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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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窃国- 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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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军礼,“大将军。”
  此时赵源只穿了战袍,头戴玄色武弁,没有了甲胄遮挡,脖子上厚厚的绷带显露无遗。
  众人一眼瞥见,大吃一惊,不由得纷纷询问他的伤势如何。
  他笑了笑,神态轻松地回答:“无妨,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
  大家见他的行动并无障碍,脸色虽很差,不过精神却还好,也就稍稍放心,不再多问了。接下来,他在主帅的位置上坐下,开始和众人商讨军事部署。
  在座将领多半都是六镇出身,有鲜卑人,匈奴人,敕勒人,汉人。这些人早已被鲜卑话,基本不识汉字,说汉语也有点勉强。因此在排兵布阵,讨论军机时,赵源只有用鲜卑语,才能和他们准确交流。
  不过,作为大行台参军的陈元康和杜弼这两个文官,还有赵源的大将军府功曹赵道德,也列席了这个会议,他们只能一头雾水地坐在一边,随时等待赵源询问,或者出谋划策。另外还有通晓鲜卑语和汉语的史官,坐在不远处记录他们的对话内容。
  会议进行了一大半时,赵源突然瞥见有信使站在帐门口,正在和守卫小声说着什么。他高声问道:“可有急报?”
  守卫代替信使回答:“禀大王,是晋阳来信,王太妃突发急病……”
  话音一落,帐内的气氛有点骚动,赵源立即紧张了,“拿信来!”
  守卫不敢耽搁,赶紧接了信件,快步来到他面前,奉上书信。
  赵源拆开信封,目光迅速浏览了一遍,紧接着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脸色凝重,沉吟不语了。
  周围众人并不敢多问,只有他下首的赵汶,颇为忧急地朝他这边打量着,明显坐不住了。
  他对赵汶招了招手,手捏着信纸,转身到了内帐。很快,赵汶跟了进来。
  “哥,信里面说什么了,家家怎么了?”
  赵源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看来,只是叹了口气,道:“好端端的突然中了风,差点没命。现在人瘫在床上,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也不知道还会不会严重,会不会再次发作。”
  “中风?”赵汶一脸愁容,道,“这病倒是凶险,很容易危及性命的。”
  他并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将信递给弟弟,“你看看吧。”
  赵汶接过信纸,仔细看完,颇为烦恼地说道:“这病很是棘手,现在谁也说不准,我看……已经两年没回晋阳了,想不到家家的身体却不好了。不能在病榻前伺候已是大不孝,这一次万一……唉。”说到这里,他的眼里已经隐隐有了点愧疚和伤感,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的身体一贯很好,我离开晋阳的时候也是如此。中风这疾病,上了年岁的人容易发,又没有什么前兆,谁能料想到?”他非常犯难,踌躇了好一阵子,“我想立即动身,日夜兼程赶回去伺候,以尽孝道,可这里又没有人能代替我。眼看着战事到了最后阶段,拿下长社,指日可待,总不能在这种时候一走了之。”
  赵汶想了想,提议道:“哥哥的心思我明白,我也很想回去伺候家家。不过……我看不如急令阿演回去伺候,此时京城太平,他那边倒也可以勉强脱身。且京城距离晋阳比这里近。”
  赵源立即否决了他的想法,“虽然路程近那么两三百里,不过这边去信到京城,阿演接信安排好京城事务再去晋阳,至少要耽搁半个月,肯定不行。”
  赵汶想想也是,于是默然不语了。
  赵源负着手,心事重重地踱了几个来回,终于停下:“家家辛辛苦苦将我们养大,眼下卧病在床需要我们照料了,我们却不能回去,这就是大不孝。万一她真的出什么事情,我岂不是遗憾终身?”说话间,眼睛里已经浮起一层明亮的水色,又是一声重重地喟叹。
  “哥……要么我代你回去?”赵汶犹豫片刻,终于试探着问道。
  “让我想一想。”他在旁边的胡床上坐下,双手掩面,沉吟片刻。等两手移开时,已做出了决定:“你代我去吧。”
  200
  200、放虎归山 。。。
  赵汶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略显犹豫,“这……”
  “你代我去吧,反正这边也不缺你一个,家家那边才真的需要你。”
  “你信得过我?”他鬼使神差地问出这样一句。话一出口又有点后悔,怕这样平白引起赵源的怀疑,不免有些忐忑了。
  大概是着急上火的缘故,行动时也没那么注意了,赵源的脸色越发难看了,眼底出现了浅浅的灰暗,脖颈伤口处的纱布上也有血色渗出,慢慢扩散开来。他并不回答赵汶的疑问,只是捂着脖子坐在胡床上,表情略显痛苦。
  看这情形,赵汶估计他的创口处裂开了,正准备去找医官来处理时,他突然开口说话了:“我如何信不过你,你曾经两次救过我的性命呢。”
  赵汶一下子愣住了,饶他博闻强记,可一时之间竟然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救过哥哥的性命。
  他主动解释道:“当年我被兄兄冤枉谋反,被打了个半死,哮疾发作,要不是你及时送药,肯定没命了;再早些年,我和郑大车的事情惹兄兄大怒,挨了一百大板给羁押起来,不给治伤,准备废黜。若不是你带人去给我医治,又冒着风险替我送信给司马子如求救,我哪里能活到今天——你要真是想我死,当初只要袖手旁观,就足够了。如此,我如何信不过你?”
  经过他的提醒,赵汶竟然有点动容了。心底里生出沉重的负疚感,只是跪地叩头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难得哥哥还记得。”
  他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满眼信任地注视着:“我虽待其他弟弟亲厚,但论起手足之情,没有谁能超过你。毕竟,在最艰难困苦的时候,只有咱们在一起,怎能因为富贵了就相煎太急?你不必担心,只要你我坦诚相待,就是永远的兄弟。”
  赵汶见他的额头上沁出不少冷汗,竟忍不住有抬手为他擦汗的冲动。不过,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两人又一前一后地回到外帐,赵源叫出段韶,吩咐他陪同赵汶回晋阳,马上收拾东西动身,不得耽搁。
  段韶是陆昭君的妹夫,听闻她中风的消息也颇为担忧着急,因此二话不说立即领命了。
  赵源又安排了赵道德带领三千骑兵,护卫他们日夜兼程赶往晋阳。
  赵汶清楚,这名义上护卫,实际上是监视他的行踪,以免他半路搞鬼,或者借机跑回邺城去。不过他早有对策,胸有成竹,所以并没有回绝这一安排。
  临走前,赵源亲自送他到辕门外,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家家辛辛苦苦把咱们养大不容易,你回去之后一定要悉心伺候,督促医官全力医治。顺道,替我问候她,只要这边战事一了,我立即赶去晋阳。”
  “嗯,我记住了。”
  赵源点点头,“去吧。”
  苍头牵来坐骑,他踩着马镫翻身而上,给哥哥拱手行礼,然后掉转马头,策马扬鞭而去了。
  暖风在耳畔呼呼掠过,勉强驱散了一点盛夏的酷热。在跑出一小段路程之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远远地,赵源仍然站在辕门外,举目远眺着他。
  他挥了挥手,示意让哥哥放心,这才不再回头,驰马绝尘而去。
  眼见着山谷高地之间密密麻麻的白色军帐彻底消失,日头偏西,苍茫逶迤的山脉横亘在大地之上,一只雄鹰在湛蓝辽阔的天际展翅翱翔,朝着太阳的方向飞去。落霞如火,景色雄奇,令人无法不对大自然产生发自内心的敬畏。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他在心中放声高歌,虽然面沉如水,可胸中却是雄心万丈,豪气干云。父亲的毕生心愿就是平定陇西,一统北方。可惜奋斗了半生,也未能实现。父亲生前并不重视他,从未将他当过继承人。现在,他决定孤注一掷,进行一场非死即生的豪赌。他要向世人证明,他的能力和功业必将超越父兄。
  赵汶的心情前所未有地舒畅,这一去,将是蛟龙入海,猛虎脱枷。也许,从此以后,天下人再也不敢小觑他了。因为,他即将做出震动天下的大事。残阳如血,正映在他的刀上。
  ……
  十天后,洧水上游再次下了大半夜的暴雨。滚滚洪水顺流而下,偏偏到长社附近时遭遇了大堤拦截,难以泄洪,于是迅速积蓄起来,等到第二天黎明,堰塞湖里早已是浩浩汤汤,危如累卵了。
  时机已然成熟,赵源一声令下,守卫将士立即在早已确定好的方位掘开口子。蓄势已久的洪水猛兽立即咆哮而出,顺着高处的堤坝一路奔腾而下,挟卷着可以摧毁一切的巨大力量,冲向长社城北边最薄弱的一段城墙。
  果然,洪水摧枯拉朽地经过之后,长社的整个北面城墙都被悉数冲毁,城内屋舍全部淹没于洪水之中,连个屋顶都看不到了。只要乘着船只顺着水流方向行驶,就可以轻易进入城中。可以说,大水过后,这座城池算是彻底陷落了。
  王思政手下的八千将士除去战死饿死病死加上现在淹死的,只剩下五六百人,却没有一个人叛变投降。他带领着这仅剩下的几百名部曲撤退到了城中最高的土山上,退路断绝,粮草匮乏,甚至连箭矢都所剩无几了。即便如此,他仍旧坚守不降。
  赵源乘着楼船顺流而下,到了城中,却在距离土山很远的地方下锚停住了。他传令给全部入城将士,又派人乘船去土山下喊话,“有能生致王大将军者封侯;若大将军身有损伤,亲近左右皆斩!”
  这些话显然是说给王思政本人,还有他身边的追随者们听的。历来将帅遭遇惨败,穷于末路之时,往往容易被手下人出卖,或杀或擒,献给敌军主帅以邀功。当年东魏大将高昂就是在战场上和大部队失散,逃亡途中被手下苍头出卖,以致身死小人之手。如今王思政差不多也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周围的人难保不生异心。只不过,赵源希望他手下的人能够生擒他,而不是杀掉他罢了。
  他环视四周,只见洪水滔滔,四面都是东魏舰船,绣着“赵”字的中军大纛迎风招展。披坚执锐,衣甲鲜明的东魏军早已将他团团包围,他是插翅难飞了。
  悲怆之下,他面向身边将士,喟叹道:“我身负朝廷重任,本想平定内乱、建功立业。无奈有辱王命,终究还是守不住颍川。现在我等力气也用完了,办法也用尽了,已没有回天之力了,只好以死来报答朝廷对我们的恩典。”
  说罢,他仰天大哭。身边的人也都挥刀斩石,痛哭不已。
  穷途末路之下,王思政向西面方向拜了两拜,便准备拔剑自杀。旁边的都督骆训急忙抱住他,令左右奋力夺下他手里的剑,高声劝谏道:“将军身负不世之才,未及施展抱负,如何能轻易自戕,岂不可惜?”
  周围众将士见状,纷纷跪地,流着泪极力劝阻。
  楼船的甲板之上,众人簇拥着主帅赵源,站立在大纛之下,静静地等待着土山方面的消息。
  其实,很多人都对赵源“攻心为上”的战术不以为然。尤其是那些跟随高欢征战多年的六镇勋贵,不少人都吃过王思政的亏。而高岳在一年的时间里,以十万大军围城,方法用尽,损耗无数,也未能拿下长社,又折了两员大将,自是奇耻大辱,他当然希望接下来能收获王思政的头颅,以雪心头之恨。
  因此,他在赵源身边小声提议道:“大王,此人铁了心效忠黑獭,必不肯降。与其拖延时间,不如直接派兵上去,杀之以全其名。”
  烈日炎炎,加之身披重铠,即使站在麾盖之下,赵源仍旧热得满身大汗。周围众人也一个个汗流浃背,快要中暑,然而军中纪律严明,他们只能穿着整整齐齐的明光甲,一动不动地挺直身体站立着,强忍暑热。
  脖颈上的伤处尚未痊愈,此时隐藏在护项之下,被闷得又痒又痛。无奈,赵源只能摇动着手里的羽扇,利用这一点微风,稍稍缓解伤口里的痒痛。
  听到高岳的建议之后,他摇扇的动作稍微缓了缓,随即笑道:“未必,我有十分把握,他忠心的不是黑獭。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把他收纳麾下了。”
  201
  201、攻心 。。。
  高岳不解道:“末将愚钝,还望大王明示。”
  “黑獭摆明了要他送死,他不是傻子,怎能为这样的主公愚忠到底?”
  高岳是个武将,向来只从军事战略上考虑问题,因此还是一头雾水:“末将以为,黑獭不是不来救,而是不敢救。王思政是他麾下的头号名将,他真舍得抛弃?”
  赵源并不着急,只是遥望着远处的土山,若有所思了一阵子,然后摇动着羽扇,慢悠悠地给部下解释着。帝王权术,笑里藏刀,本是阴冷残酷之事,可在他的话语之间,却有如茶余饭后的闲谈。
  “帝王统帅,最需要的是听话的下属,而不是恃才放旷,擅自行事的下属。王思政和黑獭发生分歧,坚持要带兵入河南,从那时候起,黑獭就已经将他当做弃子了。王思政这样能力太强又桀骜不驯的大将,就譬如侯景,既要用之又要防之。我国实力雄厚,即使侯景叛乱,也可以迅速平灭,顺便驱赶到梁国,让他继续发挥作用;而伪魏国穷兵寡,根本担不起这样的风险,一旦出事,瞬间就有倾国之灾。既然无法驾驭,不如趁机利用一番,借我之手杀之。届时他再痛惜哀悼,倒显得我残暴不仁,不惜良才。所以,我若杀王思政,必中黑獭圈套。”
  听了这番话,他这才恍然了,“哦,末将明白了,黑獭要保他的话,早就派兵支援了,不必等到大水灌城之后,可见是做样子罢了。王思政知道黑獭把他当了弃子,所以不会真的愚忠而死。至于现在坚持不降,一来是为了忠贞之名,二来是为了和大王讨价还价,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话音一落,周围几名将领都领悟了,不禁相视而笑,原本对王思政的敬畏之心也去了不少,隐隐有点鄙视了。
  赵源嘴角的微笑很快敛去了,他板起脸,微微咳嗽一声,颇为严肃地说道:“休要嘲笑,以后再让我看到谁这般态度,就放谁领八千人马去独守孤城,一个援兵也不给,看他能坚持多久。”
  赵源素来很有公子哥习气,又跟文人士子们厮混久了,说话间难免带有习惯性的戏谑,谈笑风生,弘雅亲和,容易给人一种没有架子的错觉,所以这些将领们并不畏惧这位年轻的统帅,倒是很乐意于和他交流意见,畅所欲言。
  眼下他虽然故作严肃,不过众人都清楚他并没有生气,各自应诺之后,虽不说话了,气氛倒也不显凝重。
  这时候,赵源对站在远处的赵彦深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说话。
  赵彦深立即会意,连忙趋步上前,“大王有何吩咐?”
  赵源拉着他的手,往前走了两步,清风带着水面上的凉气吹拂过来,总算稍稍缓解了些许暑热。
  “我昨晚梦见带着你们围猎,围出了一大群野猪,我弯弓射之,全中。只有其中最大的一头,怎么射也射不中。正烦躁时,卿自告奋勇,为我取之。只须臾功夫,果真猎到那头野猪献上了。”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赵彦深,“现在我想试验一下,看看这个梦灵不灵,运气如何。”
  赵彦深略一迟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主动领命,“下官愿为大王一试。”
  他将手中的白羽扇递到赵彦深手中,然后握住对方的手,拍了拍:“把它交给王思政,以表我心。”
  “是,下官明白。”
  赵彦深乘着小船到了土山下,解下佩剑,手无寸铁,独自上了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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