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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慨之下,她的眼角也开始湿润了,心头颇有几分酸楚。
这时候,赵汶将目光收回,拉着她的手,缓缓说道:“父王生前,最看重的,最在意的就是大哥了。为了能让大哥顺利接掌大权,守好这个江山,他没少打骂教训大哥。现在想来,方法虽粗暴,却是一片苦心。像我,父王从来不打我骂我,其实不是疼爱;而是,对我没有寄予什么希望吧。”
牧云回答:“你说得虽然有理,不过应该这样想——掌权的未必快慰,不掌权的未必不幸。同样是荣华富贵,已经握在手中,动脑子的未必比不动脑子的高明,何必要太过执着,想不开呢?”
他苦笑一声,“是啊,确实没必要这样辛苦的。我想,我哥也未必像他在人前那样得意,他应该很累的。”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
赵汶转移了话题,凝望着远方的陵墓,说道:“这座义平陵,实为衣冠冢;真正安葬父王的地方,在六十里外的鼓山之中,只有我和我哥知道。其他的知情者,现在都消失了。”
牧云有些惊愕,连忙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听到,这才小声道:“这种隐秘,何必说与我听?”
他微微地笑着,轻声道:“姊姊不是外人。我相信,大哥也不会隐瞒你的。”接着,伸手指了指西北方向,继续道:“几年前,我们就暗遣工匠,在那座山里开凿石窟,里面有左中右三座十余丈高的大佛。佛像的面容,就是按照我父王的容貌雕成的。佛龛顶上暗藏墓穴,父王的灵柩,昨日已经安放进去了,墓室封好,所有的工匠,一个不留。”
她清楚,这是为了防止陵墓被盗掘,而采取的必要手段。但是她不明白,赵汶为什么要告诉她,而且讲得如此详细。
赵汶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低了头,眼睛里闪烁着神秘的光芒,嗓音越发低哑:“墓穴凿好之后,我和我哥都过去查验了。其实,石窟里还有一处隐秘的洞穴,可以并排安放两具棺椁。你想,他这是什么用意呢?”
牧云越发觉得丈夫的眼神阴森可怖,手心里渐渐有了湿漉漉的冷汗。可她表面上,却镇定自若道:“我猜不出。不过,这个隐秘他并不瞒你,说明他终究还是信任你的。”
他眼睛里的光芒渐渐敛起,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寂然。他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他顾念手足之情,我终不敢有负于他。”
……
回到王府之后,赵汶并没有和她一道回自己的院子,半路上被人叫走了。当她准备独自一人回去时,一名侍女来到她跟前,行了个礼,“夫人,郎主令奴婢来请您过去。”
“他在哪里?”
“在那间小堂里,已经等了一阵子了。”
她本不想去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居然鬼使神差地跟着侍女去了。
这里守卫森严,周围看不到任何闲杂人等。房屋不大,在树木掩映之下,格外幽静。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免不了多打量了几眼。她隐约能猜到,这里是赵源用来商议和处理军机要务的所在,不得他许可,其他人根本无法进入。
木头台阶上,散落着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子,无人清扫。她一步步走上台阶,望着敞开的房门,犹豫了,突然不想进去了。
耳畔有轻微的响动,牧云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恰好见一个人影站立在窗下屋内,隔着帘子,盈盈蒙蒙的。距离虽近,却似隔了缥缈云端。
半晌,他慢慢卷起了竹帘,抬眼朝她望来。一双深蓝的眸子里,隐隐藏了几分惆怅和悒郁,恍如幽深的月影,令她感到几分陌生。好像这几个月不见,他变了许多。
“云儿,怎么不过来?”他注意到了她,眼中的阴郁随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溢于言表的喜悦,“进来啊。”
牧云下意识地朝周围望了望,带她来的侍女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小小的庭院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迟疑片刻,终究了进了房门。他迎了出来,举止不似以前那般轻佻,只是温柔地微笑着,携了她的手,转过屏风,来到一张华丽的大床上。
安顿她坐好之后,他也紧挨在她身边,仔细打量着她,“现在身体如何了,恢复好了吗?”
牧云并不回答,只是低头坐着,盯着裙子上的花纹,不理睬他。
赵源显然是知道她在恼恨他,于是不等她回答,就自问自答道:“看来恢复得还不错,气色比以前好了不少,这样,我就放心了。”
时间是治疗伤痛的最佳良方,这几个月来,赵源不在邺城,她眼不见心不烦,身体也因此渐渐好转了。可他现在回来了,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就像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漾出层层波澜。
只是,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因此,她只能继续沉默。
赵源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此时的尴尬,居然厚着脸皮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想我?侯尼于有没有在你跟前说我坏话?”
170
170、和解 。。。
要是以前,她肯定会哼一声,骂他脸皮太厚,自作聪明。可是,她现在的心情实在太过复杂,很难和他继续旧日亲昵。因此,她仍旧默默地坐着,不发一言。
“怎么,还在生我的气?”他无可奈何道,“是我不好,没来陪你,你要是生气,就打我骂我好了,别这样闷着,让我着急。”
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她有什么回应。赵源试探着握住她的手,很快,她将手抽了出去,转过身,背对着他,对他毫不理睬。
他无声地叹息着,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身。这一次,她的身体似乎僵了僵,迟疑片刻,却并没有摆脱他的拥抱,只是僵硬地挺直身子坐着。
赵源不敢凑得太近,生怕惹她反感。只得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嗅着她的肩头和脖颈间所散发出的幽幽体香,慢慢地闭上眼睛,沉醉了。
窗外的湿气越来越重,天色越来越阴沉。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周围的寂静,终于被沙沙的雨点声打破了。习习凉风掀动着竹帘,凉雨星星点点地洒落进来,落在床前,给两人带来丝丝凉意。
有一滴冰凉的雨珠,落在他的脸颊上,缓缓滑落。他睁开眼睛,徐徐说道:“你要是真的讨厌我,再也不喜欢我了,那我就不来纠缠你了,何必要拿自己的身子过不去?看你这样,我,我也不好受……”
终于,牧云转过身,迎上了他的视线。此时,她的眼圈已经微微泛红了,眼睛里也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格外明亮。
“你要是实在难过,就哭出来吧,别忍着。”他柔声安慰道。
可是,她并没有如他所期望那样,依偎在他的怀里哭泣,而是强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用略显暗哑的声音说道:“咱们,以后还是不要这样来往了,若是再给瓘儿知道,他会,他会很难堪的。”
赵源想了想,却并没有答应:“如果有人故意想让他知道,就算他没有目睹,迟早也会知道的。现在,又有几个人不知道,你我的情谊呢?”
“将来,他懂事了,明白了,肯定要恨我们的。”
“我知道。但是事已如此,我们就更要进取,决不能退缩。”他眼中的怜惜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坚定的光芒,“如果可以蒙蔽他一辈子,你我倒也有个退路;可他已经看到,就再也无法瞒他了。无论我们将来有没有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他都是要恨我们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放弃?”
这一次,牧云没有回答。她仰起脸,凝视着他,过了好久,才轻声问道:“这几个月不见,你看看,我是不是变丑了?”
赵源缓缓抬手,摩挲着她的脸颊、鬓发,定定地望着她。到后来,他回答道:“是变了不少,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怔了怔,眼眶里的泪珠,瞬间滴落下来,渗进他的掌心,炙热炙热的。
他笑了,用拇指抹了抹她脸上的泪水,补充道:“不过没有变丑,反而变漂亮了。你看,你现在比以前瘦了一些,却纤细窈窕、柔柔弱弱,更惹人怜爱了。我的云儿,越来越美了。”
牧云被他逗得破涕而笑,又很快反应过来,难免羞涩不已,被他盯得脸上发烫,于是趴伏在他的膝头,将面孔贴到他的腰间,深深埋入他那宽大的衣袖之间,免得尴尬。
赵源微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了点小礼物,你且起来,我拿给你看。”
她并不抬头,又朝他怀里偎了偎,借着他的衣衫蹭掉刚刚涌出的泪水。她不敢说话,生怕发出哽咽的声音,让他笑话。
他搂着她坐起身,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缎面匣子,打开锁扣,从里面拿出一对镯子,从接头处掰开。接着,他拉过她的手,逐一套上,又将接口处扣紧。“好了,你看看,好看不好看?”
她只觉得手腕上一阵沁凉,忍不住转过脸来瞧了瞧。只见双手手腕处多了一对极精美的玉臂环。臂环是羊脂玉的质地,分为三段,端口处以鎏金铜饰包接,造型分别是云纹和兽首,上面镶嵌了数颗玫瑰宝石,华贵之极。
造型如此别致新颖的玉臂环,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赵源将她揽入怀中,双手分别握住她的手腕,拇指摩挲着臂环上温润光洁,没有半点瑕疵的美玉,“怎么样,喜欢吧?”
牧云有点不好意思,却没有违心不承认,只能声音轻微地回答道:“喜欢。”
“是啊,这么漂亮的东西,我也喜欢,可惜我不能戴。你想想,做女人多好啊,不用为外头的事情发愁,每天蹲在家里,什么都不缺,有漂亮的衫裙首饰穿戴,用上好的粉黛修饰容颜,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的。我真是羡慕死了,干脆下辈子也当个女人好了。”
她被逗笑了,“说得轻巧,叫你生几个孩子玩玩,你肯定再也不要当女人了。”
赵源见她心情好转了,索性往床上一倒,仰躺着摆出一个“大”字;还眯缝着眼睛,作媚眼如丝状,“那也要试试看才知道,”说着,居然拿捏着嗓子,挤出柔情似水的声音,“夫君,来嘛,妾早已等不及了……”
牧云被他这副搞怪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却笑不出声,只是憋得肚子生痛,全身都颤抖起来。
他越发得意,索性戏谑到底。于是伸手将腰间束带解开,又把衣衫拉下,露出肩头和锁骨,欲遮还羞,“唉,夫君如此羞涩,难道要妾主动不成?”
牧云快要笑岔气了,捂着肚子,费了好大力气才能说出话来:“求,求你别再‘勾引’我了,受不了,受不了了……哈哈哈……”
赵源哪肯善罢甘休,他不但没有停止引诱,反而伸手过来解她的衫裙,边解边说:“夫君莫急,等妾为您宽衣解带,好好伺候您。”
她一把推开他,心慌意乱地转过身去,生怕又被他借着打情骂俏的机会,又给他勾引了。
他刚刚从后面搂住她,打算继续死缠烂打时,门外传来了小厮的通禀声:“郎主,散骑常侍,中军将军陈元康求见。”
赵源正在兴头上,不假思索地回答:“让他先候着,待会儿再说。”
牧云掰开他的手,压低声音说道:“别闹了,陈大人找你必然有军机要事,若是耽搁了可不好。”
他很不情愿地爬起来,一面整理凌乱的衣衫,一面悻悻道:“几个月不见,想你想得紧,好不容易见了面,亲热的时间都不给,我真是命苦啊。”
“烦死了,谁要跟你亲热。看看你还活蹦乱跳的,我就放心了,也该回去了。”她将刚刚被他解开的襟带系好,起身下了床。
“别,别出去。让人家撞见了可就不好了。这样吧,你先到里间避一避。”他指着后堂说道。
“好。”
牧云刚刚转身入了后堂,陈元康就进门了。
陈元康是个感觉敏锐的人,一进门就觉察到气氛的异常,只见通往后堂的门口,珠帘仍在微微摇晃。而赵源的衣衫上多出几道皱褶,鬓发也略有几分散乱,白皙的脸颊上隐隐有些绯色,就隐约猜出他刚才在做什么了。
因此,陈元康颇有几分尴尬,略一迟疑之后,拱手道:“下官不知主公正在休憩,贸然搅扰,罪过不轻。”
“不妨,长猷又不是外人,不必顾忌这些。”赵源落落大方地说道,同时抬了抬手,示意他上床来坐。
陈元康谢过之后,上了床,在赵源对面跽坐下来。接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封了口的公文匣,双手托着呈交给赵源。“主公上个月修书招侯景北归,现在侯景回信已到。”
他接过匣子,扯开火印,取出里面的文书,又递还给陈元康:“我看不清,你读给我听。”
陈元康将侯景回信的内容读了出来:“今已引二邦,扬旌北讨,熊豹齐奋,克复中原,幸自取之,何劳恩赐?昔王陵附汉,母在不归,太上囚楚,乞羹自若,矧伊妻子,而可介意!脱谓诛之有益,欲止不能,杀之无损,徒复坑戮,家累在君,何关仆也!”
赵源听着听着,脸色越发阴沉;到后来,怒极反笑了:“跛脚奴想取中原,不过是白日做梦。他故意想以此书激我杀他妻子老小,以振奋士气,绝后顾之忧,我偏就不叫他如愿。”
陈元康松了口气,“主公如此见识,侯景诡计,自是无法得逞。”
“近日南梁萧衍遣萧渊明都督诸军,围我彭城。加上其他各路军队,前后派遣十三四万人,看来是对河南之地志在必得了,不知您接下来打算如何遣军应对?”
赵源略一思忖,回答:“派高岳去救彭城,以潘相乐为副。”
“相乐此人,见机甚缓,远不及慕容绍宗。既然已有先王之命,称其可敌侯景,主公为何迟迟不肯启用?主公若放心任用此人,何愁侯景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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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忠贞 。。。
“绍宗之能,我早有知晓。当年慕容兆若听他谏言,率兵赶来夺了先王刚刚到手的六镇军队,我如何能有今日?”赵源的眼神幽深了一阵子,似乎在回忆十多年前,漳河岸边的那个大雨之夜。思忖良久,他摇摇头,说道:“此人的用场,以后才派得上。现在,时机还未成熟。”
陈元康越发诧异了,“为何?”
他微笑着反问道:“以卿看来,应以伐侯景为先,还是以击退梁军为先?”
“梁军统帅无将略,不足为虑,只需高岳即可对付;侯景为当世名将,拥兵十万,终究是心腹之患。以下官看来,应以伐侯景为先。”
赵源不置可否,先是端起桌子上的酪浆壶,将已经凉透了的酪浆分别倒入两只银碗里,递给陈元康一碗,剩下的一碗留给自己,慢慢喝了起来。
齐王亲自给他端碗,他总不能不喝。无可奈何之下,他硬着头皮接过,喝了一口。羊乳本就腥膻,凉透之后这种味道更是明显。他只觉得格外反胃,险些呕了出来。尴尬之下,只得用袖子遮挡。
赵源似乎并没有注意他的窘态,用指肚敲击着桌面,悠悠道:“正因为侯景太强,才不能逼他太急。僭魏与南梁之所以不能结盟,无非是忌惮侯景强悍。若两家结盟,侯景必然惊疑不定,认为两家将他抛弃,情急之下挥军反攻。两国无不担忧被侯景反噬,以致一无所获,也只得各自谨慎行事。况且两国结盟,必将侯景由臣子身份上升到与两国相等的地位,结果成了两国联合起来帮助侯景实现其野心,而不是为自己争取利益。如胜,三方必定又争;如败,僭魏和梁就是徒费代价、一无所获。”
陈元康听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