烧地质问道:“你刚才干什么呢,你碰她了?”
“没有,真的没有,你误会了……”
赵汶大惊失色,刚刚结结巴巴地解释到这里,就被他反剪住双手按倒在地。与此同时地,“唰”地一声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在牧云目瞪口呆的目光下,用刀环狠狠砸着赵汶的后背。才三五下功夫,就已砸到破皮流血了。
“你疯了!”她终于回过神来,抢步上前去夺他手里的刀。
他好像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对她不理不睬,恍若不见,只是咬牙切齿地殴打着赵汶。赵汶猝不及防,被打懵了,根本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只好出于本能地想要将双手挣脱出来,以保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可是他的双手手腕被盛怒之下的赵源牢牢钳住,半点也挣不出。
牧云看得心惊肉跳,不顾一切地去抢刀子。不料这个混乱的过程中,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她的手掌,顿时鲜血直流。
赵源并没有注意到她受伤,猛力一搡,将她推到一边,然后丢掉刀子,揪住赵汶的头发,迫使他的额头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在坚硬的地板上,砰然作响。
“你还是东西吗?早就说过,敢碰她一根手指,我就要你好看,怎么,以为我说着玩的?我在晋阳辛苦操劳,你留京城享福还嫌不足,居然打起云儿的主意,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牧云从后面极力抱住他,死死拉着他的手,试图将他从赵汶身上拉开,“别发疯了,你会打死他的!”
“别挡着,我打死他都算便宜他了!”赵源骂到这里,突然发现她抓在他腕部的手上正在流血,这才松了手,“你的手怎么了,伤着了?”他的眼神一下子就由怒转忧,忙不迭地拉过她的手,察看伤势。
她气得不行,根本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了,只是忿然骂道:“是我碰他的,你来打我好了,最好把我打死,以后省得你再为这种事情发疯了!”
赵源当然不信,指着刚刚从地上爬起,咳嗽不止的赵汶说道:“你别替他说情了,他连衣裳都脱了,要是我来晚一刻,他岂不是要把你玷污了?”
“哥,我没有那个想法,也不敢有。刚才是云儿帮我换衣裳,你误会了,没什么的……”赵汶咝咝地抽着冷气,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他不由分说,转过身又要打赵汶,这一次着实被牧云极力抱住了。打不到赵汶,自是愈加恼火,他粗重地喘息着,骂道:“你给我闭嘴,‘云儿’也是你叫的?你又不是没有奴仆,换衣服还用她动手?”
牧云正要跟他说明原委时,赵汶突然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怨怼的光芒,说道:“你上次跟我怎么说的?你不是说要给我机会,让她慢慢接受我,跟我好好过日子吗?你疏远她,也是为了让她收心。现在,你怎么又出尔反尔了?”
听了这话,牧云有些难以置信了,她转过脸来,紧紧地盯着赵源。她真的希望这仅仅是赵汶的谎言,或者是他欺骗赵汶的谎言罢了。
他怒极反笑了:“我这么说,你就真敢这么做?也太把自己当人物了。我告诉你,她永远都是我的,你少痴心妄想了!”
赵汶的目光呆滞了片刻,终于,慢慢说道:“她是我的妻子……”
他立即截断了他的话语,冷笑道:“很快就不是了。你以为,她愿意跟你吗?”说着,拉住牧云的手,问道:“现在,你告诉他,你愿意不愿意。”
她恨恨地看着他,半晌,终于给出了答案:“既然你都那么说了,那我听从就是。现在我告诉你,我接受他,要和他好好过日子。”说罢,将手从他的掌握中抽出,俯身捡起衣衫,朝内室走去。
赵源的声音有些沙哑了,“你说的是气话吧,没关系的,我知道你是故意气我的,对不对?”
她停住脚步,转身,充满厌恶地望着他。此时他的眼睛里混合着紧张和不敢置信,又有一种再明显不过的期待。好像一个因为鲁莽冲动而犯下错事的孩子,生怕被大人责罚一样。
她用平静异常的语气,说道:“这不是气话,这是我早就想说的实话。你怎就这般自信,这般厚颜?当年你对天发誓,说要娶我为妻,结果你还是娶了别的女人;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说要保护我,可每次我遭遇危险时,你总是不见踪影;你说你不会碰其他女人,可孝瑜又是从哪里来的?你是整个魏国最有权力的人,可你又为我兑现了哪次诺言?你飞扬跋扈、粗鲁暴躁,一看谁不顺眼,立即爆发,连打带骂的,不分青红皂白,简直就是个疯子……你说说,你除了有个漂亮的躯壳,会说几句好听的谎话,还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地方?”
渐渐的,他的脸色惨白了,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表露,只是很明显地硬撑着,笑道:“好了,你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