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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母子分离 。。。
终于,在出城大约十多里路程的时候,牧云追赶上了陆昭君一行人。众侍卫看到她淋成落汤鸡一般,衣衫都紧紧地粘在身上,鬓发散乱,狼狈不堪,不由得面面相觑,愕然了。
“阿家,阿家慢行,奴婢有紧急要事求见阿家!”她顾不得让身边的随从去报信,就在马上高声呼喊起来。众人纷纷回头,不知道她怎么会如何失态。
已经有腿脚快的跑去到了马车前通报,没多久,大概里面有了吩咐,于是马车停了下来,整支队伍也得到了号令,陆续停止了脚步。
牧云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跌跌撞撞地奔到马车跟前,跪在泥泞之中。“奴婢冒昧阻拦阿家行路,实在有难言之隐,还望阿家恕罪!”
大雨滂沱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格外嘈杂,她不得不提高了声音。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全身都冷冰冰的,偏偏这时候小腹里有些酸痛,一阵又一阵地,渐渐强烈起来。她捂着肚子,不敢起身,仍跪在车前等候。
等候了很久,车门才吱呀一声,从里面开启了,却只是半开,露出了陆昭君那张冷漠的面孔来。她瞥了牧云一眼,冷冰冰地问道:“你这大老远地跑来拦车,有什么事啊?一个妇道人家怎能如此不成体统,京城官宦人家遍地都是,你如此招摇过市,还怕不够给太原公丢脸的吗?”
牧云并不敢直接向她讨要孩子,只能旁敲侧击地说道:“奴婢着实有急事,今天一大早的就不见了瓘儿,连乳母的影子都不见了,四下寻找仍是一无所获,所以特地赶来询问阿家,是否知晓瓘儿的下落?”
陆昭君并没有支吾,更没有半点心虚否认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我还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就是这么点小事。你不必担心,瓘儿在我这里,我要把他带回晋阳去。”
这下可以确认了,牧云出于本能地抬头朝马车里张望,可惜车门只开了一半,不能把里面的情形窥探清楚。她不免急了,“瓘儿还小,奴婢实在舍不得他离开身边,还请阿家体谅,让奴婢把他带回去吧。”
陆昭君看着她在外头淋雨,却丝毫没有让她进来躲避的意思,一双细长的凤目里隐隐闪烁着得意的光芒。眼见着媳妇此时的狼狈模样,她似乎颇为快意。
“这是哪里的话,你莫非以为我照料不好自己的孙儿,怕我亏待他,虐待他吗?”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面对婆母的态度,她可以料想到,自己的儿子一旦落入这个铁石心肠的婆母手里,将会受到怎样的待遇。更可怕的是,万一她为了报复自己,将孩子交由冯翊公主抚养,不准她再领回身边,那样岂不是母子分离,再也难以有相亲相认的日子?只怕会一直教导着瓘儿对她这位生母敌视疏离吧。
因此,牧云鼓足了勇气,恭恭敬敬地恳求道:“奴婢不敢有如此想法,只是这孩子现在太过幼小,对奴婢又颇为依赖,奴婢怕他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难以习惯,加上水土不适应染了疾病。若是阿家实在喜欢孙儿,一定要带回去亲自抚育的话,不妨让奴婢也一并随同,以方便照料。”
陆昭君突然冷笑一声,弯了腰,凑到她不远处,压低声音说道:“你是何等心肠,眼见着侯尼于整天给他的侄儿当‘兄兄’,就可以安之若素,以为他很乐意很高兴吗?”
话音一落,牧云脸色骤变,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直起身来,脸上带着嘲讽和得意的笑容,将儿媳玩弄于鼓掌之中,兴致盎然。
“你们母女俩别以为抢走了他们爷三个的心,就万事大吉,只要吹吹枕边风,就可以骑在我的脖颈上作威作福了。我告诉你,就凭你干出的那些丑事,我只要有心,动动手指就可以把你碾个粉身碎骨,还保证做得漂亮,谁也挑不出半点不是来。只不过我现在不想便宜了你,要慢慢玩,才更有意思……你给我记住了,休想把孩子要走,他以后不再是你儿子了,而是世子妃的养子。至于你,想要爬到我头上来,只要我还活着,你便是痴心妄想。”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针尖一般,不紧不慢地扎在她的心头,又娴熟地捻转着,深深地刺入进去,连针别都不剩。不多时,已是密密麻麻,痛得牧云难以呼吸,快要支持不住。
饶是如此,对儿子的眷恋,以及母性的巨大力量,支撑着她一点点地爬起,手撑着车门,朝里面张望着,柔声呼唤着,“瓘儿,瓘儿……”
果不其然,孩子正在车里,此时正由乳母怀抱着。听到母亲的呼唤声,他睁开一双明澈而纯真的眼睛,扭头朝门外看了看。一眼认出母亲之后,他立即伸出小手,挥舞着,想要她抱。
牧云见到儿子,巨大的欣喜冲散了身上和心头的痛楚,手脚并用地朝车厢爬来,想要抱住儿子。
然而陆昭君岂能任她如愿,只是朝旁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马上会意,上前将牧云猛力推搡下去。
牧云体力不足,跌倒在车外的泥浆之中,后腰被石头的棱角垫得剧痛,又滚得满身泥泞。她顾不得这些,使出全身的力气爬起,再次爬到车门前,朝幼小的儿子伸出手去,“瓘儿,别怕,家家来抱你,家家带你回去……”
侍女看了一眼主人,陆昭君不耐烦地皱眉道,“还愣着干什么?她这疯疯癫癫的模样,想吓着小郎君吗?”
侍女有了主人撑腰,自然不再顾忌,将牧云向外狠狠推搡。这一次她紧紧地抓住车门,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侍女一横心,拉住车门上的把手,猛力关闭。这一下恰好夹住了牧云的手,她纤细白皙的手指立即被撞掉了两块皮肤,鲜红的血一下子涌出来,滴落到车厢地板上。
疼痛钻心,火辣辣的,痛得她眼前一个发黑。饶是如此,她仍然连一声惨叫都不肯出口,仍然焦急地呼唤着隔开在视线之外的儿子。透过以自己手指阻挡住的门缝,她看到小孝瓘显然受到了惊吓,在乳母怀里不耐烦地挣扎着,很快哇哇大哭起来。
儿子的哭声一下下地揪着她的心,她奋力地抠着车门,尽量保持着温和的声音,隔着门安慰自己的儿子,“瓘儿不要哭,家家没事,家家这就来。带你,回家……”
孩子哭得更加厉害了,幼小的他根本不明白这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出于本能地望向母亲,想要得到母亲的怀抱和呵护。可是周围的人根本不让他有这个接近的可能,将他和母亲分隔得愈发远了。很快,他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哭到满头大汗,声嘶力竭。
小孝瓘的哭声越发揪心,令陆昭君这位身为祖母的也有点看不下去了。她将孩子从乳母的手中抱了过来,熟练地拍抚哄慰着。饶是如此,孩子仍然向牧云极力地伸出小手,婆娑的泪眼里充满了渴望和眷恋。
“你这没用的东西,赶个人都赶不走,想让外头那么多人看笑话吗?”陆昭君对侍女呵斥道,“把门打开,把她踹下车去!”
侍女不敢违背她的命令,只得站起来打开车门,用足力气对准牧云的小腹踹了一脚。这一次终于有了作用,牧云闷哼一声,再也抓不住门框,失去了平衡跌下车去。
“快,别磨蹭,快走!”陆昭君这次不再给她任何可以继续纠缠的机会,一连串地高声催促着门外的车夫。后者不敢怠慢,连忙挥鞭驭马,驾驶着庞大的马车行进起来。转动的车轮险些碾到牧云的手。
旁边的侍卫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拉到旁边,堪堪避过了车轮的碾压。
“瓘儿,瓘儿!”
牧云奋力甩开侍卫的阻拦,朝着马车的方向踉踉跄跄地追赶过去。然而小腹里越来越痛,有如刀子在里面反复绞和剐割,她再也坚持不住,一下子跌倒在泥水之中,捂住疼痛难忍的肚子,蜷缩起身体来,瑟瑟发抖。
大雨滂沱,一点都没有停歇的迹象,她全身冰冷,力气在迅速地流失着,勉强喊了几句,就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队在雨幕中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她视同如自己生命一般的儿子,就在她的面前,被人抢夺走了。
牧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努力爬起来,却最终失败了。眼前渐渐模糊,周围的景色跟着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在失去意识之前,她仍然喃喃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
……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昏迷过去的牧云送回王府,抬入院子里时,在门廊下张望许久的侍女们顿时吓了个不轻。有脚快的已经跑去寻找医官,其余几名侍女则赶忙将她送入室内,摒退其他人等,这才一件件地为她脱去了沾满泥泞的衣裙。同时擦洗掉手上脸上的泥污,更换干净的衣裳。
“呀,这是怎么了!”一名侍女刚刚脱去她的外裤,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只见上面满是血污,已经彻底浸透了。
几个女人越发慌乱了,等揭开底裤时,但见满目血腥。大量的鲜血从她的两腿之间涌出,迅速染红了褥单,触目惊心。
75、高处不胜寒
邺城郊外的东山,兴建起了一座规格雄奇的行宫。这行宫与一般宫殿不同,它依山而建,背靠悬崖峭壁,足有数百尺之高。内有殿堂四十余间,分四层排列,斗拱翘檐,上接浮云,下临深渊,远望如燕巢凭虚,危若累卵。
而宫殿之下,则开掘河渠,引漳河之水入内,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山池。仿照南梁景致,上有回廊凉台,池种芙蓉,美不胜收。
这一天本来雨下得不大,可是到了晌午时分,就变成了瓢泼大雨,难以出行,赵雍本打算带着众臣诸将去附近森林围猎,现在这个计划被大雨耽搁了,只得先在行宫里避雨等候。
赵源这一次破例没有去凑热闹,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穿廊过殿,几经曲折,来到最高一层。山风习习,透过敞开的窗子吹拂起来,撩起他的衣袂,吹得宽衫大袖猎猎作响,颇有些高处不胜寒之感。
他本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欣赏欣赏窗外的江山美景,却意外地发现赵汶也在这里,此时正倚栏而立,呆呆地眺望着楼下的池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室内只有他们兄弟两个,赵源有意地放缓了脚步,蹑手蹑脚地来到赵汶身后。等了半晌,不见弟弟有任何觉察,就突然从背后伸手,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往栏杆外面作势一抛。
赵汶在那一瞬间吓得心脏险些从嗓门眼里出来了,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啊,救命!”
赵源比他年长很多,抱着身形单薄的他一点都不费力气,故而收放自如,随即收手回来,将他放回地上。
此时的赵汶已是面如土色,呆立当场,两腿微微地颤抖着,完全不似平时那般镇定。
见一贯喜欢板着脸故作深沉的弟弟被他吓成这副狼狈模样,他奸计得逞一般地双手叉腰,哈哈大笑起来。
“瞧你这怂样,我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呢,这就吓得快要尿裤子了?”赵源洋洋得意地嘲笑着弟弟。
尽管凉风习习,雨雾潮湿,可赵汶仍然避免不了地冒出了冷汗。他给哥哥行了个礼,哆嗦着嘴唇说道:“我胆子太小,刚才真怕跌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赵源朝栏杆外面望了望,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可怕的,最多掉进池子里,又摔不死。你不是会游泳吗,小时候我教过你的。”
“会是会。只不过好几年没有游过了,只怕这么高的地方掉进去,还没等扑腾两下就沉底了。”赵汶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惊魂未定。
他俯身下来,看了看弟弟的眼睛,悠悠道,“这次是真害怕了,不是装出来的。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会把你扔下去?”
赵汶不敢照实回答,只得再次叩头,“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信得过哥哥。”
赵源携起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一路走到窗下的桌前,和他面对面地坐了下来。他只觉得哥哥的手冷冰冰的,刚刚触及他的皮肤,他就忍不住地一个颤抖,仿佛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在脊背后面缭绕,格外诡异。
赵源今天似乎心情并不差,和他开过这个惊心动魄的玩笑之后,气定神闲地坐在他对面,端起桌上已经凉了一半的酪浆,浅浅地抿了一口。而后放下,白皙秀美的手指在碗沿上慢慢地摩挲打转,颇为悠闲。
“呵呵,说实话,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我刚才若是真起了歹意,手一松,你就死定了。干净利落,神不知鬼不觉的。以后,我也不用耗费心思和脑筋,和你争来争去的了,云儿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着我了。你说说,要解决这些麻烦,多简单?难怪你吓成那样。”
他说话的声音很动听,没有半分戾气,仿佛在闲聊家常,而不是事关生死的内容。然而他嘴角噙着的笑意,却隐隐包含了几分苦涩。
赵汶愣了愣,不免有些后怕,讷讷了半晌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
“这就像你小时候所说所做的那样,快刀斩乱麻。心一横豁出去,多么麻烦的事情都能一下子解决了。只可惜,我终究没有你这般魄力。否则,便没有这诸多烦恼了。”他喟叹道,可望向赵汶的眼神,却有深深的惋惜之意。
赵汶听人说,父亲在邙山的大营里,因为彭乐放跑了宇文泰这个宿敌,勃然大怒。曾经再三挥刀,想要砍掉彭乐的头颅,咬牙切齿了良久,却终究没能砍下去。哥哥的性情,和父亲还颇有些相通之处。不会在任何时候,对待任何人,都能做到心狠手辣的。
于是,他暗暗地松了口气,一颗心放回原地。“多谢大哥不杀之恩。”
赵源的眼神飘忽起来,走神了一阵子,方才微笑着回忆道:“记得小时候,你大约才三四岁的样子,我砍柴回来,坐在门槛上歇息。你用那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舀了大半碗水,颠颠地给我端来,一路上洒出不少,等到我跟前时,只剩下一小半了。你的小手脏兮兮的,眼睛倒是乌溜溜的,就那么巴巴地望着我,对我说, ‘哥哥,喝水。’你那时候的眼神儿,真是干净得很。让人瞧见了,心里头就暖洋洋的,再苦再累,也不觉得了。”
赵汶努力地回忆着,渐渐有点模糊的印象了,“这倒是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只碗。后来给我一不小心,摔碎了,偏偏只碎作两半。我怕被家家责骂,就把它悄悄地拼起来,照旧摆在桌子上等着吃饭。你不知道,往我碗里倒热水的时候,碗一下子裂成两半,我被烫得大哭,然后家家就把你打了一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哈哈哈……还真有这么回事,你不提我都差点忘记了。”赵源爽朗大笑,抚掌道,“我挨打习惯了,跟挠痒痒在身上一样。倒是你那时候太小,皮肉太嫩,手上起了好多水泡,我只好嚼些草药给你敷在上头,过了好些日子才彻底好。来,让我瞧瞧,现在手上还有没有疤。”
说话间,他将赵汶的手拉过来,反复检查一遍,“居然没有,看来那草药还是挺有作用的。”
赵汶憨厚地笑了笑,把手收了回去。
“唉,要是咱们一直长不大,像小时候那样,多好?”他叹息道。
此时,窗外山风阵阵,大雨滂沱,屋檐下的占风铎玉片碰撞,发出极悦耳的响声。此情此景,只能令他愈加惆怅,伤感不已。
赵汶禁不住有些愧疚之感,低声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背信弃义,也不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赵源颇为烦恼地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